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物志》中“水”的三重属性与晚明文人理水思想_王立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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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TripleAttributeof"Water"inZhangwuzhiandtheThoughtofLiterationWaterManagementinLateMingDynasty《长物志》中“水”的三重属性与晚明文人理水思想文／王立群　湖南大学设计艺术学院　博士研究生（通讯作者）　　马　珂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讲师　博士　　陈飞虎　湖南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　教授摘要：17世纪的文人著作《长物志》“水石”卷中记述了文震亨对于理水的方法和见解。通过分析《长物志》中水的可观、可用和可食三重属性，探讨晚明文人阶层的理水方式、生活美学和思想内涵。中国古代文人对于水有着形而上学的哲学认知，《长物志》的理水观对现代理水营造有一定借鉴意义。Abstract：WenZhenheng'sopinionsonwaterscapewererecordedinthe"ShuiShi"volumeofZhangwuzhi,aliteraryworkofthe17thcentury.ByanalyzingthethreeattributesofwaterinZhangwuzhi,thispaperdiscussestheuniquethoughtofwatermanagementandlifeaestheticsofliteraticlassinlateMingDynasty.AncientChineseliteratihadametaphysicalphilosophicalcognitionofwater,andthewayofwatermanagementinZhangwuzhihasacertainreferencesignificancetothemodernwaterscapedesign.关键词：晚明时期；《长物志》；园林；理水；文人思想Keywords：periodoflateMingDynasty；Zhangwuzhi；garden；watermanagement；literatithoughtDOI：10.19875/j.cnki.jzywh.2023.02.067引言的基础上加以人工扩挖，或因地制宜地选择地势前一句描述了自然风光，后一句则反思批判了人晚明文人文震亨（1585—1645年）所撰《长低洼处凿建。宽广的水面有如自然湖海，从而营世间的争斗，因此认为鱼鸟所带来的自然乐趣更物志》成书于明后期1621年，涵盖了从宏观到造出开阔悠远的意境。在最为宽广的地方可置台为可贵。微观尺度的环境营造内容。自陈植教授于1984榭等亲水建筑，或修筑长堤将两端连接，既方便“小池”的尺度比“广池”小得多，因此文[1]年出版《长物志校注》，关于《长物志》造园游者于水中欣赏四周景观，亦能自成风景，增加震亨认为应顺应“小池”的精致小巧，追求简约论述的研究开始逐渐增多，然而大部分侧重于解“广池”的景观丰富度。因“广池”尺度宏大，淡泊之意境。华丽的“广池”可用红色栏杆围合，释文本语义和宏观造园思想方面，或常与其他造常见于皇家宫苑之中，也有少部分奢华的私家园而“小池”却不适用，“小池”宜用鹅卵石砌筑，[2]园著作如《园冶》《闲情偶寄》比较分析，在《长林有能力修筑较大尺度的人工湖，如明代张宏在四旁可种绣墩草。在桥的设置上，木桥须有三折，物志》的理水论述和思想层面缺少深入研究。《长《止园图》中所绘的广池（图1）。栏杆也为木材，桥上不可建筑亭子，以得自然之物志》中的理水方法不仅包括视觉观赏性，还涉“小池”一般开凿在台阶前、山石边，四周意趣。船是园林中常见的造景元素，有水常有船。及到水的实用性。文章基于收集史料文献和实地围以湖石，水清可见底，若能在小池内引入泉脉“广池”上可行大一些的船，长度可达三丈有余，考察造园案例等方式，分析《长物志》中记述的更佳。