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及其呈现

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及其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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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号:Z/伽形、彦密级:单位代码:10422学号:翔㈣删_1.√▲东岁,F博士学位论文论文DissertationforDoctoralDe2ree(同等学力申请博士学位)孑地试彭障钞】I批。7缎彳彪笼删一洲鼍譬箍主僦州作者姓名4缈物9蛰培养专业指导合作单位盘兰鉴丛!鲴!查!丝狎幻名称迎!丑出亟多教师导师≯唧一7}年~月/oEI∥亡字2凯璎形役匆0fp■易p匆弼艮●●/艮p题秒 原创性声明本人郑重声明,所呈交的学位论文,是本人在导师指导下进行独立研究所取得的成果。本论文除文中己经注明引用的内容外,不包含其他任何人已经发表或撰写过的学术成果。对本研究做出重要贡献的个人和集体,均已在文中以明确的方式标明。本声明的法律责任由本人承担。论文作者签名:关于学位论文使用授权的声明本人同意学校保留或向国家有关部门或机构送交论文的印刷品和电子文档,允许论文被查阅或借阅;本人授权山东大学可以将本学位论文的全部或部分内容编入有关数据库进行检索,可以采用影印、缩印或其他复制手段保存论文和汇编本学位论文。(保密论文在解密后应遵守此规定)作者签名:导师签名:牲日期:业伊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目录中文内容摘要⋯⋯⋯⋯⋯⋯⋯⋯⋯⋯⋯⋯⋯⋯⋯⋯⋯⋯⋯⋯⋯⋯⋯⋯⋯⋯⋯⋯IABSTRACT⋯⋯⋯⋯⋯⋯⋯⋯⋯⋯⋯⋯⋯⋯⋯⋯⋯⋯⋯⋯⋯⋯⋯⋯⋯⋯⋯⋯⋯⋯⋯⋯⋯⋯⋯⋯⋯⋯V绪论⋯⋯⋯⋯⋯⋯⋯⋯⋯⋯⋯⋯⋯⋯⋯⋯⋯⋯⋯⋯⋯⋯⋯⋯⋯⋯⋯⋯⋯⋯⋯⋯⋯⋯⋯⋯⋯⋯⋯⋯⋯.1一、选题意义⋯⋯⋯⋯⋯⋯⋯⋯⋯⋯⋯⋯⋯⋯⋯⋯⋯⋯⋯⋯⋯⋯⋯⋯⋯⋯。,1二、国内外研究现状述评⋯⋯⋯⋯⋯⋯⋯⋯⋯⋯⋯⋯⋯⋯⋯⋯⋯⋯⋯⋯⋯.1三、研究的主要内容、基本思路和方法、重点难点、主要观点及创新之处.2第一章中国现代作家童年经验艺术世界的意义生成⋯⋯⋯⋯⋯⋯⋯⋯⋯⋯⋯5第一节意义生成的背景⋯⋯⋯⋯⋯⋯⋯⋯⋯⋯⋯⋯⋯⋯⋯⋯⋯⋯⋯⋯⋯⋯.5第二节意义生成的原因⋯⋯⋯⋯⋯⋯⋯⋯⋯⋯⋯⋯⋯⋯⋯⋯⋯⋯⋯⋯⋯⋯11第三节心理学依据⋯⋯⋯⋯⋯⋯⋯⋯⋯⋯⋯⋯⋯⋯⋯⋯⋯⋯⋯⋯⋯⋯⋯⋯17第二章构成作家经验世界的空间环境和公共资源⋯⋯⋯⋯⋯⋯⋯⋯⋯⋯⋯..25第一节镶嵌在现代作家身上的符号标记⋯⋯⋯⋯⋯⋯⋯⋯⋯⋯⋯⋯⋯⋯⋯25一、地理环境:现代作家作品中的特殊地标⋯⋯⋯⋯⋯⋯⋯⋯⋯⋯⋯⋯⋯25二、地域文化:潜隐的区域文化生态场域⋯⋯⋯⋯⋯⋯⋯⋯⋯⋯⋯⋯⋯⋯30第二节空间视域中的家庭环境和时代背景⋯⋯⋯⋯⋯⋯⋯⋯⋯⋯⋯⋯⋯⋯40一、家庭氛围:作家个体心理建构的始源想象⋯⋯⋯⋯⋯⋯⋯⋯⋯⋯⋯⋯40二、时代背景:作家群体心理建构的历史记忆⋯⋯⋯⋯⋯⋯⋯⋯⋯⋯⋯⋯50第三章童年经验在作家创作中的呈现(上)⋯⋯⋯⋯⋯⋯⋯⋯⋯⋯⋯⋯⋯..62第一节题材选择:自我生命的张扬和生命家园的回望⋯⋯⋯⋯⋯⋯⋯⋯⋯62一、故乡叙事:精神还乡之旅⋯⋯⋯⋯⋯⋯⋯⋯⋯⋯⋯⋯⋯⋯⋯⋯⋯⋯⋯7l二、家族叙事:生命家园的审视与反思⋯⋯⋯⋯⋯⋯⋯⋯⋯⋯⋯⋯⋯⋯⋯90三、自传体叙事:自我生命成长的言说⋯⋯⋯⋯⋯⋯⋯⋯⋯⋯⋯⋯⋯⋯.100第二节人物形象:“人”的视阈中对自我和他人的体认⋯....⋯⋯⋯⋯⋯⋯108一、自我形象的塑造:自我形象的确认⋯⋯⋯⋯⋯⋯⋯⋯⋯⋯⋯⋯⋯⋯.109二、家人形象的塑造:家庭伦理中的情感纠结⋯⋯⋯⋯⋯⋯⋯⋯⋯⋯⋯.115三、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平等视野中的人性审视⋯⋯⋯⋯⋯⋯⋯⋯⋯.12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三节叙事策略:个体经验的言说和叙述视角的多变⋯⋯⋯⋯⋯⋯⋯⋯.123一、多重叙述视角的采用⋯⋯⋯⋯⋯⋯⋯⋯⋯⋯⋯⋯⋯⋯⋯⋯⋯⋯⋯⋯.123二、童年故乡的“乌托邦”叙事⋯⋯⋯⋯⋯⋯⋯⋯⋯⋯⋯⋯⋯⋯⋯⋯⋯..125三、儿童视角的采用⋯⋯⋯⋯⋯⋯⋯⋯⋯⋯⋯⋯⋯⋯⋯⋯⋯⋯⋯⋯⋯⋯.129四、介于“纪实”和“虚构”之间的叙事方式⋯⋯⋯⋯⋯⋯⋯⋯⋯⋯⋯⋯⋯.134第四章童年经验在作家创作中的呈现(下)⋯⋯⋯⋯⋯⋯⋯⋯⋯⋯⋯⋯⋯138第一节审美情感:亲历性感知方式和情感体验的外化⋯⋯⋯⋯⋯⋯⋯⋯.138一、现代作家情感体验的自然生成⋯⋯⋯⋯⋯⋯⋯⋯⋯⋯⋯⋯⋯⋯⋯⋯.138二、现代作家情感体验的多样表现⋯⋯⋯⋯⋯⋯⋯⋯⋯⋯⋯⋯⋯⋯⋯⋯.140第二节文学语言:地域文化的缠绕和童年经验的赋形⋯⋯⋯⋯⋯⋯⋯⋯.150一、地域文化的缠绕⋯⋯⋯⋯⋯⋯⋯⋯⋯⋯⋯⋯⋯⋯⋯⋯⋯⋯⋯⋯⋯⋯.150二、童年经验的赋形...⋯⋯⋯⋯⋯⋯⋯⋯⋯⋯⋯⋯⋯⋯⋯⋯⋯⋯⋯⋯⋯。156第三节艺术风格:童年生活的面影和环境文化的制约⋯⋯⋯⋯⋯⋯⋯⋯.162结{吾⋯⋯⋯⋯⋯⋯⋯⋯⋯⋯⋯⋯⋯⋯⋯⋯⋯⋯⋯⋯⋯⋯⋯⋯⋯⋯⋯⋯⋯⋯⋯⋯⋯⋯⋯⋯⋯⋯..171参考文献⋯⋯⋯⋯⋯⋯⋯⋯⋯⋯⋯⋯⋯⋯⋯⋯⋯⋯⋯⋯⋯⋯⋯⋯⋯⋯⋯⋯⋯.172致谢⋯⋯⋯⋯⋯⋯⋯⋯⋯⋯⋯⋯⋯⋯⋯⋯⋯⋯⋯⋯⋯⋯⋯⋯⋯⋯⋯⋯⋯⋯⋯⋯⋯⋯⋯⋯⋯⋯..176攻读学位期间发表的主要学术论文目录⋯⋯⋯⋯⋯⋯⋯⋯⋯⋯⋯⋯⋯⋯⋯⋯17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CoNTENTSChineseAbstract⋯⋯⋯⋯⋯⋯⋯⋯⋯⋯⋯⋯.⋯⋯⋯⋯⋯⋯⋯⋯⋯⋯⋯⋯⋯⋯⋯⋯⋯⋯⋯⋯⋯⋯⋯..IEnglishAbstract⋯⋯⋯⋯⋯⋯⋯⋯⋯⋯⋯⋯⋯⋯⋯⋯⋯⋯⋯⋯⋯⋯⋯⋯⋯⋯⋯⋯⋯⋯⋯⋯⋯⋯⋯...VIntroduction⋯⋯⋯⋯⋯⋯⋯⋯⋯⋯⋯.⋯⋯⋯⋯⋯⋯⋯⋯⋯⋯⋯⋯⋯⋯⋯⋯⋯⋯⋯⋯⋯⋯⋯⋯⋯⋯⋯.I1.Significanceoftheresearch⋯⋯⋯⋯⋯⋯⋯⋯⋯⋯.⋯⋯⋯⋯⋯⋯⋯⋯⋯⋯⋯⋯⋯⋯⋯⋯..12.Overseasanddomesticresearchstatusreview⋯⋯⋯⋯⋯⋯⋯⋯⋯⋯⋯⋯⋯⋯⋯⋯⋯13.Themaincontents,basicideasandmethods,focalanddifficultpoints,innovations⋯⋯⋯⋯⋯⋯⋯⋯⋯⋯⋯⋯⋯⋯⋯⋯⋯⋯⋯⋯⋯⋯⋯⋯⋯⋯⋯⋯⋯⋯⋯⋯⋯⋯⋯.21ThemeaninggenerationofChinesemodemwriters’childhoodexperiencetotheartworld⋯⋯⋯⋯⋯⋯⋯。⋯.。。。⋯⋯⋯...。..。....⋯⋯。。。。..,。⋯⋯.⋯..⋯⋯⋯......⋯⋯⋯....⋯⋯。⋯⋯⋯⋯51.1Backgroundofthemeaninggeneration⋯⋯.⋯⋯⋯.⋯⋯⋯⋯⋯⋯⋯⋯.⋯⋯⋯⋯.⋯⋯⋯51.2Reasonsofthemeaninggeneration⋯⋯⋯⋯...⋯⋯........⋯⋯⋯...⋯⋯⋯.⋯..⋯⋯⋯...111.3Psychologicalbasis⋯⋯.......⋯⋯⋯⋯⋯⋯⋯⋯⋯.....⋯⋯⋯⋯......⋯⋯.........⋯⋯...⋯...172Spatialenvironmentandpublicresourcescomposedwriters’experienceworld⋯.252。1Symbolmosaicinthemodemwriter⋯⋯⋯⋯⋯⋯⋯⋯⋯⋯⋯⋯⋯⋯⋯⋯⋯⋯⋯⋯⋯⋯252.1.1Geographicalenvironment:Aspeciallandmarkinmodemwriters’works.252.1.2Regionalculture:Potentialculturalecologyfield⋯⋯⋯⋯⋯⋯⋯⋯⋯⋯⋯⋯⋯302.2Familyenvironmentandbackgroundofthespaceperspectives⋯⋯⋯⋯⋯⋯⋯⋯402.2.1FaIIlilyatmosphere:Siwonimaginationofwriters’individualpsychologicalconstruction..⋯...⋯⋯⋯..⋯.⋯.......⋯。.⋯⋯⋯....⋯⋯⋯⋯...⋯⋯⋯⋯⋯⋯..⋯.⋯⋯⋯402.2.2Background:Historicalmemoryofwriters’grouppsychologicalconstruction⋯.503Childhoodexperiencepresentinwriters’creation(Thetophalf)⋯⋯⋯⋯⋯⋯⋯⋯623.1Choiceofsubjects:Publicizingselflifeandlookingbacktohomelandoflife623.1.1Hometownnarrative:Ajoumeytospiritualreturn⋯⋯⋯⋯⋯⋯⋯⋯⋯⋯⋯⋯..7l3.1.2Familynarrative:Reviewandreflectionhomelandoflife⋯.........⋯.....⋯...903.1.3Autobiographicalnarrative:Thespeechofthegrowthfromselflife⋯⋯.1003.2Characters:RecogniZingselfandothersinthe”Person”perspectives⋯⋯⋯⋯1083.2.1Shapingofself-image:Confirmingself-image⋯⋯⋯.⋯⋯.⋯⋯.....⋯⋯.⋯.⋯1093.2.2Shapingtheimageofthefamily:Familyethicsintertwined、^ritllemotionl153.2.3Shapingtheothers:Reviewhumannatureinequalperspectives⋯.......,,⋯12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3。3Narrativestrategies:Discourseindividualexperienceandchangeablenarrativeperspectives⋯⋯⋯⋯⋯⋯⋯⋯⋯.⋯⋯⋯..⋯⋯⋯...........⋯.⋯...⋯...⋯...⋯⋯...............1233.3.1Theuseofmultiplenarrativeperspectives⋯⋯⋯⋯⋯⋯⋯⋯⋯⋯⋯⋯⋯⋯⋯⋯123‘3.3.2111e”Utopia”narrativeofchildhoodhometown⋯⋯⋯⋯⋯⋯⋯⋯⋯⋯⋯⋯⋯.1253.3.3Theuseofchildren’Sperspectives⋯⋯⋯⋯⋯⋯⋯⋯⋯⋯⋯⋯⋯⋯⋯⋯⋯⋯⋯⋯..1293.3.4Thenarrativestylebetweenthe”documentary”and”fiction”⋯⋯⋯⋯⋯⋯.1344Childhoodexperiencepresentinwriters’creation(thebottomhalf)⋯⋯⋯⋯⋯..1384.1Aestheticemotion:Modeofpersonalperceptionandexternalizationofemotionalexperience⋯.........⋯⋯⋯⋯.⋯.....⋯⋯⋯.⋯⋯......⋯..⋯⋯................⋯⋯1384.1-1Thenaturalformationofmodemwriters’emotionalexperience⋯⋯⋯⋯⋯1384.1.2Thediversityofmodemwriters’emotionalexperience⋯⋯⋯⋯⋯⋯⋯⋯⋯.1404.2Literarylanguage:Windingregionalcultureandshapingofchildhoodexperience⋯1504.2.1Thewindingoftheregionalculture⋯⋯⋯⋯⋯⋯⋯⋯⋯⋯⋯⋯⋯⋯⋯⋯⋯⋯⋯..1504.2.2Theshapingofchildhoodexperience⋯⋯⋯⋯⋯⋯⋯⋯⋯⋯⋯⋯⋯⋯⋯⋯⋯⋯..1564.3Theformationofartisticstyle:Theinfluenceofchildhoodandtherestrictsofcultutalenvironment⋯⋯⋯⋯⋯⋯⋯⋯⋯⋯⋯⋯⋯⋯⋯.⋯⋯.⋯⋯.⋯⋯⋯⋯.⋯⋯⋯⋯⋯.162Epliogue...⋯⋯⋯⋯⋯⋯.......⋯⋯..⋯⋯..................⋯⋯⋯⋯⋯.⋯⋯..⋯..........⋯....⋯⋯⋯⋯.171References⋯⋯⋯⋯⋯⋯⋯⋯⋯⋯⋯⋯⋯⋯⋯⋯⋯⋯⋯⋯⋯⋯⋯⋯⋯⋯⋯⋯⋯⋯⋯⋯⋯⋯⋯⋯⋯⋯172Acknowledgements....⋯....⋯⋯..