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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原文及译文隐公郑伯克段于鄢初,郑武公娶于申[1],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2],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3]。佗邑惟命"。请京[4],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5],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6],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7],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公子吕曰[8]:"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9]。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暱[10]。厚将崩"。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11],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书曰:"郑伯克段于鄢[12]"。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13],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遂寘[14]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为颍谷[15]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16]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 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是之谓乎!”【注释】[1]郑武公:名掘突,郑国第二位国君,约公元前770—前744年在位。申:春秋初国名,姜姓。其地为今河南南阳市。[2]亟:屡次。[3]虢(ɡuó)叔:虢,西周时的封国,封于制,称东虢。虢叔为东虢国君,后东虢被郑国吞并,虢叔死在那里。[4]京:郑国属地,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南20余里。[5]都:指诸侯的国都与卿大夫封邑。雉:城墙高一丈、长三丈称为一雉。[6]度:法度,不度即不合法度。[7]为之所:给他安排一个地方。所,地方。[8]公子吕:郑国大夫。[9]廪延:郑国属地,在今河南延津县境内。[10]暱(nì):粘连的意思,意指不能团结其部众。[11]卒乘:士兵和战车。[12]鄢:西周时国名,后被郑武公所灭,当今河南鄢陵县北。[13]如二君:指郑庄公与共叔段好像是两个国家的君主。 [14]寘:同"置”。城颍:郑国属地,在今河南临颍县西北。[15]颍谷:郑国属地,在今河南登封县西南。封人:镇守边疆的地方官吏。[16]繄(yī):语气词,作用与”惟”相近。【译文】当初,郑国的武公从申国娶妻,称为武姜,武姜生了郑庄公和共叔段。郑庄公出生时逆生,姜氏难产而害怕,所以就给他取名为寤生,因此而讨厌他。姜氏喜爱共叔段,想要把他立为太子,屡次向郑武公请求,郑武公没有答应。等到郑庄公继承了君位,姜氏又请求把制这个地方分封给共叔段。郑庄公对她说:"制,那是个危险的地方,东虢国的国君就死在那里。别的地方你可任意选择,我唯命是听"。姜氏又为共叔段请求以京地作封邑,让共叔段居住到那里,称为京城太叔。祭仲对郑庄公说:"都会的城墙超过百雉,那将是国家的祸害。按照先王的制度,卿大夫最大的封邑,也不能超过侯、伯,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的封邑只能是国都的五分之一,小的只能是九分之一。现在京城封邑不合法度,违背先王制度,君王你会承受不了的"。郑庄公说:"这是姜氏想要的,我怎么能躲避祸害呢"?祭仲对郑庄公说:"姜氏的要求哪里能够满足得了,不如趁早为共叔段安排个地方,不要让他发展。如果发展起来,就难以对付了。蔓延的野草都不能除掉,何况是君王你宠贵的弟弟呢!”庄公说:"多行不义,必定自取灭亡,你就等待着他的灭亡吧!”不久,共叔段又命令郑国西部和北部的边地接受他与郑庄公的共同管辖。公子吕对郑庄公说:"一个国家不能接受两个人的管属,君王你将如何处理呢?如果想把君位让给共叔段,那我就请求服侍他;如果不让给他君位,那就请你除掉他,以免让老百姓产生二心"。郑庄公说:"用不着去管,他会自己遇到祸害"。共叔段又将西部和北部由他和郑庄公共同管辖的边地收归己有,延伸到廪延这个地方。公子吕又对郑庄公说:"这下可好了,共叔段势力雄厚,能够得到众多人的支持了"。郑庄公说:"他不行道义,不团结人,势力雄厚只能促进他的崩溃"。 共叔段加固了京地的城防,聚集粮草,整修铠甲和兵器,装备起步兵和战车,准备袭取郑国国都。姜氏将为他打开城门。郑庄公打探到共叔段进袭国都的日期,说:"现在可以向共叔段进攻了"。于是,命令公子吕为统帅,率领战车二百辆(每辆战车配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向京地展开讨伐。京地的人民都背叛了共叔段。共叔段逃到鄢地。郑庄公又派兵到鄢地讨伐他。五月辛丑(二十三日)这天,共叔段逃奔到共国。《春秋》写道:"郑伯克段于鄢"。共叔段的所作所为?不像弟弟,所以不说他是郑庄公的弟弟,只写他的名字;郑庄公和共叔段之间的战争好像两国国君相战,所以用"克”;称郑庄公为郑伯,是讥刺他对弟弟不加教诲,养成他的罪恶,也说明郑庄公本来的动机;不写共叔段出奔共国,是嫌单单归罪于共叔段,难以下笔。于是,郑庄公把他母亲安置到城颍这个地方,并发誓说:"我不到黄泉之下的时候,是不会再见你了"。不久,他就感到后悔了。颍考叔是颍谷这个边邑的地方官吏,听到郑庄公这样做,就以向郑庄公进献为名,见到了郑庄公。郑庄公赐予他饭食,颍考叔在吃饭的时候把肉都留下来不吃。郑庄公便问他为何不吃肉。颍考叔说:"小人我有老母,尝遍了我给她的食物,从未吃过君王这带汁的肉,请你让我把这肉送给她"。郑庄公说:"你有母亲,能馈赠她饭食,只是我没有母亲,不能向她馈赠了"。颍考叔说:"冒昧地问一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郑庄公就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并告诉颍考叔他感到很后悔。颍考叔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呢?如果挖地挖出泉水来,再顺着穿个隧道,你与你母亲在隧道里相见,有谁会说你的不对呢"?郑庄公按照颍考叔的建议去做,在隧道与母亲相见。郑庄公进入隧道,见到他的母亲赋诗说:"大隧道内与母亲相见,这样的乐融融啊!”姜氏走出隧道,也赋诗说:"大隧道外,这样的乐呵呵啊”!于是母子和好如初。君子评论说:"颍考叔,是一位真正的孝子,爱他的母亲,还把孝道延及郑庄公。《诗经》说:孝子是不会让孝道匮竭的,将永远把孝道给予他的同类人。这正说的是颍考叔这样的人"。 【评析】郑庄公即位后,其弟共叔段在母亲姜氏的支持下,扩充势力,企图夺取政权。郑庄公不断满足共叔段的要求,促使其权欲膨胀,终于在鲁隐公元年(前722)一举消灭了他。这表现了郑庄公善于权谋,也说明春秋时权力斗争的残酷。 隐公石碏大义灭亲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1],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2]。又娶于陈,曰厉妫[3],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妫[4],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5]。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碏谏曰[6]:"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弗纳于邪。骄、奢、淫、泆[7],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鲜矣[8]。且夫贱妨贵,少陵长[9],远间亲[10],新间旧,小加[11]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弗听。其子厚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四年春,卫州吁弑桓公而立。公与宋公为会,将寻宿之盟。未及期,卫人来告乱。夏,公及宋公遇于清[12]。宋殇公之即位也,公子冯出奔郑。郑人欲纳之。及卫州吁立,将修先君之怨于郑,而求宠于诸侯,以和其民。使告于宋曰:"君若伐郑,以除君害,君为主,敝邑以赋与陈、蔡从,则卫国之愿也"。宋人许之。于是陈、蔡方睦于卫,故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围其东门,五日而还。 公问于众仲曰:"卫州吁其成乎"?对曰:"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13]之也。夫州吁,阻兵而安忍。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难以济矣。夫兵,犹火也;弗戢[14],将自焚也。夫州吁弑其君,而虐用其民,于是乎不务令德,而欲以乱成,必不免矣"。秋,诸侯复伐郑。宋公使来乞师,公辞之。羽父[15]请以师会之,公弗许。固请而行。故书曰"犟帅师”,疾之也。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州吁未能和其民,厚问定君于石子。石子曰:"王觐为可"。曰:"何以得觐[16]"?曰:"陈桓公方有宠于王。陈、卫方睦,若朝陈使请,必可得也"。厚从州吁如陈。石碏使告于陈曰:"卫国褊[17]小,老夫耄[18]矣,无能为也。此二人者,实弑寡君,敢即图之"。陈人执之,而请莅于卫。九月,卫人使右宰丑莅杀州吁于濮[19],石碏使其宰孺羊肩莅杀石厚于陈。君子曰:"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卫人逆公子晋于邢。冬十二月宣公即位。书曰,"卫人立晋”,众也。【注释】[1]东宫得臣:东宫指太子,得臣为太子之名。[2]《硕人》:《诗经·卫风》中的一篇,歌颂庄姜的贤惠而怜念她的无子。[3]妫(ɡuī):姓。[4]娣(dì):女弟,即妹妹。[5]嬖(bì)人:地位低下而得宠的人。[6]石碏(què):卫国大夫。[7]骄、奢、淫、泆(yì):唐孔颖达疏:"骄谓恃己陵物,奢谓夸矜僭上,淫谓嗜欲过度,泆谓放恣无艺"。 [8]眕(zhěn):自安自重。[9]陵:侵压。[10]间:代替。[11]加:凌驾。[12]清:地名,卫国属邑,在今山东东阿县境内。[13]棼(fēn):纷乱。[14]戢(jí):收敛、止息。[15]羽父:鲁国公子翠的字。[16]觐:诸侯朝见天子称为"觐”。[17]褊(biǎn):狭小。[18]耄(mào):老的意思。[19]濮:地名,陈国属邑,当今安徽亳县东南。【译文】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得臣的妹妹,称为庄姜,漂亮贤淑却没有生下儿子,卫国的人所以为她创作了《硕人》的诗篇,表达对她的赞颂和怜念。(卫庄公)又从陈国娶妻,称为厉妫,生了孝伯,但孝伯早死了。厉妫的妹妹戴妫(随厉妫嫁给卫庄公),生了卫桓公,庄姜就把卫桓公收养为自己的儿子。公子州吁,是卫庄公宠幸的一个妾的儿子,很得卫庄公的宠爱,又好动武弄兵,卫庄公不加管束,庄姜很憎恶他。卫国大夫石碏对卫庄公进谏说:" 我听说爱护子孙,是要教给他们正义的道理,不能让他们进入邪道。骄横、奢侈、放荡、恣肆,都会导入邪路。这四种情况的由来,都是由于过分的宠幸和享受。要立州吁为太子,就要及早定下来;如果还没有定下来,宠爱他就是给他为祸害架起阶梯。得到宠幸而不骄横,骄横而能下降自己的地位,地位下降了又没有怨恨,有怨恨而又能自安自重的人,是很少的。况且卑贱者妨害高贵者,年轻者侵逼年长者,疏远者代替亲近者,新的代替旧的,小人凌驾于君子之上,荒淫毁坏正义,被称为六种倒逆行为;国君主持正义,臣子按君主的意思而行,做父亲的仁慈,为子者孝顺,为兄者友爱,为弟者敬上,这些称为六种顺服的行为。离开顺服的行为而效法施行倒逆的行为,只能是加速祸害的到来。作为人民的君主,一定是务必除去祸害,而(你却)加速祸害的到来,那不是不可以的吗"?卫庄公不听他的进谏。石碏的儿子石厚与州吁相处交游,石碏要禁绝他们,已做不到了。卫桓公立为国君,石碏便告老辞官了。鲁隐公四年春天,卫国的州吁杀害了卫桓公而自立为国君。鲁隐公与宋殇公要举行盟会,将要重申过去在宿地会盟时的盟约。盟会的日期没有到,卫国就来(鲁国)报告其国内的战乱。夏天,鲁隐公与宋殇公在卫国的清地仓促相会。宋殇公的即位,使公子冯出亡郑国,郑国大夫正准备接纳他。等到卫国州吁立为国君,州吁又要重提他的先君对郑国的仇怨,以求得一些诸侯对他的好感,用以讨好他的人民。他派出使者对宋国说:"宋君如果讨伐郑国,也可以消除对你的威胁,你做主帅,我的国家担负军需并同陈国、蔡国跟随着你,那就是卫国的心愿了"。宋殇公同意了这个请求。这时陈国、蔡国刚刚亲睦于卫国,所以宋殇公,陈国国君,蔡国大夫,卫国大夫率军攻伐郑国,包围了郑国都城东门,五天之后又回到各国。鲁隐公问大夫祭仲说:"卫国的州吁会成功吗"?祭仲回答说:"我听说用仁德来团结人民,没听说用战乱来团结人民。用战乱,就好像整理丝线反而更弄乱它一样。那个州吁呀,依恃兵力而习性残忍。依恃兵力,不会有群众;习性残忍,就不会有亲近的人。众叛亲离,很难成功了。那战乱,像火一样,不加止息,将会自我焚烧。那州吁杀害他的君主,又暴虐地使用他的人民,在这时不致力于建立善德,而想要以战乱成功,一定不会免于祸患了"。 秋天,四国诸侯又进攻郑国。宋殇公派使者来鲁国请求派兵支援,鲁隐公辞绝了他。公子翠请求带军队参加伐郑的战争,鲁隐公不答应。公子翠坚持请求并带兵参战。所以《春秋》写道,"公子翠带领军队”,是谴责他不听从国君的命令。五国诸侯的军队打败了郑国的步兵,割取了郑国的一些庄稼而回去了。州吁没有能够团结他的人民,石厚向石碏请教稳定君位的计策。石碏说:"朝见东周天子就可稳定君位"。石厚又问:"怎样才得以朝见天子"?回答说:"陈国的桓公刚刚得到周天子的宠信。陈国、卫国又刚刚亲睦,如果拜见陈桓公而让他去请求东周天子,一定可以得到朝见"。石厚跟随州吁前往陈国。石碏派人告诉陈国说:"卫国狭小,老夫老了,没有能做的事了。这两个人,就是杀害我的君主的人,请就在你们的国土内想法除掉他们"。陈国的大夫抓获了州吁和石厚,而请卫国自己来处置他们。(鲁隐公四年)九月,卫国的大夫派右宰丑在濮地杀了州吁。石碏派他的管家獳羊肩在陈地杀了石厚。君子评论说:"石碏,忠实的大臣。憎恨州吁而连同他的儿子石厚一齐杀掉。大义灭亲,这正是说的石碏吧"。卫国的大夫从邢国把公子晋迎回国内。这年冬天十二月卫宣公当了国君。《春秋》写道,"卫国大夫立公子晋为君”,意思是说公子晋之立得到多数人的拥护。【评析】卫桓公之弟州吁"有宠而好兵”,桓公不听大臣石碏的劝告,放纵他的"骄、奢、淫、泆”,终于导致州吁作乱,杀桓公而自立。为安定卫国秩序,石碏让陈国捉拿州吁而杀之,同时"大义灭亲”,派人杀死了与州吁同党的亲生之子。 隐公臧僖伯谏观鱼 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1]。臧僖伯谏曰[2]:"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于轨、物者也。故讲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8],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4]。归而饮至,以数军实[5]。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于俎[6],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之事[7],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将略地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称疾,不从。书曰,"公矢鱼于棠[8]”,非礼也,且言远地也。【注释】[1]棠:地名,在今山东鱼台县境。[2]臧僖伯:鲁国公子,名姬彄(kōu),字子臧。[3]蒐(sōu):打猎,检阅军队。狝(xiǎn):古代秋季出猎的名称。[4]振旅:整顿军队。[5]军实:打猎的收获。[6]俎(zǔ):祭祀所用器物。[7]皂隶:奴仆,从事贱役的人。[8]矢:用为动词,射。【译文】 鲁隐公五年春天,鲁隐公想要去棠地观看捕鱼的情况。臧僖伯劝谏他说:"凡物品不能够用之于祭祀和教习战争的大事,材料不能够备作祭祀和战争的器用的,那么国君就不会为之而有所举动。国君,是让人民进入正轨、懂得物品的人。所以讲习祭祀和武事用来整齐法度称为正轨,获取的材料能用以标志军国器用的物色彩饰称为物品。不守法度、不可充当军国器用之物,就叫做乱政。乱政屡屡推行,就是国家败亡的原因。所以春天狩猎进行搜索,夏天狩猎像是间苗,秋天狩猎要有所杀获,冬季狩猎就是大规模演习军队,这都是在农隙时用来讲习武事的。每三年要举行大的军事演习,(演习后)进入国都要整治队伍。国君回归后要行赏赐慰劳有功者的饮至之礼,计算军队的士卒和俘获物。展现军国器用的装饰文采,显示高贵和卑贱,分别等级,理顺少年和长辈的次序,演习军队的威武仪态。(如果猎获来的)鸟兽的肉不可放到祭祀的俎器里,它们的皮革、牙齿、骨骼和头角、尾巴和羽毛将不放在祭祀的器物中,那么国君在狩猎时就不去射杀它们,这都是古代的制度。至于那些山林、河川沼泽中的产品,一般器物用度的来源,是奴隶们的事情,官吏的职守,那就不是君主所应涉及的了"。鲁隐公说:"我是要去巡察边境的"。于是就去到了棠地,布置了捕鱼的阵势而观看。臧僖伯称病不跟他去。《春秋》写道,"鲁隐公在棠地射鱼”,说他不遵守礼法,同时说棠地远离国都,他不该去那里。【评析】鲁隐公要到棠地以射鱼为娱乐,大臣臧僖伯奉劝他要把精力集中在国家大事上,而不要荒怠政事,指出:"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臧僖伯虽未能阻止隐公的行动,但他的话足为训诫。 隐公郑伯伐许郑伯将伐许[1]。五月甲辰,授兵于大宫[2]。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3],颍考叔挟辀以走[4],子都拔棘以逐之[5]。及大逵,弗及,子都怒。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庚辰,傅于许[6]。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7],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又以蝥弧登[8],周麾而呼曰[9]:"君登矣!”郑师毕登。壬午,遂入许。许庄公奔卫。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10],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乃与郑人。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11]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14]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15]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其能降以相从也。无滋他族实偪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15]祀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唯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16]也"。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寞于许。我死,乃亟去之。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夫许,大岳之胤[17]也。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郑伯使卒出豭[18],行出犬、鸡,以诅射颍考叔者。君子谓郑庄公,"失刑政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无德政,又无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诅之,将何益矣"?【注释】[1]许:国名,西周时封,故城在今河南许昌市东。[2]大宫:"大”同"太”,太宫即太庙,为郑国国君的祖庙。[3]公孙阏(è):郑国大夫,即下文之子都。颍考叔:郑国大夫。[4]辀:车辕。[5]棘:即"戟”,兵器。[6]傅:附着,靠近。 [7]蝥(móu)弧:战旗名称。[8]瑕叔盈:郑国大夫。[9]麾(huī):同"挥”。[10]共:同"恭”,指法度。[11]逞:快意,满意。[12]共亿:相安。亿,安。[13]获:郑国大夫,即下文的公孙获。[14]兹:使。[15]禋(yīn):升烟以祭,古代祭天的典礼。[16]圉(yú):边疆。[17]胤(yìn):后代。[18]豭(jiā):公猪。【译文】郑庄公准备进攻许国。(鲁隐公十一年)五月甲辰(二十四)日,在郑国的祖庙内颁授武器。郑国大夫公孙阏跟颍考叔争夺一辆战车,颍考叔挟着车辕奔跑,公孙阏拔下一支戟去追他。追到大街上,没有追上,公孙阏很恼怒。秋季七月,鲁隐公会合齐僖公、郑庄公一同去进攻许国。庚辰(初一)日,大军进至许国都城下。颍考叔举着郑庄公称为蝥弧的旗帜登上城头,公孙阏从城下向颍考叔射了一箭,颍考叔从城头摔下来。郑大夫瑕叔盈再次举起这面旗登上城头,并向四周挥动旗帜呼喊说:"我们的国君已登上城头了"。郑国军队听到呼喊都登上了城头。壬午(初三)日,三国军队进入许国都城。许庄公逃奔到卫国。 齐僖公要把许国让给鲁国。鲁隐公说:"你说是许国对齐国不恭敬,所以我才跟随你讨伐许国。现在许国已经认罪了,虽然你有这个命令,我还是不敢听到这样的话"。就把许国给了郑国。郑庄公让许国的大夫百里陪奉许庄公之弟许叔居处在许国都城东部,对百里说:"上天降祸于许国,鬼神实在是对许庄公不满意,而借我的手来讨伐他,我自己与自己的父兄尚不能和睦相处,哪里还敢把占有许国作为功劳呢?我有弟弟,还不能与他和睦协调,让他出奔到外国找口饭吃,哪里还能长久地占领许国呢?你就陪奉许叔来安抚这里的百姓吧,我将让公孙获来辅佐你。如果我将来死了,上天或者以礼法撤回加在许国的祸难,我愿意让许叔奉侍许国的社稷,听从我们郑国对许国的请求,两国就像原来的婚姻之国,都能从内心中愿意相互跟随。不要使其他族类逼近这个地方,不要让他们来与我们郑国争夺这块土地。(如果别族占领这里,)我的子孙们就会无暇来救护它了,哪里还能使许国不断绝祭祀呢?我让你居住在这里,不仅考虑的是许国,也是暂且来加固我们的边防的"。郑庄公又让公孙获居处在许国都城的西部,对公孙获说:"凡是你所用的器物财产,不要放置在许国。我死后,你要很快离开。我们的先君新开辟了郑国,周王室已经衰落了,周朝的子孙已经不能继承祖先的功业了。许国,是太岳的后裔,上天已经厌恶周朝的德行了,(我们作为周朝的后代)还能与许国争夺吗"?君子认为,郑庄公"在对待许国的态度上是符合礼法的。礼法,是用来治理国家,安定国家,维护人民秩序的,是有利于后代的。许国不遵守法度而郑国讨伐他,许国屈服了就放过他。郑国根据德行来处理许国,按照自己的力量施行具体办法,以时行动,不给后代找麻烦,可以说是知道礼法的”。郑庄公又让军队摆出了猪、狗、鸡,用来诅咒射死颍考叔的人。君子认为,郑庄公在这方面"丢掉了政治刑法。政治用来治理人民,刑法用来镇压邪恶。既没有仁德的政治,又没有威严的刑法,所以就到了邪路上去。出现邪恶又来诅咒,还会有什么益处呢"?【评析】 鲁隐公十一年(前712),郑庄公征服了许国却不占有它,争取到许国对自己的拥护,使郑国边境有所保障,在当时受到好评。在征伐许国的战争中,他的将领为争功而互相残杀,郑庄公不用刑政来处理,却让人诅咒贪功者,又说明他失政。 桓公臧哀伯谏纳郜鼎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孔父嘉为司马,督为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马则然"。已杀孔父而弑殇公,召庄公于郑而立之,以亲郑。以郜大鼎赂公,齐、陈、郑皆有赂,故遂相宋公。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大庙,非礼也。臧哀伯谏曰[1]:"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2],大路越席[3],大羹不致,粢食不凿[4],昭其俭也。衮、冕、黻、珽,带、裳、幅、舄,衡、紞、纮、綎[5],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厉、游、缨[6],昭其数也。火、龙、黼、黻[7],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锡、鸾、和、铃[8],昭其声也。三辰旃旗[9],昭其明也。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寞其赂器于大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其若之何"?公不听。周内史闻之,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注释】[1]臧哀伯:鲁国大夫,名达,臧僖伯之子。[2]清庙:君主的祖庙,亦称太庙、明堂。[3]大路:又作大辂,古代国君所乘五种车辆之一。越席:蒲草编成的席子。 [4]粢(zī)食:主食。《周礼·春官·小宗伯》有六粢,即黍、稷、稻、粱、麦、菰(ɡū)。凿:舂。[5]衮(ɡǔn):古代天子及上公的礼服,祭祀时穿用,衣上有卷曲的龙形图案。黻(fú):古代用以遮盖腹部与膝间的皮革,田猎时用。珽(tǐnɡ):古代天子所执的玉笏。幅(bì):绑腿布。舄(xì):古代双层鞋底的鞋。衡:古代把头冠固定在发上的簪。紞(dǎn):古代冠冕上用以系填(tiàn,塞耳的玉)的带子。纮(hónɡ):古代冠冕上的纽带,由颔下向上挽而系在笄的两侧。綎(yán):冠上的装饰,以木版为质,用黑布裹起来。[6]藻(zǎo):放置玉的彩色板,用木板做成,外包熟皮革,以彩色画水藻纹于其上。率(shuài):亦作"悦”,佩巾。鞞(bí):装刀的套子,刀鞘。鞛(běnɡ):佩刀刀把处装饰物。鞶(pán):皮革做的衣带。厉:皮革衣带的下垂部分,起装饰作用。游(liú):亦作旒,旌旗上的飘带。缨(yīnɡ):即马鞅,用皮革做成,套在马的颈上,以便驾车。[7]黼(fǔ):古代礼服上的刺绣花纹,以黑白两色相间,绣两斧头相对的图案。黻(fú):礼服上的花纹,用黑青两色绣两弓相背的形状。[8]锡:马头前额上的装饰物,用铜做成,马走时发出声响。鸾(luán):通"銮”,古代的一种车铃。和:古代车前横木前的小铃。铃:这里指系于旌旗上的小铃。[9]三辰:指日、月、星。旃(qí)旗:旗的总称。这里指君主所用的旗。【译文】宋殇公立为君主后,在十年内就进行了十一次战争,老百姓难以保住性命。孔父嘉担任司马,华督为太宰。华督趁老百姓难保性命的怨气,首先扬言说:"司马要这样做的"。先杀死了孔父嘉而后又杀害了宋殇公,从郑国召回公子冯而立为君,用来讨好郑国。又用郜国铸造的大鼎贿赂鲁桓公,对齐国、陈国、郑国都有贿赂,于是华督成为宋庄公的宰相。 鲁桓公二年四月,鲁国去宋国运取郜国所铸的大鼎,戊申这天,把它放到了鲁国的祖庙里,违背了礼法。鲁大夫臧哀伯劝谏桓公说:"统治人民的人,就要宣扬德义堵塞背德弃义的事情,这样才能居高临下审视百官,还害怕(后代)有时会失去德义,所以显扬善德让子孙效法:那就是太庙用茅草覆盖,大路这种车里用蒲草作为垫席,肉汁不用五味调和,黍、稷、稻、粱等主食不用去皮舂细,这都是显示俭朴的。天子和上大夫祭祀穿的礼服、戴的帽子、用来遮盖腹膝间的皮革、用的笏,与束腰的大带、下衣、裹腿、鞋只,以及冠上的簪子、系瑱的丝带与垂丝等装饰,是表明法度和天子的德量的。(天子所用的)放玉的垫子、佩巾、刀鞘、刀柄的装饰物,与革带、革带下垂部分的装饰物、旗上的飘带、套马的马鞅,都是表明礼数的。衣服上的火、龙、黼、黻等图形彩饰,都是表明文采的。用青、黄、红、白、黑五色绘山、龙、花、虫之象,是表明事物色彩的。锡、銮、和、铃等铃铛,是表明声音的。绘有日、月、星三辰的旗帜,是表明上天的光明的。(礼义、伦常之)德,虽俭朴却有一定的限度,增加减少都有一定之数,文采、物色用以分辨它,声音、光明来显现它,用(文采、物色、声音、光明)居高临下审视百官,百官就会有所警戒和畏惧,从而不敢违背纲纪法律。现在你降低了德义,树立了违背德义的样子,把用来贿赂你的器物放到太庙内,以此明白地显示在百官面前,(你对百官)还能有什么要求呢?国家的败亡,是由于官吏的邪恶。官吏丧失德义,宠幸与贿赂就会公开。郜鼎放到太庙,这种公开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呢?周武王战胜了商朝,把九鼎迁到雒邑,正义之士还有的指责他,更何况将表明违礼乱制的赂器放到太庙之中,比周武王的迁鼎又如何呢"?鲁桓公不肯听从这番劝谏。东周的内史听到臧哀伯的进谏,说:"臧孙达这个人会在鲁国有他的后人的。君主违背礼法,他不忘用德义来劝谏"。【评析】宋庄公为了取得鲁国的支持,把郜国的大鼎送给鲁国作为贿赂,鲁桓公把它置于太庙中。鲁大臣臧哀伯认为这是明示百官可以纳贿,是国家衰败的象征。"国家之败,由官邪也”,不仅针对鲁国,而且具有普遍意义。 桓公王以诸侯伐郑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1]。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王子孤为质于郑,郑公子忽为质于周[2]。王崩,周人将畀虢公政。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3]。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君子曰:"信不由中[4],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涧、溪、沼、沚之毛[5],蘋、蘩、蕰、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6],潢、汙、行潦之水,可荐于鬼神[7],可羞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蘩》、《采苹》,《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王夺郑伯政,郑伯不朝。秋,王以诸侯伐郑,郑伯御之。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8],蔡人、卫人属焉;周公黑肩将左军,陈人属焉。郑子元请为左拒[9],以当蔡人、卫人;为右拒,以当陈人,曰:"陈乱,民莫有斗心。若先犯之,必奔。王卒顾之,必乱。蔡、卫不枝,固将先奔。既而萃于王卒,可以集事"。从之。曼伯为右拒,祭仲足为左拒[10],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11],伍承弥缝。战于繻葛。命二拒曰:"旝[12]动而鼓"。蔡、卫、陈皆奔,王卒乱,郑师合以攻之,王卒大败。祝聃射王中肩,王亦能军。祝聃请从之,公曰:"君子不欲多上人,况敢陵天子乎?苟自救也,社稷无陨,多矣"。夜,郑伯使祭足劳王,且问左右。【注释】[1]贰:指把辅政权力分给西虢国君。虢:西周封国,指西虢。这里指西虢国君。 [2]公子忽:郑庄公的太子。[3]温:东周管辖范围内的小国,在今河南温县境内。[4]中:同"衷”。指诚心。[5]沼、沚(zhī):二者均为小的池塘。[6]筐、筥(jǔ)、锜(qí)、釜(fǔ):筐、筥皆竹器,方者为筐,圆者为筥;锜、釜皆烹食之器,有足者为锜,无足者为釜。[7]荐:进献。后一句的"羞”也是进献的意思。[8]虢公林父:西虢国君,名林父。[9]郑子元:郑庄公之子公子突,子元是他的字。[10]祭仲足:郑国大夫。即上文的祭足。[11]先偏后伍:一种战阵。杜预:"《司马法》,车战二十五乘为偏,以车居前,以伍次之,承偏之隙而弥缝缺漏也。五人为伍。此盖鱼丽阵法"。清代江永也引《司马法》解释说:"二十五乘为偏,百二十五乘为伍"。先偏后伍指二十五乘居前,百二十五乘在后。与杜预解释有差别,难以考定。[12]旝(kuài):大将所用的旗帜。上:驾凌。【译文】 郑武公、郑庄公都是东周平王时的执政卿士。平王同时又把执政权交给西虢的虢公。郑庄公因此而埋怨平王。平王对他说:"没有让虢公来执政"。(为了相互取信,)所以东周和郑国交换了人质。周平王之子姬孤去郑国做了人质,郑庄公的太子姬忽到东周做了人质。周平王死后,东周准备将执政权全部交给虢公(更使郑庄公怨恨)。(鲁隐公三年)四月,郑国大夫祭足率领军队收割东周附属国温国的小麦。秋天,他又收割了成周地区的庄稼。东周、郑国由此结下仇怨。君子说:"人言不诚实,交换人质是没有用的。光明正大地、相互体谅地去做事,用礼仪加以约束,虽没有人质,谁能离间得了?如果有光明正大的信义,山涧、溪流、池塘中生长的水草,蘋、蘩、蕰藻等植物,筐、筥等竹器和锜、釜等炊具,池、塘、路面的积水,都可以进献鬼神,可以进献王公,又何况君子缔结两国间的信义,用礼制实行这种信义,又哪里需要人质?《诗经》的《国风》有《采蘩》、《采苹》的篇章,《雅》有《行苇》、《泂酌》的篇章,都是昭示忠诚信义的"。周桓王收取了郑庄公对东周的参政权,郑庄公就不去朝拜他了。(鲁桓公五年)秋天,周桓王就派诸侯进攻郑国,郑庄公抵御这场进攻。周桓王为中军统帅,虢国国君林父带领右军,蔡国、卫国的军队附属于他;周公黑肩带领左军,陈国军队附属于他。郑公子突要求布置一个左面的方阵,用来抵挡蔡国、卫围的军队;布置一个右面的方阵,用来抵挡陈国军队,他说:"陈国正在战乱之中,人民没有斗志,如果先对他发起进攻,他们必定逃跑。周王的士卒要照料他们,必定会乱了阵容。蔡国、卫国的军队不能支撑,也一定会首先逃奔。这样就可以集中兵力进攻周桓王带领的士卒,咱们就可以成功了"。郑庄公听从了他的建议。郑国的公子忽统帅右面方阵,祭仲足统帅左面方阵,原繁、高渠弥带领中军保护着郑庄公,构成了一个群鱼附丽的阵式,前为车乘,后为步卒,步卒见机补充车乘间的间隙。双方在繻葛展开战争。郑庄公命令左右两个方阵:"大将的旗帜一旦挥动,就击鼓前进"。蔡国、卫国、陈国的军队都逃奔了,周桓王的士卒混乱了,郑国军队汇合起来攻打他们,周桓王的士卒大败。郑国的将领祝聃射中了周桓王的肩膀,但周桓王还能指挥军队。祝聃请求去追逐周桓王,郑庄公说:"君子不想超过比自己在上的人,又哪里敢凌驾于天子之上呢?这只不过是为了自救,国家不至于陨灭,就很满足了"。 到晚上,郑庄公派祭足去慰劳周桓王,同时也慰问了跟随周桓王的人。【评析】春秋以来,周天子已丧失了诸侯的共主地位,受到诸侯的侵凌。周平王削弱郑庄公的辅政权力,引起郑国怨恨,双方以交换人质作保证。周桓王执政,周郑关系进一步恶化,双方发生战争,东周失败,成为王室衰危的一个标志。 桓公郑太子忽辞婚北戎伐齐[1],齐使乞师于郑。郑太子忽帅师救齐。六月,大败戎师,获其二帅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献于齐。于是诸侯之大夫戍齐,齐人馈之饩[2],使鲁为其班[3],后郑。郑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师[4]。公之未昏于齐也,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太子忽。太子忽辞。人问其故。太子曰:"人各有耦[5],齐大,非吾耦也。《诗》云[6]: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国何为"?君子曰:"善自为谋"。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固辞。