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店夫妻林育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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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佛像店夫妻林育靖（1）老家右邻是间工艺社，以木为材雕刻佛像，漆上色彩鲜艳的妆，着衣，而后开光。半成品佛像小至供奉桌上型、大至乘轿游行款，各有神妙，只是未成仙前经常委屈挤在几平米的店面里。（2）佛像店老板吴董白净斯文，老板娘雅欣则笑容盈盈身段玲珑有致。吴董当然有双巧手，钉锤敲打，细笔临绘，成就庄威神祇；雅欣则具一张巧口，颇能招呼来往人客。但究实说来，吴董口才并不差，能言善道民间信仰典故；雅欣手艺也不赖，经常做些小点心分送街坊邻居。（3）吴董夫妇与我父母多年相交，彼此虽不是推心置腹的友人，但因接触密切、互释善意，曾数度相邀同游山

2、林果园。我和雅欣阿姨谈过几次，绕着浅薄的话题打转，吴董略带鼻音的声腔更不投我缘，不过也说不上讨厌他们，诚心微笑点个头，称赞阿姨送的凉糕好吃极了，我是办得到的。我不很愿意待在店面更久的原因其实不在人——未完成的佛像令我不安。（4）我并无特定宗教信仰，喜欢唱圣歌也随俗拿香，但拜拜时又不知该睁眼还是合眼、不知哪个香炉该插几炷。我可以望着天空中的一片云、捻起海滩上的一粒沙，感动得泪流满面，但很难痛苦流涕膜拜一尊雕像，具体化的神太似人。然而小屋里排排坐的神明如此逼近，我这不虔不净沾荤妄想的躯壳，是否被一览无余？吴董说：“放轻松啦，点睛

3、前未有神性，开光后则万不可渎。”吴董真个轻松，手持彩笔谈笑自如，来客吐槟榔汁在佛像旁盆栽里，或开腔解解闷都无妨。偏偏树木通往神像之路，魔术般的开光仪式说服不了我。（5）我一方面不信，一方面又迷信得不可救药。（6）雅欣知我嗜茶，考上大学时，她送来附有滤网的不锈钢小壶，圆嘟嘟的壶身恰能冲满大马克杯，很适合一个人沏茶苦读。（7）我只身在台北念书而后工作，并不常返乡，纵使回家也不会去串门子，偶然见面，招呼一声。雅欣的名字仍经常掺在家常闲话里：雅欣拿来的竹笋，雅欣送的木凳子，上周与雅欣一道去采柿子……（8）但吴董出现在我与母亲的长途电

4、话却是头一遭。母亲说，昨日吴董脸色仓皇来访，说早上出货翻覆折损惨重，要先由别家工厂调借材料赶工以维持商家信誉，恳求父亲出借50万应急，周转一两日收到货款即还。事出突然，他迭声道歉。50万？父亲大惊，月底所有药商同时涌来请款，加上发放全数员工薪水也要不了恁多，家中怎会有这些钞票。吴董眼眶泛红低声下气：“麻烦您领给我吧，三点半我一定要存进银行啊，不然，不然，我们……”（9）父亲借钱与人向来千万谨慎，谨慎得不近人情，但他说这般不近人情才能长远保持亲情友情，并且维持小家庭的安定。数十年来当然有些人来借，他只答应过一位至亲及一位好友，

5、他们开口二三十万，父亲考虑后掏出三五折。父亲说：钱借出即要有觉知是拿不回来了，如舍得下才点头。果然两笔都没有下文。好友原先偶携家带眷来看病，如今不好意思出现，大约光临别家诊所；有时远远打了照面，便别过脸或绕弯路。至亲没再来家里走了，替儿子赔罪，父亲远道探视的孺慕心怀尴尬收场。于是父亲更强化他的思想，借钱给亲友，送走的不只是钱，很可能还有情。父亲当时出借金额已经思索，并不执着收不收得回，但同时遗落的感情，却不易释怀。一时拮据的两位都厚道良善，但一笔债卡在当中，他们与父亲都再也亲近不起来了吧。（10）幼时不懂父亲的坚持，明明定期

6、或不定期乐捐为善，扶助素昧平生的人，何以狠得下心拒绝相识者。但出了社会，有了收入，被借过钱，见了财务引发的纷争，才逐渐明白父亲说的理。（11）所以对父亲居然就急匆匆地奔走银行东凑西凑，捧着牛皮纸包走进吴董店里，全家人都觉不可思议。大概是“救急不救穷”的俗语让父亲忘了他借出的一样是辛苦挣来的钞票，并且可能一去无回。（12）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吴董与雅欣签赌欠下巨额，愈撒愈多愈陷愈深，利利相滚终被钱庄逼债，借遍了邻舍亲友。一家人不知何处避难去了，铁门深锁。（13）父亲错愕至极，沮丧至极。“我像个笨蛋。”父亲很少用这么重的字眼。（

7、14）我和母亲都很惋惜，那之后好一阵子，我们想买件衣服吃顿好菜时，便会想起那迭厚厚的钞票。不过我们更心疼的是父亲，钱毕竟是他赚的，而且这次欺骗戳伤了他理智判断的自信。（15）当左邻右舍串联要诉诸法律时，父亲并没有参与，他不想再赔上更多的时间跟精神。但确实很难原谅，尤其不久有传言来：雅欣对旁人说，父亲会被借这笔钱，是他的劫数。又有人说：当雅欣知道邻居朋友联合要告她，一副对人性失望透顶的模样说，没想到你们会告我，居然这样无情啊。然后听说：他们读高中的儿子出了车祸。（16）几个月后，右邻搬来新房客，同样开起佛像工艺社，新老板周大哥

8、据说是吴董的徒弟。我没再进去过，这回倒不是因为佛像令我心慌，我只是不想见到吴董传人。（17）两三年后，有次回家发现周大哥的喜帖，讶异父母竟要出席，父亲说：“。”（18）吴董与雅欣的名字很少再被提起，偶尔谈到，摇摇头叹口气，想着他们的儿子伤势是否完全恢复，成长过程苦不苦、怨不怨。（19）前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