中国古代园林素重理水，有水则往往有鱼，头部宽五尺，可容纳十余人；“小池”中则应选理水方法，对八类水景的营造或使用特点进行归因此从很早开始，游鱼就成为园林中的一道独特择小船，小船只有一丈长，宽三尺，或置于小池中，[3]纳总结，并结合晚明时期社会、文化等背景环境风景（图2）。“朱鱼”即金鱼，始于宋代用或泛舟湖面，姿态轻盈悠然。的影响，分析文震亨理水思想的来源。这些问题杂交法培育而出，《桯史》中记载：“今都中有“瀑布”又称飞泉、跌水，顾名思义指从高的讨论有助于更具体地理解《长物志》和以文震豢鱼者，能变鱼以金色，鲫为上，鲤次之。贵游处跌落、飞涌而出的流动水体。《园冶》（1631[4]亨为代表的晚明文人阶层理水观。多凿石为池，置之檐牖间以供玩。”《庄子·秋年）约晚于《长物志》（1621年）之后十年著成，《长物志》“水石”卷中依次叙述了广池、水》中记载的庄子与惠子关于“知鱼之乐”的辩论，二者关于瀑布的做法基本相同，计成也许是借鉴小池、瀑布、凿井、天泉、地泉、流水、丹泉八经过历代文人的渲染而使观鱼行为具有了一层哲了文震亨的观点，均追求“坐雨观泉”，贴近自类水源类型的营造理念和使用方法。根据其描述，学意味。《长物志》中在“水石”卷之后紧接着然[6]。与山林相比，园林中难以塑造瀑布景观，笔者认为可概括为可观、可用、可食三大类别。是“禽鱼”卷，其中描述“朱鱼”流行于苏州一带，最适宜的方法是趁雨天时用竹子的一端承接屋檐其中，广池、小池、瀑布主要用以观赏；井水宜色如朱砂，适宜在盆中或者水池中饲养。戏弄游的流水，将另一端接入叠高的假山石缝中，下凿用作日常生活用水和祭祀；天泉、地泉、流水、鱼是文人最基础的娱乐方式，观看鱼儿在水中排小池接水，在水流下的地方放置一些石块，使水丹泉可供食用。荇畅游可令人心情舒畅、富有情趣。苏舜卿在《沧撞击石块而产生水花四溅的效果。利用“檐溜”浪亭记》中记述了撑船观鱼的乐趣：“予时榜小和假山营造瀑布的做法有环秀山庄的“飞雪泉”，1可观之水——广池、小池、瀑布舟，幅巾以往，至则洒然忘其归。觞而浩歌，踞清乾隆时山庄主人蒋楫在“求自楼”后掘得一口“广池”即广阔的池塘，更似园林中的“湖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形骸既适则神不古翁井，便将清泉开辟为小池，然后引池水至假海”，为大面积的水体。开凿池塘小则一亩，大烦，观听无邪则道以明；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山；后人在疏浚泉水时承接东面“补秋山房”和[5]至一顷，愈广愈胜。“广池”通常是在天然水体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西侧“过街楼”屋檐的檐溜落水，沿假山山涧流208

1风景园林227|2023|02图1　[明]张宏《止园图》中展现的“广池”景象（图片来源：作者基于《止园图》改绘，图2　沧浪亭中的小池实景（图片来源：作者自绘自摄）《止园图》现分别藏于德国柏林东方美术馆和美国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7]下形成瀑布。环秀山庄的东南角还有一处“雨则盖一小亭覆之。石栏古号‘银床’，取旧制最时瀑布”，使假山山顶的沟渠紧贴建筑檐口，雨大而古朴者置其上”，文徵明所绘《惠山茶会图》[8]量充沛时流水顺石而下，跌入小池中（图3）。记录了几位文人在井旁煮茶吟文之场景（图5）。此外，还有在假山顶设置水柜（即水箱）的井的实用性在于“浇花洗竹，涤砚拭几”“井有神，做法，需用时将阀门打开，使水流泻下，能令瀑井傍可置顽石，凿一小龛，遇岁时，奠以清泉一布水量充沛，产生的水声或激烈或舒缓，但终究杯，亦自有致”，介绍了井具有生活取水和祭祀不如下雨时产生的瀑布雅致。宋代张淏《艮岳记》功能。祭祀井神是《白虎通·五祀》中的传统之一，中曾描述“木柜承水”方式：“山阴置木柜，绝古人认为世上所有的水是相通的，绝大部分民间顶开深池，车驾临幸，则驱水工登其顶，开闸注的吃水、用水，以及部分农业用水都来自于水井，[9]水而为瀑布，曰紫石壁，又名瀑布屏。”明代因此将井神纳入五种“家神”。此外，井还有冷画家吴彬所绘《结夏》表现的是金陵（今南京）藏作用，狮子林中的“冰壶井”就把井比喻为如[10]图3　环秀山庄中的瀑布利用“檐溜”集水（图片来源：作东园的景观，画面右上角有一处水量充沛的大冰壶般可以冷藏的容器。井越深，受到地面气温者自绘）[13]型瀑布，在假山顶上挖池、置木柜蓄水，这种做的影响越小。从明代诗人高启《姑苏杂咏·师法对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可不受时间限制随时放子林十二咏·冰壶井》的描述中可见井水之冰冷：免“天泉”沾染屋檐沟渠而混入杂质。