⋯⋯⋯⋯⋯⋯⋯⋯⋯⋯⋯⋯⋯⋯⋯⋯⋯..............⋯⋯⋯⋯⋯.176PublicationsDuringPHDStudies⋯⋯⋯⋯....⋯.⋯⋯⋯⋯.⋯⋯⋯⋯⋯.....................⋯⋯...177IV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中文内容摘要论文主要探讨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目的是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对现代文学进行发生学意义上的研究。全文共分四部分。盔主要巫面勇面团∥第一章重点探讨中国现代作家童年经验艺术世晁的意义生成。细致入微地考察中国现代文学为何会成为童年经验的意义生成期,重点从历史背景、原因和心理学依据等三方面进行考察,进一步证实现代文学不同于古代文学的意义之所在。在中国文学的历史长河中,只有现代作家的文学创作非常集中地和他们的童年经验联系密切,作家童年经验世界的意义生成应该说始于现代文学时期。原因是,正是五四时期开始的思想解放,创作主体才得以把童年时期获得的心理体验纳入现代思想意识的参照系中进行观照和审视。西方以“体验”性为主的西方人文主义文论思潮和叙事性文学作品的影响与熏陶也是现代文学的大部分作品成为作家内在经验世界的外在显现的深层次原因。从心理学和文艺心理学角度来看,童年作为生命的起点和全部人生的最初形式,尽管这一过程是相当短暂的,却形成了作家今后接受任何信息的主体图式和先在意向结构,这种主体图式和先在意向结构将成为作家观察世界,感受生活,进而进行文学创作的发生学意义上的起点。第二章重点探讨构成作家童年经验世界的公共资源:地理环境和地域文化,家庭环境和时代氛围。从作家成长的空间结构来考察作家的创作,地理位置、地域文化,家庭环境和时代氛围作为作家生长的主要空问形态,成为探讨作家创作背景、身份谱系、文化身份、发生动力和机制问题的重要方面。作家的成功除了他的天才、勤奋之外,还与特定的时空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个性才能、文学表现也与孕育他的特定的家庭氛围、时代要求密切相连。形成作家先在意向结构和主体图式的因素主要包括地理环境、地域文化、家庭环境、时代背景。一个人出生到他成年这一时期,是他人格、品行、文化修养形成的关键时期,也是其深层心理结构成型的重要阶段。社会存在决定人的意识,特定的地理和社会环境、文化氛围、风俗习惯、时代精神、教育方式都会以符号的方式内化到人的头脑中去,对人的心理结构的形成与建构产生关键性影响。一个人在这一时期所形成的人生经验和丰富记忆习惯上被称之为童年经验,这些童年经验又往往会很自然地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成为日后作家创作的叙事资源。第三、四章主要探讨童年经验对作家创作的影响及其呈现,有意识地对中国现代文学中出现的多位典型作家的创作与童年经验有关的文学生成现象加以全面而系统的考察,进行深度理论探讨。作家艺术个性的形成,正是依赖于他们所经历的特殊的对象世界而形成的,作家认识对象世界的方式虽然有多种途径,但是最根本的途径还是来源于他们早期的生活经验,为此作家在题材选择、人物形象塑造、审美情感表达、艺术风格形成等方面都呈现出童年经验的影子。由于作家童年经验的不同和差异,因此其叙事视角、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都呈现出明显的区别,所以这是童年经验这一因素在文学创作中成为不可忽略元素的原因。因此这部分主要从作家题材的选择、人物形象的塑造、审美情感的表达、叙述策略的采用、创作风格的形成、文学语言的运用入手,通过选取~些现代著名作家进行全面而深入的考察与研究,以鲁迅、老舍、沈从文、凌叔华、冰心、丁玲、萧红、庐隐、张爱玲、梅娘、赵树理、孙犁等十几位受童年经验影响比较显著的典型作家作为主要研究对象,重点探讨民族衰败、家道中落、父母亡故、母爱缺失等创伤性心理体验作为现代作家一生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不仅对他们的性格和气质的最终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成为构建其独特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对他们艺术创作过程中审美经验、审美理想、审美心理同样产生了重要影响。重点从六大方面来分析。在题材选择方面,主要是抓住作家的故乡书写、自传体书写和家族书写。现代作家大都在青少年时期甚至从幼年时起就已经离开故土,离开亲人的怀抱,或在外求学,或为生计而奔波,或为战争而流亡在外。虽然远离故乡飘泊异乡,但是又普遍眷恋故土,由于特殊的身份经历、文化视野又决定了他们对故土风俗人情怀有一种特殊的复杂情感,更有一种悲悯情怀和文化批判意识。通过在作品中抒发思乡情怀,呈现他们对故乡家园的精神守望,对童年生活的一种情感慰籍。他们的写作是在故乡的土地上建构了人类的精神家园,写作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精神还乡,是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回归之旅。在张扬个性、颠覆权威和审视男权(父权)文化的五四时期,个人与历史的关系非常密切,个人经验、家族叙事本身就承担着历史所赋予它的种种道德的、伦理的批判功能,作为彰显个人生命存在意识的童年经验受到了人们普遍的关注和审视,和童年经验紧密相连的是作家家庭或家族叙事的尽情彰显,成为现代作家审视家庭、时代、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历史的重要参照,个人的价值、个人的生命体验成为现代作家叙事的重要维度。在家庭文学书写中,尽管现代作家对其要表现的家族和家庭大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受,但是这种感受可以说在现代作家内心深处是十分微妙和复杂的。一方面,他们无法割舍与家庭的血脉联系,对血缘、亲情怀着深深的依恋之情,另一方面,旧家庭又赋予了他们无法摆脱的情感累赘和精神束缚。在这类叙事中,作家实际上没有把重点放在宏大历史叙事上,把家族的命运或人物的命运同民族或时代结合起来,用家族或人物的命运折射时代或民族的命运,一般情况下仅仅是隐形叙事,或者是一种潜在的结构,尤其是在女作家笔下。但对生活的开掘往往要比一般小说的社会叙事的作品深刻得多,人物形象也往往更具有典型意义,更加立体。尤其是三、四十年代战争背景下出现的家族文学叙事,所呈现出的对家庭的情感依恋和心理回归,使家族文学的叙事呈现出作家情感上的暧味态度。作为现代作家家庭文学书写重要组成部分的自传体作品的出现,一方面是作家对当时社会背景下家庭或家族的认知与审视,另一方面也是对自我成长的文学书写与表达,对个体生命起源的探寻与审视。其中既包括理性的批判精神,还包括作家对家庭亲情的深深依恋,对童年生活的深情向往。在人物塑造方面现代作家几乎都把童年时期的自己、身边的亲人和熟人纳入到作品构思的范畴,或以他们为模特塑造出成功的文学形象。现代作家通过对审美世界的建构,通过对个人成长经验的追溯确立自我、家人和周围人存在的意义与价值,以“人”的视角在审视社会和现实的同时,也在审视自身和他人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价值,对人物形象进行审视和塑造。在叙事策略方面,现代作家采用了多种视角或者交叉、儿童、女性等视角叙事,并通过童年回忆、回归自然、“纪实”与“虚构”相交叉这种颇具独特意味的叙事策略,具有非同寻常的叙事功能和文体意义。作家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情定会在作家稚嫩的内心留下震颤灵魂的记忆,这些难以忘怀的记忆也将形成一定的情绪积累集聚于作家的内心深处,从而形成深层次的内心体验,进而成为作家后天进行文学创作的情感基调。现代作家的审美情感生成一般来说是由两种因素所决定,一是由现代作家在特定时期所处的外部社会环境所决定;一是由现代作家个人早期生活经历所形成的心理反应图式和反映结构所决定。也就是说,由于有了作家最早的心理图式和反映结构,审美情感就有了一种最基本的情感基调。作为一种文化前结构,现代作家的语言深深打上了地域文化的烙印,先在地制约着使用者的思维逻辑和情感取向。现代白话文学语言的形成除了特定II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地方语言的形式与结构,以及运用语言的技巧的制约,最终还要和作家沉淀萦绕在心里深处的情绪和情感、经验与感受有关。从客观上来讲,地域文化影响了作家的前文化结构,而从主观上来讲,作家的语言品性总是为创作主体的气质和个性所规定,使文学语言成为一种超越公共语言直逼生命本源的尝试。IV关键词:童年经验;现代作家:创作影响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ABSTRACTThethesismainlydiscussestheinfluenceofchildhoodexperienceonmodernwriters’creation,withthepurposetocarryoutstudiesonembryologyofmodemdividedintothefourtLrstchapterfocusesonthemeaninggenerationofChinesemodemwriters’childhoodexperiencetotheartworld.ExaminewhytheChinesemodemliteraturecouldbecomethemeaninggenerationperiodofchildhoodexperiencecarefully,mainlyinvestigatefromthreeaspectsabouthistoricalbackground,causesandpsychologybasis,furthertoconfirmthesignificanceof协edifferencesbetweenmodemliteratureandancient1iterature.InChineseliteraturehistory,onlythemodemwriters’literamrecreationwasconcentratedconnectionwiththeirchildhoodexperiencesclosely.Writers’experienceworldmeaninggenerationbeganinmodemliteraturearguably.ThereasonisthattheideologicalemancipationbeginningintheMay4thof1919periodmadethecreationsubjectsbroughtthepsychologicalexperienceofchildhoodintotheframeofmodemideologyreferencetostudyclosely.Thewesternhumanismliteraturethoughtespeciallyemphasize“experience”andnarrativeliterature’Sinfluencebecomedeep。