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审美中的假定性和艺术真实性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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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审美中的假定性和艺术真实性审美不是一种现实关系，它是一种审美想像的世界，所以文学审美是一种艺术的假定性表现，它表现的境界不是生活的真实，而是艺术的真实。莎士比亚说过：“演戏的人是疯子，看戏的人是傻子。”分别从艺术家和接受者两方面道出文学艺术假定性的特征。明明知道舞台上的角色是演员扮演的、小说中的人物是用文字书写的“书中人”，为什么艺术家还要呕心沥血地表现，观众和读者要投入地流着泪去看?这说明文学艺术审美的一大方式是在假定性中表现和接受艺术的真实性。生活形象是不可穷尽的，因此不可能完全复现，因而不必照原样复制，否则必然限制文学艺术的优势发挥。一场二至三小时的电影、一部几十万字的小说往往反映了几十年甚至过百年的人事沧桑、纵横万里的风云变幻，中间体现了选择处理和浓缩概括的艺术手腕。《红楼梦》第十六回写为迎接元春省亲而营造大观园一事，但作者根本没有正面写建造大观园的过程，而是通过贾琏、凤姐的“问答之间闲闲叙出”。《罪与罚》中，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劈死房东老太婆，实际生活中的时间大概用不了几分钟，但作者用了洋洋万言刻画人物心理，成为小说中的精华。歌德说：“艺术家努力创造的并不是一件自然作品，而是一种完整的艺术作品。”“艺术并不求在广度和深度上和自然竞赛。”艺术家只从自然的宝库中“选择对人是值得的和有味道的那一部分”加以艺术处理，然后“拿一种第二自然奉还给自然，一种感觉过的，思考过的，按人的方式使其达到完美的自然”。歌德：《论狄德罗对绘画的探讨》，转引自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77页。

1文学艺术的假定性是为了使艺术创作按艺术家的意愿创造一种完美的、更高真实的艺术品而采取的虚拟方式、虚拟性质。这是艺术的本性，是作为艺术概括的一种手法，是为了艺术有更大的自由，有更强有力的表现力。话剧《雷雨》在一天之内两个场合之中让两个家庭8个人物发生15种尖锐复杂的矛盾冲突就是最好的假定性例子。艺术概括、艺术自由、艺术表现力是假定性存在的三大理由。电影可以说是最逼真的艺术，但仍然在造假，《泰坦尼克》中的巨轮沉没不过是一个模型。今天的电影引进了电脑特技，可用高科技手法造假，以假乱真，仿佛比真实更真实，因为它从各个角度表现，从最佳视点观察，抓住所有最精彩的顶点集中表现出来。在生活中，任何一个真人都只能从某一个角度和视点去看，达不到艺术概括的震撼力程度。所以文学艺术的假定性只需要假定一种最好的时候，最美的、最有代表性的、最动人的、最特殊的、最深刻的、最有戏剧性的、最丰富的时刻，把其他的内涵概括进来。既然把所有的事实和背景都写进小说是最笨的流水账，吃力不讨好，而且也完全不可能，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设虚构一个人物、一个事件，把其他的人物事件背景感情都融会进去，这是艺术的集中，是在虚拟中集中。叙事的虚拟概括产生典型人物典型情节典型环境，抒情的虚拟概括产生意境，哲理的虚拟概括产生象征意象。“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虞美人》）不堪回首的故国情境何止春花秋月小楼雕栏玉砌？冬雪夏日不同样是吗？为什么要用“一江春水”比喻无限哀愁？只因为这些是最有代表性的意象意境而已。文学艺术不过是一种“举例”的典型，“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水龙吟》）为什么一定要“把吴钩看了”？把弯弓看了也可以呀；为什么一定要凭栏拍杆?因为登高凭栏望北方，