人问其故。太子曰:"无事于齐,吾犹不敢,今以君命奔齐之急,而受室以归,是以师昏也[7]。民其谓我何"?遂辞诸郑伯。【注释】[1]北戎:春秋时少数民族,亦称山戎,活动区域当在今河北迁安、滦县、卢龙一带。[2]饩(xì):赠送人的生食,包括粮食和牲畜。[3]班:次序,指确定次序。[4]郎:鲁国属地,位于曲阜附近。 [5]耦:同"偶”,匹配。[6]《诗》云:以下诗句引自《诗经·大雅·文王》。[7]师昏:指为婚姻而出师。【译文】北戎侵伐齐国,齐国派使者到郑国请求援军。郑国派太子忽率领军队去援救齐国。(鲁桓公六年)六月,大败北戎军队,俘虏了两员大将大良和少良,斩获了三百名披甲战士的头颅,在齐国举行了献俘的典礼。这时各诸侯国都派大夫率军守卫齐国,齐国赠送给这些大夫们食品,让鲁国的大夫确定先后次序来颁发,把郑太子忽放到了后面。郑太子忽因为有功劳,就十分不满,所以就有以后郑国与鲁国在郎地的战争。鲁桓公未跟齐国结为婚姻关系的时候,齐僖公要把女儿文姜许配郑太子忽为妻,太子忽推辞了。有人问太子忽推辞的缘故,太子忽说:"人各自有自己的配偶,齐国是大国,不是我的配偶。《诗经》里说:自我求取福分。还是得看自己能力怎么样,依靠大国有什么用呢"?君子评论说:"这才是善于为自己考虑"。等到他打败北戎军队以后,齐僖公又要把他的女儿许配太子忽为妻,太子忽还是坚决推辞。又有人问他推辞的原因,太子忽说:"对齐国没做什么事的时候,我还不敢答应这门婚事。现在带了君父的命令奔赴齐国的急难,再接受妻室回国,就是为婚姻去打仗,人民会说我什么呢"?于是告诉郑庄公辞掉了这门婚事。【评析】春秋诸侯国之间,常常用婚姻关系结为同盟,一些大国也用这种关系支配小国。郑国太子忽两次拒绝齐国的求婚,目的是摆脱齐国对郑国的支配,要依靠自己,独立发展。当时,他的行为受到了称赞。 桓公楚武王伐随 楚武王侵随[1],使蘧章求成焉,军于瑕以待之[2]。随人使少师董成。斗伯比言于楚子曰[3]:"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4]"。熊率且比曰:"季梁在[5],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赢,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6],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7],粢盛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8],谓其备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絮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9]。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注释】[1]随:国名,故地当今湖北随县。[2]瑕:随国属地,今地不详。[3]斗(dòu)伯比:楚国大夫,楚国国君敖之子。[4]羸(léi):瘦,弱。[5]季梁:随国贤人。[6]祝史:古代主持祭祀祈祷之官。 [7]牲牷(quán)肥腯(tú):牲本指完整的头,牷指纯色的牛。牲牷泛指祭祀用的全牛、全羊等牲畜。肥腯,指肉肥。[8]瘯(cù)蠡(luó):瘦弱。一说为疥癣疾病。[9]谗慝(tè):邪恶的念头和思想。【译文】楚武王侵伐随国,派蘧章去随国要求与之和好,楚国的大军驻扎于随国的瑕地等待着。随国派一位少师官去主持和谈。楚大夫斗伯比对楚武王进言说:"我们的国家不能在汉水之东得志,是自己造成这样子的。我们自己炫耀我们的军队,装备起我们的武器,用武力威胁汉水东部的国家,他们就因害怕而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所以很难把他们分开。汉水东部的国家,随国为大国。随国如自高自大,就必定离弃其他小国。小国如背离了随国,就是楚国的利益。那位少师骄傲自大,就请你以疲弱的士卒给他看"。熊率且比说:"季梁在随国,这样做有什么用处"?斗伯比说:"这是为以后打算,这位少师官将会得宠于他的国君"。楚武王撤除了军队而接纳少师官。 少师官回到随国,请求追击楚军。随国国君正要答应这一请求。大臣季梁制止了他,对他说:"上天正给予楚国帮助,楚国显示疲弱的军队,是在引诱我们,君王你着急什么呢?我听说小的能胜过大的,在于小国得道大国淫邪。所谓道,就是忠诚于人民而取信于神灵。总考虑着有利于人民,就是忠;主持祭祀者言辞真实公正,就是信。现在人民饥饿而君主你却快意于私欲,主持祭祀者虚称功德以祭神,我不知这样做结果会如何"。随国国君说:"我祭祀用的牲畜都很肥壮,盛的谷物丰满而完备,怎么能说是不诚信呢"?季梁回答说:"人民,是神的主人,所以圣明的帝王都是先治理好人民而后才致力于神灵。故供奉牲畜时祝告说,博硕肥腯,博是说民力普遍得到保存,硕是说国家的牲畜硕大而繁盛,肥是说牲畜不会因生病而瘦弱,腯是说肥壮的牲畜都能备全。供奉谷物时祝告说,絮粢丰盛,是说春、夏、秋三季没有灾害而人民和睦年谷丰登。供奉酒醴时祝告说,美好而清醇的酒,是说全国上下都有美德而没有背离之心。祭品芳香远闻,表明全国没有谗言邪念。所以全力以赴于春、夏、秋三时的农事,提倡推行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种教育,团结宗族,用这些去祭祀神灵,这样人民和睦而神灵就会降下福音,一举一动都会有所成就。当今人民各有各的打算,鬼神也就缺了主人,君王你个人敬神虽很丰盛,那又会带来什么福呢?君王你暂且整顿政教,团结同姓的兄弟国家,或许有希望免于祸难"。随国国君因害怕而整顿政教,楚国不敢侵伐。【评析】楚国与随国国力悬殊,楚国之所以不敢对随国侵伐,是因为随国的季梁替国君分析出了当时的形势,随国国君罢兵而修政。季梁对国情的分析,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思想,实属可贵。 桓公楚屈瑕伐罗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罗[1],斗伯比送之。还,谓其御曰[2]:"莫敖必败。举趾高[3],心不固矣"。遂见楚子,曰:"必济师"。楚子辞焉。入告夫人邓曼。邓曼曰:"大夫其非众之谓,其谓君抚小民以信,训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于蒲骚之役[4],将自用也,必小罗。君若不镇抚,其不设备乎?夫固谓君训众而好镇抚之,召诸司而劝之以令德,见莫敖而告诸天之不假易也[5]。不然,夫岂不知楚师之尽行也"?楚子使赖人追之[6],不及。莫敖使徇于师曰[7]:"谏者有刑"。及鄢[8],乱次以济,遂无次。且不设备。及罗,罗与卢戎两军之[9],大败之。莫敖缢于荒谷。群帅囚于冶父而听刑[10]。楚子曰:"孤之罪也"。皆免之。【注释】[1]罗:春秋时小国,初在今湖北宜城县境,后迁于湖北枝江、湖南平江等地。 [2]御:车夫,驾车的人。[3]举趾:抬脚。[4]狃(niǔ):习以为常,不复在意。蒲骚:地名,在今湖北应城县境内。[5]假易:宽纵。[6]赖:春秋时小国,在今湖北随县东北。[7]徇(xùn):对众宣示。[8]鄢(yān):水名,汉水支流,今名蛮河,源出湖北保康县西南,流经南漳、宜城两县。[9]卢戎:春秋时南方小国,在今湖北南漳县境内,后为楚所灭。[10]冶父:地名,在今湖北江陵县南。【译文】(鲁桓公)十三年春天,楚国的大司马屈瑕率军侵伐罗国,大夫斗伯比送他出行。斗伯比在返回来的路上,对他的车官说:"大司马一定会失败。(看他那样子,)脚步高抬,心飘浮起来了"。于是去见楚武王,说:"必须给大司马增派军队"。楚武王没有同意。楚武王回到宫中把斗伯比的话告诉给夫人邓曼。邓曼说:"斗伯比大夫的意思不是要众多的军队,他的意思是让你用诚信来安抚老百姓,用仁德来训诫执政的官员,而对大司马屈瑕要用刑罚来震慑他。大司马习惯了蒲骚战役得胜的战术,将会独断专行,一定会小看罗国。你对他如果不进行严厉的劝告,他将会不加防备。斗伯比大夫一定是说要你训诫士众而善于镇定安抚他们,召集各军队长官劝告他们要行善积德,召见大司马告诫他上天不会宽纵一个人的轻率行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斗伯比大夫又岂不知楚军已经全部开出去了"?楚武王派一名赖国在楚国做官的人去追屈瑕的大军,但没有追上。 屈瑕使人宣令三军说:"对我进谏的人要处之以刑罚"。军队到达鄢水岸边,不按次序渡河,过河后便没有序列了。又没有设置防备工事。到达罗国后,罗国军队和卢戎的军队两面夹击,大败了楚军。屈瑕自缢在荒山谷里。楚国所有的将领自囚在冶父等待武王的处罚。楚武王说:"这是我的罪过"。对他们都免于处罚。【评析】楚国大司马屈瑕骄傲自大,专横独断,轻视罗国,在征伐罗国的战争中失败,自缢而死。楚武王对自己用人不当、放纵部下深自悔责。既说明"骄兵必败”,也说明楚武王及斗伯比、夫人邓曼的善于治政。 庄公楚灭邓楚文王伐申[1],过邓[2]。邓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3]。邓侯弗许。三甥曰:"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齐[4]。其及图之乎!图之,此为时矣"。邓侯曰:"人将不食吾余[5]"。对曰:"若不从三臣,抑社稷实不血食,而君焉取余"?弗从。还年,楚子伐邓。十六年,楚复伐邓,灭之。【注释】[1]申:春秋时小国,故地在今河南南阳市。[2]邓:春秋时小国,故地当今河南邓县。[3]骓(zhuī):本指毛色苍白相杂的马,此处为人名。[4]噬(shì)齐:齐即"脐”,噬脐,即噬肚脐。人不能自咬其肚脐,比喻后悔不及。[5]不食吾余:不再参加我其余的宴会,意思是遭到唾弃。 【译文】楚文王侵伐申国,经过邓国。邓国国君祁侯说:"这是我们的外甥"。把他留住宴请。邓祁侯的外甥骓、聃、养请求邓祁侯杀掉楚文王,邓祁侯不答应他们的请求。三位外甥说:"灭亡邓国的,一定就是这个人。如果不及早打算,以后你就后悔莫及了。请你赶快对他下手吧,除掉他,这就是机会啊"。邓祁侯说:"那样做,人们将会唾弃我们,不再参加我们其余的宴会"。三位外甥对他说:"如果你不听从我们三人的话,或许社稷没有血肉之食来祭奠,你君王还能有其余的宴会赐给别人吗"?邓祁侯还是不听从他们的话。楚文王在伐申返回来的那年(鲁庄公六年),进伐邓国。鲁庄公十六年,楚国再次进攻邓国,灭亡了它。【评析】鲁庄公六年(前688),楚文王征伐申国,路过邓国,邓国大夫劝邓祁侯乘机杀掉文王,以免楚国灭了申国后再消灭邓国。邓祁侯不听劝告,迷信楚邓之间的亲戚关系,终被楚国消灭。 庄公齐无知弑其君诸儿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1],瓜时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2],公问不至。请代,弗许。故谋作乱。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如適[3]。襄公绌之[4]。二人因之以作乱。连称有从妹在公宫,无宠,使间公[5],曰:"捷,吾以汝为夫人"。 冬十二月,齐侯游于姑棼[6],遂田于贝丘[7]。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8]"。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队于车[9]。伤足,丧屦[10]。反,诛屦于徒人[11]费。弗得,鞭之见血。走出,遇贼于门,劫而束之。费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费请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遂入,杀孟阳于床。曰:"非君也,不类"。见公之足于户下,遂弑之,而立无知。初,襄公立,无常。鲍叔牙曰:"君使民慢,乱将作矣"。奉公子小白[12]出奔莒。乱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来奔。【注释】[1]葵丘:亦称渠丘,齐国属地。当今山东临淄西。[2]期(jī):一周年。[3]適:"嫡”的假借字。[4]绌:"黜”的假借字。[5]间(jiàn):刺探。[6]姑棼:即薄姑,在今山东博兴县境。[7]贝丘:齐地,在今山东博兴县南。[8]公子彭生:齐国公子,鲁桓公十八年(前694)被齐襄公所杀。[9]队:即"坠”。[10]屦(jù):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11]徒人:杨伯峻《春秋左传注》谓,此徒人之徒当为侍字之误,侍人即寺人。下文的石之纷如、孟阳皆为寺人。[12]公子小白:即齐桓公。【译文】 齐襄公派大夫连称、管至父去镇守葵丘,吃瓜的时候派出,说:"到下次吃瓜的季节就让人替换你们"。已经镇守了一年了,齐襄公派人换防的消息仍没有到来。二人请求替换,又不答应。所以两人就谋划作乱。齐僖公的同母弟弟夷仲年,生了个儿子叫无知,在齐僖公时很得宠,穿的衣服与享受的待遇像嫡子一样。到齐襄公执政时,就疏远和贬斥他。连称、管至父就利用无知发动变乱。连称有个堂妹在齐襄公的宫里,不受齐襄公的宠爱,无知就让她打探齐襄公的行动。对她说:"事成之后,我让你做我的夫人"。(鲁庄公八年)十二月,齐襄公到姑棼游玩,于是就在贝丘围猎。遇见一只大猪。跟随他的人说:"这是公子彭生"。齐襄公听后大怒,说:"彭生你敢来见我!”发箭射这只猪。这只猪像人一样站起来啼哭,齐襄公害怕了,从车上摔下来,伤了脚,丢掉了鞋子。回到宫中后,向寺人费责要他的鞋子,费没有给他找到,他就鞭打了费,打得他背上流出血来。费从宫中出来后,在宫门口遇上了暗杀齐襄公的人。这些人劫持了费并把他绑起来。费对这些人说:"我为什么要反抗你们呢"?脱掉上衣让他们看自己的背,这些人相信了他。费请求这些人让他先进入宫中。他进去后让齐襄公躲藏起来,又出来与暗杀者格斗,死在宫门之内。寺人石之纷如也被杀死在宫殿的台阶下。于是暗杀者进入宫中,把寺人孟阳杀死在床上。说:"这不是齐襄公,长得不像"。看见齐襄公的脚露在门底下,于是杀了他,立了无知为国君。当初,齐襄公即位以后,政令无常。齐国大夫鲍叔牙说:"君主要使百姓轻视他的政令,就会发生变乱"。就带着公子小白出奔到了莒国。齐国变乱发生,管夷吾、召忽拥护着公子纠急忙来到鲁国。【评析】鲁庄公八年(前686),齐国内乱,齐襄公被杀。这是"政令无常”的结果。这次动乱,为齐桓公的兴起创造了机会。 庄公齐桓公入齐九年春,雍廪杀无知[1]。公及齐大夫盟于蔇[2],齐无君也。夏,公伐齐,纳子纠。桓公自莒先入。秋,师及齐师战于乾时[3],我师败绩。公丧戎路[4],传乘而归[5]。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是以皆止。鲍叔帅师来言曰:"子纠,亲也,请君讨之;管、召,仇也,请受而甘心焉"。乃杀子纠于生窦[6]。召忽死之。管仲请囚,鲍叔受之,及堂阜而税之[7]。归而以告曰:"管夷吾治于高傒[8],使相可也"。公从之。【注释】[1]雍廪(lǐn):亦作雍林,齐地。今地不详。[2]蔇(jì):鲁国属地,当今山东枣庄市南。[3]乾(ɡān)时:时为河水名,在齐国境内。乾时指时河河道当时干涸无水。[4]戎路:国君所乘兵车。[5]传乘:乘驿传的车。传,驿传。[6]生窦:鲁地,当今山东菏泽市北。[7]堂阜:齐、鲁交界处而属于齐国的地方,当今山东蒙阴县西北。税:通"脱”。[8]高傒:齐国卿大夫,扶立齐桓公的人。【译文】 鲁庄公九年春天,齐国雍林地方的人杀了无知。鲁庄公与齐国的大夫在蔇地举行会盟,当时齐国没有国君。夏天,鲁庄公进攻齐国,送公子纠回国当国君。可齐桓公(公子小白)已经从莒国先一步回到了齐国。秋天,鲁国军队同齐国军队在干涸了的时河边进行战争,鲁国军队溃败了。鲁庄公丧失了他的战车,坐了一辆驿传的车跑回去了。为他驾驭战车的秦子、梁子带着他的旗帜逃避到河下面的一条道路上,所以两个人都被齐军俘虏了。鲍叔牙率领着军队来到鲁国对鲁庄公说:"公子纠,是我们的亲人,请你杀掉他。管夷吾、召忽,是我们的仇人,请让我们亲自处置而满足我们的心愿"。于是就把公子纠杀死在鲁国的生窦。召忽为公子纠自杀了。管仲请求鲁庄公把他囚禁起来,鲍叔牙接受了管仲,到堂阜的时候,就为管仲解开了绑缚的绳子。回到齐国,鲍叔牙对齐桓公说:"管夷吾的治国才略高于高侯,可以让他做宰相"。齐桓公听从了鲍叔牙的意见。【评析】鲁庄公九年(前685),齐桓公在击败由鲁国护送回国的公子纠后,回到齐国,听从鲍叔牙的意见,任用公子纠的谋士管仲为相,开始了齐国的治理。 庄公曹刿论战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1]。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2]。公将鼓之[3]。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4],故逐之"。【注释】[1]曹刿(ɡuì):人名。[2]长勺:鲁国属地,今地不详。[3]鼓:击鼓进攻。[4]靡(mǐ):倒下。【译文】鲁庄公十年春天,齐国军队进攻我们鲁国。鲁庄公准备迎击抵抗,曹刿请求见他。曹刿的同乡人对他说:"这是那些吃肉食的人们谋划的事,你又何必参与其间呢"?曹刿说:"吃肉食的那些人目光短浅,不能长远地谋划"。于是就入朝拜见鲁庄公。曹刿问鲁庄公:"凭什么去打这场战争"?鲁庄公说:"衣食这些用来安身的东西,我从来不敢独占,一定要分给别人"。曹刿对他说:"这些小恩小惠还没有普遍地施予人民,人民是不会跟随你去打仗的"。鲁庄公说:"祭祀神灵的食品、玉器和丝帛,不敢增加,一定要以诚实对待神灵"。曹刿对他说:"这些诚实的小小表现还不能遍及神灵,神灵不会保佑你的"。鲁庄公又说:"大大小小的案件,我虽不能明察秋毫,但总是以实际情理来判断的"。曹刿说:"这才是忠于人民的表现,可以凭此打一仗。到打仗的时候,我请求随你去"。 鲁庄公让曹刿与他坐在一辆战车上,与齐军在长勺展开了战斗。鲁庄公正要击鼓进军,曹刿对他说:"不可以"。齐军三次击鼓之后,曹刿说:"可以进攻了"。于是,齐国的军队被击溃了。鲁庄公要驾车追击齐军,曹刿又说:"不能追"。他从车上下来,观察了齐国战车后退的辙迹,然后又登上车,扶着把手瞭望齐国的退兵,说:"可以追击了"。于是把齐国军队赶跑了。鲁军战胜齐军后,鲁庄公向曹刿探问得胜的原因。曹刿对他说:"打仗,是勇气的较量。第一次擂鼓进攻,鼓足了士卒的勇气,再次击鼓进攻,士卒的勇气就衰弱了,三次擂鼓进攻,士卒的勇气就没有了。对方丧失了勇气而我们正充满勇气,所以能打败它。大的国家,(军队多,)很难预测,怀疑他们会有伏兵。我看他们的车辙混乱,又望见他们的战旗都倒下了,所以才敢追击他们"。【评析】鲁庄公十年(前684),鲁国抵御齐国的进攻。鲁人曹刿为鲁庄公出谋划策,终于以弱小的鲁国击败了强大的齐国。曹刿忠于人民,依靠人民的战略思想,以逸待劳的战术原则,为后世所遵循。因而这一故事在中国军事史上意义广泛深远。 庄公晋骊姬之乱晋献公娶于贾[1],无子,烝于齐姜[2],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3],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晋伐骊戎,骊戎男女以骊姬[4],归,生奚齐,其娣生卓子。 骊姬嬖[5],欲立其子,赂外嬖梁五与东关嬖五[6],使言于公曰:"曲沃,君之宗也,蒲与二屈[7],君之疆也,不可以无主。宗邑无主,则民不威;疆埸无主,则启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国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与屈,则可以威民而惧戎,且旌君伐[8]"。使俱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晋之启土,不亦宜乎"。晋侯说之。夏,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9],唯二姬之子在绛。二五卒与骊姬谮群公子而立奚齐[10],晋人谓之"二五耦”。【注释】[1]贾:春秋时小国,在今山西临汾市境内。[2]烝:下淫上为烝。[3]戎:即狐戎,春秋时少数民族,活动于今山西交城县一带。[4]骊戎男:骊戎首领,受封为男爵。女:送给女子。[5]嬖(bì):宠爱,宠幸。[6]外嬖:君主宠爱的美君子。[7]蒲:晋国属地,当今山西蒲县。二屈:指北屈与南屈,屈为今山西吉县,二屈在其南北。[8]旌:表彰。伐:功劳。[9]鄙:住在边远地方。[10]二五:即梁五与东关嬖五。【译文】晋献公从贾国娶了夫人,没有孩子。他又占有了其父的小妾齐姜,生了秦穆公的夫人和太子申生。又从戎族那里娶了两名女子,年长的戎女狐姬生了重耳,年岁小的生了夷吾。晋国进攻骊戎族,骊戎族的首领送给晋献公一名女子叫骊姬,回到晋国后,生了奚齐,陪嫁过来的骊姬的妹妹生了卓子。 骊姬得到晋献公宠爱,想把自己的儿子立为太子,贿通了晋献公的男宠梁五和东关嬖五,让这两人对晋献公说:"曲沃,是国君的祖宗所在地,蒲与南、北二屈,是国君的边疆重地,都不可以没有主管的人。祖宗的城邑里没有主管的人,人民就无所畏惧;边疆之地没有主管的人,那就会引起戎狄侵犯的念头。戎狄发生了侵犯的念头,人民又对政令表示怠慢,那是国家的祸患啊。如果让太子申生去主管曲沃,而让重耳、夷吾主管蒲与屈,那就可以镇服人民而威胁戎狄,又可以展示你的功劳"。骊姬让两人都对晋献公说:"戎狄活动的区域广大无边,可以归于晋国建立都邑。晋国的开疆辟土,用这些人不也是很适宜吗"?晋献公很高兴他们所说的话。夏天,就让太子常住到曲沃,重耳常住到蒲城,夷吾常住到屈地。众公子都住在边远之地,只留下骊姬姊妹二人的儿子在绛都。梁五和东关嬖五同骊姬最终通过在晋献公面前给群公子进谗言而使晋献公立奚齐为太子。晋国的人把这件事称作"二五耦”。【评析】晋献公晚年,听信骊姬之言,废掉太子申生,赶走公子重耳与夷吾,立骊姬之子为太子,导致了晋国的内乱。史称"骊姬之乱”。本篇是追述这场内乱的起因。 庄公有神降于莘秋七月,有神降于莘[1]。惠王问诸内史过曰:"是何故也"?对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对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王从之。内史过往,闻虢请命,反曰:"虢必亡矣,虐而听于神"。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应、宗区、史嚚享焉[2]。神赐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3],其何土之能得"?【注释】 [1]莘(shēn):虢国属地,在今河南三门峡市西。[2]嚚(yín):人名。[3]凉:浅薄。【译文】鲁庄公三十二年秋天七月,有神下降到西虢国的莘地。周惠王向主管内史的史官过询问说:"这是什么缘故呢"?过对他说:"国家将要兴盛起来的时候,神灵下降到这个国家,监视他的善德。一个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神灵又会下降到这里,观察他的恶行。所以有得到神灵而兴起的国家,也有神灵下降而灭亡的国家。虞、夏、商、周各代都曾有过这种情况"。周惠王说:"那该如何对待神灵呢"?过回答说:"用物品祭祀他。从神下降的那天开始,每天都要祭祀"。周惠王按照过说的去做了。过又去了莘地,听到虢国国君向这位下降的神灵请求保护他,返回到周地说:"虢国一定要灭亡了,虐害百姓而要听命于神灵"。那位神在莘地呆了六个月,虢公派主管祭祀的太祝应、主管内务的大宗正区、太史嚚负责祭祀他,请求这位神赐给虢国一部分土地。太史嚚说:"虢就要灭亡了吧。我听说,国家要兴旺,(君主)就听从人民的呼声;将要灭亡,就听命于神。神,聪明正直用心一贯,是依人民的意愿行事的。虢国不道德的行为太多了,会得到什么土地呢"?【评析】神灵下降到虢国的莘地,周朝的内史过认为没有什么奇怪的,只不过祭祀他就行了。但虢公却想通过对神的祭祀,得到土地。内史过批评他不听信于民,而听信于神,是亡国之道。"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的思想,是唯物史观的体现。 庄公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初,公筑台,临党氏,见孟任,从之。閟[1]。而以夫人言,许之,割臂盟公。生子般焉。雩[2],讲于梁氏[3],女公子观之。圉人荦自墙外与之戏。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杀之,是不可鞭。荦有力焉,能投盖于稷门"。公疾,问后于叔牙,对曰:"庆父材"。问于季友。对曰:"臣以死奉般"。公曰:"乡者牙曰庆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巫氏,使季酖之[4]。曰:"饮此,则有后于鲁国。不然,死且无后"。饮之,归,及逵泉而卒[5]。立叔孙氏。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寝。子般即位,次于党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荦贼子般于党氏。成季奔陈。立闵公。夏六月,葬庄公。乱故,是以缓。秋八月,公及齐侯盟于落姑[6],请复季友也。齐侯许之,使召诸陈,公次于郎以待之。"季子来归”,嘉之也。冬,齐仲孙湫来省难,书曰"仲孙”,亦嘉之也。仲孙归,曰:"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公曰:"若之何而去之"?对曰:"难不已,将自毙,君其待之"。公曰:"鲁可取乎"?对曰:"不可。犹秉周礼。周礼,所以本也。臣闻之,国将亡,本必先颠,而后枝叶从之。鲁不弃周礼,未可动也。君其务宁鲁难而亲之。亲有礼,因重固,间携贰[7],覆昏乱,霸王之器也"。初,公傅夺锜田[8],公不禁。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锜贼公于武闱[9]。成季以僖公适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以赂求共仲于莒,莒人归之。及密,使公子鱼请。不许,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声也"。乃缢。闵公,哀姜之娣叔姜之子也,故齐人立之。共仲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闵公之死也,哀姜与知之,故孙于邾[10]。齐人取而杀之于夷,以其尸归,僖公请而葬之。 【注释】[1]閟(bì):关闭。[2]雩(yú):求雨的祭祀活动。[3]讲:演习,预演。[4]酖:同"鸠”,用毒酒杀人。[5]逵泉:鲁国都城曲阜外的一处泉流。[6]落姑:齐地,一说在今山东平阴县境,一说即薄姑,在今山东博兴县北十五里。[7]间(jiàn):离间。携贰:(国内)离心离德。[8]卜锜(qí):鲁国大夫。[9]武闱:鲁国宫殿路寝的侧门名称。[10]孙:即"逊”。退避,躲藏。【译文】当初,鲁庄公修筑了台榭,正好面临党氏的住宅,他从台上望见了党氏的女儿孟任,就下台追逐。孟任关闭了自家的大门。庄公在门外说要娶孟任为夫人,孟任答应了他,并割破手臂与庄公盟誓。后来生了子般。鲁国要举行求雨的祭祀,先在梁氏的宅中演习,公子般的妹妹来观看,一个叫荦的管理养马的官在墙外同她嬉戏。公子般看到后很恼怒,就让人鞭打荦。庄公知道后对公子般说:"不如杀掉他,那个人是不能鞭打的。荦是很有气力的,能把大盖扔到南城的稷门之上"。 鲁庄公得了病,向他的二弟叔牙询问他的后继人,叔牙回答说:"庆父(庄公大弟弟)是个人才"。又问他的三弟季友,回答说:"我将以死来奉立公子"。庄公说:"往日叔牙说庆父是个人才"。季友就以庄公的命令来命令叔牙,让他在姓的巫师家中等待,让这个巫师给他喝毒酒,对他说:"喝了这酒,那你可以在鲁国保留后代,不然的话,你也一定要死,并且死了连后代都没有了"。叔牙饮了毒酒,往回走,到逵泉就死了。鲁国立他的儿子为叔孙氏。鲁庄公三十二年八月癸亥日,鲁庄公死在寝宫中。公子般继承了君位,住在党氏的旁边。冬季十月己未日,庆父就派那个管马匹的荦在党氏宅中暗杀了子般。季友逃奔到陈国。鲁国又立了闵公。次年夏六月,埋葬了鲁庄公。因为国内有动乱,所以拖延。鲁闵公元年秋八月,鲁闵公与齐桓公在落姑会盟,请齐桓公帮助季友回到鲁国。齐桓公答应了,派人到陈国去找季友,鲁闵公停留在郎地等待他。《春秋》记载"季子来归”,是赞扬这件事。冬天,齐国的仲孙湫来鲁国慰问患难,《春秋》只写"仲孙”(而不写他的名),也是赞扬这件事。仲孙湫回到齐国后说:"不除掉庆父,鲁国的患难是没有完的"。齐桓公说:"怎样才能去掉庆父呢"?仲孙湫回答说:"患难没完没了,庆父就会自己遇祸而死。你就等待着吧"。齐桓公说:"鲁国可以伐取吗"?仲孙湫回答说:"不可以。鲁国还执行着西周的礼仪。西周的礼仪是他立国的根本。我听说:国家将要灭亡,他的根干先动摇,而后枝叶就跟着倒下来。鲁国还没有废弃周礼,还不能去动它。你急需要平定鲁国的祸难而亲近他。亲近有礼仪的国家,依靠厚重坚实的国家,离间内部离心离德的国家,覆灭君昏臣乱的国家,这是成为霸王的策略"。当初,鲁闵公的师傅夺取大夫卜锜的土地,鲁闵公不加禁止。(鲁闵公二年)秋季八月辛丑日,庆父派卜锜将闵公暗杀在鲁国宫殿的侧门内。季友带着后来的鲁僖公到了邾国。庆父逃奔到莒国,季友和鲁僖公才回来,奉立了僖公。季友给莒国送贿赂要庆父,莒国把庆父送归鲁国。庆父到达密地时,派公子鱼请求赦免他,季友不答应,公子鱼哭着返回来。庆父听到哭声说:"这是奚斯(公子鱼的字)的声音"。就自缢而死了。 鲁闵公,是哀姜的妹妹叔姜的儿子,所以齐国把他立为鲁国国君。庆父与哀姜私通,哀姜想立庆父为君。鲁闵公的死,哀姜参与,当然知道内情,所以她躲避到了邾国。齐国把哀姜从邾国捉拿到夷国杀了她,把她的尸体送回鲁国,鲁僖公向齐国请示后埋葬了她。【评析】鲁庄公晚年,政权操纵于其兄弟庆父、叔牙、季友手中。庄公死后,三家为君主继立展开残杀,庆父连杀鲁公子般和鲁闵公。后在齐国的协助下,鲁国人杀死庆父,稳定了鲁国内政。后世以"不去庆父,鲁难未已”来比喻做事要彻底铲除祸根。 闵公狄人伐卫冬十二月,狄人伐卫[1]。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2]。将战,国人受甲者皆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公与石祁子玦[3],与宁庄子矢,使守,曰:"以此赞国,择利而为之"。与夫人绣衣[4],曰:"听于二子"。渠孔御戎,子伯为右,黄夷前驱,孔婴齐殿。及狄人战于荧泽[5],卫师败绩,遂灭卫。卫侯不去其旗,是以甚败。狄人囚史华龙滑与礼孔,以逐卫人。二人曰:"我,太史也,实掌其祭。不先,国不可得也"。乃先之。至则告守曰:"不可待也"。夜与国人出。狄入卫,遂从之,又败诸河。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6],不可,强之。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文公为卫之多患也,先适齐。及败,宋桓公逆诸河,宵济。卫之遗民男女七百有三十人,益之以共、滕之民为五千人[7]。立戴公以庐于曹[8]。许穆夫人赋《载驰》。齐侯使公子无亏帅车三百乘、甲士三千人以戍曹。归公乘马,祭服五称,牛、羊、豕、鸡、狗皆三百与门材。归夫人鱼轩[9],重锦三十两[10]。 【注释】[1]狄人:指卫国北部的少数民族。[2]轩:有轓蔽的车,大夫以上的人所乘。[3]玦(jué):环形而有缺口的玉器。[4]绣衣:华丽的衣服。[5]荧泽:湖泽名,位于今河南荥阳南。此处的荧泽似在黄河北,今地不详。[6]昭伯:公子顽。[7]共:卫国属邑,当今河南辉县。滕:卫国属邑,今地不详。[8]曹:卫国属邑,当今河南滑县西南的白马故城。[9]鱼轩:鱼皮装饰的车。[10]两:布帛单位,匹。【译文】(鲁闵公二年)冬十二月,狄人侵伐卫国。卫懿公很喜欢养鹤,鹤有乘坐轩车的。卫国要和狄人打仗,国中之人被授予兵器者都说:"让鹤去打仗,鹤实际上享受俸禄有官位,我们哪能打仗呢"?卫懿公送给大夫石祁子一环玉玦,又给大夫宁庄子箭,让二人守城,对二人说:"用这些来救助咱们的国家吧,但要选择有利的情形去做"。他又送给他的夫人华丽的上衣,对她说:"你就听从石祁子和宁庄子的安排吧"。渠孔为他驾驭着战车,子伯担任警卫站在车右,黄夷前驱打头阵,孔婴齐为他压阵。卫懿公率军与狄人战斗在荧泽,卫国军队溃败了,狄人于是消灭了卫国。卫懿公还不拔掉他的战旗,所以失败得很惨。狄人囚禁了太史华龙滑和礼孔,让他们带路驱逐卫国人。二人说:"我们,只是太史,实际掌管祭祀的事。不先入国祭祀卫国的祖先,你们就不可能得到卫 国"。狄人让他们先进入卫国国都。二人到了国都,告诉守卫的人说:"不能在这里等待下去了"。在夜里与国中之人跑出来。狄人进入卫国后,又追赶这些人,把他们打败在黄河岸边。当初,卫惠公即位时年龄小,齐僖公就让卫宣公的儿子昭伯与他的庶母宣姜通奸,宣姜不愿意,昭伯就强迫她。生了齐子、后来的卫戴公、卫文公、宋桓公的夫人、许穆公的夫人。卫文公当时因为国内忧患太多,先到了齐国。等到卫国被狄人打败后,宋桓公到黄河上把他迎接回来,夜里渡过黄河。卫国都城只留下百姓男女一共七百三十人,加上卫国共、滕两地的百姓共五千人。他们立卫戴公为君,寄住在曹地。许穆公的夫人做了一首《载驰》的诗。(《诗经·载驰》序中说,为许穆夫人作,悯其宗国颠覆自伤不能救也。)齐桓公让公子无亏带领三百辆战车、三千名带甲之士去戍守曹地。又馈赠卫戴公乘马,祭服五套,牛、羊、猪、鸡、狗各三百只,以及做门户的木材。送给卫戴公夫人鱼皮装饰的轩车,精细的织锦三十匹。【评析】卫懿公享乐成性,以养鹤为娱,引起国人怨恨,在狄人进攻下,终至灭国。这是春秋时乐而忘忧,丧家辱国的一个典型例证。 闵公晋太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1]。里克谏曰:"太子奉冢祀[2]、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帅师,专行谋,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帅师不威,将焉用之?且臣闻皋落氏将战,君其舍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谁立焉"。不对而退。 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对曰:"告之以临民,教之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无惧弗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3],佩之金玦。狐突御戎,先友为右。梁余子养御罕夷,先丹木为右。羊舌大夫为尉。先友曰:"衣身之偏,握兵之要,在此行也,子其勉之!偏躬无慝,兵要远灾,亲以无灾,又何患焉"?狐突叹曰:"时,事之征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4]。故敬其事则命以始,服其身则衣之纯,用其衷则佩之度。今命以时卒,闼其事也;衣之尨服[5],远其躬也;佩以金玦,弃其衷也。服以远之,时以閟之。尨凉冬杀,金寒玦离,胡可恃也?虽欲勉之,狄可尽乎"?梁余子养曰:"帅师者,受命于庙,受脤于社[6],有常服矣,不获而尨,命可知也。死而不孝,不如逃之"。罕夷曰:"尨奇无常,金玦不复,虽复何为?君有心矣"。先丹木曰:"是服也,狂夫阻之。曰尽敌而反,敌可尽乎?虽尽敌,犹有内谗,不如违之"。狐突欲行。羊舌大夫曰:"不可。违命不孝,弃事不忠。虽知其寒,恶不可取。子其死之!”太子将战,狐突谏曰:"不可,昔辛伯谂周桓公云[7]:内宠并后,外宠二政,嬖子配嫡,大都耦国,乱之本也。周公弗从,故及于难。今乱本成矣,立可必乎?孝而安民,子其图之!与其危身以速罪也"。【注释】[1]东山皋落氏:春秋时少数民族赤狄的部族,初期活动于今山西垣曲县境东部山区。[2]冢(zhǒnɡ):大的意思。[3]偏衣:上衣两面颜色不同,称偏衣。[4]衷:内心。[5]尨(mánɡ):杂色。[6]脤(shèn):祭祀社稷所用的生肉。 [7]谂(shěn):规谏。【译文】晋献公派太子申生进攻东山皋落氏。大夫里克进谏说:"太子执掌管理着重大祭祀和祭祀社稷的谷物,是朝夕不离国君左右,亲自照顾国君膳食的人,所以才称为冢子。国君出行他在国内居守,君主守护疆土的出征时他随从出行。跟随君主出征称为抚军,在国居守称为监国,这是古来的制度。统率军队,要能够决断行军的谋略,全权号令指挥军队,这是国君和执政的卿大夫拥有的权力及所要图谋的,不属于太子权力范围的事。出兵打仗在于统帅能够专制命令,承受君主的命令指挥军队就没有权威,如果不接受君主命令擅自行事则又是不讲孝道,所以国君的继承者不可以让他来统率军队。你搞乱了任官授权的原则,让太子率军而没有权威,你还用他做什么呢?况且我已听说,皋落氏将要抵抗我们,请你还是放弃这次出征吧"。晋献公说:"我的儿子,还不知道他们谁能立为太子呢!”里克听后没有再说什么就退出来了。里克去见太子申生,太子问他:"我会被废掉吗"?里克对他说:"国君告诉你让你统治人民,又教给你率领军队的才能,担心的是你对国君的不恭敬,有什么缘故要把你废掉呢?