seatedreasonswhichmadewriters’innerexperienceexplicit.Intheangleofpsychologyandliterarypsychology,childhoodasthebeginningoflifeandtheinitialformofthewholelife,althoughthisprocessisquiteshort,butthesubjectschemaandfirstintentionalstructuretheformationofawriteracceptedinthefutureeventuallyformed.Thetwowillbecomethestartingpoint,whichawriterobservestheworld,feelthelifeandcarryonliterarycreationonembryology.Thesecondchaptermainlyfocusesonthepublicresourcescomposedwriters’childhoodexperienceworld:thegeographicalenvironment,regionalculture,familyenvironmentandatmosphereofthetimes.TheseresourcesasSpatialstructurebecomeanimportantaspectforreviewingwriters’creationofthecreationbackground,theidentityancestry,culturalidentity,mainspaceformoffamilyenvironmentandatmosphereofthetimesasawriterofgrowth,powerspectrummadmechanismproblems.Awriter’Ssuccessnotonlythankstohistalentanddiligence,butalsohasacloserelationshipwiththeparticularspace·timeenvironment.Inaddition,personalityandliteratureexpressionarealsocloselylinkedwithhisparticularfamilyatmosphereandthetimes’reequipments.Geographicalenvironment,regionalculture,familyV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environmentandbackgroundformthesubjectschemaandfirstintentionalstructuretheformationofawriter.Amanbomintohisadultlifeisthekeyperiodforforminghispersonality,moralityandculture.Itisalsoanimportantstageforformingthedeeppsychologicalstructure.Becausesocialexistencedeterminesone’sconsciousness,thespecificgeographicalandsocialenvironment,culture,customs,thetimes’spirit,educationwillbeintemalizedintothehumanmindasasymbolicway,whichmakeallimportantinfluenceontheformationofthepsychologicalstructureandconstruction.Thelifeexperienceandrichmemoryaccumulatedduringthisperiodusedtobecalledthechildhoodexperience,whichoftennaturallybecomethewriters’narrativeresOUrCeS.Thet11irdandfourthchaptermainlydiscussestheinfluenceandpresentationofchildhoodexperienceonthewriters.MakeafullreviewthetypicalwritersinChinesemodemliteraturecreationrelatedtochildhoodexperienceconsciousiyandmakeacademicdiscussin—depth.Theformationofwriter’Sisdependentontheirexperiencesofspecialartisticworld.Therearemanywaysforwritersunderstandingtheworld,butthemostfundamentalwayrootedintheirearlyexperience.Sothechoiceoftheme,characterimages,aestheticemotionexpressionandartisticstyleemergetheshadowofchildhoodexperience.Becausethedifferenceaboutwriters’childhoodexperience,thenarrativeperspective,narrativemodeandlanguagestyleareobviousiydifferent,SOthechildhoodexperiencebecomestheelementcausesinliterarycreation.Thispartmainlyfromthechoiceofsubject,thecharacterimage,aestheticemotionexpression,narrativestrategy,theformationofcreationstyleandtheliterarylanguagetodiscuss,makein—depthinvestigationandstudyonthetypicalwritersaffectedbychildhoodexperience,throughselectingsomemodemfamouswriter,suchasLuXun,LaoShe,ShenC0ngwen,LingShuhua,BingXin,DingLing,XiaoHong,LuYin,EileenChang,MeiNiang,ZhaoShuliandSunLi.Thetraumaticpsychologicalexperiencesuchasthedeclinednationa,thestraitenedfamily,diedparentsandlackingofmaternallovebecomeimprintsengravedontheirhearts.Thememoriesnotonlyplayaveryimportantroletotheircharacterandtemperament,whichhaveanbecomeanimportantpartofconstructingtheuniquepsychologicalstructure,butalsohaveanimportantinfluenceontheaestheticexperience,aestheticidealandaestheticpsychologyoftheircreationprocess.Thekeytotheanalysisfromsixaspects.Inthesubjectchoice,mainlygraspthewriter’Swritingofhometown,autobiographiculwritingandfamilialwriting.Mostofmodemwritershavelefttheirnativelandandlefttheirfamilyintheirteens.even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fromtheyouth.Theywentabroadtostudy,ormakingforalive,orexileforthewar.Althoughtheywerefarawayfromhometownaswanderingstrangers,theyhaduniversalloveoftheirnativeland.Thespecialidentity,culturedeterminedthattheyhaveaspecialcomplexfeelingforthehomelandcustom.withakindofcompassionandculturalcriticism.Byexpressingthefeelingsofhomesicknessintheirworkspresenttheirwatchtothespiritualhomeland,whichisakindofemotionalcomforttochildhood.Theirwritingconstructedthespiritualhomeofhumanbeingsinthehomeland.Writingakindofspiritualhomeforthemandaspiritualjourney.IntheMay4thof1919periodwithpublicitypersonality,subvertingtheauthorityandexaminingthemale(patriarchal)culture,therelationshipbetweentheindividualandhistoryisveryclosed.Personalexperienceandfamilynarrationborethecriticalfunctionofethicsmoralbyhistorygivingit.Thechildhoodexperienceaslookingathumanbeingsinindividuallifeconsciousnessgotthehighlightattention.Writers’familynarrativeiscloselylinkedtothechildhoodexperience,whichbecomeanimportantreferencetomodemwriterexamingtheage,familyandhistory.Personalvalueandlifeexperiencehadbecomeanimportantdimensionofmodemwriters.AlthoughthefamilyliteraturewritingshaveallimprintengravedOilthefamilyintheirhearts,themodemwriters’feeling,asisitwere,ismoresubtleandcomplex.Ontheonehand.theyCall’tgiveuptheattachmentwiththeirfamilyrelationshipindeepfeelingsoftheblood,kinship;ontheotherhand,theoldfamilyalsogavethemtheemotionalburdenandspiritualshackleswhich也eycan’tgetrid.Inthiskindofnarrative,thewriteractuallydoes’tfocuseonthegrandhistoricalnarrative.Theyputthefateofthefamilyorthecharacters、Ⅳitllthenationalorthetimestogether,witllthefateofthefamilyorthecharacterstoreflectthefateofthetimeorthenation.Undernormalcircumstances,thenarrativeisonlyinvisiblenarrative,orisapotentialstructure,especiallyinthefemalewr.iters’works.Thefamilynarrativewritingmuchdeeperthangeneralsocialnarrativeworksintheexplorationoflifeandthecharactersaremoretypical,morestereo.EspeciallythefamilynarrativeliteratureintheThreeandFortyyears’warbackgroundshownthefamilyemotionalattachmentandpsychologicalregressionmakethefamilyliteraturenarrativespresentthewriteremotionallyambiguousattitude.Ontheonehand,theautobiographicalworksasanimportantpartofmodemwritersfamilyliteraturewriting’Sappearanceisawriter’Scognitionandscanningonthefamilyunderthecontemporarysocietybackg:round;ontheotherhandistheliteraryexpressionofself-improvementandtheexaminingtotheVII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曼皇曼!!