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沈家煊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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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四讲说，还是不说？——虚词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汉语的语法研究，语序和虚词是两个重要的方面，我们甚至可以说，离开了讲语序和讲虚词，汉语的语法根本没有多少东西可以讲。汉语虚词的意义和用法往往很复杂，研究的时候有两种偏向。一种偏向，比较极端的，是给一个虚词列出七八个甚至十几个义项或用法，而又不说明这些义项或用法之间的联系，学习者很难一一理解和掌握。还有一种偏向是只给出一个概括的意义或用法，这个概括意义必定十分抽象，比如说某某语气词是“表示强调”，到底强调什么就要让你自己去猜了。更糟糕的是，有人说它是表示强

2、调，又有人说它是表示委婉，那就互相矛盾了。要感谢伊芙·斯维策，她为我们的虚词研究提供了一个“三个认知域”的框架，我觉得可以用三个简单的汉字来翻译，就是“行、知、言”，分别叫行域、知域、言域。这个三域框架在刻画词义和词义演变的时候既不繁琐又不过分简单，既能说明不同义项或用法之间的区别，又能说明不同义项或用法之间的联系。三域当中，行域和知域比较容易理解，而言域不是那么好理解，或者被忽视，或者被误解。诸位，我今天要讲的这个题目“说，还是不说”就跟研究虚词的“言域”用法有关。加上小结，分以下七点来讲。说和不

3、说毕竟不一样同样一件事情，由于情景、立场、个人性格等等不同，有人觉得“说和不说一个样”，说了白说，有人觉得“说和不说不一样”，说了不白说。晓莉：我们马上离婚！张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一定改。晓莉：这样的话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说了。张强：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一定改。这个对话里，晓莉认为说和没说一个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这个请求，“我一定改”这个承诺，都是说了白说。张强却坚持认为说和不说不一样，说了不白说，所以又说了一遍。晓莉：你到底爱不爱我？说。张强：莉莉，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晓莉：不

4、行，我就是要你说出来。张强：莉莉，这还用说吗?!晓莉：说，说呀！这里张强认为说和不说无所谓、一个样，晓莉却坚持说和不说不一样，“我爱你”这三个字说了不是白说，非要他说出来不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场合，有时候觉得说和不说一个样，有时候觉得说和不说不一样。虽然因人因事而异，但是说和不说毕竟不一样，这是我要说的第一点。在座的诸位大概都有这样的经历，面临一件事情，到底是说还是不说会犹豫不决、难以取舍。有人认为，“不随地吐痰”、“不掺假造假”、“不以权谋私”11，这都是常识，常识是无需多说的。不对，常识也需要重

5、复、需要强调，不说，人的精神就会下滑以至于没有止境，所以我们还在无奈地重复着说。当领导，有时不说话是默许，有时不吱声是不赞同，不管是默许还是不赞同，如果出了岔子要追究，只要他没有说过他就可以推托责任，说和没说毕竟不一样，也因此有“沉默是金”一说。按照奥斯汀的“言有所为”理论，说话和做事一样都是“行为”，做和不做不一样，说和不说当然也不一样。说了就有“语力”和“语效”，不说就没有“语力”和“语效”。“语力”一词是翻译illocutionaryforce。有时候说的语力是间接的，是一种“言外之意”，虽然

6、字面上没有，但是可以按照格赖斯的会话的“合作原则”推导出来。“言外之意”虽然容易推导出来，但是只要没有直接说出来就可以不承认它，这叫做言外之意的“可取消性”，例如：甲：我算是遇上了小人。乙：你什么意思？说我是小人？甲：不，我没有这么说。乙：哼，你心里明白。甲：我就是没有这么说！甲表示没有这么说就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说出来的“言外之意”不算数，说和没说不一样；乙认为没有这么说也有这个意思，“言外之意”谁都会推导，说和没说一个样；最后甲还是坚持说和没说不一样。只要甲这么坚持，乙也没辙。这么说和那么说不一样

7、说和不说不一样，因为说了有语力，不说没有“语力”；这么说和那么说也不一样，因为这么说有这么说的语力，那么说有那么说的语力。下面是一些例子：——你们搞错了，你不是我姐姐。——可你是我弟弟。我认出来了。这是王朔的小说《玩的就是心跳》里的对话，甲不是乙的姐姐，乙怎么会是甲的弟弟呢？王朔是玩语言的高手，知道“你不是我姐姐”和“我不是你弟弟”这两种说法有不同的语力或语效。他的名片竟然粘在了汽车大梁上，以至于被偷窃的汽车是根据这张名片才找到的。颠倒一下主宾位置，说成汽车粘在名片上，更绝。这是王蒙的文章《精神侏儒

8、的几个小镜头》里的话，后一种说法“更绝”，是因为反讽的语力和语效更佳，王蒙先生自然也深得此道。中国的足球健儿没有屡战屡败——他们是屡败屡战。曾国藩把幕僚写的战报“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前一种说法是“衰尾道人”，后一种说法是“越挫越勇”。这个故事广为流传，经常有模仿的表达，上面的话就出自中央电视台的体育评论。去年崔兴汉去苏联访问，宾馆的一位服务员说：“我看您像日本人。”他纠正她：“不，应该说日本人像中国人！”苏联姑娘可能至今也不知个中的微妙区别。这是作家金河在《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