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风评论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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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七集逆流的日子序这一本所包括的是从一九四四到一九四六春初我离开重庆为止的这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的路程上面，抗日民族战争底胜利不用说是一个峰回路转的急弯，过去被遮在弯底那一面，未来展开在弯底这一面，在特定的意义上把历史分成了两个阶段。然而，这两个阶段不但没有被截然地切断，在中国人民底基本的战斗要求上依然继续着一脉相承的特点。在一年半以上的前一阶段里面，中国人民经验了慢性的苦恼，也执行了艰苦的搏斗；在半年左右的后一阶段里面，中国人民在兴奋里面感到了忧虑，也在警觉里面坚持着搏斗。苦恼什么？苦恼着将要到来的胜利不能是真正的

2、胜利，苦恼着民族解放应以人民解放为真实内容的这神圣任务正受着极大的妨害。在这样情形下面所执行的搏斗是非常伟大但也非常艰苦的。忧虑什么？忧虑着胜利底果实不能为人民所有，因而也就不能成为真正的胜利，忧虑着没有在决定的意义上以人民解放为真实内容的民族解放将会落空，因而以民族解放为同义内容的人民解放又得走上一段艰苦的道路。在这样情形下面所坚持的搏斗是非常英勇但也非常迫急的。但不管这两个阶段的战略形势有着怎样的不同，造成这两个阶段的战略形势的却有着一个共同的成因：封建买办阶级所造成的政治逆流背叛了民族战争底神圣使命，保护了甚至培养了

3、封建罪恶，妨碍了甚至残害了人民力量，先是使日本帝国主义者不是完全在中国人民底手里溃败，后是勾引着美国帝国主义者底侵略力量排山倒海而来，把中华民族重新陷进了殖民地的地位。在这样的日子里面，文艺本应该是为人民代言，向着逆流底胴体刺击的武器，然而，由于沉重的压力和焦躁的不安，再加上几年以来一直发展着的文艺思想本身底混乱，这时候就在窒息似的苦恼里面呈现着无力。泛滥着的是虚伪的声音，空洞的叫喊，冷淡的形象，以至腐烂的彩色。新文艺底热情的战斗的传统精神就临到了致命的考验，不得不在内外敌对力量底压迫下面困苦万状地争取自己的生存。文艺在自

4、己的阵营里面也经验着一种逆流底袭击，这袭击正是和那大的逆流紧紧地互相呼应但当然，犹如人民底力量始终在坚持，在成长，为民主的斗争开始在生长，在扩张，文艺底战斗的有生力量也是一直在开拓着自己的道路的。不过，在这个旧中国的文化生活里面，有如寒夜里的焚火，浓雾里的远灯，它底光受到了湮濛，它底热受到了侵散，因而还不能够形成突出重围的大力。这就急迫地要求着战斗，急迫地要求着首先“整肃”自己的队伍，使文艺成为能够有武器性能的武器。有武器性能的武器才能够执行血肉的斗争，是血肉的斗争才能够和广大人民底血肉的斗争汇合，使广大人民底血肉的斗争前

5、进，削弱以至击溃那个大逆流底攻势。然而，说来惭愧，在两年多的时间里面，我只留下了这么一叠纸。是真的战斗者，遭遇愈困难当是战意愈酣，战术愈巧的，因而，回想起这一叠纸所经历的那一段时间里面，虽然被审查老爷们底草菅人命的大剪刀所威吓，被士绅们底彼此彼此的秩序所厌恶，被市侩们底打伙求财的“阵线”所暗刺，但同时不也应该回想起自己的懈怠和无力么？犹如愿意欺骗者还不是绝对不能够欺骗一样，愿意苟安者也还是能够苟安的，这正是这个旧中国底可耻的特色。也是由于这个可耻的特色，我还敢于把从剪刀、厌恶、暗刺下面偷生过来的这一叠纸送给读者。这里面的一

6、些微弱的感受和微弱的追求，虽然是从那一段腐烂的时间底腐烂的现实发生出来的，但我相信，它们不但还可以适用到现在，而且还可以适用到将来，甚至是并非太近的将来。胡风一九四七年一月五日夜，记于上海蛇窟。文艺工作底发展及其努力方向为文协理事会起草，在第六届年会上宣读的论文一文艺工作底发展有前提的和本身的这两方面的内容，前者是抗战情势底发展，社会生活底发展，后者是文艺家实践的精神状态底发展，创作方法底发展。二抗战，当它爆发的时候，是把全民族掀动了的事件，把全国人民投进了大的兴奋里面的事件。全民族的苦闷消除了，全民族的期待实现了，全民族

7、的潜力跃动了。这里面，苦闷得最深、期待得最切的、敏感的文艺家以及知识人，好象铁屑底对于磁石，各自在自己的路径上，自己的强度上奔向了一个总的方向。文艺家在社会里面行动，文艺界是一条战线，于是在总的方向下面团结了，文艺家在创作里面追求，作品是一种武器，于是为着总的方向动员了。这时候的创作特征，就一般的情形说，主要地表现在主观精神底高扬和客观精神底泛滥分离地同时发展这一点上。文艺家和这伟大的事件相碰，他底精神立刻兴奋起来，燃烧起来，感到拥抱了整个时代的沉醉。他把自己的心情涂遍了外界事物，觉得一切在他底眼前变了形，于是狂热地吐出他

8、底感激，他底欢喜，他底希望，好象能够使整个世界随着他底欲求运转。在主观精神底这样的高扬里面，现实生活底具体的内容就不容易走进，甚至连影子都无从找到。文艺家和这伟大的事件相碰，他底精神立刻兴奋起来，燃烧起来，感到时代要求一下子把他吞没了进去，使他达到了一种无我状态的安慰，觉得个人的主观精神性格再也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