况且作为太子,你只能担心对君主的不孝,不能害怕得不到嗣立。自己修身而不责怪旁人,就会免于患难"。太子申生统率起军队,晋献公为他穿上了背面两色的军衣,送给他一只金玦。狐突为太子驾驭戎车,先友在车右跟随。梁余子养为罕夷驾驭戎车,先丹木为这乘戎车的车右。羊舌大夫为管各级军官的军尉。先友对太子说:"君主给你穿上两色的衣服,让你掌握军事大权,(成败)在此一行,你就自勉自励吧!(君主让你穿两色衣)意在分他的一半衣服给你,看来没有恶意,手握兵权就远离了灾难,君主对你亲近也就没有灾难,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狐突叹口气说:"时间,是事情成败的征兆;衣服,是身份的表示;身上的佩物,是内心思想的旗帜。所以要严肃地做事,就在恰当的时间发布命令,给衣服穿就应是纯色的衣服,真心做事就应给合乎礼度的佩物。现在命令出军的时间是在四季的末了,是让事情不顺利;让穿杂色的衣服,是让太子远离开君主身边;以金玦佩在太子身上,是表 示君主确定太子还没有决心。衣服表示让太子远离;时间又选择在事情不顺利的时候;颜色杂乱,是寡薄的象征;冬季,是收杀的象征;金子,是寒冷的象征;金玦,是绝离的象征。还有什么可以依恃的呢?虽说想要勉励,戎狄还能消灭干净吗"?梁余子养说:"统率军队的人,要在君主的祖庙里接受命令,要在社坛下接受祭肉,穿有常规的服装。不能获得常规服装而让穿这杂色衣服,君主命令出兵的含义就很清楚了。出兵而死还落个不孝,不如逃走"。罕夷说:"杂色奇异是不遵常规,金玦是不能恢复成没有缺口的圆环的,即便能够恢复又能怎样呢?君主已经有了与太子决绝之心了"。先丹木说:"这种服装,连疯子都会拒绝穿的。还说什么消灭光敌人才能返回来,敌人能消灭光吗?即便是把敌人全部消灭了,还有人在宫内进谗言,不如违背了他的命令"。狐突准备让大家一起出逃,监军的羊舌大夫说:"这不可以,违背君主的命令是不孝,放弃要做的事是不忠诚。虽然咱们都知道天气和人心都很冷酷,那些恶行咱们是不能去做的,咱们一起去拼死吧!”太子申生准备率军去战斗,狐突劝谏他说:"不可以。过去周朝的辛伯极力劝周桓公说:在宫内有受宠的并列的王后,在宫外同时宠幸着两名执政官,让宠姬之子与嫡子相匹配,建立另一都城与国都成对偶,这都是国家政局动乱的根本原因。周桓公不听他的劝告,所以祸难临头。现在咱们晋国动乱的原因已经形成,确立太子能够准确一定吗?行孝道而安定人民,你就考虑这事吧。与其使自己受到危害而又加速罪戾降临到你头上,不如服从君命,实行孝道"。【评析】闵公二年(前660),晋献公命令太子申生征伐东山皋落氏,指令他"尽敌而返”,实际是要牺牲他。申生的谋臣们为此议论纷纷。说明当时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已达到白热化程度。 左传僖公齐桓公伐楚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1],蔡溃,遂伐楚。 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2],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3],北至于无棣[4]。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5],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师进,次于陉。夏,楚子使屈完如师。师退,次于召陵[6]。齐侯陈诸侯之师,与屈完乘而观之。齐侯曰:"岂不穀是为[7]?先君之好是继,与不穀同好,如何"?对曰:"君惠徼福于敝邑之社稷[8],辱收寡君,寡君之愿也"。齐侯曰:"以此众战,谁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对曰:"君若以德绥诸侯,谁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国方城以为城[9],汉水以为池,虽众,无所用之"。屈完及诸侯盟。【注释】[1]蔡:春秋诸侯国,周武王母弟叔度的始封地,国都在今河南上蔡县境。[2]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牛马公母相诱而追逐称为风。此句意谓齐、楚相距很远,即使像牛马相诱而追逐跑得很远,也不至于互相侵入边界。[3]穆陵:今湖北麻城县北的一些地区。[4]无棣(dì):今河北卢龙一带。[5]缩酒:有二意,一为用菁茅榨酒;一为祭祀时将菁茅立在地上,将酒浇在上面,酒顺菁茅滴下,像神饮酒。[6]召陵:地名,当今河南郾城县境。[7]不穀:自贬之称,类似"寡人”等。 [8]徼(yāo):求取。[9]方城:楚国北部疆界的城防。【译文】鲁僖公四年春天,齐桓公率齐国、宋国、陈国、卫国、郑国、许国、曹国的军队侵伐蔡国,蔡国被打败,他们又进攻楚国。楚成王派出的使者对齐桓公说:"你们居住在北海边上,我们处在南海边上,就是公、母牛马相追逐也不至于及于两国的地界呀,没有预料到你们会进入我国领土,什么原因啊"?管仲对他说:"原来西周的召康公授命我们的先君姜太公说:公、侯、伯、子、男五等诸侯,分管九州的方伯,你都可以征伐他们,以此辅佐西周王朝。赐我们先君范围,让他可以东到海上,西到黄河,南到穆陵,北到无棣。你们对王室上贡连一束包茅都不给,周王的祭祀你们都没有礼物供给,周室里连榨酒的原料都没有,所以我们要向你问罪。西周昭王南征没有回去,我们要向你问个究竟"。使者对他说:"应上贡的没有上贡,这是我们的罪过,哪里敢不供给呢?昭王不复还的原因,那请君去问长江堤岸吧"。诸侯国的联军继续前进,停留在楚国北部要塞外。夏季,楚成王又派屈完去到诸侯的军队里交涉。终于使这支军队后撤,停留在召陵。齐桓公将诸侯国的军队陈列好阵势,同屈完在车上观看。齐桓公说:"向楚国进攻这哪里是我要想做的事情呢?我想的是要继续咱们两国先君的友好,你们与我和好怎么样"?屈完回答说:"你要为我们的国家人民求福,扶助我们的国君,那是我们的愿望啊"。齐桓公说:"用如此多的军队去打仗,有谁能抵御得了?用这支军队攻城,有什么样的城能不被攻破"?屈完对他说:"你如果用仁德来抚绥各国,谁敢不服从你?你如果以暴力来对待,楚国北部的方城就可以当作城,汉水就是池,虽然你的军队众多,没有什么用处"。屈完与各诸侯国举行了会盟。 【评析】鲁僖公四年,齐桓公率领一些诸侯国的军队侵进楚国。楚国大臣据理质问,迫使齐桓公退兵。楚大臣理直气壮而委婉的外交辞令及捍卫国家主权的态度,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美谈。 左传僖公宫之奇谏假道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1]。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太伯、虞仲,大王之昭也[2],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3],藏于盟府[4]。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5]?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髫,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6]。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对曰:"克之"。公曰:"何时"?对曰:"童谣云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7],天策焞焞[8],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 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注释】[1]玩:戏弄、玩耍。[2]大王之昭:昭、穆是周代规定的家族宗庙和墓葬中的排列秩序,始祖居中,始祖以后第一代排在左边称昭,第二代排右称穆。之后凡奇数代皆为昭,偶数代为穆。[3]勋:功劳。[4]盟府:收藏盟约、誓词的府库。[5]逼:威逼。[6]腊:祭名,十二月祭祖先。[7]鹑(chún):星宿名,亦称鹑火星。[8]焞(tūn):星光暗弱。【译文】晋献公再次从虞国借道来进攻虢国。虞国大臣宫之奇劝谏虞公说:"虢国,是虞国的屏障,虢国要灭亡了,那虞国就会跟着灭亡。对待晋国不可开启大意之心,对待敌寇可不能当儿戏。有一次就够过分的了,哪里还能再让他一次呢?谚语所说:车辐与车身互相依赖,嘴唇失掉后牙齿就会寒冷的话,正说明虞、虢两国的关系"。虞公说:"晋国,是我们的同宗,哪里能够害我呢"?宫之奇对他说:"西周初的太伯、虞仲,是列在昭位上的太王古公直父的儿子,太伯不常跟随太王,所以他就没有继承太王的王位。虢仲、虢叔,是列在穆位上的周王季历的儿子,他们都是辅佐文王的卿士,有功于王室,功绩的记录都保存在王室的档案中,晋国 还要把他们的后代消灭掉,虞国有什么值得他们爱护的呢?况且虞国还能比得上晋献公的祖先曲沃桓叔、庄伯与晋献公的亲近吗?晋献公对这两位祖先总是爱的吧,可曲沃桓叔、庄伯的宗族有什么罪而成为他杀戮的对象?不就是因为这两宗的人多,使晋献公受到威胁吗?亲族们都因为争权而相互排挤,为争宠而残害对方,又何况是国家之间呢"?虞公说:"我祭祀神灵用的物品又多且又干净,神灵一定会依从我"。宫之奇又说:"我听说过,鬼神并不亲近所有的人,而只依从德行。所以《周书》里说:上天并没有偏亲偏爱,只是按照德行进行辅助。又说:祭祀品的黍谷一类不是最香的,光明的品德才是最芳香的。又说:百姓是不会改变祭祀物品的,只有德行可以抵作祭祀品。如此说来,没有仁德,人民就不团结,神灵就不会享受祭献。神灵的凭依,将看德性。如果晋国取得虞国,而把光明道德作为芳香之物献给神灵,神灵还会把这种光明道德吐出来吗"?虞公还是不听他的话,答应晋国的使者借道。宫之奇带领他的家族出走了,他说:"虞国到不了腊祭的时候了。就在这次的行动了,晋国再不会来借道了"。鲁僖公五年八月甲午日,晋献公率军包围了虢国的上阳。晋献公问卜偃说:"我们会成功吗"?卜偃回答:"会攻克它的"。晋献公问:"什么时候能攻克"?卜偃回答说:"有童谣说:丙子日的清晨,龙尾星宿隐伏在日月交会的辰位,黑色的戎服威武齐整,正好夺取虢国的旗帜。鹑火星似火焰喷射,天策星暗淡无光。鹑火星移到正中天时军旅整顿,虢公只有逃奔。按这说法,攻克下阳就在九月、十月交会之时了。丙子日的早上,太阳在龙尾宿的位置,月亮在天策星的位置,鹑火星到了中天,那一定是这个时候了"。这年十二月丙子日,正是初一日,晋国灭亡了虢国。虢公丑逃奔到东周京城。晋国军队返还,驻扎在虞国,于是袭击虞国,灭亡了它。捉拿了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用他们做晋献公的女儿即秦穆公姬妾的陪嫁,晋国仍然祭祀虞国的山川之神,虞国原来承担的给东周王室的贡献物由晋国承担。所以《春秋》写道,"晋人捉拿了虞公”。意思是归罪于虞公,并且说明夺取虞国的容易。【评析】 鲁僖公五年(前655),晋国企图将虢国、虞国一起攻灭,以进攻虢国为名,借道虞国。虞公不听大臣宫之奇的劝告,允许晋国借道,结果灭亡。这就是历史上"唇亡齿寒”的故事。 左传僖公子鱼论战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天之弃商久矣,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弗听。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1]。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2]。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宋师败绩。公伤股,门官歼焉[3]。国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4]。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5]"。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6],隘而不列,天赞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7],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明耻教战,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三军以利用也,金鼓以声气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鼓儳可也[8]"。【注释】[1]泓:水名,当在今河南柘城县北。[2]既:尽,全。[3]门官:卫士。[4]禽:同"擒”。二毛:头发花白的人。[5]鼓:进攻。 [6]勍(qínɡ):强有力。[7]耇(ɡǒu):年老。[8]儳(chán):不整齐,指军队混乱,无队列。【译文】楚国派军队进攻宋国以解救郑国。宋襄公正准备与楚国进行战争,大司马公孙固进谏说:"上天遗弃了商朝(指宋国)很久了,你想要复兴它,上天是不会赦免你的"。宋襄公不听。鲁僖公二十二年冬十一月己巳初一,宋襄公与楚国在泓水旁展开战争。宋军已经列好队伍,楚军还没有全部渡过泓水。大司马说:"对方军多我方军少,趁他们还没有全部渡过河,赶快攻击他们"。宋襄公说:"不可以"。楚军渡河后还没有列阵,大司马又让宋襄公出击,宋襄公说:"还不行"。等楚军列好阵宋军才出击,宋军溃败下来。襄公大腿被伤了,卫兵全阵亡了。宋国的国人指责宋襄公。宋襄公说:"君子不使人受两次伤,不擒获花白头发的人。古来的打仗,不用险阻隘障,我虽然是殷商亡国的剩余之人,也不会击鼓进攻不成阵势的军队"。宋国大夫子鱼说:"君主不懂战争。强敌的军队,遇到隘障而又不列战阵,正是上天帮助我们,利用险阻击鼓进军,不是正好吗?这样还害怕不能取胜呢。况且,现在这些强壮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是年老的人,只要能获胜就要捉取他们,哪里还顾及到什么头发花白不花白呢?辨明耻辱,训练战斗,是争取去杀敌的,打伤还没有到死,为什么不再打?如果怜惜两次受伤的人,那就应当不去伤他;怜惜花白头发的人,那就应当不打仗而劝服他。三军当在有利的形势下使用,鸣金击鼓是用以鼓动士气的,见利而用兵,利用险阻打击敌人是可行的,金鼓之声大作鼓起战士高昂的斗志,击鼓进攻混乱的队伍是必须的"。【评析】 宋襄公不懂得战争是武力的残酷较量,而在战争中施仁义,不擒"二毛”,结果被楚军大败,成为历史笑料。 左传僖公晋公子重耳出亡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也,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于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1],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刘[2],以叔隗妻赵衰,生盾。将适齐,谓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焉,请待子"。处狄十二年而行。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3],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4],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及曹,曹共公闻其骈肋[5],欲观其裸。浴,薄而观之[6]。僖负羁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贰焉[7]"。乃馈盘飧[8],寘璧焉。公子受飧反璧。及宋,宋襄公赠之以马二十乘。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叔詹谏曰:"臣闻天之所启,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而 至于今,一也;离外之患[9],而天不靖晋国,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足以上人,而从之,三也。晋郑同侪,其过子弟,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及楚,楚子飨之,曰:"公子若反晋国,则何以报不穀"?对曰:"子女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右属櫜鞬[10],以与君周旋"。子玉请杀之。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晋侯无亲,外内恶之。吾闻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其将由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沃盥[11],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注释】[1]廧(qián)咎如:春秋少数民族赤狄的一种,活动于今山西太原市南。[2]伯鯈(tiáo)、叔刘:人名。[3]五鹿:卫地,当今河南濮阳南。[4]块:土块。[5]骈肋:肋骨中有两根并为一而隆起者。[6]薄:迫近,走近。[7]蚤:同"早”。 [8]飧(sūn):晚餐,引申为熟食。[9]离:通"罹”,遭受。[10]櫜(ɡāo):盛衣甲或弓箭的皮囊。鞬(jiàn):马上盛弓的器物。[11]盥(ɡuàn):浇水洗手,引申为洗漱。【译文】晋公子重耳遭难的时候,晋献公派人去蒲城攻打他。蒲城内的人们都要抵抗,重耳不允许,他说:"我是依靠君父的任命享受他的养生的俸禄,才得到了一批人。有了一批人后去跟他较量,罪恶莫大于这个了。我出逃就行了"。于是逃奔到狄人那里去了。跟随他的人有狐偃、赵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曾征伐廧咎如部落,俘获了部落首领的两个女儿叔隗、季隗,狄人把他们送给重耳。重耳娶了季隗,生了伯鯈、叔刘,把叔隗送给赵衰做妻子,生了赵盾。他们将要到齐国,重耳对季隗说:"你在这等待我二十五年,我要不来你就改嫁"。季隗回答说:"我再过二十五年,像这样再嫁,那就进入棺木中了,我就等你吧"。重耳在狄人那里生活了十二年以后才走。他路过卫国,卫文公不礼遇他。他从卫国的五鹿东出,向村野里的人要饭,一个乡村人给了他一块土,重耳恼怒,要鞭打这人,狐偃说:"这是上天赐予你土地"。重耳拱手低头接受了这块土并把它装起来。重耳到了齐国,齐桓公又为他娶了妻子,有二十乘马匹,重耳安心住在这里,跟随的人都不想这样做。他们还要离开齐国,于是在一棵桑树下策划,一位养蚕采桑的小妾把策划要走的情况告诉了重耳的妻子姜氏,姜氏就把这个人杀掉了。她对重耳说:"你有远走四方的想法,知道你这个想法的人,我已经把她杀掉了"。重耳说:"我没有这个想法"。姜氏说:"你走吧!怀恋妻室与安逸怕动,实在会败坏名声"。重耳不想走。姜氏与狐偃策划,把他灌醉后送他离开。重耳酒醒后,用戈追着打狐偃。 重耳到了曹国,曹共公听说重耳的肋骨连成一片,想看他的光身子,就让重耳洗澡,他靠近洗澡处观看重耳。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妻子说:"我观察晋公子的跟随者,都可以当国相。如果让这些人当他的国相,这位公子一定会返回他的国家,返回国后将来一定会使诸侯服从他,让诸侯服从他,要诛罚对他无礼的人,曹国是他首要诛讨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对他亲近"?僖负羁送给重耳一盒饭食,在饭食里放进了玉璧。重耳接受了饭食,送还他玉璧。重耳到了宋国,宋襄公赠送给他二十乘马匹。重耳到了郑国,郑文公也不礼遇他。郑国大夫叔詹劝谏郑文公说:"我听说上天要赞助的事情,人力是不可扭转的。晋公子有三方面的优势。上天或许将要树立他,你还是要以礼招待他。男女同姓而婚,生殖不会繁盛。但姬姓的晋公子重耳,却也是姬姓女子所生,他能活到今天,这是第一。遭受到出逃的患难,在他遭难时上天不使晋国安宁,大概是赞助他,这是第二条。他身边有三个谋士,足以成为人上人,而能跟随着他,这是第三条。晋国、郑国地位同等,来往的子弟应当以礼相待,何况上天所赞助呢!”郑文公不听叔詹的话。重耳到了楚国,楚成王以国君的礼仪招待他,请他赴宴,说:"公子如果返回晋国,那用什么来报答我"?重耳回答说:"男女奴隶、金玉丝帛,君主都有,鸟羽、象齿、皮革,你的土地上生长着,这些能流散到我们晋国的,都是你的剩余物,那我用什么来报答呢"?楚成王还是说:"尽管如此,你还是要用什么来报答我吧"?重耳回答说:"如果靠你的威灵,能够返回晋国,晋、楚两国要训练军队,在中原相遇,那时我会,如果这样做你还不答应,那我就只好左手执马鞭、弓箭,右边配着装载武器的皮具,用来与你周旋了"。子玉让楚成王杀掉重耳。楚成王说:"晋公子志气远大而作风俭朴,文雅有礼度。他的跟随者肃敬而宽厚,忠于他而能为他出死力。晋怀公没有亲近者,国外和国内都讨厌他。我听说姬姓中唐叔的后代,是最后衰落的,这大概是由于公子重耳呀。上天将要兴起他,谁能废止他?违背上天,一定会有大的罪过"。于是把重耳送到秦国。 秦穆公送给重耳五名女子,怀嬴就在其中。怀嬴侍奉重耳洗漱,不久受到重耳的挥斥。怀嬴很生气,说:"秦、晋是相等的国家,你为什么要鄙弃我"?重耳害怕,脱去上衣自我囚禁起来。后来有一天,秦穆公宴请重耳一行。狐偃说:"我比不上赵衰的文辞,请让赵衰跟随你赴宴吧"。重耳在宴会上诵了一首《河水》的诗,秦穆公诵了一首《六月》。赵衰说:"重耳赶快拜谢!”重耳走下堂,向秦穆公揖拜,磕头,秦穆公走下一级台阶辞让。赵衰说:"国君你诵的诗,意思是以辅佐天子的道理来教导重耳(听你的辅佐),重耳敢不拜谢你"?【评析】晋公子重耳出亡十九年,备受艰难险阻,也取得了丰富的政治经验,为日后振兴晋国、成就霸业奠定了基础。 僖公介之推不言禄二十四年春王正月,秦伯纳之。不书,不告入也。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负羁绁从君巡于天下[1],臣之罪甚多矣,臣犹知之,而况君乎?请由此亡"。公子曰:"所不与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于河。济河,围令狐[2],入桑泉[3],取臼衰[4]。二月甲午,晋师军于庐柳[5]。秦伯使公子絷如晋师。师退,军于郇[6]。辛丑,狐偃及秦、晋之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子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戊申,使杀怀公于高梁。不书,亦不告也。吕、郤畏逼,将焚公宫而弑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后余从狄君以田渭滨,女为惠公来求杀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虽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犹在[7],女其行乎!”对曰:" 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齐桓公置射钩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8],何辱命焉?行者甚众,岂唯刑臣[9]"?公见之,以难告。三月,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晋侯逆夫人嬴氏以归。秦伯送卫于晋三千人,实纪纲之仆。初,晋侯之竖头须,守藏者也;其出也,窃藏以逃,尽用以求纳之。及入,求见,公辞焉以沐。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居者为社稷之守,行者为羁绁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国君而仇匹夫,惧者其众矣"。仆人以告,公遽见之。狄人归季隗于晋,而请其二子。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屏括、楼婴。赵姬请逆盾与其母,子余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10],而己下之。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11]"?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12]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注释】[1]羁绁(xiè):羁为马络头,绁为系牲畜或人的绳索。[2]令狐:晋地,在今山西临猗县西。[3]桑泉:晋地,在今临猗县临晋镇东北。 [4]臼衰:晋地,当在今运城市解州镇西。[5]庐柳:晋地,当在今临猗县境。[6]郇(xún):西周封国,后属晋,在今临猗境内。[7]袪(qū):袖子。[8]易:改变,违背。[9]刑臣:寺人披自称。[10]内子:正妻。[11]怼(duì):怨恨。[12]绵上:晋地,在今山西介休市境内。【译文】(鲁僖公)二十四年周历正月,秦穆公送重耳回国。《春秋》不记载,因为没有(人)向周朝报告重耳回国。重耳一行到达黄河岸边,狐偃把一块玉璧归还给重耳,说:"臣下牵马负索跟随您巡行天下,臣下的过错很多了,我自己都知道,何况您呢?请让我从这里离开吧"。重耳说:"如不与舅舅一心,有这河水作见证!”随后把玉璧投到河中。重耳一行渡过黄河,(护送他们的秦军)包围了令狐,他们进入桑泉,又夺取了臼衰。二月甲午日,晋国的军队布置在庐柳阻挡。秦穆公派他儿子公子絷到晋军中谈判。晋军后退,驻扎在郇地。辛丑日,狐偃和秦国、晋国的大夫们在郇地举行了盟誓。壬寅日,重耳进入晋国的军队中。丙午日,进入曲沃。丁未日,又在晋武宫的太庙内即位。戊申日,派人在高梁将晋怀公杀死。《春秋》不记载,也是因为(没有人)向周朝报告此事。 吕氏、郤氏畏惧重耳对他们镇压,阴谋要焚烧晋武公的宫殿,从而杀害重耳。寺人披要求进见重耳,重耳派人指责他,并教给指责的话,对他说:"你去攻打蒲城的那次,国君让你一天一夜到达,你即刻就到了。这以后我跟随狄人的君主要到渭河岸边田猎,你接受惠公的命令来追杀我,惠公命令你三天三夜到达,你到第二天晚上就来了。虽然有君主的命令,为什么要这样来得快呢?你割下的我的袖口还在我这里。你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吧"。寺人披对来人说:"我原以为国君回来,很懂得为君之道,如果还不懂的话,还会遭受苦难的。君主的命令没有第二道,这是古来的制度。为君主铲除祸害,只有用全力来看待。对蒲人、狄人来说,我心目中有他们的什么呢?现在君主你即位了,也没有把蒲人、狄人当回事吧。齐桓公把射中他的带钩放起来,而使射他的管仲为国相。如果把齐桓公国君,该会多么违背天命(而杀了管仲)啊?(如果你这样做,)那该外出的人就很多了,哪里只有我这一个受过阉刑的呢"?重耳因此接见了他,寺人披把将要发生的患难告诉给重耳。三月,重耳秘密地在王城会见了秦穆公。己丑这天天色阴暗,晋武公的宫殿起了大火,吕氏瑕甥、郤芮没有拿获到重耳,就到了黄河岸上等待,秦穆公把他们诱骗去杀掉了。重耳迎接夫人嬴氏回到晋国。秦穆公送给他卫士三千人,这些都是能维护纪纲的得力臣仆。当初,重耳身边有个未成年的奴仆叫头须,是一个管理仓库的人,(重耳外出后,)他外逃时,偷盗了仓库财物,现在,又要送回这些财物要求接纳他回国。等到他回国后,要求进见重耳。重耳托词说他正在洗沐。头须对重耳的仆人说:"人在洗沐时心就倒过去了,倒过去就想再倒过来,正好是我不能见的时候。留在国内的是为国家保护,外出的是牵马负载的仆人,都是应当的,有什么必要责怪留守的人呢?作为国君而仇恨匹夫,那害怕的人就众多了"。重耳的仆人把这些转告给重耳,重耳急忙会见了他。狄人把季隗送回到晋国,而请求留下她的两个儿子。重耳又把她送给赵衰,后来生了原同、屏括、楼婴。赵衰的这位妻子赵姬迎接赵盾和赵盾的母亲,赵衰推辞不让。赵姬说:"你得到宠贵就忘了旧事,还怎么去使用人呢?一定要迎接他们母子"。她坚持请求,赵衰答应了。迎回来后,赵姬认为赵盾有才干,又坚 持向重耳请求,立为赵衰的嫡子,而让她自己生的三个儿子居于赵盾之下,又以叔隗为嫡妻,自己居于她的下面。重耳赏赐跟随他的人,其中的介子推不声言要禄位,禄位也没有涉及到他。介子推说:"献公的儿子共九人,只有国君重耳活着。惠公、怀公没有亲近者,国外国内都抛弃了他们。上天没有灭绝晋国,它一定会有主持的人。主持晋国祖宗祭祀的,除了重耳还有谁呢?上天把重耳安排到君主的位置上,而一些大臣认为是他们自己的力量,这不很错误吗?偷窃了别人的财物,还称为盗贼,更何况贪占上天的功劳作为自己所有呢?在下的臣属以罪过为正义,在上的君主赏赐奸伪的行为,上下互相隐瞒欺骗,这就很难与他们相处了"。他的母亲说:"你为何不去要求赏赐呢?就这样,死了又能怨谁呢"?介子推回答说:"知道求功是错误而要效法它,罪又大多了。又且口出怨言,不如不吃他的俸禄"。他母亲说:"那也要让他知道吧,你觉得如何"?介子推回答说:"言语,是身体的文采。身体将要隐蔽,还用在身上加文采吗?这样做是追求显达"。他母亲说:"能归隐吗?如果要归隐,我和你一起去"。于是隐居到死。重耳没有找到他,就把绵上这块地方分封为介子推的田地。并说:"用这记下我的过失,且表彰善良的人"。【评析】晋公子重耳在秦国的帮助下回到晋国,夺取了政权。他不仅善用旧臣,而且起用一些原来的仇敌,拉拢人心,稳定晋国,巩固了政治统治基础。 僖公楚子围宋楚子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1],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蒍[2],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国老皆贺子文,子文饮之酒。蒍贾尚幼,后至,不贺。子文问之,对曰:"不知所贺。子之传政于子玉,曰:以靖国也。靖诸内而败诸外,所获几何?子玉之败,子之举也。举以败国,将何贺焉?子玉刚而无礼,不可以治民,过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贺,何后之有"? 冬,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齐、宋免矣"。于是乎菟于被庐[3],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郤毂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夏书》曰:赋纳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君其试之"。乃使郤毂将中军,郤溱佐之;使狐偃将上军,让于狐毛而佐之;命赵衰为卿,让于栾枝、先轸;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晋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义,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务利民,民怀生矣。将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资者,不求丰焉,明徵其辞。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礼,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礼,作执秩以正其官。民听不惑,而后用之。出谷戍,释宋围,一战而霸[4],文之教也。【注释】[1]睽(kuí):楚地,今地不详。[2]蒍(wěi):楚地,今地不详。[3]被庐:晋地,今地不详。[4]一战:指城濮之役。【译文】楚成王将要包围宋国,让前任令尹子文在睽地训练军队,练兵一早晨,连一个士兵也不羞辱。令尹子玉又在蒍地训练军队,练兵一天后,鞭打过七人,用箭贯穿了三人的耳朵。已经退休的卿大夫们都去向子文庆贺,子文送酒给他们喝。蒍贾当时还年幼,迟后些来到子文那里,不对他表示庆贺。子文问他为什么不庆贺,回答说:"不知道要庆贺什么。你把政事传给子玉,说过:用来安定国家。安定了内部而失败于外部,收获有多少呢?子玉的失败,是由你推举的。你推举他让他搞坏国事,还有什么可庆贺的呢?子玉武断而不懂礼仪,不能够治理人民, 如果让他率领的军队超过三百乘,他就不能让这支军队回到国内。假如他能全军回来我再祝贺,还有什么迟后的呢"?冬季,楚成王带领陈、蔡、郑、许等诸侯的军队包围了宋国。宋国的公孙固来到晋国告急。晋大夫先轸说:"报答施予,拯救患难,取得威名,确立霸业,就在这次行动"。狐偃说:"楚国刚刚得到曹国的拥护,而新近与卫国联姻,如果我们要进攻曹国、卫国,楚国必定救他们,那样齐国、宋国就避免了楚国的攻打"。于是,晋国就在被庐整顿训练军队,建立了三支军队,计划确定领军元帅。赵衰说:"郤毂可以担任元帅。我多次听到关于他的言论了,他喜欢礼、乐,崇尚《诗经》、《尚书》。《诗经》、《尚书》是道义的府库,礼、乐是道德的准则;而道德、道义,是成功和利益的根本所在。《夏书》说:广泛地听取接纳人们的言论,明确地以事功来考验,用车马衣服酬报他的功劳。你可照这样试试他"。就让郤毂统率中军,让郤溱为副统帅;让狐偃统率上军,狐偃让给狐毛,他自己为副;任命赵衰为上卿,赵衰让给栾枝、先轸;让栾枝统率下军,先轸为副。荀林父为晋文公驾驭戎车,魏犨担任车右。晋文公刚回国时就教育训练人民,到第二年,就想用他们征伐。狐偃说:"人民还不懂得道义,还不安心于他们的居处"。因此在这时出去帮助周襄王恢复王位,回国后积极谋求有利于人民的事情,这就使人民依恋他们的生产生活。这时,晋文公又要征发他们,狐偃说:"人民还不懂得信义。没有显示出他们的可用"。于是晋文公在讨伐原的时候让人民看到了信义。人民有交换物资的,不追求物资的丰厚,说给多少就是多少。晋文公说:"可以用了吗"?狐偃说:"人民还不懂得礼仪,还没有产生恭敬的心理"。因此晋文公又以整顿训练军队让人民看到礼仪,制定了管理官吏的制度整顿吏治,人民听从他而不怀疑,这样才征发人民。出外戍守谷地,解救了被围困的宋国,通过一次战争就取得了霸权,这是有文教的结果。【评析】 鲁僖公二十七年(前633),楚国因宋国叛楚服晋而包围宋国,晋文公乘机征伐楚国的盟国,以解救宋国。篇中叙述了晋文公为取得霸业采取的一系列政治措施,同时与楚国的政治进行对比,说明晋国的"文教”胜于楚国。 僖公晋侯及楚人战于城濮二十八年春,晋侯将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南河济,侵曹、伐卫。正月戊申,取五鹿。二月,晋郤觳卒。原轸将中军,胥臣佐下军,上德也。晋侯、齐侯盟于敛盂[1]。卫侯请盟,晋人弗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于晋。卫侯出居于襄牛[2]。公子买戍卫,楚人救卫,不克。公惧于晋,杀子丛以说焉[3]。谓楚人曰:"不卒戍也"。晋侯围曹,门焉[4],多死。曹人尸诸城上,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谋,称"舍于墓”,师迁焉。曹人凶惧,为其所得者棺而出之。因其凶也而攻之。三月丙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僖负羁而乘轩者三百人也,且曰:"献状"。令无入僖负羁之宫,而免其族,报施也。魏犨、颠颉怒,曰:"劳之不图,报于何有"?爇僖负羁氏[5]。魏犨伤于胸。公欲杀之而爱其材,使问,且视之。病,将杀之。魏犨束胸见使者,曰:"以君之灵,不有宁也"。距跃三百[6],曲踊三百[7]。乃舍之。杀颠颉以徇于师,立舟之侨以为戎右。宋人使门尹般如晋师告急。公曰:"宋人告急,舍之则绝。告楚不许,我欲战矣,齐、秦未可,若之何"?先轸曰:"使宋舍我而赂齐、秦,藉之告楚。我执曹君而分曹、卫之田以赐宋人。楚爱曹、卫,必不许也。喜赂怒顽,能无战乎"?公说,执曹伯,分曹、卫之田以畀宋人。楚子入居于中,使中叔去谷,使子玉去宋,曰:"无从晋师。晋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民之情伪,尽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废乎?《军志》曰:允当则归。又曰:知难而退。又曰: 有德不可敌。此三志者,晋之谓矣"。