曼鼍曼曼曼曼量曼曼曼舅曼曼曼曼曼曼曼曼皇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蔓曼曼量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originofindividuallife.Thesessubjectsincluderationalcriticalspiritandthewritersdeeplyattachedtotheirfamily,evenyearningfortheirchildhoodlife.Incharacterization,modernwritersalmosthaveputthemselvesinchildhood,theirrelativesandacquaintancesintotheconceptioncategory,orusethemasmodelstocreatesuccessfulliteraryimages.Modemwritersthroughtheconstructionofaestheticworldestablishthemeaningandvalueofself,familyandtheothers’existencebytracingbacktopersonalgrowthexperience.Reviewsocietyandtherealityin”person”perspectiveatthesametime,alsolookatthemselvesandothers’status,functionandvalueintheobjectiveworld.Theyexamineandshapediversecharacterimages.Inthenarrativestrategies,themodernwritersusedifferemperspectivesorcross,children,womenandothernarrativeperspectives.Throughchildhoodmemories,retumingtonature,theuniquenarrativestrategy”documentary”and”fiction”,theworksproduceextraordinarynarrativefunctionandstylesignificance.Thewriters’childhoodexperiencesarecertaintoleaveatremorsoulmemoryintheirtenderhearts.Theseunforgettablememoriesalsoformacertainemotionalaccumulationgatheredinthewriter’Sinnermind,thusformingade印innerexperienceandbecometheaffectivetoneforawriteracquiredinliterarycreation.Modernwriter’Saestheticemotiongenerationingeneralisdecidedbytwofactors,oneistheexternalsocialenvironmentthewriterlivedin,theotheristhepsychologicalreactionpattemandthereactionstructureformedbymodernwritersearlylifeexperience.Thatistosay,becauseofthewriter'searlypsychologicalschemaandreactionstructure,theaestheticemotionhasabasicemotionaltone.Asakindoffromculturestructure,modemwriters’languagedeeplymarkedregionalculture,torestricttheusers’logicalthinkingandemotionalorientation.Themodemvernacularliterarylanguageinadditiontotheformationandstructureofspecificlocallanguage,therestrictionoflanguageskills,aswellasrelatedtotheemotion,experience,feelingdeepintheheart.Objectivelyspeaking,theregionalcultureinfluencesthefrontculturestructureofthewriter,andfromthesubjectivesense,writers’languagetraitsarealwaysdeterminedbywriters’temperamentandpersonality.Thetwosidesmakeliterarylanguageintoalanguagetrialclosetotheoriginoflifebeyondthepubliclanguage.Keywords:childhoodexperience,modemwriters,creationinfluence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绪论一、选题意义童年作为生命的起点和全部人生的最初展开,尽管这一过程是相当短暂的,然而,却总是给人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尤其是作家的创作往往打上童年经验难以磨灭的印记,作品本身常常就是童年体验的深化或外化形式。事实上,作家题材的选择、创作的动因、创作个性的形成,往往和童年时期对他们的心灵影响最大留下印象最深刻的生活有很大关系。冰心曾说童年时期的“许多印象、许多习惯,顽固地刻画在人物的人格和气质上,而影响他的一生。”“’莫言在《会唱歌的墙》中提到自己的创作时说:“为什么我用这样的语言叙述这样的故事?因为我的写作是寻找失去的故乡,因为我的童年生活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一些心理分析学家也说:“表现艺术所传达的深刻体验,主要来自他对遥远的、记不得的童年时代的某些经验的触动。”罾因此,童年经验作为一种审美体验对文学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童年经验与文学创作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作为出生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现代作家,社会的动荡和家庭的变故、民族的衰败,以及父母印象、故乡记忆等方面都作为作家的童年生活体验形成一种潜意识,渗透在作品的深层结构中,凝结成为作品的形象和风格等深层意蕴,而且还影响到作家的叙述视角的形成。由此可见,研究和探讨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揭示作家创作个性形成的心理深层奥秘,有助于把握作品风格的深层心理内涵,从而也可以建构一座了解和沟通作家与作品之间的桥梁。二、国内外研究现状述评关于童年经验和艺术创作之间的关系,己得到心理学家,尤其是文艺心理学家的特别关注,如著名文艺学家童庆炳先生在专著《维纳斯的腰带一一创作美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九章专门写了《伟大而珍贵的馈赠一一作家的童年经验》,论文《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文学评论,1993年第4期),蒋芝芸《试论作家的童年经验》(湖北民族学院学报,1999/2),米学军《论作家的童年经验对创作的影响》(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1/3),等,但①《冰心研究资料》,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2页②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中国社会科学m版社,1985年版,第193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大都仅仅是从文艺理论角度阐述了童年经验对作家创作所产生的影响,并非是针对现代作家这一创作整体。虽然也有不少研究者对现代作家进行了个案研究,对某一个作家,或者对某一个作家的某篇作品进行分析,尤其是当历史进入到二十一世纪之后,这一研究开始繁盛起来。如,冯欣的《童年经验关照下的沈从文》(台州学院学报,1998/1),李松的《童心与佛理契合的世界一一丰子恺审美理想解读》(广西师院学报,2001/3),丁丽燕的《鲁迅散文诗<风筝>新证》(温州师范学院学报,1998/2),徐晓杰、陈雅谦的《试析萧红爱的追求与无爱的创作》(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2/7),陈茜《爱人生而不留恋人生~一论废名小说的审美情怀》(学术研究,2002/5),李鹏的《论童年经验对郁达夫人格及创作的影响》(学术交流,2003/“),刘荣琴的《童年经验对作家创作动机的影响一一巴金小说<家>创作动机简析》(殷都学刊,2004/3),刘守亮、江红英的《童年经验与心理回归一一从心理角度探讨鲁迅和汪曾祺采用童年视角的原因》(山东社会科学,2004/2),平原的《童年的烙印一一从童年经验看鲁迅、胡适文化性格的差异》(美与时代,2005/6),薛蓉、许明欣的《论童年经验对老舍小说创作的影响》(徐州师范学院学报,2008/4),梅丽兰的《论童年经验对曹禺<雷雨>创作的影响》(世界文学评论,2006/2),颜蓉的《论童年经验对曹禺创作的影响》(聊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周艺灵的《论童年经验对萧乾小说艺术风格的影响》(中南林业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2),王育达的《童年经验对赵树理文风形成的影响》(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2002/7),熊立的《论童年经验对萧红小说创作的影响》(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陈邑华的《浅析童年经验对废名前期小说创作的影响》(福建论坛<社教版>,2006/S1),刘荣琴的《童年经验对作家创作动机的影响一一巴金小说<家>创作动机简析》(殷都学刊,2004/3),等等,但并不全面和系统,进而也影响到研究的深度。虽然也有人涉及到这一命题,如,闫延文的《回归与再造一一论中国现代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在作品中的表现》(社会科学家,1994/6),然而,仅仅几千字的论文很难对这一问题进行深入探讨,系统地研究和探讨童年经验和整个现代作家的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不仅非常必要,而且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价值。三、研究的主要内容、基本思路和方法、重点难点、主要观点及创新之处本课题主要选取一些现代著名作家进行全面而深入的考察与研究,以鲁迅、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胡适、郁达夫、巴金、老舍、沈从文、艾青、曹禺、冰心、丁玲、萧红、庐隐、张爱玲、梅娘、萧乾等十几位受童年经验影响比较显著的典型作家作为主要研究对象,重点探讨民族衰败、家道中落、父母亡故、母爱缺失等痛苦性心理体验作为现代作家一生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不仅对他们的性格和气质的最终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成为构建其独特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对他们艺术创作过程中审美经验、审美理想、审美心理同样产生了重要影响。作家在文学题材的选择、作品形象的塑造、文学创作的动因及创作个性的构建、创作风格的形成、叙事策略的采用等多方面均受到童年经验的潜在规范和制约。本课题运用心理学、文艺美学、教育学等方法,在个案研究的基础上,既找出他们的共性,还要找出其差异性,结合具体作品对现代作家进行分析研究。如丰盈的母爱对鲁迅、胡适、冰心、巴金、老舍、丁玲、萧乾创作的积极影响,缺失性母爱对郁达夫、萧红、庐隐、张爱玲、艾青、曹禺等作家创作的消极性影响;家道中落对鲁迅、丁玲、张爱玲、梅娘等人创作的影响;国破家亡、民族衰败对所有作家尤其是对鲁迅、老舍、萧红、张爱玲、梅娘、萧乾、艾青等作家所造成的心理创伤;萧红、冰心、梅娘、萧乾等作家童年叙事视角的普遍采用,等等。其差异性表现在,如童年生活幸福的冰心和同时期缺少母爱抚育和家庭温暖的庐隐创作的不同:故乡印象在鲁迅、沈从文、老舍、萧红等作家创作中留下深刻印痕,以至于他们的文学语言、刨作风格、文学场景、文化风俗描写都刻录着各自故乡难以磨灭的鲜明印记。