唐世贵主编《大学语文》二、幻想：人的历史之神话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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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宝［1］蒲松龄蒲松龄（1640－1715），字留仙，号剑臣，别号柳泉居士，山东淄川（今淄博）人。他出身于半农半商的家庭，后来逐渐贫困，薄产不足自给，本人数十年屡次失意于科场，只得作幕宾、塾师为生。在七十二岁（1711）时，其长孙立德考中，他作诗勉励道：“天命虽难违，人事贵自励。无似乃祖空白头，一经终老良足羞”。也就在这一年他做上了岁贡生。蒲松龄生当明清易代的乱世，贫困和黑暗的社会现实造就了他“孤愤”。“狂痴”的人生态度，表现在他创作的《聊斋志异》中。《聊斋志异》将近500篇，综合六朝志怪与唐传奇之长，借谈鬼说狐，曲折地批判

2、社会，表达理想，是中国古代短篇文言小说的顶峰之作。其诗、文、俗曲等作品今汇编为《蒲松龄集》。粤西孙子楚［2］，名士也。生有枝指［3］。性迂讷，人狂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4］，汗珠珠下滴。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5］，相邮传作丑语［6］，而名之“孙痴”。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7］。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禽妆［8］，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9］，有戏之者，劝其通媒。生殊不自揣，果从其教。翁素耳其名，而贫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

3、：“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10］。”媪告生。生曰：“不难。”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始能起，往见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痴；然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11］？由是曩念顿冷。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12］。有同社数人，强邀生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13］？”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见其人，忻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果

4、宝也。审谛之，娟丽无双。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14］，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亦不答。众以其素讷，故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直上床卧，终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莫能效。强拍问之，则蒙眬应云：“我在阿宝家。”及细诘之，又默不语。家人惶惑莫解。初，生见女去，意不忍舍，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人无呵者。遂从女归，坐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然觉腹中奇馁［15］，思欲一返家门，而迷不知路。女每梦与人交，问其

5、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生卧三日，气休休若将澌灭［16］。家人大恐，托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翁笑曰：“平昔不相往还，何由遗魂吾家？”家人固哀之，翁始允。巫执故服、草荐以往［17］。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往［18］，直导入室，任招呼而去。巫归至门，生榻上已呻。既醒，女室之香奁什具，何色何名，历言不爽［19］。女闻之，益骇，阴感其情之深。生既离床寝，坐立凝思，忽忽若忘。每伺察阿宝，希幸一再遘之。浴佛节［20］，闻将降香水月寺，遂早旦往候道左，目眩睛劳。目涉午，女始至，自车中窥见生，以掺手搴帘［21］，凝

6、睇不转。生益动，尾从之。女忽命青衣来诘姓字。生殷勤自展［22］，魂益摇。车去，始归。归复病，冥然绝食，梦中辄呼宝名。每自恨魂不复灵。家旧养一鹦鹉，忽毙，小儿持弄于床。生自念：倘得身为鹦鹉，振翼可达女室。心方注想，身已翩然鹦鹉，遽飞而去，直达宝所。女喜而扑之，锁其肘，饲以麻子。大呼曰：“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女大骇，解其缚，亦不去。女祝曰：“深情已篆中心［23］。今已人禽异类，姻好何可复圆？”鸟云：“得近芳泽，于愿已足。”他人饲之，不食；女自饲之，则食。女坐，则集其膝；卧，则依其床。如是三日。女甚怜之，阴使人瞷生［24］，生

7、则僵卧，气绝已三日，但心头未冰耳。女又祝曰：“君能复为人，当誓死相从。”鸟云：“诳我！”女乃自矢。鸟侧目若有所思。少间，女束双弯［25］，解履床下，鹦鹉骤下，衔履飞去。女急呼之，飞已远矣。女使妪往探，则生已寤。家人见鹦鹉衔绣履来，堕地死，方共异之。生既苏，即索履。众莫知故。适妪至，入视生，问履所在。生曰：“是阿宝信誓物。借口相覆：小生不忘金诺也［26］。”妪反命。女益奇之，故使婢泄其情于母。母审之确，乃曰：“此子才名亦不恶，但有相如之贫［27］。择数年得婿若此，恐将为显者笑［28］。”女以履故，矢不他［29］。翁媪从之。驰报

8、生。生喜，疾顿廖。翁议赘诸家。女曰：“婿不可久处岳家。况郎又贫，久益为人贱。儿既诺之，处蓬茅而甘藜藿［30］，不怨也。”生乃亲迎成礼，相逢如隔世欢。自是家得奁妆，小阜，颇增物产。而生痴于书，不知理家人生业；女善居积，亦不以他事累生。居三年，家益富。生忽病消渴［31］，卒。女哭之痛，泪眼不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