子玉使伯棼请战,曰:"非敢必有功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王怒,少与之师,唯西广、东宫与若敖之六卒实从之。子玉使宛春告于晋师曰:"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之围"。子犯曰:"子玉无礼哉!君取一,臣取二,不可失矣"。先轸曰:"子与之。定人之谓礼,楚一言而定三国,我一言而亡之,我则无礼,何以战乎?不许楚言,是弃宋也;救而弃之,谓诸侯何?楚有三施,我有三怨,怨雠已多,将何以战?不如私许复曹、卫以携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公说。乃拘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子玉怒,从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师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师直为壮,曲为老,岂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报也。背惠食言,以亢其雠,我曲楚直,其众素饱,不可谓老。我退而楚还,我将何求?若其不还,君退臣犯,曲在彼矣"。退三舍。楚众欲止,子玉不可。夏四月戊辰,晋侯、宋公、齐国归父、崔夭、秦小子懿次于城濮[8]。楚师背酅而舍[9],晋侯患之。听舆人之诵曰:"原田每每,舍其旧而新是谋"。公疑焉。子犯曰:"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公曰:"若楚惠何"?栾贞子曰:"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侯梦与楚子搏,楚子伏己而盬其脑[10],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冯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晋侯使栾枝对曰:"寡君闻命矣。楚君之惠,未之敢忘,是以在此。为大夫退,其敢当君乎?既不获命矣,敢烦大夫谓二三子,戒尔车乘,敬尔君事,诘朝将见"。晋车七百乘,靷鞅靽。晋侯登有莘之墟以观师,曰:"少长有礼,其可用也"。遂伐其木,以益其兵。己巳,晋师陈于莘北,胥臣以下军之佐当陈、蔡。子玉以若敖之六卒将中军,曰:"今日必无晋矣"。子西将左,子上将右。胥臣蒙马以虎皮,先犯陈、蔡。陈、蔡奔,楚右师溃。狐毛设二旆而退之。栾枝使舆曳柴而伪遁,楚师驰之,原轸、 郤溱以中军公族横击之。狐毛、狐偃以上军夹攻子西,楚左师溃。楚师败绩。子玉收其卒而止,故不败。晋师三日馆谷,及癸酉而还。甲午,至于衡雍[11],作王宫于践土[12]。乡役之三月,郑伯如楚致其师。为楚师既败而惧,使子人九行成于晋。晋栾枝入盟郑伯。五月丙午,晋侯及郑伯盟于衡雍。丁未,献楚俘于王,驷介百乘,徒兵千。郑伯傅王,用平礼也。己酉,王享醴,命晋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赐之大辂之服,戎辂之服,彤弓一,彤矢百,舻弓[13]矢千,秬鬯一卣[14],虎贲三百人。曰:"王谓叔父,敬服王命,以绥四国,纠逖[15]王慝。”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出入三觐。卫侯闻楚师败,惧,出奔楚,遂适陈,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奖王室,无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祚国,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君子谓是盟也信,谓晋于是役也,能以德攻。初,楚子玉自为琼弁玉缨,未之服也。先战,梦河神谓己曰:"畀余,余赐女孟诸之麋"。弗致也。大心与子西使荣黄谏,弗听。荣季曰:"死而利国,犹或为之,况琼玉乎?是粪土也。而可以济师,将何爱焉"?弗听。出告二子曰:"非神败令尹,令尹其不勤民,实自败也"。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子西、孙伯曰:"得臣将死,二臣止之,曰:君其将以为戮。”及连谷而死。晋侯闻之而后喜可知也。曰:"莫余毒也已。蒍吕臣实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注释】[1]敛盂:卫地,在今河南濮阳东南。 [2]襄牛:卫地,当在今山东范县境。[3]子丛:公子买,字子丛。[4]门:用为动词,攻打城门。[5]爇(ruò):点燃,放火焚烧。[6]距跃:原地跳高。[7]曲踊:屈腿前跳。[8]城濮:卫地,在今山东范县境。[9]酅(xī):丘陵险阻。[10]盬(ɡǔ):啜食。[11]衡雍:郑地,当在今河南原阳县西。[12]践土:郑地,在今河南原阳县境。[13]舻弓:黑色的弓。[14]秬:黑黍。鬯(chànɡ):祭祀用酒。卣(yǒu):酒器。[15]纠逖(tì)王慝:纠察赶走天子所憎恶的恶人。【译文】(鲁僖公)二十八年春天,晋文公将要进攻曹国,要从卫国借道,卫国不允许。他又率军返回,从黄河的南河段渡河,侵入曹国,攻打卫国。正月戊申(九)日,夺取了卫地五鹿。二月,晋国中军统帅,郤觳死去,先轸统率了中军,胥臣为下军副统帅,这个任命是以道德为准则的。晋文公、齐昭公在敛盂举行了盟会。卫成公请求参加盟会,晋国不允许。卫成公想投靠楚国,国人们不愿意,所以把他赶出国都,用来取悦于晋国。卫成公由国都出去居留在襄牛。 鲁国的公子买为楚国戍守卫国,楚国出兵援救卫国,没有成功。鲁僖公害怕晋国的势力,杀了公子买来取悦晋国。他对楚国说:"公子买没有完成戍守卫国的任务"。晋文公率军包围了曹国,攻打曹国国都的城门,晋军士卒死得很多。曹国军士把晋军战死士卒的尸体堆到城墙上,晋文公害怕起来。他听从跟随队伍人们的计谋,这计谋是让晋军驻扎到曹国宗族的墓地里。于是晋军迁移到了曹国宗族墓地上。晋军在墓地上掘开墓葬,连棺材都掘出来,利用曹国人害怕挖掉祖坟的恐慌情绪而向曹国进攻。三月丙午日就打进曹国国都。晋文公指责曹共公不任用僖负羁,而滥施爵赏让数百人享受乘坐轩车的上大夫的待遇。并说到曹共公当年观察他的裸体,等于让他献出状貌。下令不让进入僖负羁的宫院,并赦免他的族人,报答僖负羁对他的施予饭食。魏犨、颠颉对此很恼火,说:"有功劳的他不想报答,报答这些人有什么用"?二人放火烧了僖负羁的宗族。魏犨因放火而伤了胸部。晋文公想要杀他,但爱他的力气,派人给他送去食品,并观察他的病情。如果伤得严重,就要杀掉他。魏犨包扎住胸部接见来人,对来人说:"凭国君的福灵保佑,我不会因病死而感到安宁"。他离地高跳数百下,屈腿前跳数百下(以示自己还可打仗)。于是晋文公就赦免了他。杀掉颠颉来警告将士。而后让舟之侨担任了他的车右。宋国派门尹般到达晋国报告国家的危急。晋文公说:"宋国人来报告危急,舍弃他而不去援救就断绝了两国关系,请楚国撤围不会得到同意。我们要是与楚国打仗,齐国、秦国又不会答应,该怎么办呢"?先轸说:"让宋国不要同我们来往而去贿赂齐国、秦国,借此请楚国退兵。我们再拘拿曹国国君,把曹国、卫国的土地划分给宋国。楚国爱护曹国、卫国,一定不会允许我们这样做,这样,我们与楚国能不打仗吗"?晋文公听后很高兴,拘拿了曹共公,把曹国、卫国的土地分出来送给宋国。楚成王从围宋的军中回到申县,派申叔去谷地,派令尹子玉去宋国。告诉他们说:"不要追击晋国军队。晋文公在外十九年了,结果能得到晋国。险阻艰难,都已经历了;民情的真伪,都已了解了。上天给了他年岁,使他除掉祸害,上天所安排的,哪里能废弃呢?《军志》上说:适宜就可回师。又说:知难而退。又 说:有仁德的人是不可胜过的。这三个要点,正说的是晋国"。子玉派伯棼向楚成王请战,说:"不敢一定要建立功劳,只希望通过这次战争能堵塞说我坏话的人的口"。楚成王听后十分不满,不多给他军队,只有西广、东宫太子和若敖生前的亲兵六部卒乘跟随着他。令尹子玉派宛春对晋国军队说:"请让卫君回国,恢复曹国封地,我也撤除对宋国的包围"。狐偃说:"子玉太无礼啦,我们的君主获取了一个,他为臣的就获取了两个。这正是我们不可丧失的机会"。先轸说:"你就答应他。安定别人就称为礼,楚一句话就安定了三个国家,我们说一句话就把这三个国家灭亡了。这样我们就不讲理了,还用什么来打仗呢?不答应楚国说的,是抛弃了宋国。援救它而又抛弃它,怎么对待诸侯呢?楚国这样做对三国都是施与,我们不答应这个条件就会有三国的埋怨,怨恨的人多了,又怎样能与楚国打仗呢?不如私下答应恢复曹国、卫国而用来离间他们与楚国的关系,把宛春拘禁起来用以激怒楚军,等到开战之后再作打算"。晋文公听后很高兴,就把宛春拘留在卫国。并且私下答应恢复曹国、卫国,这样,曹、卫与楚国断绝了关系。子玉被激怒了,带领包围宋国的楚军追击晋军。晋军向后撤退。晋军的将领们说:"以君主的身份退避臣下,这是耻辱;况且楚军已疲惫了,为什么要后退呢"?狐偃说:"理直的军队就雄壮,理屈的就疲惫,哪里在于时间长呢?如果没有楚国当年的恩惠,我们不能有今天这种形势,后退三舍之地躲避他们,用以报答楚国的恩惠。忘记人家的恩惠而自食其言,以保护楚国的仇敌,是我方理屈楚方理直,楚军向来士气饱满,不可说疲惫。我们撤退而楚军回国,那我们还要求什么呢?如果他们不回国,我们君主退避,他臣下来进犯,理屈在他们一方"。晋军后退三舍之地后,楚军大众就要停下来不追赶,但子玉却不允许。夏四月戊辰,晋文公、宋成公、齐国的大夫国归父、崔夭、秦国公子懿驻扎在城濮。楚军背靠丘陵地带扎营,晋文公对此有点害怕。晋文公听到随军的人们吟诵说:"原野野草茂盛,我们又要舍弃旧地而图谋这块新地了"。晋文公听后感到疑惑。狐偃说:"打吧!打了取得胜利,一定会得到诸侯的拥护。如果这仗打不胜,我们国家内外都有河山险阻,也一定不会有人敢侵害"。晋文公说:"与楚国打仗怎样对待楚国的恩惠呢"?栾枝说:"汉水以北的各姬姓国家,楚国都灭亡 尽了。考虑小恩小惠而忘记这样大的耻辱,不如与它打"。晋文公梦见与楚成王搏斗,楚成王压在他身上啜食他的脑浆,因而感到害怕。狐偃说:"这个梦很吉利。说明我们得了上天,楚国服罪了,并说明我们对他们是怀柔的"。子玉派斗勃向晋军请战,对晋文公说:"请求同国君的武士们进行一场角力戏。你可靠着车的横木观看,我子玉就可以与你一起观看"。晋文公让栾枝对斗勃说:"我已听到你的命令了。楚君的恩惠,没有敢忘记,所以退到这里。为子玉大夫后退了,岂敢阻挡君主呢?既然没有收到他退兵的命令,请麻烦你,告诉你们的人:装备好你们的车乘,认真去做你们君主要做的事,明天一早咱们相见。”晋军拥有战车七百乘,车马所用的肚带、胸套、鞅革、缰绊样样齐备。晋文公登上莘国的故址观看自家的军队,说:"年轻的年老的都有礼法,都可以用以战斗了"。于是砍伐莘国故址的树木,用来增加军队的兵器。己巳日,晋军列阵在莘墟的北面,胥臣以下军副统帅率军阻挡陈、蔡两国的军队。楚军统帅子玉用若敖的六卒军统领中军,说:"今天一定要灭亡晋国了"。子西率领楚的左军,斗勃率领楚的右军。胥臣把军队的马匹用虎皮蒙在身上,先进击陈、蔡两国军队,陈、蔡军逃奔,楚国右路军也溃散了。狐毛用二路前军击退楚的右路军。栾枝让随军者拉着柴禾假装逃遁,楚军追赶这些假装逃遁的人,先轸、郤溱用中军内公族子弟兵拦腰横击追过来的楚军。狐毛、狐偃用上军两面进攻子西的军队,子西率领的左军溃散了。楚军全军溃败。子玉收拢士卒停止了战斗,所以还不算全军覆没。晋国军队在楚军的军帐里住了三天,吃他们留下的粮食。到癸酉日才往回返。甲午日,到达郑地衡雍,在践土修筑了东周天子的王宫。城濮战役的前三月,郑文公曾到楚军中去送郑国的军队。到这时他因为楚军已经失败而惧怕晋国,派子人九到晋军求和。晋国派栾枝到郑国与郑文公会面。五月丙午日,晋文公同郑文公在衡雍订立了盟约。 丁未日,晋文公把楚军的俘虏献给周襄王,有披甲的驷马驾驭的战车一百乘,步兵一千人。郑文公担任周襄王的上相,用周平王策命晋文侯时的礼仪接待晋文公。己酉日,周襄王设醴酒宴席招待晋文公,送给晋文公礼物。周襄王命令尹氏、太宰王子虎和内史叔兴父给晋文公侯伯的爵位,并把这一命令写在简策上。又赐予晋文公乘坐天子车辆的服装,乘坐战车的服装,红色弓一张,红色箭百支,黑色弓箭各一千,黑黍酿制的宴酒一缸,强悍的卫士三百人,加封他的命辞说:"周天子对叔父晋文公说:恭敬认真地服从周天子的命令,用来安定四方诸侯国家,纠察赶走周天子所憎恶的奸邪。”晋文公表示三次辞让,然后接受了对他的加封,对周襄王说:"重耳再次拜谢磕头,一定敬奉光大天子的大而光明的赐命"。接受了命策退出来,之后又三次入朝朝见周襄王。卫成公听说楚军失败,感到害怕,向楚国逃奔,路过住在陈国,让大夫元咺拥立叔武为君以接受晋文公的同盟。癸亥日,东周的王子虎在王室内让各诸侯订立盟约,盟约说:"都要成就王室,互相不得侵害。有改变这一盟誓的人,明神诛杀他,使他军队散失,不能享有国家,惩罚延续到他的子孙后代,不论其老幼"。君子称这次盟会是讲信用的,说晋国在城濮之战中能用仁德攻破别国。当初,楚国的子玉自己制作了用玉装饰的马冠和以玉串成的缨子,但没有给马佩戴上。战争发生前,他梦见黄河神对他说:"你把这些马冠马缨给我,我赐给你孟诸湖泽中的麋"。但子玉没有把这些送给河神。他的儿子大心和子西让荣黄劝他把这些送给河神,他不听。荣黄说:"如果死是为了国家利益,那还要去死,更何况是要丢掉一些琼玉之物呢,那简直不过是粪土而已,却可以让军队打胜仗,有什么可爱的呢"?子玉不听,荣黄出来,告诉大心和子西说:"不是神要使令尹失败了,令尹对人民的事情不看重,他是自己要使自己失败"。楚军失败之后,楚成王派使者对子玉说:"大夫如果要回国的话,你怎样对待申县、息县的父老呢"?子西、大心说:"子玉本来要去死,我们两人制止了他,对他说:国君将要对你处以刑戮。”在返回连谷时子玉自杀了。晋文公听到子玉死的消息后喜形于色,说:"再没有人能害我了。楚国的蒍吕臣当了令尹,他只会顾自己而已,不会管老百姓的"。 【评析】城濮之战是春秋时期晋、楚两国间发动的规模较大的一次战役,以晋国获胜、楚国失败而告终。晋国通过这次战役,确立了在中原的霸主地位。篇中以简练的语言,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战争的场面,指挥者及参战者的计谋、心理活动,是《左传》中描绘战争的佳篇。 僖公晋人复卫侯或诉元咺于卫侯曰:"立叔武矣"。其子角从公,公使杀之。咺不废命,奉夷叔以入守。六月,晋人复卫侯。甯武子与卫人盟于宛濮[1],曰:"天祸卫国,君臣不协,以及此忧也。今天诱其衷,使皆降心以相从也。不有居者,谁守社稷?不有行者,谁扦牧圉[2]?不协之故,用昭乞盟于尔大神以诱天衷。自今日以往,既盟之后,行者无保其力,居者无惧其罪。有渝此盟,以相及也。明神先君,是纠是殛"。国人闻此盟也,而后不贰。卫侯先期入,甯子先,长样守门,以为使也,与之乘而入。公子歂犬、华仲前驱,叔孙将沐,闻君至,喜,捉发走出,前驱射而杀之。公知其无罪也,枕之股而哭之。歂犬走出,公使杀之。元咺出奔晋。卫侯与元咺讼,甯武子为辅,庄子为坐,士荣为大士。卫侯不胜。杀士荣,刖庄子[3],谓甯俞忠而免之。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宾诸深室。甯子职纳橐饘焉[4]。元咺归于卫,立公子瑕。【注释】[1]宛濮:卫地,在今河南长垣西南。 [2]牧圉:养牛为牧,养马为圉,这里是指养牛马的场所。[3]刖(yuè):古代酷刑,砍脚。[4]橐(tuó)饘(zhān):橐为盛物器;饘为稠粥,意思是装在器物中的粥。【译文】有人向卫成公告元咺的状说:"他立叔武为君了"。元咺的儿子角跟随着卫成公,卫成公就派人杀了角。但元咺没有背弃卫成公的嘱托仍然侍奉着叔武回国守卫。鲁僖公二十八年六月,晋国允许卫成公回国复位。卫国的甯武子与卫国大夫在宛濮会盟,甯武子说:"上天给卫国降下灾祸,使卫国内部君臣不协调,以至于有这样的忧愁。现在上天启发了卫国的善良之心,使我们都能抛弃成见互相依从。没有留守的人,谁来守卫国家呢?没有在外出行的人,谁来捍卫守护边疆的畜牧呢?因为卫国君臣不协调的缘故,所以公开乞求伟大的神灵盟誓,以便唤起我们善良的天性。自今以后,既然举行了盟誓,在外出行的人不要依恃自己的功劳,在家居守的人不要害怕自己犯有的罪过。如果违背这个盟誓,相互以恶对待,有明神和先朝的国君来监视,任他们纠举和杀戮"。卫国的国人听到这个盟约后,以后就不再分裂为卫成公与叔武两个派别了。卫成公没有按约定的回国日期而提前回国,甯武子还走在他前面。卫国大夫长样守卫城门,以为甯武子是卫文公派回的使者,就同他一起乘车进了国都城门。公子歂犬、华仲为卫成公的前驱,叔武正准备在家中洗沐,听说卫成公回到国中,十分高兴,手握着头发跑出来迎接,公子歂犬、华仲用箭射死了他。卫成公知道叔武没有罪,枕在他的大腿上哭他。歂犬走出来,卫成公让人杀掉了他。辅佐叔武的元咺逃奔到晋国。 卫成公到晋国同元咺打官司,甯武子为卫成公的辅助者,庄子代替卫成公受审,士荣代表卫成公与晋国的审判官员辩理,卫成公没有胜诉,晋国杀掉了士荣,砍去了庄子的足,认为甯武子对他的主人忠心而赦免了他。晋国把卫成公拘禁起来,把他送到了东周国都,囚禁在深深的囚室中,让甯武子负责用橐囊装上稠粥给卫成公吃。元咺回到卫国,立公子瑕为卫国国君。【评析】城濮之战后,晋国征服了卫国,在恢复卫成公的国君地位后又废掉他,立卫国的公子瑕为君。这反映了当时大国对小国事务的操纵。 僖公烛之武退秦师九月甲午,晋侯、秦伯围郑,以其无礼于晋,且贰于楚也[1]。晋军函陵[2],秦军汜南[3]。佚之狐言于郑伯曰:"国危矣,若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公从之。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然郑亡,子亦有不利焉"。许之。夜,缒而出[4]。见秦伯曰:"秦、晋围郑,郑既知亡矣。若亡郑而有益于君,敢以烦执事。越国以鄙远[5],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6]?邻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无所害。且君尝为晋君赐焉,许君焦、瑕,朝济而夕设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晋何厌之有?既东封郑,又欲肆其西封,不阙秦,将焉取之?阙秦以利晋,惟君图之"。秦伯说,与郑人盟,使杞子、逢孙、杨孙戍之,乃还。子犯请击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与,不知;以乱易整,不武。吾其还也"。亦去之。【注释】[1]贰:亲近,投靠。 [2]函陵:郑地,在今河南新郑北十三里。[3]汜南:即汜水之南,汜水在今河南汜水县。[4]缒(zhuì):用绳子拴在腰间从高处送下来。[5]鄙:用为动词,把……当做边境地区。[6]陪:增益。【译文】鲁僖公三十年九月甲午日,晋文公、秦穆公率军包围了郑国,因为郑国曾对晋文公无礼,而且又投靠楚国。晋国的军队驻扎在函陵,秦国军队驻扎在汜水南岸。郑国大夫佚之狐对郑文公说:"国家有危险了,如果让烛之武去见秦穆公,这些军队一定会退走"。郑文公听从了他的建议。烛之武推辞说:"我在壮年的时候,还不如别人;现在已经老了,什么事情也不能做了"。郑文公说:"我不能早用你,现在着急了才来求你,是我的过错。可是如果郑国灭亡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利益呀"。烛之武答应了他。夜晚,从城墙上把烛之武吊着放下来,见到了秦穆公。烛之武对秦穆公说:"秦国、晋国包围了郑国,郑国已经知道要亡国了。如果灭亡郑国对你有益,那就麻烦你灭亡它吧。越过别的国家以远地为你国的边疆之地,你知道这是很难做到的,为什么要用灭亡郑国来增强你的邻国呢?邻国土地的增加,意味着你的土地的减少。如果你能舍了郑国把郑国作为你出行东方的主人,郑国供给你旅途中所缺乏的东西,你也没有什么害处。况且你曾经对晋国国君有所施予,他们答应给你焦、瑕,可早晨渡过黄河,晚上就筑起城墙抵御你,这是你知道的。那个晋国,哪里有满足呢?他们既然要向东把郑国作为他们的封土,又要扩大西面的封土。如果不使秦国的土地有损失,他将去哪里掠取土地呢?使秦国受损害而有利于晋国,那请你考虑吧"。秦穆公同意他的看法,同郑国结成同盟,让杞子、逢孙、杨孙留下守卫郑国,他带大军回国了。 狐偃要求进击秦军,晋文公说:"不可以。如果没有秦穆公的力量我们不会达到现在这个地步。用人家的力量而又伤害人家,是不仁义的;失掉同盟,是不聪明的;用战乱去代替和平,不是用武之道。我们回去吧"。也撤退了。【评析】鲁僖公三十年(前630),秦、晋出兵包围郑国,郑国大臣烛之武出面去见秦穆公,分析了秦军帮助晋军消灭郑国,只能有利于晋国,扩大晋国的领土,而对秦国形成威胁。于是秦军主动撤退,晋军也退走了。 僖公蹇叔哭师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1]。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2],击之,必大捷焉"。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3],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4]。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5]!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6],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7],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8];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注释】[1]殡(bìn):停放灵柩。[2]轶:突然出现。[3]管:开启城门的钥匙。 [4]访:咨询,请教。[5]孟子:指秦军三帅之一孟明。[6]中寿:各家解释不一,或称八十岁以下、六十岁以上为中寿。[7]殽(yáo):即觳山,在今河南渑池西南。[8]夏后皋:夏朝帝王,夏桀之祖父。【译文】鲁僖公三十二年冬天,晋文公去世了。庚辰日,将要把他的灵柩送往曲沃停放,出了绛都,灵柩发出像牛叫的声音。卜偃让大夫们叩拜,说:"国君有大事下命令,将有西方军队经过我国领土,进攻他们,必定取得大捷"。留守郑国的秦国将领杞子从郑国派人报告秦国说:"郑国让我掌管他们北城门的钥匙,如果秘密派军来,郑国国都就可被我们夺取"。秦穆公接到报告后,去请教蹇叔。蹇叔说:"劳动师旅以袭击远方,不是我所听说过的。军队奔劳力尽,远方的君主防备它,不是不应当出动吗?军队的行动,郑国一定会知道,咱们军队辛勤奔走而没有结果,必然会产生背离之心。况且要走一千多里,谁会不知道呢"?秦穆公不接受他的话,告辞了。秦穆公召集孟明、西乞、白乙,让他们朝东门之外的方向进军。蹇叔为他们痛哭,说:"孟明啊,我看见军队的出去而看不见他们回来了"。秦穆公让人对蹇叔说:"你懂得什么?你如果活到六十岁就死掉,你墓上的树木早应该用两手合抱了"。蹇叔的儿子参加了军队,蹇叔哭着送他,说:"晋国防御秦军一定在殽山,殽山有二座陵阜,它的南陵,是夏朝帝王皋的墓地,它的北陵,是周文王用来防避风雨的地方,你一定会死在它们中间,我去收你的尸骨吧"。秦国军队于是向东开走。【评析】 鲁僖公三十二年(前628),晋文公去世,秦国适在此时接到留守郑国的杞子的报告,说他掌管郑国北门的启闭,让秦国偷袭郑国。秦国大臣蹇叔预料晋国必在中途邀击秦军,秦军一定大败。 文公楚世子商臣弑其君初,楚子将以商臣为太子,访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爱,黜乃乱也。楚国之举,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而豺声,忍人也[1],不可立也"。弗听。既,又欲立王子职而黜太子商臣。商臣闻之而未察,告其师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芈而勿敬也[2]"。从之。江芈怒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杀女而立职也"。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以宫甲围成王。王请食熊蹯而死[3],弗听。丁未,王缢。谥之曰"灵”,不瞑,曰"成”,乃瞑。穆王立,以其为太子之室与潘崇,使为太师,且掌环列之尹[4]。【注释】[1]忍:狠心,残忍。[2]江芈(mǐ):芈是楚国的一种姓氏。江芈,为楚成王之妹,嫁在江国。[3]熊蹯:熊掌。煮熟熊掌需很长时间,楚成王意在拖延时间,等待救兵。[4]环列之尹:掌管宫廷侍卫的长官。【译文】 当初,楚成王准备以商臣为太子,与令尹子上商量。子上说:"君王的年纪还不大,还有很多宠幸的姬妾,废去太子就会发生动乱。楚国确立太子,常常是选择最年少的公子,况且商臣这个人,眼睛像蜜蜂眼睛而声音像豺狼号叫,是一个残忍的人,不可立为太子"。楚成王不听他的话。不久,楚成王想立王子职为太子,而要废掉太子商臣。商臣听到传闻但还没有得到证实,就把这消息告诉了他的老师潘崇,问:"如何才能把这消息证实"?潘崇说:"你去宴请成王的妹妹江芈但要戏弄她"。商臣照他的话去做。江芈受他戏弄而大怒,说:"哎呀!你这贱役之人,难怪君王要杀你而立王子职为太子呢!”商臣回来告诉潘崇说:"消息可靠"。潘崇问他:"你能去侍奉王子职吗"?回答说:"不能"。又问:"你能出逃吗"?回答说:"不能"。最后问:"能举行大事吗"?回答:"能"。鲁文公元年冬十月,商臣用他宫中的兵包围了成王。成王请求吃一只熊掌再死,商臣不答应。丁未这天,楚成王自缢。大臣们为他定谥为"灵王”,他不闭眼;改为"成王”,才闭上了眼。商臣立为楚穆王,把他当太子时室内的财物用品都给了潘崇,任潘崇为太师,让他掌管环列宫廷的警卫。【评析】楚成王在确立继承者的问题上,犹疑不定,终于导致太子商臣作乱,自身遭到杀害。 文公晋杀其大夫阳处父 八月乙亥,晋襄公卒。灵公少,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赵盾曰:"立公子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于秦。秦,旧好也。置善则固,事长则顺,立爱则孝,结旧则安。为难故,故欲立长君。有此四德者,难必抒矣"。贾季曰:"不如立公子乐。辰嬴嬖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1],其子何震之有[2]?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辟也[3]。母淫子辟,无威;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安焉?杜祁以君故[4],让偪姞而上之[5],以狄故,让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爱其子,而仕诸秦,为亚卿焉。秦大而近,足以为援,母义子爱,足以威名。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会如秦,逆公子雍。贾季亦使召公子乐于陈,赵孟使杀诸郫[6]。贾季怨阳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无援于晋也,九月,贾季使续鞫居杀阳处父。书曰,"晋杀其大夫”,侵官也。冬十月,襄仲如晋葬襄公。十一月丙寅,晋杀续简伯。贾季奔狄。宣子使臾骈送其帑[7]。夷之菟,贾季戮臾骈,臾骈之人欲尽杀贾氏以报焉。臾骈曰:"不可。吾闻前志有之曰: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礼于贾季,我以其宠报私怨,无乃不可乎?介人之宠[8],非勇也。损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释此三者,何以事夫子"?尽具其帑与其器用财贿,亲帅扞之,送致诸竟[9]。【注释】[1]班:位次。[2]震:威信。[3]辟:同"僻”,偏僻。[4]杜祁:公子雍之母,杜国祁姓之女。[5]偪姞(jí):晋襄公之母,偪国姞姓之女。[6]郫(pí):晋地,即今河南济源县之邵源镇。[7]帑:同"孥”,妻子,儿女。[8]介:因,凭借。[9]竟:同"境”。【译文】 鲁文公六年八月乙亥日,晋襄公死去。晋灵公还很小,晋国人因有国难的缘故,想要立年长的君主。赵盾说:"立公子雍(即被废太子)吧。他爱好行善而排行又长,先君文公喜爱他,而且他与秦国亲近。秦国,是我们原来的友好国家。用善良的人能稳固,服侍年长者顺当,立文公喜爱的人也是对他的孝敬,结交旧友就会安宁。因为国难的缘故,所以应该立一个年长的君主。有这样四种德性的人,国难一定得到缓解"。狐姑射贾季说:"不如立公子乐为君。公子乐的母亲辰嬴有宠于怀公和文公,立她的儿子为君,人民一定会安定"。赵盾说:"辰嬴地位卑贱,排在文公妃妾中的第九位,她的儿子会有什么威信呢?又且她受到两位君主的宠爱,说明她淫荡。作为文公的儿子,我们不去寻找年长的,而要找寻一个小国女子所生的人,那里偏僻不为人所知。母亲淫荡而儿子又在偏僻小国,是没有威信的;陈国小而离我们又远,是得不到它的援助的。将来用什么来安定国家呢?当时公子雍的母亲杜祁因为襄公为偪姞所生的缘故,所以她把自己的地位让给倡姑而使偪姞居于她之上,又为了交好狄人,杜祁再次让位于文公的姬妾狄人的女儿季隗,而自己处在季隗之下,所以杜祁才排到第四位的。文公因此爱杜祁所生的雍,而雍又在秦国担任官职,成为秦国的亚卿。秦是大国,离我们又近,足以援助我们;母亲讲道义儿子又受到喜爱,足以在人民中树起威信。立公子雍为君,不也是可以的吗"?赵盾就派先蔑、士会去秦国迎接公子雍。贾季也派人到陈国召公子乐,赵盾派人把公子乐杀死在郫地。贾季本来就怨恨阳处父把他的中军统帅的职位换下来,而且知道他在晋国没有援助的人了,九月,他派了续鞫居杀害了阳处父。《春秋》写道,"晋国杀了他们的大夫”,意思是说因为阳处父侵夺官权。冬季十月,鲁国的大夫襄仲到晋国参加晋襄公的葬礼。十一月丙寅日,晋国杀了续鞫居。贾季逃奔到狄人那里。赵盾让臾骈把贾季的妻儿给他送去。 在夷地举行军事训练的时候,贾季侮辱了臾骈。这时,臾骈的部属准备杀尽贾季一家以报复。臾骈对他们说:"不行。我听过以前的志书里说过:一个人与对方的恩惠或仇怨,不要延及到他的后代。这才是忠实之道。赵盾夫子对贾季很礼敬,我因为受赵盾夫子的宠幸去报复私怨,那不是不可以吗?借用别人对自己的宠幸,不是勇敢;减除自己的怨恨而增加他人对自己的仇恨,不是聪明;因为私事而损害公家的利益,不是忠诚。舍弃勇敢、聪明、忠诚,用什么来对待赵盾夫子呢"?就把贾季的家属财产器物都放在车上,亲自护送,送到边境。【评析】晋襄公死后,晋国大夫在确定继位者的问题上发生斗争,主持晋国国政的赵盾极力来调和这种斗争,使晋国安定。篇中借臾骈的话,颂扬赵盾,说明他在晋国的威望。 文公晋人及秦人战于令狐秦康公送公子雍于晋。曰:"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卻之难"。乃多与之徒穆嬴日抱大子以啼于朝[1],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嫡嗣不立,而外求君,将焉宾此"?出朝,则抱以适赵氏,顿首于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属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赐;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虽终,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宣子与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逼,乃背先蔑而立灵公,以御秦师。箕郑居守,赵盾将中军,先克佐之;荀林父佐上军;先蔑将下军,先都佐之。步招御戎,戎津为右。及堇阴[2]。宣子曰:"我若受秦,秦则宾也;不受,寇也。既不受矣,而复缓师,秦将生心。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逐寇如追逃,军之善政也"。训卒,利兵,秣马,蓐食[3],潜师夜起。戊子,败秦师于令狐[4],至于刳首[5]。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犹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辞,若何?不然将及。摄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为寮,吾尝同寮,敢不尽心乎"?弗听。为赋《板》之三章[6],又弗听。及亡,荀伯尽送其帑及其器用财贿于秦,曰:"为同竂故也"。 士会在秦三年,不见士伯。其人曰:"能亡人于国,不能见于此,焉用之"?士会曰:"吾与之同罪,非义之也,将何见焉"?及归,遂不见。【注释】[1]大子:太子,夷皋(晋灵公)。[2]堇阴:晋地,当在今山西临猗东。[3]蓐(rù):厚。蓐食指吃饱。[4]令狐:晋地,今山西临猗市猗氏镇。[5]刳(kū)首:晋地,在临猗县境。[6]《板》:《诗经·大雅》篇名,其第三章说:"我虽异事,及尔同寮。我即尔谋,听我嚣嚣……”【译文】秦康公准备把公子雍送回晋国,说:"晋文公回国的时候没有护卫,所以发生了吕饴甥、郤芮谋杀他的事件"。就给公子雍很多的步兵护卫。晋襄公的夫人穆嬴每天抱着太子在朝堂上嚎哭,说:"先君有什么罪过?他的儿子又有什么罪过?舍去嗣位的嫡子不立,而要从外面寻找一个国君,要把我们母子放到什么地方"?她从朝堂出来,便抱着太子到赵盾家中,向赵盾磕头,对赵盾说:"先君曾抱着这个儿子托付给你,说:这孩子如果成才,我就等于受了你的恩赐;如果他不成才,我就只能埋怨你了。现在君主虽然去世了,但他说的话还像在耳旁,你就把这话抛弃了,想要干什么"?赵盾和大夫们都很头疼穆嬴,又害怕她的步步紧逼,就背着去秦国接公子雍的先蔑而确定立穆嬴的儿子,并准备抵抗护送公子雍的秦国军队。 让箕郑留守国都,赵盾统率中军,先克为副统帅;荀林父为上军副统帅,已先回国的先蔑统率下军,先都为副统帅。步招为中军统帅赵盾驾驭戎车,戎津为车右。军队到达堇阴。赵盾对大家说:"我们如果接受秦国护送的公子雍,秦军就是我们的宾客;如果我们不接受,那秦军就是我们的敌寇。现在既然我们决定不接受他了,如果我们延缓军队的行进,秦国就会用武力强制我们接纳公子雍。比他们先走一步就会在心理上压倒他们,这是行军打仗的最好谋略。驱逐仇寇如同追捕逃犯,这是打仗的最好方策"。在堇阴加强士卒训练,磨利兵器,喂好马匹,让士卒吃得饱饱的,在晚上悄悄起兵行动。戊子日,在令狐打败了护送公子雍的秦军,并追赶到郀首。己丑日,先蔑投奔到秦国,士会也跟随着他。先蔑出使秦国的时候,荀林父曾阻止他,说:"晋襄公的夫人、太子都还在国内,而要到外面寻找一个国君,这一定不能去。你假称得病推辞掉,怎么样?不这样做的话,将给你带来危害。让一个代理卿大夫的人去就行了,何必一定你去呢?一起做官就是同僚,我们曾经是同级的官吏,我哪敢对你不尽心考虑呢"?先蔑不听他的话。荀林父又诵《板》诗的第三节劝说他,先蔑又没有听。等到先蔑逃亡时,荀林父又把先蔑的妻子儿女和家里器物用度财产全部送到秦国,说:"因为我们是同僚的缘故"。士会在秦国居住了三年,也没有见过先蔑。他的随从们说:"他能和我们一起从晋国逃亡,倒不能在这里见一面,哪里用得着这样"?士会说:"我和他是一样的罪过,我又不觉得他正当,有什么可见的呢"?及至两人都回到晋国,士会从不去看先蔑。【评析】晋国本来已确定立晋襄公的庶弟公子雍为君,但由于襄公夫人穆姬的强求,改立襄公之子为君。并派兵阻挡秦国护送公子雍回国,双方在令狐发生了战争。此后,晋灵公即位,晋国政治开始败坏。 文公楚子、蔡侯次于厥貉陈侯、郑伯会楚子于息。冬,遂及蔡侯次于厥貉[1],将以伐宋。 宋华御事曰:"楚欲弱我也,先为之弱乎?何必使诱我?我实不能,民何罪"?乃逆楚子,劳且听命。遂道以田孟诸[2]。宋公为右盂,郑伯为左盂。期思公复遂为右司马[3],子朱及文之无畏为左司马,命夙驾载燧。宋公违命,无畏抶其仆以徇[4]。或谓予舟曰:"国君不可戮也"。子舟曰:"当官而行,何强之有?《诗》曰:刚亦不吐,柔亦不茹[5]。毋纵诡随[6],以谨罔极[7]。是亦非辟强也。敢爱死以乱官乎"?【注释】[1]厥貉:宋国边地,当在今河南项城县境内。[2]孟诸:古代湖泽,在宋国境内。[3]期思:楚国县邑,在今河南固始西北。[4]抶(chì):笞打,鞭打。[5]茹:吃,吞。这里二句引自《诗经·大雅·烝民》。次序颠倒。[6]诡随:诡诈欺骗。[7]极:标准。罔极,放荡胡来。这里二句引自《诗经·大雅·民劳》。【译文】陈共公、郑穆公与楚穆王在息地相会。鲁文公十年冬天,三位又同蔡庄公停留在厥貉,准备进攻宋国。 宋国大夫华御事说:"楚国要削弱我们,我们是否先就让他看得软弱些?何必让他来诱逼我们?我们这些当官的实在无能,可咱们的老百姓有什么罪呢"?于是就把楚穆王迎到国内,慰劳他并且听从他的指令。引导楚穆王等到孟诸泽中去游猎。宋昭公在右面的圆形猎阵上,郑穆公在左面的圆形猎阵上。楚国期思公复遂担任右司马,楚国的子朱和文之无畏为左司马。命令早晨要驾车启程并装上取火的燧木。宋昭公违反命令没有这样做,文之无畏就鞭打了他的车夫来警示众人。有人质问文之无畏说:"国君是不能侮辱的"。