2自然激荡起思念故国收复失地但又临高对远的无奈，这最能激起壮志难酬扼腕长叹的“高独”情怀。所以，所有的文学形象都不过是一种代表性的举例，不过是一种虚拟的表现。英国诗人布莱克在《天真的预言》中说道：一颗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野花里一个天堂，把无限放在你手掌上，永恒在一刹那里收藏。不可否认有一些作品有自传叙的因素，如杜拉斯的《情人》，曹雪芹的《红楼梦》，但这些自传叙因素不仅是一种很有表现力的典型，也是作为一种虚拟的情境故事来加工的。过去了的事情本身就已是一种回忆中的虚拟，不再是眼前的事实，它只是想像中的、理想中的、情感中的假定状态，在这个假定状态中，艺术家对它进行再创造（时间本身已经进行了选择、过滤和加工），在《红楼梦》中，少女们的年龄总是虚化不实就是一个有力的例子。作家把过去的故事假定在一种感情和理想的状态中，去掉不相关的内容，加上许多别的艺术因素，创造出了“第二自然”。假定性的方式有：以局部表现全盘、夸张、象征、蒙太奇组接、叙述时间和空间的变换等。总的来说，是有意识地以“离形”的方式来表现，有意识地打破生活幻觉。离形即变形。齐白石的“虾”世上没有，它是大对虾与小河虾综合的形象；李苦禅画鹰，将几种鹰的雄猛健美合而为一；中国戏曲舞台上以鞭代马（象征）。歌德《浮士德》悲剧的第二部《海伦的悲剧》中，公元前的希腊美女海伦来到中世纪城堡和浮士德结合，浮士德说：“我几乎屏住呼吸，我战栗，结舌难言，这是一个梦，消失了时间和地点。”时间让故事梦幻般地进行。庄子的《逍遥游》开头写到鲲鹏的背和翼“不知其几千里也”，“

3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屈原《离骚》中的自我上天下地求女卜神，都是在夸张、变形、象征中营造一种假定性状态来表现艺术的自由。所有的变形，都是为了表现更深刻的思想，是为了实现艺术家的艺术自由。所有的文学艺术都以假定性为本性特征，但其中也有“现实主义的假定性”和“写意假定性”的流派之别。王维画雪中芭蕉是后者。《红楼梦》总体上是“现实主义的假定性”表现，但第五回写宝玉神游太虚幻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却是最变形的写意假定性表现，这是根据不同的艺术目的而进行的艺术处理。明白了文学假定性的道理以后，就比较容易明白“艺术的真实性”道理了。既然艺术是一种达到艺术真实的假想，它是以假表真，是创作出来的真实。这里的创作指的是虚构、选择、想像、缀写，因此不是真有其事其人，它是子虚乌有的，但它又来自生活，它使人联想起生活，使人感到比生活真实更真实。所以这是假中求真。简括地说：艺术真实性是指文学形象合情合理的真实。艺术真实性的内涵涉及多种含义，它们在表面上有冲突，内在却是统一的：①逼真于生活样貌；②能高度概括和表现人类生活、人性、文化本质的真实，合乎逻辑（合理），有深刻的生活可能性；③真情；④在读者的艺术鉴赏中被认同的真实。（或说有三种真实：历史真实、细节真实、情感真实）一是符合生活客观的真实性，这是“合理”的真；二是合乎人情的真实性，是“合情”的真、主观的真；三是在读者联想中认同的真，是“实感”的真。有些作品的形象外观和生活真实很像，它是塑造出来的，这是形似的真，但未达到本质的真；有些作品形真和本质的真都达到了，是逼真和艺术概括的真的完美统一；有些作品形象外观变形了，这是形不真，如神话、童话，但它表现了内在深刻的真实，是意真；抒情作品往往境不真实，如“狂风吹我心，

4西挂咸阳树”，它只有情真意真。亚里士多德指出：“诗的真不同于政治科学的真及其他技艺的真。”亚里士多德：《诗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不同风格、流派和创作方法的作品中，艺术的真实是不同的。一般来说，叙事作品要表现必然律即因果关系，这是“合理的真”，又叫“或然律”，使艺术形象成为一个有机统一体。必然律既是艺术的又是生活的合理因果性。合理体现在生活的可能性中，按一般规律是可能的。“事有可能，始能取信”，这句话具有原则性的意义，生活提供了可能性，文学家根据这种可能性写出形象的可能性，这才使形象具有可信性。但生活是复杂的，尤其是现代社会的生活不少荒诞荒谬的地方，荒谬有荒谬的逻辑，这种可能性、合理性都有其不能简单一律看待的关节，所以不能一概而论。总之，文学家应当为艺术的真实可能性提供合理的因果关系，作品是形象本身的有机统一性，又是生活深刻的可能性，就能取得读者的可信性。现代派艺术中有许多深刻的艺术真实性，这需要艰苦曲折的艺术分析，它的艺术真实性最复杂。卡夫卡的《变形记》不但外在形貌是不真实的，而且其内蕴的真实也很复杂：人怎么可能变成甲虫呢？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中两个流浪汉在荒郊旷野上苦苦等待根本不知是谁而且永远也不来的“戈多”，这在一般的生活事理上也是不真实的。但是，这种内蕴的本质真实性却伸延至哲学意味层。由上面的分析可见，文学艺术的真实性既涉及真相事理，也涉及哲学本质真实；既涉及主观真情，也涉及历史文化真实。它是假定的真实、主观的真实、内蕴的真实（与科学真实不同）、诗艺的真实（审美创造的真实）的统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