本研究的创新之处在于,突破以往个案研究的局限,总结出一些共性的东西,第一次把现代作家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全面系统而深入的研究,探讨童年经验作为作家在童年生活经历中所获得的心理体验的总和,如何成为作家审美心理建构的基调和底色,影响到作家题材的选择、语言的运用、人物形象的塑造、创作个性的构建、创作风格的形成、主题思想的呈现,以及童年叙述视角的采用,尤其是他们共有的童年经验对其创作的影响(如特定时代文化背景,父母印象,故乡情结,等),其重点是理论层面的探讨。理论意义在于,通过探讨和分析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所产生的深刻影响,进一步证明和丰富文艺学、心理学、美学、教育学方面的理论和实践内涵;从发生学意义上,证明和显示作品是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心理建构的产物:第一次证明了现代文学时期是作家艺术世界童年经验意义生成的关键期。还从另一个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侧面一一教育学的角度说明儿童时期家庭环境和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提醒广大父母给孩子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其应用价值在于,研究和探讨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揭示作家创作个性形成的心理深层奥秘,有助于把握作品风格的深层心理内涵,也可以建构~座理解沟通作家、作品的桥梁。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一章中国现代作家童年经验艺术世界的意义生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文学研究开始摆脱政治话语的控制,渐渐进入了常规化状态,回归到文学自身和学术本身。随着国外一些研究理论和研究方法引入中国,一些研究者开始注意到童年经验和作家的文学创作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1986年《上海文学》第4期刊载了程德培评价莫言的文章《被记忆缠绕的世界》。最早对这一问题进行理论层面研究的是文艺学领域的专家学者童庆炳先生1993年在《文学评论》第4期上发表的文章《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紧接着陆续出现了一些专门阐述20世纪受童年经验影响的个别作家的文章。之后童庆炳先生在其专著《维纳斯的腰带一~创作美学》①第九章《伟大而珍贵的馈赠——作家的童年经验》中对此问题进行了理论层面的分析厘定,并和程正民一起主编了面向21世纪的课程教材《文艺心理学教程》②,把“童年经验与艺术家的体验生成”作为第二章第二节的一部分进行了论述。然而,童庆炳先生并没有对中国文学作家童年经验世界的意义生成期明确地界定出来,并且也缺少结合中国文学发展的历程对此问题进行深入而详尽的分析,没有十分详细地探讨童年经验对作家创作影响的发生机制。在整个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不难发现,作家童年经验世界的意义生成应该始于现代文学时期,现代作家的文学创作和他们的童年经验联系极为密切,现代文学的大部分作品成为作家内在经验世界的外在显现。对此进行深入探究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深入了解现代作家的文学创作,而且可以细致入微地考察中国现代文学为何会成为童年经验的意义生成期,同时进一步证实现代文学不同于古代文学的意义之所在。第一节意义生成的背景“经验就像‘烙印’,在心中慢慢积累。”“烙印长存,到后来就是自己的习性。慢慢研究烙印如何形成,看到烙印如何积累,看到这机制如何运作,就可以①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创作美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②童庆炳,程正民主编:《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看到烙印如何造成自己的恐惧、好恶,对人、事的反应。”①艺术家的经验和一般人的经验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一般被称之为“体验”。对此,德国著名学者伽达默尔曾有过这样的界定:“如果某个东西不仅被经历过,而且它的经历存在还获得一种使自身具有继续存在意义的特征,那么这东西就属于体验,以这种方式成为体验的东西,在艺术表现里就完全获得一种新的存在状态。”②据此,童庆炳和程正民在《文艺心理学教程》一书中对“体验”又进行了进一步的明确:“所谓体验是经验中见出意义、思想和诗意的部分”固。由此看来,艺术家所说的“经验”,一般都指的是艺术体验。艺术创作的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都充分显示出,艺术创作的动力来源于创作主体的经验世界,艺术作品是艺术家个体生命体验的转换形态。对此不仅在理论评论家那里得到认可,作家同样以其自身的创作经验更加默认这一点。张爱玲曾这样说:“在文字的沟通上,小说是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就连最亲切的身边散文,即使对熟朋友的态度,也总不是保持一点距离。只有小说可以不尊重隐私权。但并不是窥视别人,而暂时或多或少的认同,像演员沉浸在一个角色里,也成为自我的一次经验。”又说:“写小说或把自己的经验用进去,是常有的事。至于细节套用实事,往往是这种地方最显出作者对背景的熟悉,增加真实感。作者的个性深入数种主角的,也几乎不可避免的,因为作者大都需要与主角多少有些认同。”杨绛在《关于小说》中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真人真事的价值,全凭作者怎样取用。小说家没有经验,无从创造。”㈢伍尔芙指出:“人生经历对于小说有重大的影响,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托马斯·沃尔夫更近一步说:“一切严肃的作品说到底必然是自传性质的,而且一个人如果想要创造出任何一件具有真实价值的东西,他便必须用他自己生活中的素材和经历。”阿·莫拉维亚主张:“小说家应当从蕴藏于自己的经验,而不是从蕴藏于文化的、宗教的传统之中提炼主题。”@个体经验确实能够促使作家在进行创作构思时,免于陷入虚妄与空洞,把那些深入骨髓的爱恨情仇倾注在笔端。一个小说家只有依赖于个人经验,才能在写作过程中找到一种确切的感觉。可靠的写作必须由始至终地沉浸在一种诚实感之中。而这种诚实感依赖于对自己的切身经验的书①赖声川:《赖声川的创意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8页②【德】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卷),上海译文出版杜,1999年版.第78页⑨重庆炳,程『F民主编:《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75页④杨绛:《关于小说》,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9页⑤【英】弗吉尼亚·伍尔芙;《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53页⑥转引自曹文轩《小说意义卜的个人经验》,北京大学学习资源站,中国文学,现代文学名著导读,名师评说,2008207.24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写,而不是虚妄地书写其他。个人经验奔流于你的血液之中,镌刻在你灵魂的自板之上。只有当你将自己的文字交给这种经验时,你才不会感到气虚与力薄。你委身于它,便能使自己的笔端流淌真实的、亲切的文字一一这些文字或舒缓或湍急,但无论是舒缓还是湍急,都是你心灵的节奏。w当代文学评论家,北京大学教授洪子诚先生在谈到体验对作家创作的影响时曾言:“理论虽然会起到非常重要的启发作用,但是自身的经历、体验有时更重要。这种经验会渗透在血液中,产生重要的冲击作用,加深对原来的信仰的质疑;而经验、感性留下的痕迹,常常很难擦抹。”罾童年经验作为人生经验的源头对人的一生往往产生极为重要影响,所以文学创作大部分与作家的童年经验密切相关。如海明威、芥川龙之介的“死亡意识”,川端康成的“孤儿意识”和对母爱的渴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的“孤独意识”、狄更斯的“灰色童年记忆”以及“弃儿”形象的塑造等等,都与其早年的童年经验有关。一般情况下,童年经验在作家的文学创作中以各种形式呈现出来,即使不在文学作品中显现,我们同样也可以追溯这种文学创作的渊源。如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与他童年时期聆听大量的鬼怪故事有很大关系;曹雪芹创作《红楼梦》,和其童年经历密切相关,可以说是其童年生活的真实再现;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正是他不幸童年生活的真实反映。古代文学作品之所以在这一问题上反映得并不明显,原因首先是古代知识分子是作为官僚阶层的附庸而存在的,在强调集体和家族利益的文化氛围中,自我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因此古代文学作品大多是以反映心灵世界之外的“载道文学”的面目出现于文坛的,较少反映人物的心灵内部世界,“文以载道”的观念影响了创作主体内在情感体验的自由抒发。再者,古代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歌尤其是抒情诗歌是文学正宗,叙事性文学作品极少。虽然自诗歌产生之日起,具备随心所欲率性自然的特点,但经过多年的发展,慢慢演变出来的是过于严格的诗歌格律与形式阻碍了作者思想情感的自由抒发与传达,格律体式逐渐成为严重束缚创作主体情感思想的枷锁与镣铐。而且,文学作品作为自我情感的外在表现,常常要受到“禁欲”思想的影响,一般不愿意袒露真实的自我内心情感,而是极力地压抑自我,内心情感呈现的较为隐晦曲折。第三,叙事性作品在古代文①曹文轩;《十年回首:(草房子)创作札记》,载《中华读书报》,2007年9月21日②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2l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学中主要是情节小说,而非性格或心理小说,这样就限制了作家自我内心情感的充分呈现。并且,在题材选取上,大多远离现实生活,大部分作品以娱乐为主,人物形象的塑造多是脱离平常人生活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妖魔鬼怪。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酉阳野史在《新刻续编三国志引》中也说:“夫小说者,乃坊问通俗小说,故非国史正纲,无过消遣于长夜,或解闷于烦剧忧愁,一豁一时之情怀耳。”这就是古代小说创作的传统和基本观念。季桂起教授把中国传统小说的这种感知方式归结为是一种“旁观”的感知。即“作家见闻、观察、理解生活的基础主要是来自于他人的、问接的生活经验,这就是‘街谈巷议’、‘道听途说’及‘史传经书’等。”∞童年经验是作家建立在超越时空之上的心理体验,包括对审美记忆的捡拾、重温,最主要的是艺术提炼。只有到了现代文学时期,这种现象才大为改观。(有人甚至认为“从一定意义上说,小说就是童年的记忆。”②)形式刻板、篇幅短小、表情达意隐晦曲折的诗歌为小说所代替,小说正宗地位的确立为小说作为叙事题材的主要形式为广大民众所接受提供了可能,而且,中国现代叙事文学作品“打破了中国叙事文学的‘史学’传统,把叙事文学从一些外在生活为重点的方向转向了一些内在灵魂为重点的方向,开辟了中国叙事文学以探寻与揭示人的精神世界为立足点的审美表现领域。”㈢另外,袒露胸襟的抒情叙事散文,直抒胸臆、大胆直言的杂文形式的大量出现,也为作家的童年生活体验在文学作品中显现提供了平台。对此,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这样说:“现代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现的个性,比以前的任何散文都来得强。