文之无畏说:"担当官职就要按职务做事,管什么谁的地位高呢?《诗经》说:刚硬的东西不吐出来,柔软的东西吃不下去。不要放纵诡诈欺哄的行为,用来警戒那些没有准则的行为。这都是说的不要躲避强者。我敢怕死而放弃自己的职守吗"?【评析】楚国准备进攻宋国,宋国自知力量弱小,不能抵抗,便邀请楚穆公到宋游览、围猎。在围猎中,宋昭公违反楚王的命令,楚国的左司马就鞭打他的仆人来警告他,实际是以此威胁宋国。表明大国对小国的颐指气使。 文公晋人、秦人战于河曲秦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晋,取羁马[1]。晋人御之。赵盾将中军,荀林父佐之。郤缺将上军,臾骈佐之。栾盾将下军,胥甲佐之。范无恤御戎,以从秦师于河曲。臾骈曰:"秦不能久,请深垒固军以待之[2]"。从之。秦人欲战。秦伯谓士会曰:"若何而战"?对曰:"赵氏新出其属曰臾骈,必实为此谋,将以老我师也[3]。赵有侧室曰穿,晋君之婿也,有宠而弱,不在军事,好勇而狂,且恶臾骈之佐上军也。若使轻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战于河。 十二月戊午,秦军掩晋上军。赵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裹粮坐甲,固敌是求。敌至不击,将何俟焉"?军吏曰:"将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谋,将独出"。乃以其属出。宣子曰:"秦获穿也,获一卿矣。秦以胜归,我何以报"?乃皆出战,交绥。秦行人夜戒晋师曰:"两君之士皆未慭也[4],明日请相见也"。臾骈曰:"使者目动而言肆,惧我也,将遁矣。薄诸河,必败之"。胥甲、赵穿当军门呼曰:"死伤未收而弃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于险,无勇也"。乃止。秦师夜遁。复侵晋,入瑕。【注释】[1]羁马:晋地,在今山西永济县南。[2]深垒:高筑营垒。[3]老:使……因相持长久而疲惫厌战。[4]慭(yìn):满意。【译文】秦国因为令狐战役失败的缘故,又于鲁文公十二年冬季,在秦康公的率领下进攻晋国,夺取了晋国的羁马。晋国抵抗秦国的进攻。赵盾统率中军,荀林父为副。郤缺统率上军,臾骈为副。栾盾统率下军,胥甲为副。范无恤为赵盾驾驭戎车,率军追击秦军到达河曲。臾骈说:"秦军不能持久,我们高筑壁垒把军队固定下来等待他们"。赵盾听从了他的建议。秦人想要发动战斗,秦康公对士会说:"用什么办法来战呢"?士会回答说:"赵盾新近提拔了他的下属臾骈,一定是臾骈出的这个计策,将用来使我们的军队长时间停留导致疲惫。赵盾有一庶出兄弟叫赵穿,是晋襄公的女婿,他受赵盾宠幸而年少,不懂得军事,好勇而狂妄,并且怨恨臾骈担任上军副统帅。如果让一些轻捷的战士进行挑战,晋军一定会出战"。秦康公用玉璧向河神祈求获胜。 鲁文公十二年十二月戊午,秦军掩袭晋国的上军而迅速撤退。赵穿追击秦军,没有追上,返回来,愤怒地说:"装起军粮披甲而坐,固定在这里等待敌人。敌人来了不攻打,将要等待什么"?军吏说:"将军等待他们的疲惫"。赵穿说:"我不懂得计谋,我要单独出击"。就带着他的部属出击。赵盾说:"秦军若俘虏赵穿,就是俘虏一个卿大夫了。秦军以胜利回国,我们拿什么报答国人"?就全军出战,双方都退了兵。秦军派到晋国的行人在晚上告诉晋军说:"两位国君的战士都不愿意撤退,明日请再相见"。臾骈说:"秦国的使者眼珠乱转言语失态,说明畏惧我们,就要偷跑了。把他们逼迫到河边,一定会打败他们"。胥甲、赵穿挡住营门呼叫说:"死的伤的还没有收留就抛弃他们,没有恩惠。不等待约好的战期逼迫人家到险境,太不勇敢了"。晋军就停下了。秦军就在当晚逃遁了。后来,再次侵犯晋国,进入瑕地。【评析】鲁文公十二年(前615),秦国在令狐之役失败后,再次向晋国进攻。为秦国出谋划策的是晋国人士会。这次战争双方都未取胜,但晋国由此感到秦国对自己的威胁。 文公郑子家告赵宣子晋侯蒐于黄父[1],遂复合诸侯于扈[2],平宋也。公不与会,齐难故也。书曰"诸侯”,无功也。 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减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事于执事[3]。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4]。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待于鯈[5],唯执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四年二月壬戌,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婿池为质焉[6]。【注释】[1]黄父:晋地,亦名黑壤。即今山西翼城东北的乌岭。[2]扈:郑地,当在今河南原阳县西。[3]减:同"咸”,消灭。[4]蒇(chǎn):办成事情。[5]鯈:晋国与郑国交界之处,今地不详。[6]质:人质。【译文】晋灵公在黄父举行大型军事训练,于是借机又召集各国诸侯在郑国的扈地会合,目的是要与宋国谈和。鲁文公没有来参加,因为有齐国侵伐鲁国的患难。《春秋》写道"诸侯会于扈”,意思是说这次会合没有效果。 当时晋灵公拒绝与郑穆公见面,认为郑国既服从晋国又投靠楚国。郑国大夫子家就派一位送信的官员到晋国送了一封信,信写给赵盾,信中说:"我们君主即位的第三年,就邀请蔡庄公一起服从你们君主。这年九月,蔡庄公来到我国准备同我们国君一起去晋国,但因为我国发生了侯宣多恃宠专权的患难,我们君主因此而不能与蔡庄公一起去。这年十一月,战胜灭绝了侯宣多,我们君主就与蔡庄公相随朝见服事于你这位执政。我们君主即位后第十二年六月,归生辅佐我们君主的太子夷,为了向楚国请求他们与陈灵公讲和,特地去朝见了你们君主。十四年七月,我们君主又以完成了陈国的事情朝见你们。十五年五月,陈灵公从我国去朝见你们君主。去年正月,烛之武去,陪同太子夷去朝见你们。八月,我们君主又去。作为陈、蔡,与楚国如此亲密相近,却不敢投靠楚国,那是有我们的缘故。虽然我们如此对待贵国君主,却为何不免得到你们的责罚呢?你们在位的君主当中,我们朝见过晋襄公一次,而朝见过在位君主两次。太子夷与我们国君的一些臣僚一个接一个地去到绛都。虽则我们是小国,这样做也没有哪个国家能超过了吧。现在你作为大国说:你们还做得不快我们的心意。我国(要像这么被要求)就只有灭亡,再不能增加什么了。古人有言说:头也害怕尾也害怕,留下身子还能剩余多少不害怕呢?又说:鹿要死也就不管自己的声音了。小国服侍大国,大国以仁德对待它,它就是人;不用仁德对待它,它就是一只鹿,着急了就会疾速走入险境,着急了还能选择吗?大国无准则地下命令,我们也知道要灭亡了,只能把我国的全部军资集中起来在鯈地等待了,任凭你执政命令我们吧。我们文公即位的第二年六月壬申,到齐国朝见。四年二月壬戌,因为齐国侵伐蔡国,我们也只得与楚国谈和。处在大国之间,都要求我们服从强者的命令,难道成了我们的罪过?你们大国如果不考虑这些,那我们就无处逃避性命了"。赵盾看到信后派巩朔到郑国和谈,赵穿、公婿池也到郑国作了人质。【评析】晋灵公当政后,晋国仍保持霸主的地位,蔑视欺压郑国。因此,郑国大臣就写信提出质问,并义正词严地说,如果这样对待郑国,郑国定会"铤而走险”,反抗晋国。这封信迫使晋国与郑国订立了和约。 文公季文子使大史克对 莒纪公生大子仆,又生季佗。爱季佗而黜仆,且多行无礼于国。仆因国人以弑纪公,以其宝玉来奔,纳诸宣公。公命与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诸竟[1],曰:"今日必达[2]"。公问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对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礼,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队。曰: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3]。先君周公制《周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则为贼,掩贼为藏。窃贿为盗,盗器为奸。主藏之名,赖奸之用,为大凶德,有常无赦。在九刑不忘。行父还观莒仆,莫可则也。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夫莒仆,则其孝敬,则弑君父矣;则其忠信,则窃宝玉矣。其人,则盗贼也;其器,则奸兆也。保而利之,则主藏也。以训则昏,民无则焉。不度于善,而皆在于凶德,是以去之。"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4],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5]。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地平天成;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嚣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敦[6]。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7]。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8]。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9]。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螭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无违教也。曰纳于百揆,百揆时序,无废事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无凶人也。 "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今行父虽未获一吉人,去一凶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几免于戾乎[10]"?【注释】[1]季文子:鲁国当时的执政大臣季孙行父,谥号文。[2]达:做到。[3]鹰鹯(zhān):鹰、鹯皆为凶猛的鸟,食肉。[4]隤(tuí)(kǎi):人名。梼(táo)戭(yǎn):人名。尨(pánɡ)降:人名。[5]恺(kǎi):和乐。[6]浑敦:不开通的样子。[7]穷奇:贫乏而怪异的样子。[8]梼杌:凶顽没有可比的样子。[9]饕(tāo)餮(tiè):贪财的样子。[10]戾:罪恶。【译文】莒国的纪公生了太子仆,又生了季佗,他喜爱季佗废了仆的太子位,同时又在国内做了很多不守礼法的事。太子仆就利用国人的势力把纪公杀掉了,带着国内的宝物逃奔到鲁国,把这些宝器送给鲁宣公。鲁宣公命令给太子仆一处地方,说:"今天必须授给他"。鲁大夫季文子让司寇把太子仆逐出鲁国,说:"今天必须把他赶出境外"。鲁宣公问季文子为什么这样做。季文子让太史克对鲁宣公说: "先头去世的大夫臧文仲教导季文子对待君主的礼法,季文子奉行这些礼法服务于君主面前,不敢有缺失和丢弃。这些礼法是:看到对待君主有礼度的人,就服侍他,好像孝子对父母的赡养;看到对待自己君主不守礼度的人,就诛罚他,要像鹰鹯一类凶猛的鸟追捕小鸟雀一样。我们的祖先周公制定《周礼》时说:礼法的原则是用来衡量观察德行的,德行是用来处理事务的,事务是用来衡量功绩的,功绩是用来供养人民的。他作《誓命》说:毁弃礼法就是贼子,隐藏贼人就是窝赃;偷窃财物就是盗寇,盗窃国家宝器就是窃取君位。担当窝赃的名声,依恃奸贼的器用,都是大的凶恶的德行,都在常刑无赦的范围,用九种刑法的任一种处理都不过分。季文子回顾这些原则用来观察莒国仆的行为,没有一点是可以效法的。孝敬、忠信都是善良美好的德行,盗贼、窝赃都是凶恶的德行。那个仆,如果效法他的孝敬,那么他杀了他的君父;如果效法他的忠信,那么他盗窃了国家的宝玉。看他的人,那就是一个盗贼;看他的器物,那就是窃夺君位的象征。保护他并以他的器物为利,就是窝赃的主人。用他的行为来训导人民就会昏乱,人民就没有准则可以效法。他的行为都不属于善德,而都属于凶德,所以驱逐了他。"过去高阳氏有贤良的儿子八人,称为苍舒、隤、梼戭、大临、彧降、庭坚、仲容、叔达,(他们有八种美德:)举措都合礼法的齐、宽博通达的圣、度量宽宏的广、思虑深远的渊、洞见幽微的明、言行相符的允、交游厚道的笃、秉心纯直的诚,天下的人民称他们是八位和乐的人。高辛氏也有贤良的儿子八人,叫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他们也有八种美德:)谨心奉上的忠、临事勤敏的肃、治身唯谨的共、行为精粹的懿、思虑周详的宣、善良友爱的慈、拯救贫乏的惠、与物无争的和,天下人民称他们为八位善良的人。这十六个族系,每一代都继承着美德,不使美名陨落。一直延续到尧统治天下,尧不能推举他们的后代为官。舜做尧的臣子,推举八位和乐之人的后代做官,让他们管理土地,从而管理国家各种事务,使各种事务都能依时完成而有条不紊,达到土地平整上天和顺。舜又推举八位善良的人的后代,让他们传布声教于全国,使全国做到为父者有恩义,为母者有慈爱,为兄者友爱,为弟者恭顺,为子者孝敬,家国内外和睦亲切。 "过去帝鸿氏有没有贤才的儿子,掩蔽仁义隐藏盗贼,喜好做凶恶的事,与凶恶的东西相比类,顽劣不讲友好,与他们的同类者互相联属,天下人民称他们为不开通的浑敦。少嗥氏也有没有贤才的儿子,他们毁灭信义废弃忠诚,掩饰恶言,安于听谗言,信用邪僻之人,施行谗佞隐藏罪恶,用来诬蔑盛德,天下人民称他们为穷乏而怪异的人。颛顼氏有没有贤才的儿子,不可教育训导,不懂得善言,教训他顽劣不通,舍弃了他,他更顽劣,践踏光明的德行,用来扰乱上天规定的秩序,天下的人民称他们是再不能凶顽的人了。这三个族系,世代继承了凶恶,不断增加他们的恶名。到尧统治天下的时候尧不能把他们去掉。缙云氏有没有贤才的儿子,贪吃饮食,贪占财物,没有满足,聚积搜刮粮食财物,不知有限度,不管孤贫寡弱,不体恤穷乏的人,天下人民把他们与以上三个凶族相比,称他们为无限贪婪之人。舜做尧的臣子,敞开四门以接纳宾客,流放了四家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都被投放到四方荒远之地,让他们去抵御山神怪物。所以当尧死后天下人团结如一,同心拥戴舜,让他做天子,因为他推举了十六个辅佐国家的人,去掉了四家凶族。所以《虞书》历数舜的功劳,说:敬重宣扬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五种道德,使五种道德都得以推行。这是说舜不背弃教化。又说:事情都各有各的管理,都做到有条不紊。是说他没有废弃一切事情。又说:在四门接待宾客贤才,远方的诸侯都恭恭敬敬地来到。是说国内没有凶恶的人。"舜建立的大功有二十项才做了天子,现在季文子虽然还没有得到一个善人,但去掉了一个凶人,与舜的功劳相比,只有二十分之一,这总可有望免去罪过了吧"?【评析】鲁文公十八年(前609),莒国太子仆杀了其父纪公而逃奔到鲁国,鲁宣公让给他一处地方,而鲁国国相季文子则命令把他赶出国境,并让太史向鲁宣公说明驱逐太子仆的原因,是太子仆不孝敬、不忠诚,"莫可则也”。从中可以看到季文子对西周礼法的极力维护。 宣公宋、郑战于大棘二年春,郑公子归生命于楚,伐宋。宋华元、乐吕御之。二月壬子,战于大棘。宋师败绩。囚华元,获乐吕,及甲车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1]。狂狡辂郑人[2],郑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获狂狡。君子曰:"失礼违命,宜其为禽也。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之,戮也"。将战,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不与。及战,曰:"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与入郑师,故败。君子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于是刑孰大焉?《诗》所谓人之无良者,其羊斟之谓乎!残民以逞"。宋人以兵车百乘、文马百驷,以赎华元于郑。半入,华元逃归。立于门外,告而入。见羊斟,曰:"子之马然也"?对曰:"非马也,其人也"。既合而来奔。宋城,华元为植,巡功。城者讴曰:"睅其目[3],皤其腹[4],弃甲而复。于思于思[5],弃甲复来"。使其骖乘谓之曰:"牛则有皮,犀兕尚多[6],弃甲则那"?役人曰:"从有其皮[7],丹漆若何"?华元曰:"去之!夫其口众我寡"。【注释】[1]馘(ɡuó):指战争中割取的敌人的左耳。[2]辂(yà):迎战。[3]睅(kàn):眼球突出。[4]皤(pó):腹大的样子。[5]于思:胡须多的样子。[6]犀兕(sì):犀牛。兕为犀牛的雌者。[7]从:同"纵”。 【译文】(鲁宣公)二年春,郑国的公子归生受楚国的命令进攻宋国,宋国的华元、乐吕率军抵抗。二月壬子日,在大棘展开战争。宋军被打败了。俘虏了华元,乐吕战死被收回郑国。郑国还俘虏了宋国的兵车四百六十乘,俘虏兵士二百五十人,打死宋军而割下左耳一百个。宋国的狂狡迎战郑国军队,郑军士卒落入田野的井中,狂狡倒过战戟让这些人抓住戟柄上来,郑军俘获了狂狡。君子评论说:"狂狡失掉礼法违背命令,正应当被擒获。兵戎,是要发扬果毅精神并把这种精神存在心内表现在外,才称得上礼法。杀伤敌人为勇敢,把勇敢用来立功就为强毅,反过来,就应遭到刑戮"。就要打仗的时候,华元杀了羊给战士吃,为他驾车的羊斟却不分给吃。到打起来的时候,羊斟说:"前日的羊,是你主管;今天的事情,是我主管"。就把华元的戎车驾到郑国军队中,所以失败了。君子说:"羊斟不是人,因为私人的怨恨,败坏国家残害人民,对他该用多大的刑罚呀?《诗经》所说人没有好德行的话,说的不正是羊斟吗?他残害人民以快自己的心意"。宋国用兵车百乘、毛色华丽的马四百匹去郑国赎华元,兵车、马匹已经有一半进入郑国,华元逃回来了。他站立在城门外,让人通告了才进去。华元见到了羊斟,问他:"你驾驭的马要跑到郑军那里去吗"?回答说:"不是马要去,是人让去的"。华元从羊斟这里证实他的被俘是羊斟干的,羊斟就害怕了,出逃到鲁国。宋国筑城垣,华元为主管,出去巡察工程。筑城的人唱道:"鼓起他的眼睛,挺起他的大肚,丢弃了衣甲又回来了。络腮胡子呀络腮胡子,丢弃了衣甲又回来了"。华元让他的护车武士回答筑城的人说:"牛皮是有的,犀牛的皮子更多,弃甲又怎么样"?筑城的人回答他说:"纵然有犀牛的皮子,油漆弓箭的丹漆又从哪里来呢"?华元说:"离开他们,他们口多我少"。【评析】 鲁宣公二年(前607),郑国接受楚国的命令,进攻宋国。宋国将领狂狡将已掉入井中的郑国军士救出来,使自己被俘;宋国将领内部不团结而导致全军覆没。这次战争,再次说明宋国一些大臣不懂得战争,也缺乏为国牺牲的精神。 宣公王孙满对楚子楚子伐陆浑之戎[1],遂至于雒,观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对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2],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3],螭魅罔两[4],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5]。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厎止[6]。成王定鼎于郏鄏[7],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注释】[1]陆浑之戎:散居于东周王城周围的少数族,主要分布在今河南嵩县、伊川县等境内。[2]九牧:夏代天下分为九州,州长称牧。[3]不若:不顺,不利,害人之物。若,顺。[4]螭(chī)魅罔两:螭魅即魑魅,传说中的山林精怪;罔两,亦作"魍魉”,亦为山川怪物。[5]休:祐,赐。[6]厎(zhǐ)止:固定。厎,定。[7]郏(jiá)鄏(rǔ):即周朝的王城,在今河南洛阳市。 【译文】楚庄王率兵攻伐陆浑之戎,于是到了东周的雒邑,在东周的疆界上陈兵示威。周定王派大夫王孙满去慰劳楚庄王。楚庄王问周朝九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对他说:"鼎的大小、轻重在于君主的德行,而不在鼎本身。过去夏朝在它的君主德行好的时候,描绘远方的各种物象,让九州的牧伯来献金,用这些金铸成带有各种物象的九鼎,万物都在鼎上完备地显现出来,使人民知道神灵、奸伪。所以人民进入河川、湖泽、山林中,就遇不到不利于自己的物类。魑魅魍魉等山林鬼怪,就不能遇到。因而人民上下和睦,来承受上天的恩赐。到夏桀时德行昏乱,九鼎就迁移到了商朝。商朝享国六百年。商朝的纣王横暴残忍,九鼎就迁移到周朝。德行达到美善光明,九鼎虽小,也是重而不可转移。德行奸回昏乱,九鼎虽大,也是没有份量的。上天赐福给有光明德行的人,是有所限定的。周成王把九鼎安放在郏鄏,占卜说要经过三十代王、共七百年的时间才会改变,这是上天赐予的命数。现在周朝的德行虽然衰落,但上天的赐命却没有改变。所以,九鼎的大小、轻重,是不可以问的"。【评析】鲁宣公三年(前606),楚庄王率兵攻伐东周国境的陆浑之戎,进入洛邑,问周鼎的大小、轻重,说明周天子的地位受到挑战,诸侯势力更强大起来。 宣公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楚人献鼋于郑灵公[1]。公子宋与子家将见。子公之食指动,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及入,宰夫将解鼋,相视而笑。公问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鼋[2],召子公而弗与也。子公怒,染指于鼎,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子家曰:"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反谮子家。子家惧而从之,夏,弑灵公。 书曰"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权不足也。君子曰:"仁而不武,无能达也"。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郑人立子良。辞曰:"以贤,则去疾不足;以顺,则公子坚长"。乃立襄公。襄公将去穆氏,而舍子良。子良不可,曰:"穆氏宜存,则固愿也。若将亡之,则亦皆亡,去疾何为"?乃舍之,皆为大夫。【注释】[1]鼋(yuán):大鳖,俗名团鱼。[2]食(sì):给……吃,请……吃。【译文】楚国给郑灵公进献了一只大鳖。公子宋与公子归生准备去进见国君,公子宋的食指动了一下,让公子归生看,对他说:"以前我的食指动弹,一定要尝美味"。进入朝堂后,厨师正要杀掉分解这只大鳖,公子宋与公子归生互相看着笑,郑灵公问他们为何笑,公子归生就把公子宋说的话告诉了他。等到给大夫们吃大鳖的时候,把公子宋召到面前却不给他吃。公子宋恼怒了,把手伸到鼎里,尝了一点鳖肉汤出去了。郑灵公一看愤怒了,就要杀公子宋。公子宋与公子归生预先就谋划要杀掉郑灵公,公子归生说:"牲畜老了,还怕杀它,何况是君主呢"?这时公子宋就在郑灵公面前说公子归生要杀郑灵公。公子归生害怕郑灵公杀自己就听从了公子宋。夏季,公子宋与公子归生杀了灵公。《春秋》写道:"郑国的公子归生杀害了君主姬夷"。意思是公子归生的权力比不上公子宋,听从公子宋而杀君主。君子说:"公子归生不想杀君主是仁,但不能讨伐公子宋是不武,所以他不能达到仁道"。《春秋》的体例,凡说弑君,只称君的名字,是指君主无道。称臣的名字,是说臣有罪恶。郑国大夫要立公子去疾为君,公子去疾推辞说:"以贤而论,我去疾不很贤,以长少的顺序而论,那公子坚比我为长"。于是立了公子坚为君主,即郑襄公。 郑襄公准备清除他的其他兄弟,而要放了公子去疾,公子去疾不同意,说:"穆公的其他儿子都在国内,那是原本的愿望,如果让他们逃亡,那就都要逃亡,留下我干什么呢"?于是都放过了,让他们都做了大夫。【评析】郑国公子宋想做君主,郑灵公就抵制他。公子宋胁迫公子归生和他一起杀掉了郑灵公。这说明"臣弑君,子弑父”是春秋时期的普遍现象。 宣公晋侯伐郑夏,晋侯伐郑,为邲故也。告于诸侯,蒐焉而还[1]。中行桓子之谋也[2],曰:"示之以整,使谋而来"。郑人惧,使子张代子良于楚。郑伯如楚,谋晋故也。郑以子良为有礼,故召之。【注释】[1]蒐:检阅车马。[2]中行桓子:荀林父把晋军分为三部:中行、右行、左行。荀行父为中行统帅,谥号桓,因称中行桓子。【译文】(鲁宣公十四年)夏天,晋景公率军进攻郑国,是因为邲地战役的缘故。他向各国诸侯宣布,到郑地检阅军队后就回国了。这是荀林父出的计谋,荀林父说:"要给郑国显示出晋国部队的齐整,让郑国自谋而来服从晋国"。郑国害怕了,让子张代替子良到了楚国。郑襄公到楚国,谋划抵御晋国。郑国因为子良有礼度,所以把他召回国内。【评析】 晋国在邲之战失败后,郑国背叛它而投靠了楚国。为了让郑国服从晋国,晋景公亲自率领军队到郑国示威,郑襄公急忙到楚国寻求援助。 宣公楚子围宋楚子使申舟聘于齐,曰:"无假道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曰:"郑昭宋聋,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我伐之"。见犀而行。及宋,宋人止之。华元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楚子闻之,投袂而起,屦及于窒皇[1],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2]。秋九月,楚子围宋。【注释】[1]窒皇:亦作绖皇,宫中路寝前面的庭。[2]蒲胥:楚国都城街道,市场在其中。【译文】楚庄王派申舟聘使齐国,对他说:"不要向宋国说明,直接通过它的国家就行了"。也派公子冯出使晋国,不向郑国说明就通过郑国。申舟因为以前在孟诸的战役中惹怒了宋国,对楚庄王说:"郑国明白,宋国很不聪明,出使晋国的人不会受害,我是一定要死了"。楚庄王说:"如果宋国杀了你,我就去攻伐他"。(楚庄王为保证他的诺言,)让申舟把儿子申犀领来见了他才出行。申舟到达宋国边境,宋国人把他留住了。宋国的华元说:"申舟路过宋国而不行借道之礼,是小瞧我国。小瞧我们,就是要灭亡我国。如果杀了他这个使者,楚国一定进攻我们,进攻我们也是要灭亡我国。都是一样的亡国"。就杀了申舟。楚庄王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愤怒得撩起袖子站起来,赤脚跑到路寝前的庭中,后面给他拿鞋的人到这里才追上他;他又跑出寝门之外,给他送剑的人在寝门外才追上他;为他备好的车子到蒲胥街上的市场中才追上他。秋季的九月,楚庄王率军包围了宋国。 【评析】鲁宣公十四年(前595),楚庄王派使者到齐国、晋国,却不让他们向必经的宋、郑两国行借道之礼,就是向两国挑衅。宋国不畏楚国势力,杀了使者申舟,激怒了楚庄王,到秋季,楚军包围了宋国。 宣公晋师灭赤狄潞氏潞子婴儿之夫人[1],晋景公之姊也。酆舒为政而杀之,又伤潞子之目。晋侯将伐之。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俊才,不如待后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俊才虽多,何补焉?不祀,一也。耆酒,二也。弃仲章而夺黎氏地[2],三也。虐我伯姬,四也。伤其君目,五也。怙其俊才,而不以茂德,兹益罪也。后之人或者将敬奉德义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而待之?不讨有罪,曰:将待后。后有辞而讨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与众,亡之道也。商纣由之,故灭。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故文反正为乏,尽在狄矣"。晋侯从之。六月癸卯,晋荀林父败赤狄于曲梁[3]。辛亥,灭潞。酆舒奔卫,卫人归诸晋,晋人杀之。【注释】[1]潞子婴儿:赤狄潞氏的首领。潞氏,赤狄的一个部落,活动在今山西潞城。[2]黎氏:殷商古国,在今山西黎城县。[3]曲梁:潞氏所属地,在今潞城县境。【译文】 潞氏的首领潞子婴儿的夫人,是晋景公的姐姐。潞氏的大臣酆舒当政时把她杀害了,并且刺伤潞子的眼睛。晋景公因此要征伐酆舒。晋国的大夫们都说:"不能征伐他。酆舒有三方面的俊秀才能,不如等待酆舒的后人执政再征伐他"。伯宗说:"一定要征伐他。潞氏有五种罪过,他的才能虽多,能补救罪过吗?不祭祀祖先,是一罪。好喝酒,是二罪。摒弃贤臣仲章而夺取黎国的土地,是三罪。虐杀了景公的姐姐伯姬,是四罪。伤害了国君的眼睛,是五罪。依恃着他的才能,而不树立美德,这就更增加了他的罪过。酆舒的后人或者将能够敬奉德行和正义,而加固赤狄的命运,还能等待吗?不去讨伐有罪的人,说什么将等待以后,以后人家的继承者如果有理而去讨伐人家,不是不可以吗?依恃才能和人多,是灭亡之道。商纣就是依恃才能和人多,所以灭亡了。天违反时间顺序就成为灾害,地上的事物违反常性就成为妖怪,人民违反道德就会动乱。人间动乱就会产生妖怪和灾害。所以文字中,反正就是乏字。这些都在赤狄那里出现了"。晋景公听从了他的意见。六月癸卯日,晋国的荀林父在曲梁打败了赤狄,消灭了潞国。酆舒逃奔到卫国,卫国又把他送给晋国,晋国把他杀了。【评析】鲁宣公十五年(前594),晋国因为赤狄潞氏的执政者酆舒杀害晋景公的姐姐,而兴兵攻伐潞氏,灭掉了这个部族。 宣公秦人伐晋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1]。壬午,晋侯治兵于稷[2],以略狄土。立黎侯而还。及雒[3],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4],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5],吾从其治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6]。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晋侯赏桓子狄臣千室,亦赏士伯以瓜衍之县[7],曰:"吾获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丧伯氏矣"。羊舌职说是赏也,曰:"《周书》所谓庸庸祗祗者,谓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故《诗》曰陈锡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济"?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不敬。刘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注释】[1]辅氏:晋地,在今陕西大荔县东。[2]稷:晋地,在今山西稷山县。[3]雒:晋地,在今大荔县东南。[4]病:病重。[5]乱:神志昏乱。下文"治”,指神志清醒。[6]亢:遮挡。[7]瓜衍:在今山西孝义县境内。【译文】(鲁宣公十五年)秋七月,秦桓公率兵侵伐晋国,进入晋地辅氏。壬午日,晋景公在稷地整顿军队,用来略取赤狄的土地,在赤狄地区立了黎国的君主就回来了。晋国军队又到达西部的雒地,魏颗在辅氏打败了秦国军队,俘虏了杜回,杜回是秦国的一位力士。 当初,魏颗的父亲魏武子有一位宠爱的妾,没有生儿子。魏武子病了,命令魏颗说:"我死后一定要把她嫁出去"。等到魏武子病危时,又说:"一定要让她为我殉葬"。等魏武子死后,魏颗就把这位妾嫁出去了,他说:"人病危时就昏乱了,我是服从他清醒时说的话"。到辅氏战役的时候,魏颗看见有一位老人把茅草结在一起用来遮挡杜回。杜回被茅草绊住跌倒在地,所以被魏颗俘虏了。魏颗在晚上做梦梦见了那位老人对他说:"我,就是你所嫁出去的那位妇人的父亲,你用你先人清醒时的命令,我用这来报答你"。晋景公赏给荀林父赤狄奴隶一千家,又赏给士贞子瓜衍这个县,对士贞子说:"我能获得狄人的土地,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我就丧失了荀林父了"。羊舌职评论这次奖赏,说:"《周书》所说文王能用可用,能敬可敬,就是说的这类事情。士贞子用荀林父,国君相信士贞子,也用荀林父,这就是所谓光明之德。周文王所以能创立周朝,也不过是这样。所以《诗经》说,陈布利益而赐予别人的是周朝,是说能够施予。遵循这一道理,有什么办不成的呢"?晋景公让赵同到周朝去献俘虏,赵同对周天子不够尊重。刘康公说:"不过十年,赵同一定会有大的灾祸。看样子上天已夺去他的魂魄了"。【评析】晋国在占领赤狄潞氏的土地后,又击败了秦国的进攻。晋景公给荀林父和士伯重大赏赐,说明他能重用人才。 成公王师败绩于茅戎元年春,晋侯使瑕嘉平戎于王,单襄公如晋拜成。刘康公徼戎[1],将遂伐之。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国,此必败。背盟,不祥;欺大国,不义;神人弗助,将何以胜"?不听,遂伐茅戎[2]。三月癸未,败绩于徐吾氏[3]。【注释】[1]徼(yāo):侥幸。[2]茅戎:春秋时少数民族,主要分布于今山西平陆、河南洛阳市东等地。[3]徐吾氏:茅戎的部落,活动地点不详。 【译文】(鲁成公)元年春天,晋景公派瑕嘉去主持茅戎和东周的议和,东周的卿士单襄公到晋国答谢晋国为他们议和。东周的刘康公趁议和期间戎族没有防备想侥幸打败戎族,准备驱逐进攻戎族。东周的内史叔服说:"背叛盟约而又欺骗大国,这次出兵一定要失败。背叛盟约,不会吉祥;欺骗大国,不讲道义;神灵和人都不会帮助,将用什么来取胜呢"?刘康公不听他的话。于是就进攻茅戎。三月癸未日,被茅戎的徐吾氏部落打败了。【评析】东周王室本来要与茅戎达成和议,但刘康公却乘议和之机,向茅戎进攻,结果失败,使自己因不守信用而遭到惩罚。 成公楚师侵卫宣公使求好于楚,庄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1],受盟于晋,会晋伐齐。卫人不行使于楚,而亦受盟于晋,从于伐齐。故楚令尹子重为阳桥之役以救齐[2]。将起师,子重曰:"君弱,群臣不如先大夫,师众而后可。《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夫文王犹用众,况吾侪乎?且先君庄王属之曰:无德以及远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乃大户[3],已责[4],逮鳏,救乏,赦罪,悉师,王卒尽行。彭名御戎,蔡景公为左,许灵公为右。二君弱,皆强冠之。冬,楚师侵卫,遂侵我,师于蜀[5]。使臧孙往,辞曰:"楚远而久,固将退矣。无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阳桥,孟孙请往赂之以执斫、执针、织红[6],皆百人,公衡为质,以请盟。楚人许平。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婴齐、蔡侯、许男、秦右大夫说、宋华元、陈公孙宁、卫孙良夫、郑公子去疾及齐国之大夫盟于蜀。卿不书,匮盟也。于是乎畏晋而窃与楚盟,故日"匮盟”。蔡侯、许男不书,乘楚车也,谓之失位。 君子曰:"位其不可不慎也乎。蔡、许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于诸侯,况其下乎。《诗》曰:不解于位,民之攸塈[7]。其是之谓矣"。楚师及宋,公衡逃归。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数年之不宴,以弃鲁国,国将若之何?谁居?后之人必有任是夫,国弃矣"。是行也,晋辟楚,畏其众也。君子曰:"众之不可以已也。大夫为政,犹以众克,况明君而善用其众乎?《大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同者,众也"。【注释】[1]公:鲁成公姬黑肱。成公元年,与晋盟于赤棘。[2]阳桥:鲁地,在今山东泰安市北。[3]大户:清理户口。[4]已责:废除债务。责,同"债”。[5]蜀:鲁地,在今泰安市西。[6]执斫:木工。执针:缝制女工。织红:纺织女工。[7]塈(jì):休息的意思。【译文】 鲁宣公曾派出使者要求与楚国友好,楚庄王死了,鲁宣公也死去,两国没有达成友好关系。鲁文公即位后,接受了与晋国同盟,并会同晋国进攻齐国。卫国人没有派过使者到楚国,而也接受了与晋国的同盟,跟随着晋、鲁进攻齐国。所以楚国的令尹子重就进行阳桥战役来援救齐国。楚国在准备出师的时候,子重说:"咱们的君主年幼,大臣们又比不上先前的大夫们,军队人数众多才能进行这次战争。