正如唐代[11]水观瀑（图4）。清代李斗在《扬州画舫录·新“圆甃夏生冰，光涵数星冷。窗有定中僧，休牵陆羽《茶经》中推崇“无根水”，雨从天上来，[14]城北录》中如此描述东园瀑布：“东园墙外东北辘轳绠。”“凿井”部分最大的分歧在于井水是未落地，无根无染，最为纯粹。角，置木柜于墙上，凿深池，驱水工开闸注水为否“可食”，“竹树之下，深见泉脉”这句话中地泉则为从地下涌出的泉水。文震亨为何评[12]瀑布……”井水其实等于“地泉”，民间选址凿井亦以竹树价位于无锡西郊的惠山泉最胜？首先惠山泉开凿以上为“水石”卷的前三部分——广池、小之下的水源为佳，是可以饮用的。井水是普通百于唐代，自古便颇有名气，被赋予“天下第二泉”池和瀑布，这三类水源均属于园林观赏水景，为姓日常饮用水的主要来源，文震亨认为不可食，的美誉；更为直接的联系是文震亨的曾祖父文徵人们提供撑船、消夏、观鱼之乐，人可进入水中也说明了文震亨对于生活品质的要求之高。明曾与友人蔡羽共赴惠山茶会，蔡羽在《惠山茶互动，也可在水边观赏。文震亨对于不同的水景会序》中评价惠山泉胜，故约朋友到惠山品水煮提出了不同的营造方法，包括营造要素和禁忌。3可食之水——天泉、地泉、流水、丹泉茶。若不能轻易到惠山取泉水，则应取“清寒者”。泉的本义是地下涌出的水源，在“水石”卷网师园殿春簃内的涵碧泉也是一处天然泉水，涵2可用之水——凿井中以“泉”统称水源。天泉即来自雨雪之水。雨碧泉之水清澈冰寒，适宜饮用。根据文震亨所编排的顺序，“凿井”在“瀑水是古代人们农业生产和生活用水的重要来源，《长物志》中的“流水”指江水，文震亨直布”之后，“天泉”之前，在八类水源中排列第自古便开始收集雨雪用以煮茶。唐代贾岛《郊居接引用了陆羽《茶经》中所说“江水，取去人远者”，四，前部分属于可观赏的水景，后部分属于引用即事》中记载“叶书传野意，檐溜煮胡茶”；《扬“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等描述，并且着笔水源。笔者认为按照文震亨的描写，井水兼具了州画舫录·城北录》中对不同时节的雨水进行了较少。可观、可食和可用三个属性。之所以将井水单独区分，“雪村有水癖，雨时引檐溜贮于四五石大最后一类水源“丹泉”极为少见，所谓“丹”划分为“可用”之水，是因“凿井”段落第一句缸中，有桃花、黄梅、伏水、雪水之别。风雨则即指朱砂，成分为硫化汞，是一种具有安神、镇静、即是“井水味浊，不可烹煮”，其余文字均在描覆盖，晴则露之使受日月星之气，用以烹茶，味杀菌等功效的中药材，是古代道士炼丹的材料。述井水的使用和布置方法。凿井的主要目的是为极甘美”；《红楼梦》《老残游记》《儒林外史》文震亨在“可食”之水的介绍中并未描述饮了日常生活使用，也是人群相对聚集的场所，亦等明清小说中，都有以雨水煮茶的描述。而文震茶的环境，但我们可在明代绘画中找到关于饮茶可对其进行装饰以供人停留。井的观赏性在于“凿亨强调雨水应用布在中庭承接，不可用檐溜之水，场景的描绘，如姚绶《文饮图》中描绘了三人在井须于竹树之下，深见泉脉，上置辘轳引汲，不这种做法比普通的雨水收集更为讲究，为的是避人迹罕至的江边饮茶之景象，画面中有草亭、河209

2图5　[明]文徵明《惠山茶会图》中的“凿井”景观（图片来源：作者基于《惠山茶会图》改绘，《惠山茶会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图4　[明]吴彬《结夏图》中的东园瀑布（图片来源：作者基于《结夏图》改绘，《结夏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时期，士大夫的生活方式也逐渐被更广泛的世俗阶层所追求，附庸风雅者开始鱼目混珠。文人阶级力图保持与世俗大众之间的分野，维护自身的[18]正统品质。文震亨所作《长物志》“水石”卷表明了其对理水的重视，以及维持自我理想和个性，划分与大众阶层审美界限的目的。通过分析《长物志》“水石”卷中对于水的理法，了解以文震亨为代表的晚明文人对于水这一元素的审美意趣、生活运用以及哲学思想，展现了中国古代文人所形成的特有的文化景观，为当代人对于水的哲学观、审美观以及生活观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和启示。参考文献：[1]陈植.长物志校注[M].南京: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图6　[明]姚绶《文饮图》中江边饮茶景象（图片来源：美图7　[明]朱权著《茶谱序》中的苦节君茶具（图片来源：（明）[2]任兰红,张大玉,丁磊.