古人说,小说都带些自叙传的色彩的,因为从小说的作风里人物里可以见到作者自己的写照;但现代的散文,却更是带有自叙传的色彩了,我们只稍把现代作家的散文集一翻,则这作家的世系、性格、嗜好、思想、信仰,以及生活习惯等等,无不活泼地显现在我们面前。”最主要的是,五四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发生时期,中西文化思想的交流和碰撞,以及西方现代教育和文学观念,使现代作家的心理机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情感模式由封闭保守向开放和现代发生转化,“个性解放”和“人”的发现成为整①季桂起:《中国小说创作模式的现代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5页②周新民,陈应松:《灵魂的守望与救赎》,选自於可训主编:《对话著名作家》,河南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93页③季桂起:《中国小说创作模式的现代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42页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个中国现代文学的中心命题,思想解放和艺术解放,让现代作家不再纠缠于“为君”“为道”还是“为父母”而存在的苦恼之中,而是在“平等、自由”思想影响下大胆地、毅然决然地为自我而呐喊、而写作,作为创作主体的现代作家终于成为精神命运的掌控者,从而也使现代文学摆脱了古典文学的道德意义空问,终于从“文以载道”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回归社会现实,回归艺术个性,回归文学自身,“把艺术表现的重点由人的外部世界转向人的内部精神世界,由重视表现外在人的关系和行为转向重视表现内在人的思想、感情、意绪和心理。”∞变为反、映心灵内部世界的言志文学。对此,苏雪林说出了现代作家创作时的真实想法:“文学创作是我们受着一种内在欲望的压迫,自然而然活动着的。”②创作主体思维的转型使得五四文学先驱的主体意识与思维方式从各种成规、习惯、礼教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确立了求真务实的艺术思维,树立了以人为本位的平民文学意识,因此充溢着生命意识、个性意识和悲悯情怀的“人”的文学作品的大量出现,标志着具有独特的心理深度和美学内涵的现代艺术作品才从“瞒和骗”的传统文学艺术规范中挣脱出来,作家个人主体地位的确立使得作家开始自由观照和审视自我内心深处的体验和情感,“重视亲身在生活中体验,在体验中获得独特的感受,发现前人所未发现或未感知的东西,然后进行创作,这是‘五四’小说作家不同于传统小说作家的一个突出的创作心理。由重视‘体验’到重视个性和情感对于小说创作的作用,把个人化的对于人生的感悟与理解溶化为小说内容的灵魂,‘五四’作家正是从这里出发形成了他们不同于传统作家的现代小说观念。可以说,‘体验’是‘五四’那一代作家对自己生命存在的一种确认方式,是他们作为‘人的观念’的觉醒者对自我意识的一种表现途径,是他们对文学作为‘入学’的一种重新理解与定位。”㈣因此,现代作家出于对自我的坚守以及对自我内心体验的尊重,那些熔铸了作家深层心理结构和意向结构的童年经验才会在现实情景的激发之下借助现代艺术形式显现出来。可以这样说,正是五四时期开始的思想解放,创作主体才得以把童年时期获得的心理体验纳入现代思想意识的参照系中进行观照和审视。“现代文学的作者们在自己的作品中生动地书写了自己的秉性、气质、情思、嗜好、习惯、修养、人生经历和人生哲学,生动地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和人格;无情地撕破了道貌岸然的面具,彻底地反对封建主义桎梏,完全摒弃①季桂起:《晚清与“五四”小说变革异同论》,载《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2年第2期②苏雪林:《谈文学创作的动机》,《苏雪林文集》,第三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0页③季桂起:《中国小说创作模式的现代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8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了为圣人解经,为圣人立言的旧思想、旧传统,字里行问充满了民族觉醒和自我解放的诉求。”㈨也正是童年经验的叙事才拉近了作者和读者、作者与作品、作品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从而也解决了古代文学中“思与文、情与文”的分离问题,实现了胡适和陈独秀当年对现代性文学的预设:思文合一、情文合一、言文合一。童年几乎是所有人都难以忘怀的生命底色,也是形成心理结构、人格特征与价值趋向的精神摇篮。从现代文学时期开始,由于作家对自我的发现和肯定,从而使得其现实生活的经验与想象虚构文学世界之间,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童年时期的生活记忆开始以不同的方式渗入作家的文学创作,成为影响作家创作的复杂艺术元素和叙述资源。当然,童年经验对作家的影响不可能是碎片性的,而是从精神层面对作家作品进行渗透,影响了作家的方方面面。其中既有对过往的回顾、眷恋与沉思,又有对未来的希冀与启示。童年记忆的文学意义就在于对过往所进行的历史性、生命意义上的情感体验。正如美国作家沃尔夫(ThomaSWolfe)所言:“对于艺术家来说,人类经验的无限性不是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这一切经历的深度和浓度。”固按照赖川声的创意学理论所示:“敏感度决定感受经验的浓度。敏感度深深影响我们体验人生的方式。不同敏感度的两个人,在相同情境中,会有完全不同的体验,于是他们也会得到完全不同的经验。”“有创造力的人通常非常敏感。敏感的人体验人生时看得更多,对情绪、气候,任何事,都有超乎一般人的感受。遇到挫折,敏感的人受打击的程度可能超乎想象;⋯⋯自己的痛苦,人类的痛苦,在敏感的人身上会加倍呈现。”“敏感度就是开放度,开放自己的感受能力,向经验开放,向人生开放。”⑨那么对回忆与作家创作之间的关系,海德格尔曾有这样的描述:“回忆,这位天地的娇女,宙斯的新娘,九夜之中便成了众缪斯的母亲。戏剧、音乐、舞蹈、诗歌都出自回忆女神的孕育。显然,回忆绝不是心理学上证明的那种把过去牢牢把持在表象的能力。回忆回过头来思己思过的东西。但作为缪斯的母亲,‘回忆’并不是随便地去思能够被思的随便的东西。回忆是对处处要求思的那种东西的聚合。回忆是回忆到的,网过头来思的聚合,是思念之聚合。这种聚合在敞开处都要求被思的东西的同时,也遮蔽着这要求被思的东西,首先要求被思的就是这作为在场的东西在每一个事物中诉诸了我们的东西。这就是诗的根与源。这就是为什么诗是各时代流回源头之①《朱湘精品集·前言》,中国出版集团星界图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1页②转引自赖声川:《赖声川的创意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2页⑧赖声川:《赖声川的创意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72.173页1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水,是作为回过头来思的思去思,是回忆。”㈣第二节意义生成的原因现代作家开始对童年进行了集中描写和讴歌。有人说作家怀念童年的主观动因是:“将童年视为与世俗成人世界相对立的理想王国,希望借此取出现实世界的残酷阴冷,以获得心灵情感的慰藉,是现代作家屡屡怀念童年的首要动因。随着岁月的流逝,那日渐远去的童年因时空距离与心理距离而逐渐被诗意化、审美化,终至于成为高悬在现实土壤之上的~方圣土。”固史铁生则说:“写作肯定不是为了重现记忆中的往事,而是为了发现生命根本的处境,发现生命的种种状态,发现历史所不曾显现的奇异或者神秘的关联,从而去看一个亘古不变的题目:我们心灵的前途,我们生命的价值,终归是什么?”@五四时期最大的贡献在于“人”的发现,人道主义的提倡。五四文学开始担当起思想启蒙的历史重任,文学创作开始关注个体,关注人性,以张扬个性主义精神为己任。可以说,五四文学对个体的发现使得现代作家更加关注自我的生命存在形式,探寻特定历史文化形态中人的生命存在,而“自我生命还原”是将个体生命看作人类发展、活动和文化构成中的自然生命存在和精神存在,突破传统文化赋予人的特定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道德规范、审美情趣、宗教信仰、民族性格和风俗习惯。对自我生命的起源、存在价值和意义的探寻成为现代作家对自己童年经验的展示主要动因。带有文学性质的自传性作品的大量出现标志着作家对自我童年经验的集中展示,这些自传性作品实际上是作家在考察“我是谁”的问题。如胡适的《四十年自述》,鲁迅的《<呐喊>自序》,郭沫若的《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冰心的《我的童年》,庐隐的《童年自传》,巴金的《童年的回忆》、《家庭的环境》、《做大哥的人》,老舍的《老舍自传》、《小人物自述》。还有一些以自己的成长经历为背景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如,萧乾的《篱下》、丁玲的《母亲》、自薇的《悲剧生活》、凌叔华的《古韵》、萧红的《呼兰河传》、苏雪林的《棘心》等等均以刨作主体自己的生活经历、生命体验为基本素材而写成。作家对自传的重视,对自我内心的看重,表面看来看似是注重“小我”,只局限于创作主体一己的情感表①转引自刘小枫:《诗化哲学》,山东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237页②周明鹃:《论中国现代作家怀念童年的主观动因》,载《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③史铁生:《史铁生作品集》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3-4页l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达,而忽视了对大时代、大社会的关注,实际上,现代作家在自我的自由书写中,包含着对时代变迁和民族命运的历史诉求,把自我置于时代变迁的历史大背景中,置于时代的漩涡之中,我们可以从这些琐屑的小事中,作家成长的历程中观测到时代的面影,思想进程的折射。所以说带有作者明显自传性质的作品,深深打上了作者自我生命的烙印,这些作品把读者带入了他们的童年世界,他们在抒发童年经验和感受的同时,通过展示个人心理的方式对那段历史进行深刻洞察,体现出作家以回忆的姿态在审视自我时对时间、事件、生命、人性等诸多问题的深入思考。有人说“自传文学的出现和发展中国文学‘现代’革命的一个重要标志,与萌芽于晚清并由‘五四’发扬光大的‘个人解放’的潮流紧密相连。”Ⅲ中国现代文学时期出现的自传性作品,不同于西方自我剖白式的qFF悔录”和生活实录,他们不仅具有强烈的文学色彩和个性意识,而且在进行内心呈现的同时,社会现实也成为他们表现的非常重要的内容。捷克著名学者普实克就认为:“侧重主观性、内向型,侧重描述个人经历同时也侧重抛弃一切幻想去反映生活、甚至包括理解生活的全部悲剧意义的现实主义的观点一一这种总倾向的最突出的成就是中国的自传文学。”我们从这些带有强烈自传性质的作品中看到了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对作家的深刻影响。“我从哪里来”构成了作家对家庭叙事和故乡叙事的主要动力源,这不仅是作家个体生命的还原,更是他们文化精神的还原。“精神还原包括民族记忆、家族记忆、童年记忆等,这些都深刻地内在为人的文化基因”@。沈从文、汪曾祺等现代作家以其独特的故乡叙事,展示其童年经验所给予他们的丰富创作源泉。莫言曾在《会唱歌的墙》的第三部分《超越故乡》中说:“普鲁斯特认为小说是寻找逝去时间的工具一一他的确也用这个工具寻找到了逝去的时间,并把它物化在文学的海洋里,物化在‘玛德莱娜’小糕点里,物化在繁华绮丽、层层叠叠地对往昔生活的回忆的描写中。”“我的写作是寻找失去的故乡,因为我的童年生活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作家的故乡并不仅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童年乃至青年时代生活过的地方。”