《诗经》说:依靠众多的武士,周文王才能安定天下。周文王还要用众多的兵士,何况我等呢?又且先君庄王嘱咐说:没有仁德要达到远的地方,不如很好地体恤人民,而善于使用他们。”于是在全国清理户口,免除债务,施舍到无妻老人,救济困难贫乏之家,赦免罪犯。把军队全部动员起来,连国王的亲兵也参加行动。彭名为子重驾车,蔡国的景公为车左,许国的灵公为车右。这两位国君也年纪小,都是在出师前勉强实行了冠礼。(鲁成公二年)冬天,楚军侵伐卫国,便在蜀地进攻鲁国的军队。鲁成公派臧宣叔前去蜀地去抵抗楚军,他推辞不去,说:"楚军远来时间又长,肯定就要退兵了。我去并不需做什么事,无功而接受有功的名誉,我不敢这样做"。楚军到了阳桥,孟孙请求让他去送给楚国木工、女缝衣工、织帛工作为贿赂,每种工人各一百人,又让成公的儿子公衡去楚国当人质,用这些条件请求与楚国订立盟约。楚国子重答应与鲁国议和。十一月,鲁成公同楚国的公子婴齐、蔡景公、许灵公、秦国的右大夫说、宋国的华元、陈国的公孙宁、卫国的孙良夫、郑国的公子去疾,以及齐国的大夫在蜀地举行了盟誓。按照《春秋》体例,卿大夫们的会盟一般都不写,因为这种盟会不起作用,是空盟。这些参加楚国盟会的国家都是畏惧晋国而偷偷地与楚国订立盟约,所以说是"空盟”。《春秋》不写蔡景公、许灵公参加会盟,是因为他们乘坐了楚国的战车,这叫做失去地位。君子说:"地位是可以不慎重对待的吗?蔡国、许国的国君一旦失掉他们的地位,就不能被列入诸侯的行列中了,何况比他们更低的人呢!《诗经》说:在位者不懈怠,人民就能得到休息。正是说的要慎重对待地位"。楚军回国到达了宋国,公衡就逃回鲁国去了。臧宣叔说:"公衡不能忍受到楚国几年的不安稳,而抛弃鲁国,国家将怎么办呢?谁能有办法呢?他的后人一定会有遭受祸害的,国家被放弃了"。这次战役,晋国躲避楚国,是害怕楚国军队众多。君子说:"人数众多是不能够阻止的。卿大夫当政,还能用众多的人取得胜利,更何况贤明的君主而又善于任用他的众多的人了?《尚书·大誓》所说商纣虽有亿万人民而都背离了他,周朝仅有十个属臣而能同心同德,说明人数众多而且团结一致不可抵挡"。 【评析】鲁成公二年(前589),在晋国打败齐国后不久,楚国又出兵进攻鲁国、卫国,迫使它们与楚国签订盟约。这是晋、楚争霸过程中的又一事件。从中可见中小国家在这种争霸战争中受到的损害。 成公鲁与晋、卫盟冬十一月,晋侯使荀庚来聘[1],且寻盟[2]。卫侯使孙良夫来聘,且寻盟。公问诸臧宣叔曰:"仲行伯之于晋也,其位在三,孙子之于卫也,位为上卿,将谁先"?对曰:"次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中,中当其下,下当其上大夫。小国之上卿,当大国之下卿,中当其上大夫,下当其下大夫。上下如是,古之制也。卫在晋,不得为次国,晋为盟主,其将先之"。丙午,盟晋;丁未,盟卫,礼也。【注释】[1]荀庚:晋荀林父之子。[2]寻盟:重申盟约(这里是指鲁成公元年赤棘之盟)。【译文】(鲁成公三年)冬十一月,晋景公派荀庚到鲁国访问,并且重申鲁成公元年的赤棘之盟。卫定公也派孙良夫到鲁国访问,并且重申鲁宣公七年的黑壤之盟。鲁成公就这事询问臧宣叔说:"荀庚在晋国的职位排到第三位,孙良夫在卫国,是上卿的地位,我们先与谁进行盟誓呢"?臧宣叔回答说:"次等国的上卿,相当大国的中卿,它的中卿相当于大国的下卿,下卿相当大国的上大夫。小国的上卿,相当大国的下卿,中卿相当大国的上大夫,下卿相当大国的下大夫。上下等级是这样的情况,这是古代的制度。卫国对晋国来说,连次等国都够不上,晋国又是当时的盟主,应该先与晋国盟誓"。丙午日,鲁国与晋国盟誓;丁未日,又与卫国盟誓。这是符合礼制的。 【评析】鲁成公三年(前588),鲁国与晋国、卫国举行盟会,鲁成公不知如何安排盟会的次序,鲁国的执政者臧宣叔给他介绍了诸侯国的等级及大国、次国、小国卿大夫的地位,实际上是解释《周礼》的一些规定。 成公鲁成公如晋夏,公如晋。晋侯见公,不敬,季文子曰:"晋侯必不免。《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夫晋侯之命在诸侯矣,可不敬乎"。秋,公至自晋,欲求成于楚而叛晋。季文子曰:"不可。晋虽无道,未可叛也。国大、臣睦,而迩于我,诸侯听焉,未可以贰[1]。《史佚之志》有之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楚虽大,非吾族也,其肯字我乎[2]"?公乃止。【注释】[1]贰:背叛。[2]字:保护,爱护。【译文】(鲁成公四年)夏季,鲁成公到了晋国。晋景公接见鲁成公,对他不尊重。鲁大夫季文子知道后说:"晋景公一定不会免于祸患。《诗经》说:恭敬啊再恭敬,上天是那样的明显呀,获得与保守天命是不容易的啊!晋景公的命运在诸侯们掌握之中,能不敬重诸侯吗"? 秋季,鲁成公从晋国回来,想要求与楚国结盟而背叛晋国。季文子说:"不能这样做。晋国虽然不讲道义,但还不能叛变他。晋国国土大、大臣和睦,又与我们邻近,诸侯还听他的,我们还不可以对他有二心。《史佚之志》有这样的话说:与我们不是同一种族的人,他们的心肠和我们一定不一样。楚国虽是大国,跟我们不是同一种族,他肯爱护我们吗"?鲁成公于是放弃了这一想法。【评析】鲁成公到晋国没有得到晋景公的尊重,想要叛晋而投楚。他的大臣季文子虽对晋景公不满,却不同意鲁成公的想法,说楚国"非我族类”,不可信任。虽然说明重视华夏族的凝聚,但也反映出狭隘的民族观念。 成公郑伯伐许冬十一月,郑公孙申帅师疆许田。许人败诸展陂[1]。郑伯伐许,取任、泠敦之田[2]。晋栾书将中军,荀首佐之;士燮佐上军,以救许伐郑,取汜、祭[3]。楚子反救郑,郑伯与许男讼焉,皇戌摄郑伯之辞[4]。子反不能决也,曰:"君若辱在寡君,寡君与其二三臣共听两君之所欲,成其可知也。不然,侧不足以知二国之成"。【注释】[1]展陂:许国属地,在今河南许昌市西北。[2]任、泠敦:两地都是许国的地方,当跟今许昌市不远。[3]汜、祭:两地都属郑。汜在今河南荥阳西北,祭在今郑州市北。[4]摄:代理,这里是指替郑襄公发言。【译文】 (鲁成公四年)冬季十一月,郑国的公孙申带领军队去许国划定他们夺取的许国田地的疆界,许国在展陂打败了郑军。于是郑襄公又率军进攻许国,夺取了许国任、泠敦两地的土地。晋国的栾书统率中军,荀首为副统帅,士燮为上军副统帅,带领两军援救许国而进攻郑国,夺取了郑国的汜、祭两地。楚共王不救他的盟国许国而反过来援救郑国,郑襄公同许灵公在楚军中互相控告,郑国的皇戌代替郑襄公来发言。楚国的子反主持他们的争讼而不能决断,说:"你们两位如果都到楚国朝拜我们君主,我们君主同一些大臣们共同听听你们二位各自想的,是非曲直就知道了。不然的话,我子反是不能够给你们判定结果的"。【评析】郑、许两国发生战争,晋、楚两大国乘机插足。这说明大国无时不在寻找机会,蚕食小国的领土。 成公晋讨赵同、赵括晋赵庄姬为赵婴之亡故[1],谮之于晋侯,曰:"原、屏将为乱[2]"。栾、郤为徵。六月,晋讨赵同、赵括。武从姬氏畜于公宫。以其田与祁奚。韩厥言于晋侯曰:"成季之勋,宣孟之忠,而无后,为善者其惧矣。三代之令王皆数百年保天之禄。夫岂无辟王?赖前哲以免也。《周书》曰不敢侮鳏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注释】[1]赵庄姬:晋国赵朔之妻,晋成公之女,与赵朔叔父赵婴通奸。赵婴:晋国赵盾异母弟,又称婴齐、楼婴,曾任中军大夫,鲁成公五年,被赵同、赵括逐出晋国。 [2]原、屏:赵同(又称原同)、赵括(又称屏括)。【译文】晋国的庄姬因为赵婴齐出亡的缘故,在晋景公面前进谗言说:"赵同、赵括正准备作乱"。栾氏、郤氏两姓又为庄姬的话作证。(鲁成公八年)六月,晋国讨伐杀害了赵同、赵括。赵朔的儿子赵武跟随庄姬在晋景公的宫中养大。赵同、赵括的封地给了祁奚。韩厥对晋景公说:"赵衰对晋国的功勋,赵盾对晋国的忠心,而让他们绝了后,做好事的人都会畏惧的。尧、舜、禹三代好的帝王都是数百年地保持上天给予的福禄,其中哪会没有邪僻的帝王呢,只是赖有先前的哲人们才免于不败。《周书》说,不敢侮辱失掉妻子、丈夫的人,就是要宣扬仁德的"。于是又让赵武继承赵氏的宗族,把送给祁奚的土地归还给赵氏。【评析】鲁成公八年(前583),晋景公听信谗言,杀了赵同、赵括。这反映出晋国内部君臣之间、卿大夫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成公晋楚之盟宋华元克合晋、楚之成,夏五月,晋士燮会楚公子罢、许偃。癸亥,盟于宋西门之外,曰:"凡晋、楚无相加戎,好恶同之,同恤菑危,备救凶患。若有害楚,则晋伐之;在晋,楚亦如之。交贽往来,道路无壅,谋其不协,而讨不庭[1]。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胙国"。郑伯如晋听成,会于琐泽[2],成故也。狄人间宋之盟以侵晋,而不设备。秋,晋人败狄于交刚[3]。 晋郤至如楚聘,且涖盟。楚子享之,子反相,为地室而县焉。郤至将登,金奏作于下,惊而走出。子反曰:"日云莫矣,寡君须矣,吾子其入也"。宾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贶之以大礼,重之以备乐。如天之福,两君相见,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如天之福,两君相见,无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遗,焉用乐,寡君须矣,吾子其入也"。宾曰:"若让之以一矢,祸之大者,其何福之为?世之治也,诸侯间于天子之事,则相朝也,于是乎有享、宴之礼。享以训共俭,宴以示慈惠。共俭以行礼,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礼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扦城其民也[4]。故《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乱也,诸侯贪冒,侵欲不忌,争寻常以尽其民[5],略其武夫,以为己腹心、股肱、爪牙。故《诗》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则公侯能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乱则反之。今吾子之言,乱之道也,不可以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从"?遂入,卒事。归以语范文子。文子曰:"无礼,必食言,吾死无日矣夫!”冬,楚公子罢如晋聘,且淮盟。十二月,晋侯及楚公子罢盟于赤棘[6]。【注释】[1]不庭:背叛不来王庭的国家。[2]琐泽:当为晋地,在今河北涉县县治。[3]交刚:晋地,所在不详,或以为在今山西隰县。[4]扦城:保卫。[5]寻常:指尺寸之地。八尺为寻,倍寻为常。[6]赤棘:晋地,所在不详。【译文】 宋国的华元完成了晋国和楚国之间的议和,(鲁成公十二年)夏季五月,晋国的士燮会见楚国的公子罢、许偃。癸亥日,双方在宋国国都的西门外举行了盟誓,誓言说:"凡晋国、楚国都不要相互使用武力,要有相同的爱好与憎恶,共同救助灾荒与危害,防备救援饥荒与祸乱。如果有危害楚国的,那么晋国就去征伐他;对于晋国,楚国也是这样做。双方互访携带礼物,沿途道路不得阻塞。共同谋划对付那些不合作者,而讨伐背叛晋国、楚国的诸侯。有违背这一盟誓的,要受到神灵的诛杀,以使他的军队陨灭,不再能够享有国家"。郑成公到晋国接受这个盟誓,与晋、楚两国参加盟会的人在琐泽相会,是因为晋楚达成和议的缘故。狄人乘晋国在宋国举行盟会而侵伐晋国,而自己又没有构筑军事防御。秋季,晋军在交刚打败了狄人。晋国的郤至去访问楚国,并参加与楚国的盟会。楚共王设宴招待他,子反为相,预先在宫中构筑了地下室把乐器放到那里。郤至入宫正要登堂,金属乐器在他的脚下鸣奏起来,邰至惊慌地退了出来。子反说:"天色就要到中午了,我们君王已等待久了,你进去吧"。郤至说:"你们君王不忘两国先君的友好,把这种友好施加到我身上,赐给我重大的礼仪,又加上了完备的音乐。这样如天大的福分,即便是两国君主相见,还能用什么来代替呢?我实在是不敢接受"。子反说:"如天大的福分,两国君主相见,也只是用一支箭互相馈赠,还用得着奏乐?我们君主等待多时了,你进去吧"。郤至说:"如果用一支箭来互相款待,那就是最大的灾祸了,有什么福分可言呢?天下治理安宁的话,诸侯们在完成天子的任务的闲暇时间里,就互相朝拜会见,因而就有了招待、宴请的礼仪。招待是训导恭敬和俭朴的,宴请是宣扬慈爱和恩惠的。恭敬、俭朴是用以推行礼法的,慈爱、恩惠是用来施陈政教的。政教依靠礼法来实现,人民才会得到休息。百官承办事情,只在白天上朝而晚上就不办事了,这样,诸侯们的精力就用来护卫他的人民了。所以《诗经》说:雄赳赳的武夫,是为诸侯作保卫的。到了乱世的时候,诸侯贪占,侵略的欲望无所顾忌,为争尺寸的土地用尽他的人民,强夺取得他的武夫,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心腹、臂膀、爪牙。所以《诗经》说:雄赳赳的武夫,只是公侯们的腹心。天下有道,那诸侯就保卫人民,而驾驭他的腹心。天下战乱就反过来了。今天你说的话,是祸乱的做法,不能够当作法则。可你是主人,我郤至能不服从你吗"?于是就进入朝堂,办完了事情。回去后郤至对士燮谈了这些情况。士燮说:"不讲礼法,一定要自食其言,我们的死就不定哪一天了"。冬季,楚国的公子罢到晋国访问,并且与晋国会盟。十二月,晋厉公与楚公子罢在赤棘进行了盟会。 【评析】鲁成公十二年(前579),晋国和楚国在宋国的沟通下,达成和议。但从郤至聘使到楚国,楚国大臣子反的言谈中可以看出,这个盟约是不会长久坚持的。 成公晋侯使吕相绝秦夏四月戊午,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场,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静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绝我好,伐我保城,殄灭我费滑[1],散离我兄弟,扰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教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翦我公室[2],倾覆我社稷,帅我蟊贼[3],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4],俘我王官,翦我羁马,我是以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芟夷我农功,虐刘我边陲[5],我是以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雠,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谷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壹。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注释】[1]费滑:费为滑国都城,费滑即为滑国。其地当在今河南偃师境内。[2]阙翦:损伤。[3]蟊(máo)贼:指公子雍。[4]涑川:指涑水流域。涑水为山西晋南的河流。[5]虐刘:屠杀。【译文】(鲁成公十三年)夏季四月戊午日,晋厉公让魏铸之子魏相写信与秦国断绝关系,信中说: "过去我们献公和秦国穆公友好,并力同心,共同用盟誓来约束,并用通婚来加固友好关系。上天降祸到晋国,让文公重耳到了齐国,惠公夷吾到了秦国。不幸,献公下世。穆公没有忘记原来晋国的恩德,让我惠公能够继续供奉晋国的祖先。但惠公没有能建立大功,而却在韩地兴师与秦国打仗。但他后来内心悔恨,用来成就了我们文公,这是穆公成就了我们。我们文公亲身披戴甲胄,跋涉山川,跨越险阻,征伐东部的诸侯,使虞、夏、商、周的后代都向秦国朝见,那文公也就已经报了秦国原来对我们的恩德了。郑国人去激怒你们边疆的守卫,我们文公率领诸侯同秦国一起包围郑国。秦国的大夫们不向我们君主征求意见,擅自同郑国订盟。诸侯对秦国很痛恨,要进攻秦国,文公恐惧,安抚镇定了诸侯,秦军才顺利回去没有受到损害。这是我对西部邻国有大功劳。不幸,文公下世,穆公不干好事,轻视我们死去的君主,小看我们襄公,突然袭击我们的殽地,断绝了与我们的友好,侵伐我们的城堡,灭掉我们的滑国,拆散了我们的兄弟国家,阻挠扰乱我们的同盟,颠覆我们的国家。我们襄公没有忘记你们原来对我们的功劳,害怕社稷的灭亡,所以发动了殽地的战役。但还是希望得到穆公的谅解。穆公不听从我们的意见,而跟楚国来谋划我们。可上天之心顺从我们,楚成王恰在这时死去,穆公所以不能从我们这里得到满足。秦穆公、晋襄公下世,秦康公、晋灵公即位。康公,是晋献公女儿穆姬所生,但他又想要损害我们的公室,颠覆我们的国家,带领着公子雍那个危害我们的贼人,用他来动摇我们的边疆,我们因此进行了令狐战役。康公还不改过,率军进入我们的河曲,进攻我们的涑川,俘虏了我们王官地方的人民,夺取了我们的羁马,我们因此而进行了河曲战役。你们东方的道路不通,是因为康公拒绝了我们对你们的友好。 "等到你继承了君位,我君景公伸着脖子向西望着说:希望来抚恤我们吧。可你也不给我们恩惠来与我们举行盟会,反而利用狄人进攻我们,率军进入我们黄河沿岸县份,焚掠了我们的箕地、郜地,抢劫收割了那里的庄稼,屠杀我们边地人民,我们因此才发动辅氏战役来抵抗。你也害怕祸患的延续,而想求得先君献公、穆公的福佑,派伯车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与你共同友好放弃怨恶,重新恢复过去的友好关系,用来追怀前人的功绩。发出的誓言还没有写下来,景公下世了,我们君主所以才与你举行令狐会盟。你又不干好事,背弃了盟誓。白狄与你同在一地,他是你的仇人,却跟我们有婚姻关系。你来向我们下命令说:我与你一起征伐狄人。我们君主不敢顾及婚姻关系,畏惧你的威力,而给官吏下了征伐狄人的命令。可你对狄人又持两种态度,告诉他们说:晋国正准备进攻你们。狄人一面接受你的消息,一面又对你憎恶,所以就把这些告诉了我们。楚国人讨厌你们的左右摇摆,也来告我们说:秦国背叛令狐之盟,而来要求与我们建立同盟,在我们这里祭奠并明白地告诉苍天上帝、秦国的穆、康、共三公与楚国的成、穆、庄三王说:我虽然与晋国往来,但我是只看利益而行动。我们君主憎恶秦国没有稳定的道德立场,所以把这事暴露出来,用来惩戒那些不能始终如一者。诸侯们都听到你在楚国说的这些话,对你痛恨到极点,都亲近我们晋国。我们仍然率领着他们听从你的命令,只想求得同你们友好。你如果能很好地体谅照顾各位诸侯,同情怜悯我们,而给予订立盟约的机会,那就是我们的愿望了,可以让诸侯退兵,哪里敢寻求战乱呢?你如果不肯施予大的恩惠,我没有才能,那也就不能让诸侯们退兵了。请将这些都向你们执掌权力者公布,以便让你们那些执掌权力的人好好考虑怎样有利"。【评析】"吕相绝秦”是一篇著名的外交文书,文中历数秦国对晋国的种种不友好表现,以及晋国为求两国和好而做出的种种努力,说明这种努力没有结果,晋国不得已而与秦国断绝关系,讨伐秦国。文中虽不乏歪曲事实之处,但颇能激励人心。 成公晋帅诸侯伐秦秦桓公既与晋厉公为令狐之盟[1],而又召狄与楚,欲道以伐晋,诸侯是以睦于晋。晋栾书将中军,荀庚佐之;士燮将上军,郤锜佐之;韩厥将下军,荀瑶佐之;赵旃将新军,郤至佐之。郤毅御戎,栾为右。孟献子曰:"晋帅乘和,师必有大功"。五月丁亥,晋师以诸侯之师及秦师战于麻隧[2]。秦师败绩,获秦成差及不更女父[3]。曹宣公卒于师。师遂济泾[4],及侯丽而还[5]。迓晋侯于新楚[6]。【注释】[1]令狐之盟:晋、秦令狐之盟在鲁成公十一年。这次盟会本来就是没有诚意的。《左传》记载:秦、晋进行和议,要在令狐会盟,晋厉公先到了令狐。秦桓公却不肯过河,停留在王城,让史颗过河与晋厉公盟誓。晋国的郤犨到河西同秦桓公盟誓。晋国的士燮说:"这样的盟会有什么益处?斋戒而盟誓,是用来要求信义的。盟会的地点,就是信义的出发点,连这信义的出发点都不能服从,还有什么信义可求"?秦桓公回去就背叛了盟约。[2]麻隧:秦地,在今陕西泾阳县境。 [3]不更:秦国军功爵位名称。按商鞅变法所定的爵位等级,不更为第四等爵,职位甚低,春秋时的不更或许比这等级要高。[4]泾:指泾水,在陕西省中部。[5]侯丽:秦地,今地不确,或以为在今陕西礼泉县境。[6]新楚:秦地,在今陕西大荔县境。【译文】(鲁成公十三年,)秦桓公已经与晋厉公举行了令狐之盟,而又招引狄人和楚国进攻晋国,其他诸侯国所以都亲睦于晋国,跟随晋国进攻秦国。晋国的栾书统率中军,荀庚为副统帅;士燮统率上军,郤锜为副统率;韩厥统率下军,荀瑶为副统率;赵旃统率新军,郤至为副统率。郤毅为中军统率驾车,栾为车右。鲁国的孟献子说:"晋军将帅乘卒团结一致,这次出师一定能立大功"。五月丁亥日,晋军带领诸侯国的军队同秦军在麻隧展开战斗。秦军被打得溃散了,晋军俘虏了秦国将领成差和一个有不更爵位名叫女父的人。曹宣公率军与晋军一起作战,死在军中。诸侯联军于是渡过泾水,攻到侯丽才退回去,在新楚迎接晋厉公。【评析】鲁成公十三年(前578),晋厉公向秦国发出断绝关系的书信后,就率领诸侯进攻秦国,打败了秦军。 成公晋侯及楚子、郑伯战于鄢陵十六年春,楚子自武城使公子成以汝阴之田求成于郑[1]。郑叛晋,子驷从楚子盟于武城。…… 郑子罕伐宋,宋将、乐惧败诸沟陂[2]。退,舍于夫渠,不儆。郑人覆之,败诸汋陵[3],获将、乐惧。宋恃胜也。卫侯伐郑,至于鸣雁[4]。为晋故也。晋侯将伐郑。范文子曰:"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5];若唯郑叛,晋国之忧,可立俟也"。栾武子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必伐郑"。乃兴师。栾书将中军,士燮佐之。郤锜将上军,荀偃佐之。韩厥将下军,郤至佐新军。荀瑶居守。郤犨如卫,遂如齐,皆乞师焉。栾黡来乞师。孟献子曰:"晋有胜矣"。戊寅,晋师起。郑人闻有晋师,使告于楚,姚句耳与往。楚子救郑。司马将中军,令尹将左,右尹子辛将右。过申,子反入见申叔时,曰:"师其何如"?对曰:"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德以施惠,刑以正邪,详以事神,义以建利,礼以顺时,信以守物。民生厚而德正,用利而事节,时顺而物成。上下和睦,周旋不逆,求无不具,各知其极。故《诗》曰:立我蚕民,莫匪尔极。是以神降之福,时无灾害,民生敦厖[6],和同以听,莫不尽力以从上命,致死以补其阙,此战之所由克也。今楚内弃其民,而外绝其好,渎齐盟而食话言,奸时以动,而疲民以逞,民不知信,进退罪也。人恤所底,其谁致死?子其勉之,吾不复见子矣"。姚句耳先归,子驷问焉。对曰:"其行速,过险而不整。速则失志,不整丧列。志失列丧,将何以战?楚惧不可用也"。五月,晋师济河。闻楚师将至,范文子欲反,曰:"我伪逃楚,可以纾忧。夫合诸侯,非吾所能也,以遗能者。我若群臣辑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六月,晋、楚遇于鄢陵[7]。范文子不欲战。郤至曰:"韩之战,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轸不反命。邲之师,荀伯不复从,皆晋之耻也。子亦见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耻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惟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8],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甲午晦,楚晨压晋军而陈。军吏患之。范匄趋进,曰:"塞井夷灶[9],陈于军中,而疏行首[10],晋、楚唯天所授,何患焉"?文子执戈逐之,曰:"国之存亡,天也,童子何知焉"?栾书曰:"楚师轻佻,固垒而待之,三日必退。退而击之,必获胜焉"。郤至曰:"楚有六间,不可失也。其二卿相恶,王卒以旧,郑陈而不整,蛮军而不陈,陈不违晦,在陈而嚣,合而加嚣。各顾其后,莫有斗心。旧不必良,以犯天忌,我必克之"。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子重使大宰伯州犁侍于王后。王曰:"骋而左右,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中军矣"。曰:"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12]于先君也"。"彻幕矣"。曰:"将发命也"。"甚嚣[11],且尘上矣"。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曰:"听誓也"。"战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伯州犁以公卒告王。苗贲皇在晋侯之侧,亦以王卒告。皆曰:"国士在,且厚,不可当也"。苗贲皇言于晋侯曰:"楚之良,在其中军王族而已。请分良以击其左右,而三军萃于王卒,必大败之"。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曰:南国蹴,射其元王,中厥目。国蹴[13]、王伤,不败何待"?公从之。有淖于前,乃皆左右相违于淖。步毅御晋厉公,栾为右。彭名御楚共王,潘党为右。石首御郑成公,唐苟为右。栾、范以其族夹公行。陷于淖。栾书将载晋侯。曰:"书退。国有大任,焉得专之?且侵官,冒也;失官,慢也;离局,奸也。有三罪焉,不可犯也"。乃掀公以出于淖[14]。癸巳,潘尫之党与养由基蹲甲而射之,彻七札焉。以示王,曰:"君有二臣如此,何忧于战"?王怒曰:"大辱国!诘朝尔射,死艺"。吕锜梦射月,中之,退入于泥。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矣"。及战,射共王中目。王召养由基,与之两矢,使射吕锜,中项、伏弢[16],以一矢复命。 郤至三遇楚子之卒,见楚子,必下,免胄而趋风。楚子使工尹襄问之以弓,曰:"方事之殷也,有韦之跗注[17],君子也。识见不谷而趋,无乃伤乎"?郤至见客,免胄承命,曰:"君之外臣至,从寡君之戎事,以君之灵,间蒙甲胄,不敢拜命。敢告不宁,君命之辱。为事之故,敢肃使者"。三肃[18]使者而退。晋韩厥从郑伯,其御杜溷罗曰:"速从之,其御屡顾,不在马,可及也"。韩厥曰:"不可以再辱国君"。乃止。郤至从郑伯,其右茀翰胡曰:"谍辂之,余从之乘,而俘以下"。郤至曰:"伤国君有刑"。亦止。石首曰:"卫懿公唯不去其旗,是以败于荧"。乃内旌于伎中。唐苟谓石首曰:"子在君侧,败者壹大。我不如子,子以君免,我请止"。乃死。楚师薄于险,叔山冉谓养由基曰:"虽君有命,为国故,子必射!”乃射,再发,尽殪。叔山冉搏人以投,中车,折轼,晋师乃止。囚楚公子筏。栾见子重之旌,请曰:"楚人谓夫旌,子重之麾也,彼其子重也。日臣之使于楚地,子重问晋国之勇,臣对曰:好以众整。曰:又何如?臣对曰:好以暇。今两国治戎,行人不使,不可谓整;临事而食言,不可谓暇。请摄饮焉"。公许之,使行人执榼承饮,造于子重,曰:"寡君乏使,使钺御持矛,是以不得犒从者,使某摄饮"。子重曰:"夫子尝与吾言于楚,必是故也,不亦识乎"?受而饮之,免使者而复鼓。旦而战,见星未已。子反命军吏:"察夷[19]伤,补卒乘,缮甲兵,展车马,鸡鸣而食,唯命是听"。晋人患之。苗贲皇徇曰:"菟乘、补卒,秣马、利兵,修陈、固列,蓐食、申祷,明日复战"。乃逸楚囚。王闻之,召子反谋。谷阳竖献饮于子反,子反醉而不能见。王曰:"天败楚也夫。余不可以待"。乃宵遁。晋入楚军,三日谷。范文子立于戎马之前,曰:"君幼,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书》曰惟命不于常,有德之谓"。楚师还,及瑕,王使谓子反曰:"先大夫之覆师徒者,君不在。子无以为过,不谷之罪也"。子反再拜稽首曰:"君赐臣死,死且不朽。臣之卒实奔,臣之罪也"。子重使谓子反曰:"初陨师徒者,而亦闻之矣。盍图之"?对曰:"虽徵先大夫有之,大夫命侧,侧敢不义?侧亡君师,敢忘其死"?王使止之,弗及而卒。 【注释】[1]武城:楚地,在今河南南阳市北。[2]沟陂:宋地,今地不确。可能在今河南商丘与宁陵之间。[3]汋陵:宋地。在今河南宁陵南。[4]鸣雁:郑地。在今河南杞县境。[5]逞:缓和。[6]敦厖(pánɡ):丰厚。[7]鄢陵:郑地。在今河南鄢陵县北。[8]外宁必有内忧:这是预示晋国内部将发生矛盾斗争。与前面士燮所说"若逞吾愿,诸侯皆叛,晋可以逞”相应。意思是说,如果要满足我们的愿望,那只有诸侯都背叛晋国,晋国就能安宁快意。[9]灶:是指战时在地上挖的灶坑。[10]行首:行道。首,同"道”。[11]嚣:喧闹。[12]虔卜:诚心问卜。[13]蹴(jiù):同"蹙”,局迫。[14]淖(nào):泥沼。[15]掀:举。[16]弢(tāo):弓套。 [17]韦之跗注:(mèi),赤黄色。韦,熟牛皮。跗注,当时的军服,长至脚背。[18]肃:揖拜,致敬。[19]夷:同"痍”,创伤。【译文】(鲁成公)十六年春季,楚共王从武城派公子成用汝阴的土地给郑国以求得与郑国建立同盟。郑国就背叛了晋国,郑国的子驷和楚共王在武城订立了盟约。……郑国的子罕带兵侵伐宋国,宋国的将、乐惧带兵在沟陂打败了郑军。宋军撤退,驻扎在夫渠一带,没有警戒。郑人用伏兵袭击了他们,在汋陵又把宋军打败,俘获了将、乐惧。这是宋军依仗着胜利而松懈的缘故。卫献公又带兵进攻郑国,打到郑地鸣雁,是因为晋国让他的盟国先进攻郑国的缘故。晋厉公准备进攻郑国。士燮说:"如果满足我们的愿望,诸侯都背叛晋国,我们的忧患就缓和了。如果只有郑国背叛我们,晋国的忧患,就可立刻到来"。栾书说:"不能在我们这一代失掉诸侯,一定要进攻郑国"。晋国就动用军队。栾书统率中军,士燮为副统帅。郤锜统率上军,荀偃为副统率。韩厥统率下军,郤至为新军副统帅。荀瑶为下军副统帅而留守国内。郤犨到卫国,又到齐国,都是请求出兵。栾黡到鲁国请求出兵。鲁国的孟献子说:"晋国能够胜利"。戊寅日,晋国的军队出发。 郑国听到晋军开始行动,派人向楚国报告,郑人姚句耳随从使者去往楚国。楚共王决定来援救郑国。司马子反统率中军,令尹子重统率左军,右尹子莘统率右军。楚军路过申县,子反进城去看申叔时,问申叔时:"你看军队怎么样"?申叔时回答说:"道德、刑法、祥善、正义、礼仪、信用,这是战争的武器。道德是施加恩惠的,刑法是用来惩治邪恶的,祥善是用来对待神灵的,正义是用来创造利益的,礼仪是用来理顺时事的,信用是用来保持一切事情的。人民生活富裕道德就会端正,有利于国家的举动才合乎节度,顺应时事一切事情才能成功。上下和睦,围绕着君主行事而不悖逆,有所求就不会不满足,都能知道行事的准则。所以《诗经》说:安置我的众民,没有一个不合你的准则。这样神才能降给他福祐,四时没有灾害,人民生活富足,没有一个不竭尽力量来执行君主的命令,拼死去补充军员的短缺,这是战争能由此而取得胜利的原因。现在楚国对内抛弃了他的人民,而对外断绝了他的友好,轻慢与他国建立的盟约,推翻自己的许诺,违反四时行动,而劳累人民以满足自己的愿望。人们不知道信用,前进与后退者都是罪过。人们的忧虑到了极点,谁会去送死呢?你就努力吧,我不能再见到你了"。郑国的姚句耳先回到郑国,子驷问他楚军的情况,他说:"楚军行军很快,遇到险阻队伍就乱了。太快就丧失斗志,队伍不整齐就没队列了。失掉志气没有队列,用什么来作战?楚军恐怕不可用"。五月,晋国的军队渡过黄河。晋军听到楚军快要到郑国,士燮就想返回去,说:"我们如果躲避开楚军,就可以缓解我们的忧患。会合统一诸侯,不是我们能做到的,把这事留给能做到的人。我们群臣如果凝聚团结服侍君主,比会合诸侯强多了"。栾书说:"不行"。六月,晋、楚两军在鄢陵相遇。士燮还是不想打。郤至说:"韩地的战役,惠公没有使我们的军旅振奋;箕地的战役,先轸不能返回来复命;邲地战役的军队,荀林父也再不能相随,这都是晋国的耻辱。你士燮也看到先君时的战事了。现在我们躲避楚军,又增加耻辱了"。士燮说:"咱们先君屡次战败,是有原因的。当时秦国、狄人、齐国、楚国都强大,我们如果不尽力去争夺,子孙后代就会变得弱小。现在三强已经被我们征服,只有楚国一家敌人。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外内没有忧患。如果不是圣人,外面安宁一定会有内忧,为何不能放过楚国让他成为来自外部的威胁呢"? 甲午日是月末,楚军一早就逼近晋军营垒列阵。晋军官吏都很害怕。士燮的儿子范匄疾步走到统帅面前,说:"把水井埋掉把灶坑铲平,就在驻扎的军队中设置战阵,而把阵列之间的距离放宽。晋、楚谁胜只看上天授予了,有什么可怕的"?士燮拿起戈赶他出去,说:"国家的存亡,是上天决定的,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栾书说:"楚军轻佻,我们加固营垒等待它,三日内他们一定会退回去。退兵时我们打击他们,一定能获胜了"。郤至说:"楚军有六大缺陷,我们不可失掉这种机会。他们的子重、子反两族之间互相怨恨,楚王的亲兵都是用的旧贵族子弟,郑国军队虽然列阵但不整齐,楚国军队连战阵都不列,列阵的时间又没有避开月终这天(古人认为月终不宜打仗),军士在阵营中喧嚷,阵营合到一起就更加喧嚣。军士都看着他的后面没有斗志。用旧贵族子弟就不一定优良,月终进军又犯了天忌,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楚共王登上高车,来瞭望晋国的军队。子重让跑到楚国做了太宰的伯州犁在楚共王的后面侍奉。楚共王说:"晋军中兵车向左右两方驰骋,这是干什么"?伯州犁回答说:"这是在召集军官们"。"兵车都聚集到中军那里了"。"在进行共同谋议"。"帐幕张开了"。回答说,"那是在他们先君灵位前诚心占卜胜负"。"又撤除了帐幕了"。回答说:"就要发布命令了"。"军中喧嚷得很厉害,尘土飞扬起来了"。回答说:"将要埋掉水井铲平灶坑离开了"。"军士都上了战车了,战车的左右持武器的又下来了"。回答说:"这是听号令"。"打吗"?回答说:"不可知道了"。"已经乘上战车的人左右两边的又都下来了"。回答说:"是战前向鬼神祷告"。伯州犁告诉楚共王哪一部分军队是晋厉公的亲兵。跑到晋国的楚国人苗贲皇也在晋厉公的身边,也告诉晋厉公楚军中哪是楚共王的亲兵。苗贲皇、晋厉公都说:"楚国有伯州犁这样的国士在,军阵又强大,不可抵挡了"。苗贲皇说:"楚国的精兵,只不过是中军里出身于王族的士兵而已,请把我们的精兵分开来攻击他的左右,而其余集中来攻打楚王亲兵,一定会打得他们大败"。晋厉公又让用蓍草来占卜,筮史占卜后说:"吉利。卦遇到了《复》卦里的震卦在下,坤卦在上。繇辞说:南国局迫,射他的元王,会射中他的眼睛。国家局迫,君王受伤,不失败还等待什么"?晋厉公听从他的建议。 晋军的营垒中有泥沼,部队都或左或右避开泥沼行动。步毅(即步扬)为晋厉公驾车,栾为车右。彭名为楚共王驾车,潘党为车右。石首为郑成公驾车,唐苟为车右。栾书、士燮带领着他们的宗族子弟兵来护着晋厉公前进。晋厉公的战车陷进了泥沼里,栾书准备让晋厉公乘坐在他的车上。他的儿子栾说:"栾书退后去。国家有大事,哪能你一个人都管得了。况且你这是侵犯他人的职权,这是冒犯;失掉你的职责,这是怠慢;离开你管辖的范围,这是混乱。你这样做就会有三种罪过,这三罪是不能犯的"。他自己举起晋厉公的戎车走出泥沼。(六月)癸巳日,楚国潘尫的儿子潘党和养由基把甲放在地上照着射,穿透了甲的七层牛皮。他们拿着给楚共王看,说:"你有两个臣子能做到如此,还发愁什么战斗呢"?楚共王恼怒地说:"这有什么吹的。明天一早让你们射,你们会死在自己的技艺上"。晋军中的吕锜梦见射月亮,射中了,自己退后掉到泥里。请人给他占梦,占梦的人说:"姬姓,是太阳;其他的姓,是月亮,你梦里所射的一定是楚共王。射中了他,后退掉到泥里,你自己也一定要死"。到战斗的时候,吕锜果然射中了楚共王的眼睛。楚共王叫来养由基,给了他两支箭,让他射吕锜,养由基向吕射去,射中了吕锜的脖子,吕伏在弓套上死去。养由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给楚共王回复了命令。郤至三次与楚共王的战车相遇,每次看到楚共王,都要下车,脱掉头盔向前快走。楚共王让管理军器的叫襄的用弓去慰问郤至。对襄说:"当战事紧张的时候,有一个穿着赤黄色战衣的人,那是个君子。他看到我就很快离开,他是否受伤了"?郤至见到襄,(襄向他转述了楚共王的话,)郤至脱下头盔接受楚共王的慰问,说:"你们国君的外臣郤至跟随自己的君主来到战场上,借重你们君主的威严,让我披上了甲衣头盔,我不敢拜受你们君主的命令。告诉他我没有受伤,因为要执行战争的缘故,只好用肃拜感谢使者了"。三次向来者肃拜而退回去了。晋国的韩厥追赶郑成公,为韩厥驾车的杜溷罗说:"赶快追他,郑成公的驭手不断地回头看,不看他的马,我们可以追上他"。韩厥说:"我不能再次让人家的国君受辱了"。就停止了追赶。郤至也在追赶郑成公,他的车右茀翰胡说:"走小道偷偷去迎击他,我跳上他的车上,把他捉拿下来"。郤至说:"伤害国君是有刑法的"。也停止了追赶。为郑成公驾车的石首说:"当年卫懿公与狄人打仗只因为不取掉旗帜,所以就在荥泽失败了"。郑成公就把军旗放进了弓套中。唐苟对石首说:"你在国君的身边,战败者应一心保护君主。我比不上你,你让国君逃走,我来抵御"。就战死了。 楚军靠近了险地,叔山冉对养由基说:"虽然君主有命令不让你射击,为了国家的缘故,你一定得射击"。养由基就向晋军射箭,两次射向晋军,射死晋军两人。叔山冉抓住晋军士兵投向晋军中,把人摔到了战车上,使战车折断了横木。晋军才停止了追击。晋军俘虏了楚国的公子筏。