《园冶》与《长物志》关于“掇山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官网）朱权著《茶谱序》）理水”章节比较研究[J].中国园林,2018,34(08):131-135.[3]贾珺.圆明园中的观鱼型景观[J].装饰,2011(06):54-58.[4]（宋）岳珂.桯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1:143.[5]（宋）苏舜钦.苏舜钦集[M].朱东润,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57-158.岸、竹林等元素（图6）。在《长物志》的最后述了水景的装饰方法以及禁忌；凿井也为人工开[6]张晋.中国古典园林“坐雨观泉”理法研究与解读[J].中国园林,2017,33(01):124-128.一卷“香茗”中，文震亨列举了茶品和茶器，与凿，但以使用功能为主；天泉、地泉、流水、丹[7]汪菊渊.中国古代园林史（下卷）[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水石”卷中对煮茶之水的品评相呼应，其中更泉是文震亨归纳的四类饮用水源，并介绍了如何出版社,2012.[8]孟凡玉.环秀山庄假山理法研究[J].中国园林,2020,多地引用了《茶经》中的观点。明代人们煮茶的辨别水质的优劣和取水方式。36(09):133-138.用具颇为丰富，烧火的竹茶炉又称“苦节君”（图晚明时期，文人阶层的理水思想既来源于[9]陈从周,蒋启霆.园综[M].赵厚均,注释.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7），其命名来源于唐代柳宗元《苦竹桥》诗中古代“山水一体”“天人合一”的自然观熏陶，[10]胡恒.东园“玩”水——吴彬《结夏》图中的瀑布、双池与冰山[J].世界建筑,2016(11):33-36+118.赞扬竹子“迸箨分苦节，轻筠抱虚心”的品质，又在当时的文人圈层中不断衍生出新的“水的趣[11]史文娟.明末清初南京园林研究——关于实录、品赏与后被明代文人用来指代经历困苦而保持高尚节操味”。从《长物志》“水石”卷可以窥见文人对意匠的文本解读[D].南京大学,2016.[12]（清）李斗.扬州画舫录[M].王军,评注.北京:中华书的君子。晚明文人高濂的《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静思冥想、退隐清幽之所的追求，正如英国学者局,2007.[13]吕文郁.中国古代的冷藏和空调技术[J].中国典籍与文中对“苦节君”进行了记载：“苦节君，煮茶作弗兰克·理查德·考威尔所说：“在纷繁复杂的化,1995(04):58-65.[15,16][14]（唐）陆羽.茶经[M].王建荣,译.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炉也，用以煎茶，更有行者收藏。”文震亨社会背景下，水，是文人在隐居生活中钟爱的至出版社,2019.[17]所处的明代中后期盛行茶事，文人缙绅为寻求精纯之物。”[15]郭丹英.苦节君考[J].农业考古,2009(05):86-87+94.神寄托纷纷迷恋于到人烟稀少、拥有上等泉水的[16]（明）高濂.遵生八笺[M].王大淳,李维明,等,整理.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自然中品茶，煮茶之水、茶器和茶叶的选取是一结语[17](英)弗兰克·理查德·考威尔.作为美术的园林艺术：从古代到现代[M].董雅,等,译.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个体系，亦反映了文人阶层的高雅品位。《长物志》“水石”卷从园林水景、生活用水、社,2015.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广池、小池、瀑布为园饮用水三个方面阐述了如何理水，映射了晚明文[18](美)柯律格.长物——早期现代中国的物质文化与社会状况[M].高昕丹,陈恒,译.洪再新,校.北京:生活·读书·新知林中人工营建的水景，主要用于观赏，文震亨描人的理水思想和生活美学。在经济发达的明中叶三联书店,2019.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