“上帝给了你能够领略人类感情变迁的心灵,故乡赋予你故事,赋予你语言。”@吴亮、程德培在《新小说在1985》一书中针对郑万隆的一③莫言:《会唱歌的墙》,薄鎏重歪=ii墨赢窀这窭望竺竺二三竺兰垒兰攀.:,(瓦lr丌乙驼f{妇牝,一?∥红f;k,车砌,劢z及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组《异乡异阈》这样说道:“这些故事对他来说则是一种亲近‘异乡异闻’唤醒了作者童年的记忆,这是他生命荡漾的发源地。都说儿童的生命能量是弱的,也都说老人的生命是弱的,但正是这种弱预言了生命的诞生与死亡,酝酿了生命的终结。生命的边缘对文学来说,恰恰是富饶的处女地。”①诚然,传统文化中的故乡情结也在时刻左右着现代作家的创作心态。中国是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宗法社会,人们大都一生固守着故乡家园,过着四世甚至五世同堂的大家庭生活,传统文化也要求人们安土重迁,因此有“父母在,不远游”之说。只有到了现代时期,科举制被取消,封建政体解体,传统意义上的读书做官的仕途经济被堵塞,外敌入侵,军阀混战,时局动荡,社会混乱,获得现代思想意识和人文精神的现代知识分子遵从时代的召唤和内心的国家民族责任意识,包括作家在内的大量知识分子开始远离故乡,或者远渡重洋,在异国他乡寻求救国救民的知识与真理,或者在异地过着颠沛流离、日常生计难以为继的生活,但是记忆中的故乡和亲人成为他们无法舍弃的思念和牵挂,成为他们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老舍就是在英国就职时期为了缓解思乡的痛苦,开始了他的文学创作的。沈从文又何尝不是在远离故乡的北京生活无着,就业、升学无门的情况下拿起手中的笔开始书写故乡凤凰城的,相比而言,风沙满地的北京城、嘈杂的会馆、拥挤的公寓、紧张淡漠的人际关系,都时常勾起沈从文对故乡优美的山水、纯朴的乡风民俗,以及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乡文化的回忆与想象。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就是五四时期儿童观的确立。在封建等级社会中,儿童被誉为父亲心目中说一不二的奴仆,被看作无知无识的小儿,因此孩子在历史上一直处于“缺席”的“沉默”状态,是一群被压制了声音的群体,孩子的这种历史首先表现为话语权的被剥夺。从清末民初梁启超、蔡元培等人的倡导,到五四新文化启蒙运动对“人”的重视,儿童终于从封建伦理纲常中解脱出来,获得了独立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在以批判传统父权专制文化思想为主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儿童”的发现是其非常重要的内容,他们作为封建等级社会中的弱者与“妇女”一起得到了人道主义倡导者的极大关注,“幼者本位”的大力提倡一方面体现TJL童作为一种独立的生命形式存在的重要价值,另一方面也使众多作家通过对儿童世界的展示,把儿童的思维方式和感知方式作为真实展现成人世界的一种策略。现代作家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正要成长为“人”的孩子们,儿童的思①吴亮,程德培:《新小说在1985)),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6年,第475页1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想和情感,以及他们的心理活动成为现代作家刻意表现的对象,儿童善良活泼、纯真可爱的自然情态和健康人性正好与现代作家致力于批判的被封建文化思想所束缚甚至是扭曲变形的成人世界形成鲜明强烈的对比。鲁迅在《故乡》中对少年闰土和中年闰土的对比塑造,冰心《超人》中没有朝气,与世隔绝,对人世充满冷漠的何彬其仁爱之心被少年禄儿所唤醒。另外还有神游于儿童世界的丰子恺,“虽然身处成人世界,但其心境仍然执著于儿童纯洁明净、天真烂漫的世界,为儿童的纯真而倾倒,为儿童步入成人世界而悲哀。”他说“人间最富有灵气的是孩子”,赞美孩子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有“比大人真是强盛得多”的“创作力”,有着“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类社会的束缚”,具备“天赋的健全的身手与真朴活跃的元气”。①和孩子相比,大人“真的心眼已经被世智尘埃所蒙蔽,所斫丧,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者。”(《儿女》)在“大人”的世界中,“只有细弱的呻吟,吞声的呜咽,幽默的冷笑,和愤慨的沉默,这里面没有像孩子世界中所见的不屈不挠的大丈夫气,却充满了顺从、屈服、消沉、悲哀、和诈伪、险恶、卑怯的心态。”(《谈自己的画》)在对儿童形象地塑造过程中,作家自觉不自觉地会把自己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一切投射到文学创作活动中,自身鲜活的童年记忆则理所应当的成为作家呈现的内容。鲁迅的《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冰心的《童年杂忆》,萧红的《呼兰河传》,张爱玲的《私语》、沈从文的《从文自传》,梅娘的《我的青少年时期》,萧乾的《离下》等等,都是现代作家童年经验的艺术再现,呈现的都是被童年记忆紧密缠绕的艺术世界。巴金的《家》、曹禺的《雷雨》、老舍的《正红旗下》、梅娘的《蟹》都含有作家童年生活难以磨灭的影子。还有在儿童时期身心遭受过无处诉说的精神创伤,柔若无助、纯洁善良的心灵被周围污浊的现实所蹂躏、所践踏,形成缺失性的童年创伤经验,后天的文学创作作为对童年深刻创伤性经验的一种非常美丽的反映(verybeautifulreaction心理学上的术语)显现出来。现代小说限制叙事视角对传统文学全知全能叙事模式的反叛,为小说采用童年叙事视角提供了别具一格的叙事策略,童年叙事视角的采用也诱发了作家对童年生活经验的追忆。儿童视角在叙事中至少担当着这样几重作用:第一,对童年美好时光和故土的缅怀和追忆,消解思乡的痛苦。如鲁迅的《社戏》,萧红的《后花园》、《呼兰河传》,师陀的《果园城记》,林海音的《城南旧事》。现代作家大①翟瑞青:《现代作家和教育》,国际文化公司出版,1999年,第209-210页1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都远离自己的故乡,尽管都受到过现代文化思想的洗礼,但他们却难以消解对故土亲人的思念。现实生活的艰辛也会时常勾起他们对童年美好生活的回忆,因为在童年的视角与少年的情怀里,最没有掩藏,没有粉饰,没有文化圈置的牢笼,没有高贵和低贱的等级观念,甚至没有顾忌,能够体现人性全部天然的本真、本色和永恒。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便以文学的方式频频回访自己的童年和少年,以生命的方式找寻早己逝去的美好时光。对童年生活的追忆当然也可以暂时减缓他们思乡的痛苦,忘却当下的苦难和艰辛。第二,由儿童充当当事人和旁观者的双重角色,利用懵懂未开、明挣醇美的儿童视角反衬现实社会的残酷和复杂。“儿童对功利化的社会现实充满无知与隔膜,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一种诗性的世界。儿童是没有介入成人世界的‘局外人’,这种特定的身份使儿童成为饶有意味的既定生活规则的无知者、窥探者和边缘者。这是儿童视角得以建立的情感机制。儿童对所观察到的世界,很少有直抒胸臆的抒情和滔滔不绝的议论,一切场景与故事的叙述大都采用客观化的‘显示’。”①为此,童年视角让这个有着太多确定性的世界还原成一个混沌模糊和充满疑问的未确定的世界。作家正是“通过处在成人世界边缘、既区别于成人又不断长成趋近于成人世界的儿童的、非成人的眼光,以有别于成人的思维方式和感知方式,去打量他们置身其中的成人世界,展现一种有别于成人感受的文学世界。在生活、生命鲜活的原生态的本真面貌得以凸现的时候,恰恰表现出作家对文化、对历史和人性心理的独特理解,在儿童那本真的、看似不经意的眼光中,反而更为容易洞见成人世界的林林总总的荒谬与不合理处,更容易透视出现实的复杂性,完成烙印了作家独特个人体验的历史记忆的建构书写。”固以此来达到揭露虚伪黑暗的社会现实,批判封建文化思想,改造国民劣根性,张扬人的主体价值和个性精神,培养健全人格,重塑国民灵魂的目的。儿童视角是人类本真生命的敞开,对事物的观察具有具体形象性和直觉体验的特点,这种特点不仅是比抽象逻辑思维和深度体验更本源,而且是比认识、反思以至内省都更深一层的东西。童年尖锐敏感的直觉体验让作者可借神话寓言般的叙事直陈人类的生存境遇,人们正是通过儿童感觉和体验的这种直观性、原始性而领悟了人生存在的诗意性和本真状态,正如《皇帝的新衣》中只有孩子道出事实真相一样,对成人僵硬虚伪的话语世界产生解构效应,抽象逻辑思维的弱化和直①常海云:《京派作家萧乾的儿童视角叙事探析》,载《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8年第2期②刘艳:《非成人视角的叙事策略——萧红“阮家’题材系列与严歌苓c穗子物语>合论》,载《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7年第4期1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觉体验的强化进一步消解了文化规约的逻辑功能,从而将人的生命体验和人性的本真带入一种流动、真实和开放的状态。以孩子的眼光、孩子的口味、孩子的想象方式,抒发儿童对世界的感受,给人一种真实亲切感,阅读距离的拉近,所以说,童年视角不仅成为一种更富有张力的叙事策略,而且童年视角的运用在更新叙事策略的同时也改写了对现实世界的认知。这正是现代作家用情最专的一个视点。第三,儿童成为历史见证者。师陀的《果园城记》、冰心的《雪楼》、林海音的《城南旧事》正是这类作品的代表。由于儿童不可能用理性的是非标准来衡量他所遭遇的外部世界的复杂面貌,只能用脱离了成人话语控制的单纯稚嫩不加选择地记录他眼中的世界,从而避免了成人的价值判断,在文本中呈现出较为丰厚的原生态社会面貌,显现出历史的真实性。西方文学创作理论和叙事性文学作品的影响与熏陶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原因。伴随着西方小说和小说创作理论的大量译介和引进,不仅西方文学中大量鲜活的充溢着创作主体生命体验、揭示着人物内心复杂情感世界的作品和俄国及东欧一些弱小国家的文学对生活在社会底层小人物心理状态的描摹,都强烈地震撼着现代作家的心灵,而且以“体验”性为主的西方人文主义为主的文论思潮也成为强烈影响作家反观童年经验的一个重要因素。20世纪西方文艺理论可分为两大思潮,一是标举“体验”性的人文主义文论思潮,一是注重实证的科学主义文论思潮。人文主义文论思潮,将人的体验、感性、直觉放在本体论的地位加以考察,通过对人的精神内涵的揭示去探寻艺术的本质和世界的审美本性。这一思潮主要包括狄尔泰的生命哲学文论、尼采的唯意志主义文论、弗洛伊德和荣格的精神分析文论、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文论、巴赫金的对话理论等。人文主义文论流派在文论研究中关注人类生存状态,力图使人的思想情感、体验和真实状态从日常生活的遮蔽中解放出来,强调审美活动中主体审美体验的研究,注重审美的终极价值、超越功能和艺术的生命自由超越本质。20世纪初,狄尔泰和尼采的生命哲学美学思想以其新颖和独特,在文艺理论上独树一帜。威廉·狄尔泰(Dilthey,Wilhelm,1833-1911)的美学思想极为丰富,他上承施莱尔马赫、叔本华,下启海德格尔,在思想史和文艺史等领域有不少开创性的建树。他通过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划界”,为人文科学争得地盘。在他看来,自然和生命构成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根本区别,而生命是一种处于盲目而有秩序的不断流变中的不可抑制的永恒冲动,只有从生活体验出发1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方能对生命意义出解释。对于生命,人们只能依赖于个人的体验、表达和理解去加以把握。狄尔泰标举体验美学,他认为体验与人的生命之谜有着非此不可的关系,只有体验才能将活生生的生命意义和本质穷尽;体验打开了人与我、我与世界的障碍,使人的当下存在与人类历史相遇。他认为:“诗的问题就是生命的问题,就是通过体验生活而获得生命价值超越的问题。”也就是说,体验关乎人的生活方式,体验即人生诗意化问题。