栾看到了子重的旗帜,请求晋厉公说:"楚人所说的这个旗帜,是子重的战旗,对方一定是子重了。往日我出使到楚国,子重询问晋国的武勇,我回答说:善于用众多的人而整齐严肃。问我:还有什么呢?我说:善于利用间歇。现在两国交兵,互相不派使者,不能叫做整齐严肃,临战忘记往日自己说的话,不可称为善于利用间歇。请派人代我去向他敬酒"。晋厉公答应了他。栾派人拿着盛满酒的酒杯,走到子重的战车前,对子重说:"我们君主缺乏使者,又让栾驾驭他的车辆手持长矛,所以他不能来犒劳跟随你的人,派我来代替他向你敬酒"。子重说:"栾曾经与我在楚国说过话,一定是这个缘故,他还能记得这事吗"?接受了敬酒把酒饮了,让使者回去后擂起了战鼓。晋楚从早上开始战斗,一直到星星露出来还没有停止。(到夜晚)楚国的子反命令军官们:"检查战士的受伤人数,补充战车和步兵,让战士修理好盔甲兵器,布置车马,要求鸡叫时就吃饭,一切听从命令"。晋军得到这个情报感到很害怕。楚人苗贲皇在晋军中检阅巡视时对军士们说:"检查战车,补充士卒,喂好马匹,磨利兵器,整理战阵,巩固队伍,吃饱肚子,再次祈祷,明天再战"。就把楚国的俘虏放走,让传递情况。楚共王听到晋军中的情况,要召见子反谋划对策。谷阳竖献酒让子反饮,子反喝醉了不能去见楚共王。楚共王说:"这是上天要让楚国失败了,我不能在这里等待了"。就在夜里率军逃走了。晋军进入楚军的阵营,携带着三天的军粮。士燮站到了晋厉公的车马前,说:"君主你还年幼,我们这些大臣没有才能,用什么来得到这一胜利呢?你还是用这一战来警戒自己吧。《周书》说:命运是不会长久存在的。这是训导人们要树立道德"。 楚军退回,到达瑕地,楚共王派人对子反说:"死去的大夫子玉让军队覆灭的那次战争,楚成王不在军中。(这次是我在军中,)你没什么过错,都是我的罪过"。子反对使者拜了两次低头说:"君主赐臣子死,死了也不枯朽。我的士兵的确奔逃,这次失败是我的罪过"。子重也派人对子反说:"当初损失军队徒众的人,你也听说过他了。你为何不想该怎么办"?子反回答说:"纵然是没有先大夫子玉自杀的事,大夫你命令我(死),我敢不讲信义吗?我损失了君王的军队,哪里敢忘记去死呢"?楚共王派人来阻止子反自杀,使者没有赶到子反就死去了。【评析】鄢陵之战,是晋、楚之间又一次大战役。战前,晋国大臣对于是否要战有分歧,说明晋国内部已不稳定。但战争仍以晋国胜利告终。 襄公祁奚请老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解狐,其雠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也可[1]"。于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也可[2]"。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君子之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雠,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3],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4],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注释】[1]午:祁午,祁奚之子。[2]赤:羊舌赤,羊舌职之子。[3]偏:副职。 [4]偏:偏私,不公正。【译文】祁奚请求告老退休,晋悼公询问他的继承者。他推荐了解狐,解狐是他的冤家对头,晋悼公正准备让解狐接替祁奚而解狐却死去了。悼公又问祁奚谁可接替他的职位,祁奚回答说:"我儿子祁午可以"。这时祁奚的副手羊舌职死去,晋悼公问祁奚:"谁可以接任羊舌职的职务"?祁奚回答说:"羊舌职的儿子羊舌赤就可以"。晋悼公就让祁午当了中军尉,让羊舌赤为他做副手。君子这样评论祁奚:"在这方面能推荐优秀的人才。他推举他的冤家,不是为了奉承讨好;确立他的儿子为他的继承者,不是为了结党偏私;推举他的辅佐者,不是为了树立党羽。《商书》里说,不搞偏私结党,统治天下的帝王之道就能至大无边,这正是说的祁奚了。解狐得到推荐,祁午得到了职位,羊舌赤得到官职,设立一个军尉的官职而成就了三件事,是祁奚推荐优秀人才的结果。只有自己好,所以才能推举他的同类。《诗经》说,只有自己有这种善德,才能寻找到与自己相似的人,祁奚具有这种善德"。【评析】此篇后人多名为"祁奚荐贤”,是说祁奚推荐官吏,能做到"举善不避仇,举亲不为比”,一直为后世传颂。 襄公魏绛和戎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1],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2],以请和诸戎。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魏绛曰:"诸侯新服,陈新来和,将观于我。我德则睦,否则携贰。劳师于戎,而楚伐陈,必弗能救,是弃陈也。诸华必叛"。 公曰:"然则莫如和戎乎"?对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3],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一也。边鄙不耸[4],民狎其野,穑人成功[5],二也。戎狄事晋,四邻振动,诸侯威怀,三也。以德绥戎,师徒不勤,甲兵不顿,四也。鉴于后羿[6],而用德度,远至迩安,五也。君其图之"。公说,使魏绛盟诸戎。修民事,田以时。【注释】[1]无终子:无终的首领。无终,山戎的一种,原居于今山西太原市一带。[2]魏庄子:晋国国卿魏绛,谥号庄子。[3]荐居:逐水草而居。荐,草。[4]耸:惊惧(指受侵犯)。[5]穑(sè)人:管理田地的官吏。[6]后羿(yì):传说中夏代方国的首领,由于整天游猎而丧失政权。【译文】(鲁襄公四年,)无终戎人的头领嘉父派孟乐到晋国,通过魏绛送给晋国虎豹的毛皮,用来请求晋国同各戎族建立和睦关系。晋悼公说:"戎狄没有亲近的国家而又贪婪,不如征伐他们"。魏绛说:"诸侯刚刚服从了晋国,陈国又是第一次来与我们建立同盟的,他们都要看我们的行动。我们有仁德,诸侯各国就会同我们亲睦;否则,就会背离我们。如果对戎族用兵,而楚国要进攻陈国,我们一定不能去援救,那就是抛弃了陈国。华夏各国也要叛离我们"。 晋悼公说:"那么不如与戎族议和吧"?魏绛回答说:"与戎族和好有五方面的利益:戎狄在草地上居住,看重财货而轻视土地,我们就可以买他们的土地,这是第一个利益。和戎后边疆地区就不再害怕,人民就习惯于在那里的土地上生活,管理田地的官吏就能完成农业生产,这是第二个利益。戎狄都服侍晋国,晋国周边的国家就因此而受到震动,各诸侯国就更慑于晋国的威力而对晋国怀恋,这是第三个利益。用仁德来安抚戎族,将士就不会劳苦,战衣兵器不致损坏,这是第四个利益。以后羿为借鉴,而采用道德法则,远方的人会来,近处的人会安宁,这是第五个利益。请君主考虑吧"。晋悼公听了很高兴,让魏绛与各戎族订立了盟约。他也整顿民事,在应当狩猎的时候狩猎。【评析】"魏绛和戎”也是盛传不衰的故事。魏绛用议和的策略,争取到晋国周边各少数民族的拥护,使晋国稳定,同时也为民族融合创造了条件。 襄公师旷侍于晋侯师旷侍于晋侯。晋侯曰:"卫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对曰:"或者其君实甚。良君将赏善而刑淫,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为之贰,使师保之,勿使过度。是故天子有公,诸侯有卿,卿置侧室[1],大夫有贰宗[2],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皂、隶、牧、圉皆有亲昵,以相辅佐也[3]。善则赏之,过则匡之,患则救之,失则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补察其政。史为书,瞽为诗[4],工诵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商旅于市,百工献艺。故《夏书》曰:遒人以木铎徇于路[5],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正月孟春,于是乎有之,谏失常也。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6],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注释】[1]侧室:官职名,负责管理卿大夫宗族事务。[2]贰宗:官职名,负责管理大夫宗族事务。[3]皂(zào):奴隶的一种,可能负责养马,身穿黑衣。 [4]瞽(ɡǔ):乐师。[5]遒人:传达命令的官吏。木铎:金口木舌的铃。[6]肆:凌驾。【译文】(鲁襄公十四年)师旷侍奉在晋悼公身旁。晋悼公说:"卫国人把他们君主赶出去了,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吧"?师旷对他说:"或者还是他们君主实际做得太过分了。好的君主就是要做到奖赏善良的惩罚淫滥的,养活人民就像养活他的儿子,要像天那样覆盖他们,要像地那样容纳他们。人民奉立他们的君主,爱他像爱自己的父母一样,仰望他像仰望日月一样,尊敬他像尊敬神灵一样,畏惧他像畏惧雷霆一样,这样的君主能被人民赶出去吗?君主,是神的主人也是人民的希望。如果使人民财产贫困,神灵穷匮祭祀缺乏,百姓断绝希望,国家社稷没有主持者,将用君主干什么?不让他离开还要他有什么用?上天生出人民并为人民立了君主,让君主来管理他们,不使他们失去本性。有了君主还要为他设置辅佐,让师傅来保护他,不使他做事过度。所以天子有三公,诸侯有国卿,公卿可设置一个侧室的官吏,大夫可设置一个贰宗的官吏,宗族的家长有他的同宗子弟,一般平民、工人、商人及皂、隶、牧、圉等奴隶各有各的亲近,用这些来辅助他们。好的就奖赏他们,有过错就纠正他们,有患难就援救他们,丧失人民就把他们清除掉。从最高的天子以下各自有父兄子弟补充检查他们的政教。太史为他们记录着言行,乐师把他们的言行写成诗歌,乐工歌唱规劝匡正的词曲,大夫们进行正面教导,宗族家长听到君主的过失转告给大夫,一般平民要发怨言(来警告他们),商旅在市井中议论,各种工匠献出他们的技艺用以讽谏。所以《夏书》说:传达命令的官吏摇着金口木舌的铃在道路上宣布政教,负责规谏的官吏来规劝,工匠们各自从事他们的技艺来劝谏。正月春天的开始,就为百姓、商人和工匠们提供进言的机会,劝谏君主不合常道的行为。上天对人民是十分爱惜的,哪里能够让一个人在人民之上为所欲为,放纵他的荒淫,抛弃了天地赋予人民的常性呢?一定不能让他这样下去"。【评析】 晋悼公认为卫国人驱逐了他们君主,做得太过分了。师旷回答说,也许是因为君主没有善政才使人民这样做的。他所说的"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的话,成为历代君主的警语。 襄公宋人献子罕玉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1],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纳此以请死焉[2]"。子罕寘诸其里[3],使玉人为之攻之[4],富而后使复其所。【注释】[1]玉人:治玉的工匠。[2]请死:请求免于被强盗杀害。[3]里:街巷。[4]攻:治,雕琢。【译文】有一个宋国人得到了一块玉石,就把它进献给当政的子罕。子罕不接受它。献玉的人说:"我拿它给加工玉石的人看过,他认为这是一块宝玉,所以敢来奉献给你"。子罕说:"我是以不贪占为宝物,你是以玉为宝物。如果你把它给了我,咱们两人都丧失了宝物,不如各人有各人的宝物"。献玉的人叩拜后对子罕说:"小人我怀揣着玉璧,连外乡都不敢去,把这块玉送给你我就可以免死了"。子罕把这块玉放到他居住的里巷里,让加工玉石的人雕琢它,献玉的人卖了玉石富起来以后回到自己的家乡。【评析】 鲁襄公十五年(前558),宋国有人向执政的子罕献宝玉,子玉说,对他来说,玉石并非宝物,而不贪才是宝物,拒绝接受。《左传》还有一些故事说以人才为宝,与此类似。都说明对人才及当政者道德修养的高度重视。 襄公子大叔问政于子产晋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1]。问为政焉。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子产喜,以语子大叔,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2],今吾见其心矣"。子大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注释】[1]晋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鲁襄公二十四年(前549)郑国的然明曾预料晋国的程郑将会死去。所以预言实现后,子产才佩服然明的料事如神。[2]蔑:名蔑,字然明。【译文】(鲁襄公二十五年)晋国的程郑死了,郑国的执政者子产才了解了郑国大夫然明的料事和智慧,就向然明请教如何施行政事。然明对他说:"对待人民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发现不讲仁义的人,就诛罚他,要像鹰鹯一类凶猛的鸟捕捉小鸟雀那样去做"。子产很高兴,把这些话告诉了子大叔,并且说:"过去,我只看到然明的面孔罢了,现在我看到他的心了"。子大叔向子产询问如何搞好政事。子产回答说:"政事如同农业生产一样,要日夜去考虑它,考虑它的开头完成它的结果,清早夜晚都要实行它。实际执行时不要越出已考虑好的范围,像农田中有垅畔一样,这样一来,出现的过失就会少了"。 【评析】郑国的执政者子产遵循"爱民如子”的原则,把政事当作农事,精心料理,表现出他一心为国的品质。 襄公子产为政子产为政,有事伯石,赂与之邑。子大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既,伯石惧而归邑,卒与之。伯有既死,使大史命伯石为卿,辞。大史退,则请命焉。复命之,又辞。如是三,乃受策入拜[1]。子产是以恶其为人也,使次己位。子产使都鄙有章[2],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庐井有伍[3]。大人之忠俭者,从而与之;泰侈者,因而毙之。丰卷将祭,请田焉,弗许,曰:"唯君用鲜,众给而已"。子张怒,退而征役。子产奔晋,子皮止之,而逐丰卷。丰卷奔晋。子产请其田里,三年而复之,反其田里及其入焉。从政一年,舆人诵之[4],曰:"取我衣冠而褚之[5],取我田畴而伍之[6]。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注释】[1]策:任命官职的简策。[2]都鄙:都泛指诸侯的国都、大夫的采邑。鄙,指国都与采邑周围的地区,亦称野。 [3]庐井:指田野中的农舍。[4]舆人:众人,很多人。[5]褚:指财物税。[6]畴(chóu):已耕作的田地。【译文】郑国的子产主持政务,要让公伯石去做事情,就给他一处封邑。子大叔说:"国家是大众的国家,为什么单单给他封邑呢"?子产说:"人没有占有财产的欲望实际是很难做事的。让大家都能得到所想要的,用来促使各自去做事情,而要求他的成果。不是我要有成就,而是让别人有成就。为什么要爱惜封邑,封邑还能去哪里呢"?子大叔说:"那让四邻国家怎么看待我们呢"?子产说:"我给他封邑是不让君臣分裂,而是让他们互相顺从,四邻国家有什么指责我们的呢?《郑书》说:安定国家,一定要先安定大族。暂且先安定大族,再看大族归向哪里"。不久伯石就害怕而归还了这个封邑,最后终于给予了他。伯有死后,子产又让太史任命伯石为国卿,伯石推辞了。太史退下之后,伯石又请太史再次任命他。太史又一次任命他为卿,伯石又推辞,这样反复三次,才接受了简策入朝拜谢。子产因此就讨厌伯石的为人处事,让他的职位在自己下边。子产让国都、大夫的采邑同鄙野有明显的分别,上下人等都各有职责,田地重新划分疆界和开挖沟渠,田舍都要征收赋税。大夫们忠诚俭朴的,听从而亲近他们;奢侈浪费者,就处罚他们让他们去职。丰卷将要祭祀他的祖先,请求打野兽来做祭祀品,子产不答应他,说:"只有国君祭祀才用新鲜的野兽,其他人都是配给而已"。丰卷很愤怒,退朝后就征召徒兵。子产向晋国逃奔,子皮阻止了他,而驱逐丰卷。丰卷逃奔到晋国去了。子产求郑简公不要没收丰卷的田地和住宅,三年后让他回来,就把他的田地、住宅及所有收入返还给他。 子产执政一年,国内众人都诅咒他,说:"夺取了我们的衣帽而要征收财产税,夺取了我们的田地而要征收田地税,谁杀子产,我们就帮助他"。执政三年后,众多的人又歌颂他,说:"我有子弟,子产来教诲他们;我有田地,子产让它增加产量。子产如果死去,谁来继承他呢"?【评析】鲁襄公三十年(前543),子产在郑国执政,整顿了国家的政治秩序,虽暂时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但经过较长时间后,人民得到好处,子产受到歌颂。 昭公楚公子围聘于郑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1]。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既聘,将以众逆。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墠听命[2]"。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君辱贶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3],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4]。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包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5]"?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櫜而入[6]。【注释】[1]介:副职。[2]墠(shàn):供祭祀用而清除干净的地面。[3]丰氏:即公孙段氏,后被郑国赐姓氏为丰,故此处称丰氏。 [4]庄、共:楚庄王、楚共王,是公子围的祖父、父亲。古礼,迎亲必先祭告祖庙。[5]祧(tiāo):祖庙,祠堂。这里指祭祀祖庙。[6]櫜(ɡāo):盛衣甲或弓箭的袋子。【译文】(鲁昭公)元年春季,楚国的公子围聘使到了郑国,并且要到公孙段氏家迎娶新娘。楚国大夫伍举做他的副使。他们正准备住进郑国的馆舍中,郑国(发现他们有阴谋)讨厌他们,就让经常出使外国的子羽与他们谈话,让他们住在国都外的旅馆里。楚公子围一行向郑国举行了聘问的礼仪后,就准备用众多的人迎亲。郑国的执政者子产害怕他们,让子羽去拒绝迎亲,对楚人说:"因为我们国家狭小,不能够容纳你们随从的人,请让我们(在城外)清扫一处地方(作为公孙段氏的祖庙)接受你们迎亲之礼吧"。公子围让楚国的太宰伯州犁对子羽说:"你们君主受辱赐予我们大夫围亲事,让公孙段氏家女儿给围做妻子。公子围在我国布置了几席,在楚庄王、楚共王的庙里祭告后来到你们这里。如果你们在野外赐予这门亲事,那就把你们君主的赐予放到野草中去了,就是让公子围不能够得以排列到卿大夫的行列里。不仅这样,还会让公子围欺骗他死去的君主,将来不能够成为我们君主的上卿,这样就无以返国复命了。只有让大夫你考虑这事了"。子羽说:"小国没有罪过,但要依靠大国那实在就是它的罪过了。(小国)正是要依靠大国来安定自己,而(大国)莫不是包藏着祸害之心来图谋他吧?小国失掉依靠,而会引起各诸侯国的惩戒,使(诸侯国)没有不感到遗憾后悔的,(共同)抗拒违背你们君主的命令,而(你们就会)因命令受阻塞行不通而害怕。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这简陋的国家,都属于你们出使到我国的旅馆,哪里还敢怜惜公孙段氏的祖庙(而不让你们去那里祭告)呢"?伍举知道郑国对他们已有了防备,请求让他们提着空袋子(没有武器)进入国都,郑国答应了他们。【评析】 鲁昭公元年(前541),楚国公子围借聘使郑国之机打算袭击郑国,被郑国的子产发现,通过巧妙地对楚国使团的安排,揭穿他们的阴谋,迫使楚国取消了原来的计划。 昭公晏子如晋齐侯使晏婴请继室于晋。……既成昏,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齐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齐其为陈氏矣。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齐旧四量,豆、区、釜、钟。四升为豆,各自其四,以登于釜。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钟乃大矣。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1],弗加于海。民参其力,二入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而三老冻馁[2]。国之诸市,屦贱踊贵[3]。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已在齐矣"。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4],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如逃寇雠。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以乐慆忧[5]。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铭》曰:昧旦丕显,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肸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则公从之。肸之宗十一族,惟羊舌氏在而已。肸又无子,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祀"?【注释】[1]蜃(shèn):大蛤。[2]三老:大臣年老退休者。[3]踊:假肢,受刖刑者所用。 [4]殣(jīn):饿死。[5]慆(tāo):通"韬”,掩藏。【译文】(鲁昭公三年)齐景公派国相晏婴到晋国来,请求再把齐国公室女儿许给景公做妃子。…… 已经定了婚,晏子接受晋国宴请宾客的接待,叔向跟随着晏婴来到宴会上。两人交谈起来。叔向说:"齐国情况怎么样呢"?晏子说:"这是衰落的末世了,我不敢保齐国就要成为陈氏的国家了。我们君主抛弃了他的人民,他们都归到陈氏那边去了。齐国原来有四种量具,是豆、区、釜、钟。四升为一豆,以此类推都是四进制,一直到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的豆、区、釜三种量器都增加了一个单位,(成为五进制,)一钟就比原来大了。他用自家的量具往出借贷,而用公室旧有的量具回收。他把山中的林木运到市场上,价格不比在山中的价格有所增加;鱼、盐、大蛤、蚌类等海产,在市场上出卖时也不比在海边的价格高。人民三分的力量,有两分力量的所得进入了公室,而仅仅剩一分所得维持自己的穿衣吃饭。君主聚集的财物腐败被蛀虫蛀坏,而三老则受冻受饿。国都内各个市场上,鞋子很便宜而削掉足的人所用的假肢售价很贵。百姓痛苦,陈氏厚加赐予。百姓们爱他像爱自己的父母一样,跟随他的人像流水一样,陈氏想要不得到人民,能用什么办法来逃避呢?陈氏的先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他们的鬼神跟随胡公与他的妻子大姬的鬼神都在齐国了"。叔向说:"是的,虽然我们晋国还有公室,现在也已到了末世了。战马不再驾战车,卿大夫没有军队,国君的乘车没有御者和车右等人,士卒的行列找不出可用的长官。一般老百姓都很穷困,而公室却更加奢侈。道旁饿死的人可以到处看得见,而宠幸的妇女之家富裕得很。人民听到君主的命令,就像逃避盗寇和仇人一样。栾氏、郤氏、胥氏、原氏、狐氏、续氏、庆氏、伯氏的宗族都下降到奴隶的境地,政教出在大夫的家门里,人民没有可依托的。君主每天不去改正过错,而用娱乐掩藏他的忧愁。公室的卑微,还能有多少日子?《谗鼎之铭》说:天刚亮就起来,辛勤工作,名声可以显赫,而到后世就懈怠了。又何况每日不思改过,还能维持得长久吗"?晏婴说:"你准备怎么办呢"?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已经没有了。我听说,公室将要衰落,他的宗族像枝叶一样首先落掉,而后公室也就跟着败落了。我的同祖共有十一个氏族,只有羊舌氏这一族在了。我又没有儿子,公室失去礼度,我若有幸而获得善终,哪里会有人祭祀我呢"?【评析】春秋后期,各大国的卿大夫都在用各种办法争取民众,为取代贵族政权做准备。晏子和叔向的对话,说明齐国、晋国都已进入这个时期。 昭公景公欲更晏子之宅初,景公欲更晏子之宅,曰:"子之宅近市,湫溢嚣尘[1],不可以居,请更诸爽垲者[2]"。辞曰:"君之先臣容焉,臣不足以嗣之,于臣侈矣。且小人近市,朝夕得所求,小人之利也,敢烦里旅[3]"?公笑曰:"子近市,识贵贱乎"?对曰:"既利之,敢不识乎"?公曰:"何贵?何贱"?于是景公繁于刑,有鬻踊者,故对曰:"踊贵,履践"。既已告于君,故与叔向语而称之。景公为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齐侯省刑。《诗》曰:君子如祉[4],乱庶遄已[5]。其是之谓乎"?及晏子如晋,公更其宅。反,则成矣。既拜,乃毁之,而为里室,皆如其旧,则使宅人反之,曰:"谚曰:非宅是卜,惟邻是卜。二三子先卜邻矣。违卜不祥。君子不犯非礼,小人不犯不祥,古之制也。吾敢违诸乎"?卒复其旧宅,公弗许,因陈桓子以请,乃许之。【注释】[1]湫(jiǎo)隘:下湿狭窄。嚣尘:吵闹、尘土飞扬。[2]爽垲(kǎi):爽,明亮;垲,干燥。 [3]里旅:官名,又称司里、里人,掌管卿大夫住宅。[4]祉(zhǐ):喜悦,高兴。[5]遄(chuán):迅速。已:停止。【译文】当初,齐景公想要为晏婴更换住宅,对晏婴说:"你的住宅靠近市场,下湿狭窄,而且声音喧闹、尘土飞扬,不能居住,请给你更换到明亮干燥的地方"。晏子推辞说:"君主以前的臣子就容身在这里,我本不足以继承他的职位,我住在这里还觉得奢侈呢。又且我靠近市场,早晚能够得到我所需要的东西,这是我的利益,哪里还敢麻烦人来管理我的家宅呢"?齐景公笑着说:"你靠近市场,货物价格的贵贱你知道吗"?晏婴回答说:"既然得到靠近市场的好处,还能不知道市场价格"?齐景公问:"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贱"?当时齐景公刑罚繁重,好多人被砍掉腿脚,于是市场上就有出售假肢的人,所以晏婴回答说:"削掉足的人所用的假肢价钱贵,鞋贱"。已经把这情况告诉了齐景公,所以与叔向谈话的时候又提到它。齐景公因此减少了刑罚。君子说:"仁人的言论,它的利益是很广泛的。晏子的一句话,而齐景公就减少了刑罚。《诗经》说:君子如果高兴,乱事就能很快停止下来。正是说的这类事情吧"?等到晏子出使晋国,齐景公就为他建筑新居。他回到齐国后,新居已经筑好。晏婴拜谢了齐景公,就把这所新宅毁掉,而把因给他建新宅拆毁的住宅重新修筑起来,都修成它们原来的样子,让原来居住的人仍旧住回去,对这些人说:"谚语说:不要选择住宅,只是要选择邻居。你们都先选择邻居吧。如果违背了占卜的结果就不会吉祥。君子不做那些不遵礼法的事,小人们不做那些不吉利的事,这是古人的遗训。我敢违背它吗"?最终恢复他的旧居,齐景公不允许,晏婴又通过陈桓子向齐景公请求,齐景公最终允许了。【评析】 鲁昭公三年(前539),齐景公为晏婴重建住宅,晏婴毁掉它而又迁回旧居,为抑制奢侈做出表率。但这种努力并不能挽救贵族的腐败。 昭公楚椒举如晋求诸侯四年春王正月,许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郑伯,复田江南,许男与焉。使椒举如晋求诸侯[1],二君待之。椒举致命曰:"寡君使举日,日君有惠,赐盟于宋,曰:晋、楚之从交相见也。以岁之不易[2],寡人愿结欢于二三君,使举请间[3]。君若苟无四方之虞,则愿假宠以请于诸侯"。晋侯欲勿许。司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罚,未可知也。其使能终,亦未可知也。晋、楚唯天所相,不可与争。君其许之,而修德以待其归。若归于德,吾犹将事之,况诸侯乎?若适淫虐,楚将弃之,吾又谁与争"?公曰:"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国险而多马,齐、楚多难,有是三者,何乡而不济"?对曰:"恃险与马,而虞邻国之难,是三殆也。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中南[4],九州之险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5],马之所生,无兴国焉。恃险与马,不可以为固也,从古以然。是以先王务修德音以亨神人[6],不闻其务险与马也。邻国之难,不可虞也。或多难以固其国,启其疆土,或无难以丧其国,失其守宇,若何虞难?齐有仲孙之难而获桓公,至今赖之。晋有里、丕之难,而获文公,是以为盟主。卫、邢无难,敌亦丧之。故人之难,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于不暇,又何能济?君其许之。纣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陨,周是以兴,夫岂争诸侯"?乃许楚使。使叔向对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获春秋时见。诸侯,君实有之,何辱命焉"?椒举遂请昏,晋侯许之。楚子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日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唯是不来。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7],不可;与人同欲,尽济"。 【注释】[1]椒举:即大夫伍举,其食邑在椒,故称椒举。[2]不易:不平静(多灾难)。[3]请间(jiàn):请求抽时间听取禀告。[4]四岳:指北岳恒山、南岳衡山、东岳泰山、西岳华山。三涂:山名,在今河南嵩县西南。阳城:山名,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俗名城山岭。大室:山名,即今河南登封县北之嵩山。荆山:即今湖北南漳县西八十里之荆山。中南:即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市南。[5]冀:指冀州,当今河北、山西等地。[6]亨:同"享”。[7]逞:快意,满意。【译文】(鲁昭公)四年春季周历正月,许国国君到了楚国,楚灵王留住了他,于是把郑简公也留下来,与郑简公在长江南岸狩猎,许国国君也参与了。 (楚灵王)让伍举到晋国协商要求诸侯参加(由楚国主持的)盟会,许国国君和郑简公在楚国等待消息。伍举向晋国送达楚灵王的命令说:"往日晋国国君对我们有恩惠,把在宋国的盟会赐予我们,曾说过:服从晋国或服从楚国是互相交替出现的。因为近年多难,我们君主愿意同各国各位君主结成友好,让伍举我来请求晋君抽空听取禀告。君主(指晋君)如果暂时没有四面边防上的忧虑,那我们愿借你的光荣来请各诸侯参加"。晋平公想不答应这一要求。司马侯说:"不可以。楚灵王正在张大势力,上天或许是要让他得意,用来加重他的罪恶,而给他降下惩罚。这是不能知道的。他派出的使者能够善终,也是不可知道的。晋国和楚国只看上天的保佑了,不可同楚国争霸。你答应他的要求,而修养道德来等着看他的趋向。如果他趋向德政,我们还要服从他们,更何况各诸侯国呢?如果上天把他们放到荒淫虐乱的境地,楚国就会放弃诸侯,我们又能有谁来与争霸呢"?晋平公说:"晋国有三方面不致危难的条件,会有什么敌人呢?国家地形险要而多有马匹,齐国、楚国多灾多难,有这三条,我们去哪里会达不到呢"?司马侯回答说:"依靠地形险要和马匹众多,又乐于邻国的内难,是三种危机。四岳、三涂、阳城、大室、荆山、终南等山,是九州境内的险要,这样也没有使各险要所在地始终由一种姓氏统治下来。冀州的北方,是出产马匹的地方,但没有兴盛的国家。依靠险要和马匹多,并不可以作为巩固国家的基础,从古以来就是这样。所以前代的帝王一定要修养仁德用来祭享神灵和人民,没有听说过一定要靠地形险要与马匹多。邻国的患难,不能够使我们高兴。有的患难很多却巩固了国家,开发了疆土;有的没有患难却丧失了它的国家,失掉它守护的土地。像这样为什么还要为邻国的患难高兴呢?齐国发生了公孙无知夺取政权的内难,因而获得了齐桓公,齐国到现在还依赖着桓公的霸业。晋国发生了里克、丕郑的作乱,而得到了文公,所以晋国发展成为盟主。卫国、邢国都没有发生内难,敌人也灭亡了他们。所以别人的患难,是不可高兴的。依靠(你所说的)三种条件,而不去修养政教仁德,恐怕连救亡的空暇都没有,又怎么能达到目的呢?你还是答应楚国吧。商纣王荒淫虐乱,周文王和善友好,殷商所以灭亡了,周朝所以兴盛起来,哪里用得着争夺诸侯呢"?晋平公就答应了楚国使者的要求。让叔向对伍举说:"我们国君有国内的事情,所以不能与你们君主相见,各国诸侯,你们君主实际得到了他们,哪里还用你们君主下命令呢"?伍举于是请求晋国与楚国结为婚姻,晋平公答应了这件事。 楚灵王问郑国的子产说:"晋国会允许我召集诸侯吗"?回答说:"晋平公想的是小的安宁,不在于(称霸)诸侯。他的大夫们有多种贪求,没有能扶助他们君主的。在宋国的那次盟会上又说过晋国、楚国如同一国一样。如果不答应你,还用什么盟约呢"?楚灵王说:"各诸侯会来吗"?回答说:"一定会来。服从在宋国的盟约,秉承你对他们的欢心,不害怕大的晋国,有什么原因不来呢?不来的,可能有鲁、卫、曹、邾的君主吧。曹国害怕宋国,邾国害怕鲁国,鲁国、卫国受齐国的侵逼而亲近晋国,因为这不会来。其余的诸侯,都是你所涉及的,谁敢不到达呢"?楚灵王说:"这样我所要求的就没有不能办到的了"?回答说:"想要使别人对自己称心如意,是不可以取得的;与别人的愿望相一致,一切事情就能办到"。【评析】楚国派大臣伍举到晋国,与晋国协商要举行一次诸侯盟会,由楚国来主盟。晋平公不愿意承认楚国当盟主而使晋国地位下降。晋国大臣司马侯认为楚国正在上升时期,晋国依靠地形险要及齐、楚国内多难而与楚争霸,是行不通的,晋国必须"修政德”,暂时承认楚国的地位,等待时机恢复霸业。 昭公楚子合诸侯于申夏,诸侯如楚,鲁、卫、曹、邾不会。曹、邾辞以难,公辞以时祭,卫侯辞以疾。郑伯先待于申。六月丙午,楚子合诸侯于中。椒举言于楚子曰:"臣闻诸侯无归,礼以为归。今君始得诸侯,其慎礼矣。霸之济否,在此会也。夏启有钧台之享[1],商汤有景亳之命[2],周武有孟津之誓[3],成有岐阳之蒐[4],康有酆宫之朝[5],穆有涂山之会[6],齐桓有召陵之师[7],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宋向戍、郑公孙侨在,诸侯之良也,君其选焉"。王曰:"吾用齐桓"。王使问礼于左师与子产。左师曰:"小国习之,大国用之,敢不荐闻[8]"?献公合诸侯之礼六。子产曰:"小国供职,敢不荐守"?献伯、子、男会公之礼六。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王使椒举侍于后,以规过,卒事不规。王问其故,对曰:"礼,吾所未见者有六焉,又何以规"?宋大子佐后至,王田于武城[9],久而弗见。椒举请辞焉。王使往,曰:"属有宗祧之事于武城,寡君将堕币焉[10],敢谢后见"。徐子,吴出也,以为贰焉,故执诸申。 楚子示诸侯侈。椒举曰:"夫六王二公之事,皆所以示诸侯礼也,诸侯所由用命也。夏桀为仍[11]之会,有缗[12]叛之。商纣为黎之蒐,东夷叛之,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皆所以示诸侯汰也,诸侯所由弃命也。今君以汰,无乃不济乎"?王弗听。子产见左师曰:"吾不患楚矣。汰而愎谏,不过十年"。左师曰:"然。不十年侈,其恶不远。远恶而后弃。善亦如之,德远而后兴"。秋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宋大子、郑伯先归,宋华费遂、郑大夫从。使屈申围朱方[15],八月甲申,克之,执齐庆封而尽灭其族。将戮庆封,椒举曰:"臣闻无瑕者可以戮人。庆封唯逆命,是以在此,其肯从于戮乎?播于诸侯,焉用之"?王弗听,负之斧钺,以徇于诸侯,使言曰:"无或如齐庆封弑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庆封曰:"无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诸侯"。王使速杀之。遂以诸侯灭赖。赖子面缚衔璧,士袒,舆榇从之,造于中军。王问诸椒举,对曰:"成王克许,许僖公如是。王亲释其缚,受其璧,焚其梓"。王从之,迁赖于鄢。楚子欲迁许于赖[16],使斗韦龟与公子弃疾城之而还。申无宇曰:"楚祸之首将在此矣。召诸侯而来,伐国而克,城竟莫校,王心不违,民其居乎?民之不处,其谁堪之?不堪王命,乃祸乱也"。【注释】[1]钧台:夏朝时地名,当在今河南禹县境。[2]景亳(bó):即亳。商朝早期都邑,当在今河南商丘境内。[3]孟津:亦作盟津。在今河南孟县南。[4]岐阳:即岐山之阳,在今陕西岐山县。[5]酆宫:即丰宫,为周文王庙,在今陕西户县。 [6]涂山:即嵩山。[7]召陵:楚地。在今河南郾城东。[8]荐:进献。[9]武城:楚地,当今河南南阳市北。[10]堕:输,送。[11]仍:即任氏,太昊风姓的后裔,此指其部落活动地区,当今山东金乡北。[12]有缗(mín):夏朝所属的部落,属有仍氏。[13]黎:商朝时部落,活动在今山西黎城一带,此处即指地区。[14]愎(bì)谏:不接受劝谏。[15]朱方:吴国属地,在今江苏镇江市丹镇南。[16]赖:春秋时小国,在今湖北随县。【译文】 (鲁昭公四年)夏季,诸侯们到达楚国,鲁、卫、曹、邾等四国不参加这个盟会。曹国、邾国借口国内不安定,鲁昭公借口要按时祭祖,卫襄公借口有病。郑简公先期到达申地等候。六月丙午(十六)日,楚灵王在申地会合各诸侯。伍举对楚灵王说:"我听说诸侯们并没有固定的归属,看谁遵守礼法就归属谁。现在君主你刚刚得到诸侯的归服,盟会要慎重礼法了。霸业成功与否,就在这次盟会了。夏朝的帝王启有钧台会盟时对诸侯的慰劳之礼,商朝的汤王有景亳会盟时的命令诸侯之礼,周朝的武王有盟津会盟的誓师之礼,周成王有在岐阳检阅诸侯队伍之礼,周康王有在周文王庙丰宫前朝会诸侯之礼,周穆王有涂山会盟诸侯之礼,齐桓公有在召陵出师之礼,晋文公有在践土盟誓之礼。你用其中的哪一种?宋国的向戍、郑国的子产都在这里,他们是诸侯国中熟习礼仪的人啊,你要选择好礼仪"。楚灵王说:"我要用齐桓公召陵的礼仪"。楚灵王又让人向宋国的向戍和郑国的子产请教礼仪。向戍说:"我们小国只是练习这些礼仪,大国是运用这些礼仪,我哪里敢不把听说的献出来呢"?提供了受封为公者集合诸侯的六种礼法。子产说:"小国是供奉职务的,还敢不献出自己所掌握的礼仪"?献出伯、子、男进见公的礼仪六种。君子认为他们所献的礼仪正好合在一起,向戍能善守先代礼仪,子产善于辅佐小国。(在举行盟会时)楚灵王让伍举在他的身后侍奉来纠正他在礼仪方面的过失,到盟会结束后伍举也没有纠正他。楚灵王问什么原因,伍举回答说:"向戍、子产所献的礼仪,我所没有见过的就有六种,又用什么来纠正你呢"?宋国的太子佐迟后来到楚国,楚灵王已经到武城打猎去了,很久不去接见太子佐。伍举请求楚灵王辞谢太子佐。楚灵王就派伍举去辞谢,说:"正好因为有宗庙田猎的事情在武城,我们君主要把宋国送来的礼物送到宗庙里,接见迟了,向你道歉"。徐国的国君,是吴国的女子生下的,楚国怀疑他对楚国有二心,所以把他捉拿到申地。楚灵王向来会合的诸侯夸耀他的强大。伍举对他说:"夏启、商汤、周武王、成王、康王、穆王等六王,齐桓公、晋文公二公会盟诸侯的事,都因为他们向诸侯示范的是礼仪,各诸侯因此而服从他们的命令。夏桀举行了仍地的会盟,有缗氏就背叛了他。商纣王在黎地举行了诸侯参加的阅兵,东方夷族背叛了他。周幽王在太室山举行诸侯的盟会,戎狄部族就背叛了他。都是由于他们向诸侯夸耀自己的骄纵,诸侯所以就不服从他们的命令了。现在君主你太骄纵了,那不就达不到你的目的了吗"?楚灵王不听他的话。子产见到左师向戍说:"我们不会害怕楚国了。楚王骄纵而不听从劝谏,不会维持到十年的强大"。向戍说:"没有十年的骄纵,他的恶行就不会延续很远。恶行延续得很远而后就为人抛弃。善行也像恶行一样,仁德深远才能够兴盛起来"。 这年秋季的七月,楚灵王又用各诸侯的部队征伐吴国,宋国的太子佐、郑简公先期回到国内,宋国的华费遂、郑国的大夫们跟随着楚灵王。楚灵王派屈申包围了吴国的朱方。八月甲申这天,攻克了朱方,捕获了齐国出走到这里的庆封而全部灭了他的家族。正准备杀掉庆封时伍举说:"我听说没有缺陷的人才可以杀人。庆封只是违背他们君主的命令,所以出走到这里,他肯服从杀戮吗?把这事传播给诸侯,哪里会任用他呢"?楚灵王不听他的话,让庆封背上斧钺,在诸侯面前游行示众,让庆封说:"不要像齐国的庆封一样,杀害君主,削弱幼小的君主,强迫大夫们与他盟誓"。庆封却说:"不要像楚共王的庶出儿子围(即楚灵王)那样杀害君主——他兄长的儿子麇——取而代之,用这来强迫诸侯盟会"。楚灵王让人尽快杀死庆封。(杀了庆封之后)于是用诸侯的部队灭了赖国。赖国国君两手反绑衔着玉璧,军士们都袒露出左臂,抬着棺材跟随着他,来到楚灵王所在的中军队伍中。楚灵王向伍举问这是怎么回事,伍举回答说:"楚成王攻克许国时,许僖公就是这样做的。楚成王亲自解掉他的绑缚,接受了他衔的玉璧,焚烧了他的棺材"。楚灵王照着伍举说的做了,把赖国迁到了鄢地。楚灵王打算把许国迁到赖国土地上,就派斗韦龟和公子弃疾去赖地修筑了城墙后才回来。楚国的申无宇说:"楚国祸害的开始就在这里了。把诸侯召集到楚国来,征伐了别的国家而灭亡了他,把城墙修筑到边境而诸侯不能跟他争夺,楚王的愿望都能满足,人民还会安居吗?人民不会安居,谁能忍受他的驱使呢?不能忍受他的命令,就会发生祸乱"。【评析】鲁昭公四年(前538),楚灵王在晋国不干涉的情况下,在楚国的申地召集了一批诸侯会盟,向各诸侯炫耀楚国的强大,并带领诸侯伐吴、灭赖,以武力威胁各国,为楚国的衰落埋下祸根。 昭公陈氏始大 齐惠栾、高氏皆耆酒[1],信内多怨[2],强于陈、鲍氏而恶之。夏,有告陈桓子曰:"子旗、子良将攻陈、鲍"。亦告鲍氏。桓子授甲而如鲍氏。遭子良醉而骋,遂见文子,则已授甲矣。使视二子,则皆将饮酒。桓子曰:"彼虽不信,闻我授甲,则必逐我。及其饮酒也,先伐诸"?陈、鲍方睦,遂伐栾、高氏。子良曰:"先得公,陈、鲍焉往"?遂伐虎门[3]。晏平仲端委立于虎门之外[4],四族召之,无所往。其徒曰:"助陈、鲍乎"?曰:"何善焉"?"助栾、高乎"?曰:"庸愈乎"?"然则归乎"?曰:"君伐,焉归"?公召之,而后入。公卜使王黑以灵姑銔率,吉,请断三尺焉而用之。五月庚辰,战于稷,栾、高败,又败诸庄。国人追之,又败诸鹿门。栾施、高疆来奔。陈、鲍分其室。晏子谓桓子:"必致诸公。让,德之主也。让之谓懿德。凡有血气,皆有争心,故利不可强,思义为愈。义,利之本也。蕴利生孽。姑使无蕴乎!可以滋长"。桓子尽致诸公,而请老于莒。桓子召子山,私具幄幕、器用、从者之衣屦,而反棘焉[5]。子商亦如之,而反其邑。子周亦如之,而与之夫于[6]。反子城、子公、公孙捷,而皆益其禄。凡公子、公孙之无禄者,私分之邑。国之贫约孤寡者,私与之粟。曰:"《诗》云:陈锡载周,能施也,桓公是以霸"。公与桓子莒之旁邑,辞。穆孟姬为之请高唐[7],陈氏始大。【注释】[1]耆:同"嗜”。[2]内:妇人,妻妾。[3]虎门:诸侯宫门。[4]端委:朝服,用为动词,身穿朝服。[5]棘:齐地,当今山东临淄镇西北。 [6]夫于:齐地,当今山东邹平东。[7]高唐:齐地,当今山东高唐东。【译文】齐惠公的后代栾氏、高氏都嗜好酗酒,相信妇人的话而与许多人结愁,势力比陈氏、鲍氏强大而又讨厌这两家。(鲁昭公十年)夏季,有人报告陈完说:"栾施(字子旗)、高疆(字子良)准备攻打陈氏、鲍氏"。也把这话告诉了鲍氏。陈完授给族人甲衣又到鲍氏那里。路上遇到了高疆酒醉后骑马奔驰,于是见到了鲍国(文子),鲍国也已授给族人甲衣了。(陈完)派人侦察栾施、高疆的行动,看到二人却都在准备饮酒。陈完说:"那传言虽然不可信,但栾、高打听到我们授给族人甲衣,那就一定来驱逐我们。正好乘他们饮酒的机会,我们要不先攻伐他们"?陈氏、鲍氏此时正和睦,于是共同攻伐栾氏、高氏。高彊(听到陈、鲍要攻伐他们)说:"我们先获得景公,看陈氏、鲍氏哪里去"?于是就攻打景公寝宫的虎门。晏婴穿着朝服站在虎门外面,陈、鲍、栾、高四家族都召他到自己的队伍中,但他哪里都不去。四大家族的兵士问他:"你要帮助陈氏、鲍氏吗"?晏子说:"(他们)有什么善行呢"?又问:"那你要帮助栾氏、高氏了"?晏子说:"(他们)比(陈、鲍)有什么能胜过的呢"?又问:"那么你是要回宫中吗"?回答说:"国君受到攻伐,我哪里回得去呢"?齐景公召见晏婴,他就进入宫中。齐景公占卜让王黑打着当年周天子赐给齐桓公的旌旗灵姑銔率领军队,结果大吉,王黑请求裁去旌旗三尺长而用它。(鲁昭公十年)五月庚辰这天,(齐景公的部队与栾、高族众)在临淄城的稷门展开战斗,栾氏、高氏失败了,齐景公的部队又在城内大街上把他们打败了。国人们追打他们,又把他们打败在东南的鹿门。栾施、高疆出奔来到鲁国,陈氏、鲍氏瓜分了他们的家产。 晏婴对陈完说:"一定要把栾氏、高氏的家产交给国君!谦让,是道德的主要内容。让给人就称做美德。凡是有血气的人,都有争斗之心,所以利益不可以强取,要考虑大义才算取胜。大义,是利益的根本。聚积利益就会产生妖孽。还是不要聚积利益吧!这样可以发展长久"。陈完就把得到的全部送给齐景公,而自己请求退休到莒地居住。陈完把被驱逐的公子子山召集来,私自为子山设置了屋内的帐幕、器物用具、子山侍从者的衣服鞋子,让他返回棘地居住。对待被驱逐的子商也是这样,而私自还给他原来的封邑。对子周也是这样,而把夫于送给他。又让被驱逐的公族子城、子公、公孙捷都返回齐国,而私自增加了他们的俸禄。凡是公族的公子、公孙当中没有俸禄的,他都私自分给他们采邑。国人当中的贫困孤寡的人,私自给予他们粮食。他说:"《诗经》说,周文王陈列赏赐给予别人而造就了周朝,说的是能够施予人。齐桓公这样做所以取得了霸业"。齐景公封给陈完莒地旁边的一些地方,陈完辞谢了。齐景公的母亲为他请求用高唐作为封邑,陈氏由此开始强大。【评析】春秋末期,卿大夫专权,为争夺本国政权展开激烈斗争,加速了奴隶制的崩溃。齐国国内卿大夫的争权斗争较早发生,旧贵族开始衰落,新兴势力逐渐成长。陈氏、鲍氏与公族栾氏、高氏的斗争,是齐国新旧势力长期斗争的一幕。 昭公晋荀吴帅师伐鲜虞 晋荀吴帅师伐鲜虞[1],围鼓[2]。鼓人或请以城叛,穆子弗许。左右曰:"师徒不动,而可以获城,何故不为"?穆子曰:"吾闻诸叔向曰:好恶不愆,民知所适,事无不济。或以吾城叛,吾所甚恶也。人以城来,吾独何好焉?赏所甚恶,若所好何?若其弗赏,是失信也,何以庇民?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迩奸,所丧滋多"。使鼓人杀叛人而缮守备。围鼓三月,鼓人或请降。使其民见,曰:"犹有食色,姑修而城"。军吏曰:"获城而弗取,勤民而顿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获一邑而教民怠,将焉用邑?邑以贾怠[3],不如完旧。贾怠无卒,弃旧不祥。鼓人能事其君,我亦能事吾君。率义不爽,好恶不愆,城可获而民知义所,有死命而无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尽,而后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载鞮归[4]。【注释】[1]鲜虞:春秋时少数民族,活动于今河北西南部。[2]鼓:鲜虞族的小国,国境当今河北晋县。[3]贾(ɡǔ):换来,买到。[4]载鞮:鼓国国君名。【译文】晋国大夫荀吴率军征伐鲜虞族,包围了鼓国。鼓国人有的请求交出城池叛变,荀吴没有答应。左右随从说:"军队不用辛苦,却可以得到城池,为什么不干"?荀吴说:"我听叔向说:爱好什么憎恶什么都很恰当,人民知道行动方向,事情没有办不成的。有人交出我们的城池叛变,我很憎恶;别人交出城池投降,我为什么高兴?奖赏所很憎恶的人,怎么对待所喜爱的人?如果不给奖赏,就失信了,怎么保护人民?能进就进,不能就退,量力而行。我不能因为想取城池却走向邪路,那样损失更大了"。让鼓国人杀了准备叛变的人而修整设备。包围了三个月,有人请求向他投降。荀吴就让鼓国的人民来见他,说:"从脸色上看(人民)还有饭吃,暂且还是修缮你们的城池吧"。荀吴军中的军吏说:"能够得到城池却不去获取,劳累人民而折损兵器,用什么来交代君主呢"?荀吴说:"我可以交代君主。如果获得一座城邑而使人民懈怠,那还会用城邑来做什么?获得城邑却买来懈怠,就不如固守勤谨。买来懈怠就没有好的结果,丢掉勤谨就不会吉利。鼓国人民能服从他们君主,我们也能(用鼓国人守城的精神)来对待我们君主。遵循道义就不会有差错,爱好什么憎恶什么都很恰当,城池可以获得而人民又能懂得道义所在,他们只会奉命去死而不会产生背叛的想法,那不也是可以的吗"?鼓国人报告说城中粮食没有了,抵抗的力量没有了,荀吴才取得了城邑。攻克鼓国回来,没有杀戮一个鼓国人,只把鼓国国君载鞮带回到晋国。 【评析】鲁昭公十五年(前527),晋国将领荀吴带领军队征伐鲜虞部族,采取围城不打的方式,让鲜虞人自动放弃城池投降晋国,争取了鲜虞部族对晋国的拥护。 昭公齐有彗星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祗取诬焉[1]。天道不慆[2],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国。君无违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3]。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4],无能补也"。公说,乃止。【注释】[1]祗(zhī):适,正好。诬:欺骗。[2]慆(tāo):疑惑。[3]卒:终于。[4]祝史:古代掌管祭礼之官。【译文】 齐国的上空出现了彗星,齐景公要让人禳祭消灾。晏子说:"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只不过是受人欺骗。天命是不可怀疑的,它不会错下命令。如何能禳祭就使它消灾呢?况且天上出现彗星,是用来扫除污秽的。你没有污秽的德行,又为什么要禳祭呢?如果你有污秽的德行,禳祭又怎么能减损这种秽德呢?《诗经》说:只有这周文王,小心谨慎,坦白地对待上帝,想要得到很多幸福。文王的德行不违背上天,所以四方的国家都归服了他。你如果没有违背上天的德行,周围的小国会归服你,还怕什么彗星呢?《诗经》说:我用不着别的借鉴,只要以夏、商为借鉴就可以了。因为他们政治混乱,人民最终背叛离开了他们。如果你的德行奸邪而又混乱,人民就会离开你流亡,祝史的禳祭,也无所补救"。齐景公听了很高兴,就不让禳祭消灾了。【评析】鲁昭公二十六年(前516)齐国上空出现彗星,齐景公要禳祭,晏婴认为彗星是一种天象,无须重视,而要重视自己的政治。这表现了他重民轻天的思想。 定公吴入郢冬,蔡侯、吴子、唐侯伐楚。舍舟于淮油,自豫章与楚夹汉[1]。左司马戌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隧、直辕、冥阨[2]。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武城黑谓子常曰[3]:"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楚人恶子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4],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自小别至于大别[5]。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6]。阖庐之弟夫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楚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史皇以其乘广死。吴从楚师,及清发[7],将击之。夫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澨[8]。五战,及郢[9]。己卯,楚子取其妹季芈畀我以出,涉雎[10]。尹固与王同舟,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 庚辰,吴入郢,以班处宫。子山处令尹之宫,夫王欲攻之,惧而去之,夫王入之。左司马戌及息而还,败吴师于雍澨,伤。初,司马臣阖庐,故耻为擒焉,谓其臣曰:"谁能免吾首"?吴句卑曰:"臣贱,可乎"?司马曰:"我实失子,可哉"。三战皆伤,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裳,刭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首免。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由于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郧。锺建负季芈以从。由于徐苏而从。郧[11]公辛之弟怀将弑王,曰:"平王杀吾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臣,谁敢雠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将谁雠?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唯仁者能之。违强陵弱,非勇也;乘人之约,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动无令名,非知也。必犯是,余将杀女"。斗辛与其弟巢以王奔随。吴人从之,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实尽之。天诱其衷,致罚于楚,而君又窜之,周室何罪?君若顾报周室,施及寡人,以奖天衷,君之惠也。汉阳之田,君实有之"。楚子在公宫之北,吴人在其南。子期似王,逃王,而己为王,曰:"以我与之,王必免"。随人卜与之,不吉,乃辞吴曰:"以随之辟小,而密迩于楚,楚实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难而弃之,何以事君?执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鸠楚竟,敢不听命"?吴人乃退。炉金初宦于子期氏,实与随人要言。王使见,辞,曰:"不敢以约为利"。王割子期之心,以与随人盟。初,伍员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12]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于君,疆场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13]在草莽,未获所伏[14],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15]。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注释】 [1]豫章:在汉水与淮水之间,难以确指。[2]大隧、直辕、冥阨:杨伯峻《春秋左传注》释曰:"今豫鄂交界三关,东为九里关,即古之大隧,中为武胜关,即直辕;西为平靖关,即冥阨。冥阨有大小石门,凿山通道,极为险隘"。按此,大隧、直辕、冥阨在今河南信阳与湖北应山之间。[3]武城黑:武城,今河南信阳东北。黑为武城县大夫。[4]城口:即注[2]三关的总名。[5]自小别至于大别:大别、小别皆指今大别山脉中的山峰。大别指今安徽霍邱西南安阳山,或湖北英山北之大别山。小别指今河南光山与湖北黄冈之间的山峰。[6]柏举:今地不详。[7]清发:水名,在今湖北安陆。[8]雍澨:指今湖北京山西南的澨河。[9]郢:楚国都城,即今湖北荆州市北的纪南城遗址。[10]雎:即沮水,当在今湖北枝江东北。[11]郧:在今湖北京山、安陆一带。[12]荐:屡次。[13]越:流落。[14]伏:居处。[15]《无衣》:秦哀公援楚所赋的诗,诗中说:"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与子偕作,与子偕行"。 【译文】(鲁定公四年)冬季,蔡昭公、吴阖庐、唐惠侯联合进攻楚国。把战船停在淮水旁边,从豫章同楚国隔汉水对阵。楚国左司马戌对楚军统帅子常说:"你沿着汉水同吴军上下抵抗,我用方城以外所有的人来毁坏他们的船只,回来堵塞大隧、直辕、冥阨这三道关隘。你渡过汉水进攻他们,我从他们的后面打击他们,一定会大败吴军"。他们谋划好正要行动,武城县大夫黑对子常说:"吴国战车全用木头制成,我们的战车用皮革包装,我们的战车不能维持很长时间,不如赶快进行战斗"。楚大夫史皇对子常说:"楚国人憎恶你而对司马戌有好感,如果司马戌把吴国的船只毁坏在淮河中,封闭三道关隘而进入吴地,就会单独战胜吴国。你一定要速战,不速战,你不会免于罪过"。子常就渡过汉水设阵,楚军摆在自小别山到大别山的战线上。楚军向吴军发动了三次进攻,子常知道这样做不能取胜,想要逃奔。史皇说:"还是安静下来,寻求获胜的办法。遇到困难就逃避,将有什么地方可进入呢?你一定要死在这次战事中,这样当初的罪过才能全部免去"。十一月庚午这天,楚军和吴军在柏举布开阵局。吴王阖庐的弟弟夫王早晨向吴王说:"楚国统帅子常不讲仁义,部下没有拼死的决心。先进攻他们,士兵一定奔逃,而后大军继续进攻,一定取胜"。吴王没有答应。夫王说:"有所谓臣下依据道义做事,就不等待命令的话,它正是指的这种情况了。今日我去战死,楚国就可以进入了"。他用他的部属中的五千士卒先攻击子常的士兵。子常的士卒逃奔了,楚国军队混乱了,吴国军队大败楚军。子常逃奔到郑国。史皇带着子常的兵车战死了。吴军追击楚军,到了清发河,正准备进击楚军,夫王说:"被围困的野兽还要争斗,何况是人呢!他们如果知道不能免死而拼命,一定会打败我们。如果让先头渡过河的知道可以免死,后继者就会效仿他们,没有斗志了。等到他们一部分到达河中后就可以攻击了"。夫王率军追击楚军,又打败了他们。楚军做饭吃,吴军追上他们,他们都逃奔了,吴军吃了他们的饭又追击他们,在雍澨击败了楚军。经过五次进攻,吴军打到了郢都。己卯日,楚昭王带了他的妹妹季芈畀我逃出郢都,渡雎水。尹固与楚昭王坐着一条船,楚昭王让人在大象尾部系上火把冲向吴军把他们吓退了。 庚辰日,吴军进入郢都,按照他们的职位居住楚国的宫殿。吴王的儿子子山住进了楚国令尹的宫中,夫王就要攻打他,子山惧怕而退出去了,夫王进入这座宫殿。楚国的左司马戌到达息县后就回楚国,在雍澨打败了吴国的一部分军队,但受伤了。当初,司马戌是阖庐的臣属,所以他耻于被阖庐擒获,对他的臣下说:"你们谁能不让我的尸首被吴军取走呢"?跟随他的吴国人句卑说:"我地位低下,可以保存你的尸首吗"?司马戌说:"我以前实在是不知道你有贤才,当然可以了"。他几次战斗都受伤了,说:"我是不可用了"。句卑把他的衣裳铺开,割下他的首级裹起来,把他的身子掩藏好,而带着他的首级逃走,没有让吴人得到。 楚昭王渡过雎水,又渡过长江,进入云梦泽中。他在泽中睡着了,强盗来进攻他,用戈刺他,王孙由于用背阻挡强盗,被击中了肩膀。楚昭王逃奔到郑国。锺建背着季芈跟随着。王孙由于慢慢苏醒过来也追赶他们。郧县县公斗辛的弟弟怀打算杀害楚昭王,说:"楚平王杀了我的父亲,我再杀他的儿子,不是也可以吗"?斗辛说:"君主讨伐臣下,臣下谁敢与他敌对?君主的命令,就是上天。如果死于上天的命令,将对谁仇恨?《诗经》说,柔弱的也不吃掉,坚硬的也不吐出来,不侮辱弱者,不畏惧强者,只有仁义的人能做到这些。逃避强者欺凌弱者,不是勇敢;趁别人困难的机会,不是仁义;使宗族灭绝而废祭祀,不是孝道;行动得不到美好的名声,不是聪明。你一定要违反这些,我就会杀了你"。斗辛同他弟弟斗巢伴随着楚昭王逃奔到随国。吴军追击着他们,对随国人说:"周朝的子孙们在汉水流域的,楚国实际都把他们消灭尽了。上天发了它本来的善心,把惩罚加到楚国,你们却把楚国君臣藏匿起来,周朝有什么罪?你们君主如果还顾及到报答周王朝,把这种报答分给我们一些,让上天保佑我们,那是你们君主的福惠。汉水以北的土地,你们就会拥有"。楚昭王在随君宫殿的北面,吴军在宫殿的南面。楚昭王的兄长子期相貌与他相似,逃到昭王这里,而自己穿上了昭王的服装。子期说:"把我送给吴军,君王一定会免遭俘虏"。随国人占卜把子期送给吴军,结果是不吉利,就拒绝吴军说:"因为随国僻远弱小,而紧密靠近楚国,楚国让它存在下来。世代与楚国有盟约誓言,到今天没有改变。如果有危难就互相抛弃,我们将还用什么来服侍你们君主呢?我们执掌政事者的忧患不只是楚王一个人(而在楚国大众),如果你们能安定楚国境内,我们还敢不听从你们的命令"?吴国军队撤退出随国。随国的炉金当初在子期家做家臣,实际是他与随国人相约(保护楚王和子期)。楚昭王让他来见,炉金辞谢了,说:"不敢因为这一约言而图谋私利"。楚昭王割破子期的心口取血与随国人进行了盟誓。当初,楚国大夫伍员与申包胥是朋友,伍员逃亡出楚国时,对申包胥说:"我一定要倾覆楚国"。申包胥说:"努力去做吧!你能倾覆它,我一定能兴起它"。到楚昭王在随国的时候,申包胥就到秦国请求援军,对秦哀公说:"吴国就像封豕、长蛇一般的危害别人,以致数次蚕食中原,这种暴虐就是从楚国开始的。我们君主丧失掉守护社稷的地位,流落在草莽之中,让下臣我来告急,说:蛮夷的心肠是不能满足的,如果他们与你秦君做了邻居,那是你们边境上的祸患。趁吴国还没有占领楚国,你秦君可以取得一部分。如果楚国很快灭亡,那是失掉了秦君的土地。如果用秦君的神灵存恤楚国,楚国将世代服侍秦君。”秦哀公让人推辞他,说:"寡人知道你的命令了,你暂且住到旅馆中,我们考虑后再告诉你"。申包胥回答说:"我们君主流落在草莽中,没有得到居住的地方,下臣我哪里敢到安静的居所"?他站着,靠在秦国宫廷的墙上哭泣,哭声日夜不断,七天内连一勺水都没有入口。秦哀公为申包胥诵了一首《无衣》的诗,申包胥向秦哀公九次磕头才坐下来。秦国终于出师到楚国。【评析】鲁定公四年(前509),吴国联合蔡国、唐国,向楚国发动进攻,攻克了楚国郢都。楚国大臣申包胥到秦国请求援救,大哭七日七夜,终于感动了秦王,答应派兵援救。 定公晋卫鄟泽之盟 晋师将盟卫侯于鄟泽[1],赵简子曰[2]:"群臣谁敢盟卫君者"?涉佗、成何曰:"我能盟之"。卫人请执牛耳[3]。成何曰:"卫,吾温、原也[4],焉得视诸侯[5]"?将歃,涉佗捘卫侯之手[6],及捥[7]。卫侯怒,王孙贾趋进[8],曰:"盟以信礼也,有如卫君,其敢不唯礼是事而受此盟也"?卫侯欲叛晋,而患诸大夫。王孙贾使次于郊[9]。大夫问故,公以晋诟语之,且曰:"寡人辱社稷,其改卜嗣,寡人从焉"。大夫曰:"是卫之祸,岂君之过也"?公曰:"又有患焉,谓寡人必以而子与大夫之子为质"。大夫曰:"苟有益也,公子则往,群臣之子敢不皆负羁绁以从[10]"?将行,王孙贾曰:"苟卫国有难,工商未尝不为患,使皆行而后可"。公以告大夫,乃皆将行之。行有日,公朝国人,使贾问焉,曰:"若卫叛晋,晋五伐我,病何如矣"?皆曰:"五伐我,犹可以能战"。贾曰:"然则如叛之,病而后质焉,何迟之有"?乃叛晋。晋人请改盟,弗许。【注释】[1]鄟(tuán)泽:卫地,所在不详。[2]赵简子:晋国国卿赵鞅,谥号简子,自晋定公十五年(前497)至三十七年(前475)执政。[3]执牛耳:诸侯会盟,地位卑下者执牛耳。这里是说卫灵公请晋国大夫执牛耳。[4]温:晋国县名,在今河南温县南。原:晋国县名,今河南济源县西北。[5]视:比拟,等同。[6]捘(zùn):推。一说用手指按。[7]捥:同"腕”。[8]王孙贾:卫国大夫,王孙牟之后。[9]次:驻扎,停留。 [10]羁绁:指绳索。【译文】晋国军队要在鄟泽跟卫灵公订立盟约,赵简子说:"诸位臣下谁敢去跟卫君订立盟约"?涉佗、成何两位大夫说:"我能去"。在盟会上,卫国请晋国大夫抓住牛耳朵取血。成何说:"卫国是小国,就像我们晋国温县、原县一样,怎么能等同诸侯国家"?将要蘸血涂抹嘴唇,卫君先蘸上血,涉佗按住他的手,血流到手腕上。卫君发怒了,王孙贾疾步走上前去,说:"盟誓是用来申明礼义的,像我们卫君,哪里敢不遵照礼义却接受盟约呢"?卫君受到侮辱,想要叛离晋国,却担忧大夫们不听从他。王孙贾让他驻在郊外,不进都城。大夫们问他为什么这样,卫君告诉他们受到晋国侮辱的事,并且说:"我身为国君,却让国家受到侮辱,请另选继位者吧,我服从他"。大夫们说:"这是卫国的灾难,难道是国君的过失吗"?卫君说:"又有灾难呀,命令我一定要用你的儿子和大夫们的儿子送来晋国当人质"。大夫们说:"如果这样对卫国有益处,国君的儿子前去的话,诸位大夫的儿子敢不都背着绳索跟着前去"?准备出发,王孙贾说:"假如卫国发生动乱,工匠、商人未尝不闹事,驱使他们一起前去才好"。卫君把这个意见告诉了大夫们,便带上这些人一起来。出发的日期定下来,卫君接见国内百姓,派王孙贾问他们,说:"如果卫国叛离晋国,晋军五次进攻我们,能有多大危害"?百姓们都说:"五次进攻我们,我们还可以抗战"。王孙贾说:"这样说来应当叛离晋国,陷入危难而后再送人质,有什么晚的"?于是叛离了晋国。晋国人要求改立盟约,卫国没有答应。【评析】鲁定公八年(前502),晋国与卫国在鄟泽订立盟约,卫灵公在盟会上受到晋国大夫的侮辱。卫灵公回国后,用此事实激起朝中大夫和国人的愤慨,君臣上下团结一心,不甘受辱,决定叛离晋国。晋国也畏缩了。 哀公越及吴平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1],报槜李也[2],遂入越。越子以甲循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去疾莫如尽。昔有过浇[3],杀斟灌以伐斟鄩[4],灭夏后相[5]。后缗方娠[6],逃出自窦,归于有仍,生少康焉[7]。为仍牧正[8]。惎浇[9],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10],以除其害。虞思[11]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12]诸纶。有田一成,有从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13],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勾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14]已。姬[15]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蛮夷而长寇雠,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三月,越及吴平。【注释】[1]夫椒:地名,据考在今浙江绍兴县北。[2]槜(zuì)李:越国地名,接近吴国。鲁定公十四年(前496),吴越在此交战,吴国战败,吴王阖庐(夫差之父)受伤而死。[3]过:夏代国名,是浇的封国。[4]斟灌:古代部落之一。在今山东范县北。斟鄩:古代部落之一,在今河南偃师县东北。[5]相:夏启之孙,失国后依附斟灌、斟鄩。[6]后缗:夏后相之妻,有仍氏女。 [7]少康:夏代帝王。[8]牧正:管理畜牧的长官。[9]惎:嫉恨。[10]庖正:管理膳食的长官。[11]虞思:有虞氏国酋长。二姚:两个女儿(有虞氏姓姚)。[12]邑:作为封邑。纶:在今河南虞城县东南。[13]豷(yì):浇之弟,封国为戈。[14]食:消除。[15]姬:指吴国,吴为姬姓封国。【译文】 吴王夫差率军在夫椒打败了越国,为槜李之役报仇雪耻,于是进入了越国。越王勾践带领五千兵马退守会稽山,派文种大夫通过太宰伯嚭请求议和。吴王夫差准备答应他。伍员说:"不可以。臣下听说,树立德义不如多上加多,消除疾患不如彻底干净。从前有个部落酋长过浇,占领斟灌氏,讨伐斟鄩氏,把他们的酋长杀害了,依附他们的夏后相也完蛋了。相的妻子后缗正在怀孕,从墙洞里逃出去,回归了有仍氏,生下少康。少康做了有仍氏的牧正。他嫉恨过浇,能戒备他。过浇派部属椒搜寻少康,少康逃奔到有虞氏,做了庖正,为有虞氏消除灾害。酋长虞思于是把两个女儿嫁给他,用纶地给他做封邑。少康有长宽各十里的田地,有五百兵马,能够广泛施行恩德,开始实行复兴国家计划,以便收聚夏国的民众,建立官职。他派女艾前去侦察过浇,派季杼引诱过浇的弟弟戈豷,于是灭亡了过国、戈国,恢复了禹王的业绩,祭祀夏代祖先,同时祭祀天帝,不让以往的典制失传。如今吴国不如过国,可是越国大于少康,上天或者将使越国强大起来,放过他们,不就难对付了吗?勾践能够亲近臣民,而且尽力施给恩惠,所施给恩惠的没有不该赏赐的人,所亲近的都是有功劳的,跟我们吴国同在一块地方,却又世代为仇。在这时候打败了越国不加占领,又将让他保存下来,这就叫做违背天意助长仇敌。以后虽然悔恨,不能消除祸害了。姬姓国家衰亡,指日可待了。处在蛮夷之间,却助长了仇敌,这样追求称霸诸侯,必定行不通"。吴王不听他的。伍员退出宫廷后告诉人们说:"越国用十年繁育人口、积聚财富,用十年教育子弟、训练军队,二十年后,吴国宫苑将会变成水坑了!”三月,越国和吴国达成议和。【评析】鲁哀公元年(前494),吴王夫差率军攻入越国,越王勾践退守会稽山,只剩下五千兵马了,被迫求和,吴王夫差不听劝谏,便答应了。这就埋下了亡国杀身的祸根。"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教训是深刻的。 哀公宋桓魋之宠害于公宋桓魋之宠害于公[1],公使夫人骤请享焉[2],而将讨之。未及,魋先谋公,请以鞌易薄[3]。公曰:"不可。薄,宗邑也[4]"。乃益幸七邑,而请享公焉,以日中为期,家备尽往[5]。公知之,告皇野曰[6]:"余长魋也,今将祸余,请即救"。司马子仲曰:"有臣不顺,神之所恶也,而况人乎?敢不承命!不得左师不可[7],请以君命召之"。左师每食击钟,闻钟声,公曰:"夫子将食"。既食,又奏。公曰:"可矣!”以乘车往,曰:"迹人来告曰[8]:逢泽有介麋焉[9]。公曰:虽魋未来,得左师,吾与之田[10],若何?君惮告子,野曰:尝私焉。君欲速,故以乘车逆子"。与之乘,至,公告之故,拜,不能起。司马曰:"君与之言"。公曰:"所难子者,上有天,下有先君"。对曰:"魋之不共,宋之祸也,敢不唯命是听"。司马请瑞[11]焉,以命其徒攻桓氏。其父兄故臣曰"不可”,其新臣曰"从吾君之命”。遂攻之。子颀骋而告桓司马。司马欲入,子车止之,曰:"不能事君,而又伐国,民不与也,只取死焉"。向魋遂入于曹以叛。 六月,使左师巢伐之,欲质大夫以入焉。不能,亦入于曹[12],取质。魋曰:"不可。既不能事君,又得罪于民,将若之何"?乃舍之。民遂叛之。向魋奔卫。向巢来奔,宋公使止之,曰:"寡人与子有言矣,不可以绝向氏之祀"。辞曰:"臣之罪大,尽灭桓氏可也。若以先臣之故,而使有后,君之惠也。若臣,则不可以入矣"。【注释】[1]桓魋(tuí):向魋,又称桓魋,宋国执政大臣,曾任司马(执掌军队)。[2]夫人:宋景公母亲。骤:急忙。享:设宴招待。[3]鞌:原为齐地,后为宋邑。薄:即"亳”,今河南商丘市北。[4]宗邑:祖庙所在之地(商汤建都于亳)。[5]家备:私家护卫。[6]皇野:宋国大臣,字子仲,时任司马。[7]左师:宋国武官。这里指左师向巢,向魋之兄。[8]迹人:官名,执掌田猎足迹,辨认禽兽去处。[9]逢泽:在今河南商丘县南。介麋:单个的麋鹿。[10]田:打猎。[11]瑞:玉制的符节,古代调兵的凭证。[12]曹:春秋时诸侯小国,被宋灭亡。【译文】 宋国执政大臣桓魋依侍尊宠骄横放纵,危害公室,景公让母亲赶快宴请他,准备乘机进攻他。还没有来得及宴请,桓魋先已阴谋害死景公,请求用鞌邑交换薄邑。景公说:"不可以。薄邑,那是宋国祖庙所在的地方"。于是给鞌加了七个乡邑。桓魋接受赏赐,并且请求设宴答谢景公,宴会定在中午,桓魋把私家护卫全带到那里。景公知道了他的阴谋,告诉司马皇野说:"是我助长了桓魋的势力,今天桓魋将要加害我,请你立即救援"。皇野说:"作为臣下,却不顺从,这是神明所厌恶的,何况人呢?哪里敢不奉命!得不到左师向巢,这事办不成,请用国君的命令召他前来"。左师向巢每次吃饭一定撞钟奏乐,听到钟声,景公说:"向大人要用餐了"。向巢已吃过饭,又奏乐。景公说:"可以去了!”皇野乘着兵车去见向巢,说:"负责寻找野兽足迹的官吏前来报告说:逢泽有单个的麋鹿。国君说:虽然桓魋没有来,左师能来,我跟他一起打猎,怎么样?国君不好意思烦劳你,我说:让我试着说一下吧。国君想要快些,所以用兵车迎接你"。向巢跟他一起上了车,到了景公那里,景公告诉了召他救援的事,向巢跪下叩拜,吓得站不起来。皇野说:"国君要跟你盟誓"。景公便宣誓说:"如果我为难你,上有老天,下有先君,可以作证"。向巢回答说:"桓魋对国君不恭敬,这是宋国的灾祸,我不敢不听从命令"。皇野让他交出调兵的玉制符节,用符节召集他的部下进攻桓氏家族。向巢的父老兄弟老部下们说"不可以”,他的新部下们说"服从国君的命令”。于是前去进攻桓魋。桓魋的弟弟子颀骑马疾驰,前去报告桓魋。桓魋想进去攻打宫廷,他的另一弟弟子车阻止他,说:"不能侍奉国君,却又进攻国都,民众不会跟随你的,只是白送性命罢了"。桓魋便进入曹邑发动叛乱。鲁哀公十四年六月,景公派左师向巢率军讨伐他,(向巢不愿攻击桓魋,)想用桓魋的大夫做人质回都城去。没有抓到大夫,也进入曹邑,想抓一些百姓做人质。桓魋说:"不能这样。既不能侍奉国君,又得罪了百姓,将有什么结果"?便把百姓放走了。当地百姓于是都叛离了他。 桓魋逃奔到了卫国,向巢逃往鲁国来,景公派人阻止他,说:"寡人我跟你有言在先,不能让向氏断绝香火"。向巢拒绝了,说:"臣下我罪过大,灭绝向氏家族也应当呀。如果因为我们先人给您做过臣子,使他们有后代,这是国君的恩惠。至于臣下本人,就不可以回国了"。【评析】春秋末期,诸侯国君与执政大臣之间矛盾加剧,斗争激烈,公室地位动摇,大臣日益骄横,于是演出了一幕幕君臣互相残杀的惨剧。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宋景公追杀向魋就是其中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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