人通过体验去把握生命的价值;诗能穿透生活晦暗不明的现象,把心灵从现实的重负下解放出来,揭示出生命的超越性意义。质而言之,诗就是体验的外化形式,诗能将一种特殊的体验突出到对其意义的反思的高度。Ⅲ第三节心理学依据从文艺心理学角度上来讲,童年作为生命的起点和全部人生的最初形式,尽管这一过程是相当短暂的,然而,却总是给人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形成了作家今后接受任何信息的主体图式和先在意向结构,这种主体图式和先在意向结构将成为作家观察世界,感受生活,进而进行文学创作的发生学意义上的起点。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书中,把孩提时期的经验看成梦的来源,又把文学创作看成作家的白日梦。冰心曾说童年时期的“许多印象、许多习惯,顽固地刻画在人物的人格和气质上,而影响他的一生。”㈢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一个人的童年经验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因素。童年经验对于一个人的心理倾向和特点的形成是至为关键的。一个人在童年时对环境中的人、事或物的体验,多半会影响他成长后的政治观点、职业选择、生活方式等。”@尤其是作家的创作往往打上童年经验难以磨灭的印记,作品本身常常就是童年体验的深化或外化形式。“童年经验作为先在意向结构对创作产生多方面的影响。一般地说,作家面对生活时的感知方式、情感态度、想象能力、审美倾向和艺术追求等,在很大程度上都受制于它的先在意向结构。对作家而言,所谓先在意向结构,就是他创作前的意向性准备,也可理解为他写作的心理定势。根据心理学研究,人的先在意向结构从童年时期就开始建立。整个童年的经验是其先在意向结构的奠基物。就作家而言,他的童①王岳川:《20世纪西方文艺理论丰潮》,文艺学网。http://cache.baidu.com/c?m,2007—12—11②范伯群编:《冰心研究资料》,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2页③徐顽强:《鲁迅的童年经验与其小说匈作中的深层叙事结构》,栽《天中学刊》,2002年第6期1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年的种种遭遇,他自己无法选择的出生环境,包括他自己的家庭,他的父母,以及其后他的必然和偶然的不幸、痛苦、幸福、欢乐⋯⋯社会的、时代的、民族的、地域的、自然的条件对它的幼小生命的折射,这一切以整合的方式,在作家的心灵里,形成了最初的却又是最深刻的先在意向结构的核心。”①著名文艺理论家鲁枢元在《创作心理研究》中也提到:“主体先前的经验尤其是童年时代的经验,主体的需要和动机,主体的情绪和心境等因素。童年的故乡生活留给人最初的心理体验,即会形成一种稳定的基本心理定势而影响人的一生。就创作领域,这种心理定势,则会是作家寄予远去的童年和故乡生活无限深厚的情感,并在文学创作一一这一具有强烈主体情感色彩的创造活动中,充分抒写和展现这种情感及其对童年故乡的心理体验。”圆事实上,作家题材的选择、创作的动因、创作个性的形成,往往和童年时期对他们的心灵影响最大留下印象最深刻的生活有很大关系。因为从发生学意义上证明和显示了作品是作为创作主体的作家心理建构的产物,童年经验作为作家在童年生活经历中所获得的心理体验的总和,会成为作家审美心理建构的基调和底色,从而影响到作家题材的选择、语言的运用、人物形象的塑造、创作个性的构建、创作风格的形成、主题思想的呈现,以及童年叙述视角的采用,等等。莫言在《会唱歌的墙》中提至0自己的创作时说:“为什么我用这样的语言叙述这样的故事?因为我的写作是寻找失去的故乡,因为我的童年生活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一些心理分析学家也说:“表现艺术所传达的深刻体验,主要来自他对遥远的、记不得的童年时代的某些经验的触动。”@如家道中落、丧父、少年时期出入于当铺的记忆之于鲁迅的冷峻风格;繁华已逝的家世、父母婚姻的破碎、家庭成员之间的冷漠之于张爱玲作品中的苍凉意味:八旗后代在民国初年所遭遇的民族歧视,以至于导致整个群体的边缘化和贫困化,幼年物质的匮乏,生活的艰难,丧父所带来的内心的自卑之于老舍和萧乾对下层民众的关注;等等,因此,童年经验作为一种审美体验对文学创作产生深刻的影响,童年经验与文学创作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作为出生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现代作家,社会的动荡、家庭的变故、民族的衰败,以及父母印象、故乡记忆等方面都作为作家的童年生活体验形成一种潜意识,渗透在作品的深层结构中,凝结成为作品的形象和风格等深层意蕴,而且还影响到作家的叙述视角的形成,如儿①童庆炳:《作家的童年经验及其对创作的影响》,载《文学评论》,1993年第4期②鲁枢元:《创作心理研究》,黄河出版社,1985午版③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j十,1985年版,第193页1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童叙述视角的大量出现。由此可见,研究和探讨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揭示作家创作个性形成的心理深层奥秘,有助于把握作品风格的深层心理内涵,从而也可以建构一座了解和沟通作家、作品之间的桥梁,为重读现代文学作家作品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研究视野、思维模式和价值坐标。儿童文学评论者汤锐曾说过:“每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个永远的儿童存在着,从他的幼年直到老年,这个儿童逐渐从生活的表层沉潜入生活的深层,却一刻也未放松地把握着、控制着他的整个个性和人生。这就是每个人自童年时代所形成的人格基质和那一份童年经验,它伴随着并影响着每一个人的一生。”㈣在作家的经验世晁中,这些有限的童年记忆是他那一段生活中最有意义的篇章,也是他的人格结构和生命深处埋藏极深的一个童年情结,正是这种童年情结在心灵深处召唤着作家。当作家在艺术创作时,童年的生命体验便会有意或无意地投射到创作对象上,并通过作品来宣泄表达;也正是这个潜藏赞赏的无意识情结,融入到作家的审美意识中,化作了艺术创造的一种生命源泉。童年经验一般包括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直接经验主要是指个人童年时期对家庭、家庭成员以及家庭生活的印象和经验。间接经验则是指个人所承载着的故乡的精神文化积淀。固所以说,探讨作家的童年经验,必须涉及到作家的家庭背景、时代氛围、地域文化、地理环境等多方面因素。这一些都是构成作家童年经验必不可少的因素和条件。童年经验又分为丰富性经验和缺失性经验。童庆炳把作家的“经验”称之为“体验”。他说“所谓丰富性体验,即他的童年很幸福,物质、精神两方面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生活是绚丽多彩的。所谓缺失性经验,即他的童年很不幸,或者是物质匮乏,或者是精神受到严重创伤。”学无论是丰富性经验还是缺失性经验都会对创作主体的灵魂产生J叵久的、深层次的震撼,从而形成作家深层次的生命体验,进而构成作家日后巨大的创作内驱力。理论家普遍认为缺失性体验是构成作家创作的主要动力源。缺失性童年经验为什么会对作家的创作影响巨大,原因是儿童正常的心理建构因受到外界的强烈刺激原来固有的内部认知结构会受到冲击和影响,从而有别于正常儿童的心理认知。根据皮亚杰的观点,儿童最初的认知性的适应行为是从①汤锐:《现代儿童文学本体论》,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页②平原:《童年的烙印——从童年经验看鲁迅、胡适文化性格的差异》,载《美与时代》(下),2005年第6期③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创作美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86—287页1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先存的生物结构的功能同化中产生的。心理活动首次出现的标记是那些新元素被协调于(即同化于)发生学上预成的结构中的行为。所以皮亚杰认为,主体是与其环境进行相互作用的,它把新的元素整合进已存在的结构,并逐步构造成新的结构。因此说外在于孩子的环境的非正常变化导致了儿童对外部关系系统的重新建构,这种关系系统反过来既丰富了儿童自身对现实的认知,又丰富了现实生活本身。因为为了达到对客观现实的认识,认知者必须不断地进行心理建构,离开或改变其原来注意的焦点,但这种建构却是验证两个互补的但相互独立的方向发展:一个导致知识的逻辑和数学形式的发展,另一个导致对象及其空间的、时间的和因果联系的知识的发展。④这种知识与经验性的建构对孩子来说是超出常规的,是最为刻骨铭心而难以忘怀的,尤其是那些给儿童个体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体验和心理折磨的,还会使他们产生痛苦不堪的焦虑情绪。而文学艺术创作则是作家对抗这种焦虑情绪的一种有意义的身心表现。作家利用现在获得的知识贮备,通过文学艺术作品对童年经验进行分化或整合,进一步提高了对这些经验的辨识力,把经验到的那些被放大的方面通过吸收、同化、平衡,进行重新组织,使个人曾经的存在方式放到一种有意义的话语情境中进行重新审视或解说,不仅获得了释放焦虑情绪的渠道,而且会实现人格的成熟或者精神的超越,并会赋予这种体验以独特的意义和价值。“苦难对于软弱的人来说永远是苦难,而对于艺术家来说则是新的人生历程的开始,他们的悲悯情怀会将自身的苦难化作对人类的同情和慈悲。删世界上不少文学大家正是因为缺失性童年经验而成就其文坛盛名的。芥川I龙之介、川端康成等均是不幸童年造就了自身艺术的伟大。在现代文学时期,受童年经验影响比较大的当属于鲁迅、胡适、郁达夫、巴金、老舍、沈从文、艾青、曹禺、冰心、丁玲、萧红、庐隐、张爱玲、梅娘、萧乾等十几位作家,尤其是民族衰败、家道中落、父母亡故、母爱缺失等痛苦性心理体验作为现代作家一生刻骨铭心的童年记忆,不仅对他们的性格和气质的最终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成为构建其独特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对他们艺术创作过程中审美经验、审美理想、审美心理同样产生了重要影响。作家在文学题材的选择、作品形象的塑造、文学创作的动因及创作个性的构建、创作风格的形成、叙事策略的采用等多方面均受到童年经验的潜在规范和制约。如丰盈①B·英海尔德,H·辛克莱,M·博维尔,著,李其维,译:《学习与认知发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5页②赵新:《创造的秘密——艺术家精神结构探析》,硕博士优秀毕业论文,陕西师范大学,(2006年)2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母爱对鲁迅、胡适、冰心、巴金、老舍、丁玲、萧乾创作的积极影响;缺失性母爱对郁达夫、萧红、庐隐、张爱玲、艾青、曹禺等作家创作的消极性影响;家道中落对鲁迅、丁玲、张爱玲、梅娘等人创作的影响;国破家亡、民族衰败对所有作家尤其是对鲁迅、老舍、萧红、张爱玲、梅娘、萧乾、艾青等作家所造成的心理创伤;萧红、冰心、梅娘、萧乾、端木蕻良等作家童年叙事视角的普遍采用,等等。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差异性,如童年生活幸福的冰心和同时期缺少母爱抚育和家庭温暖的庐隐创作的不同;故乡印象在鲁迅、沈从文、老舍、萧红等作家创作中留下深刻印痕,以至于他们的文学语言、创作风格、文学场景、文化风俗描写都刻录着各自故乡难以磨灭的鲜明印记。由此可见,“童年”成为现代作家艺术世界非常重要的思想资源。从心理学的角度讲,孩子的童年时期应该界定为0-12岁,但从儿童发展心理学的研究来看,童年时期应该界定在从出生到身心发育成熟。人类个体的发育成熟大致在十六七岁左右,在这一阶段发生的事情对孩子的一生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和影响。“心理学研究证明,人的知识积累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这个时期,这个时期对一个人的个性、气质、思维方式等的形成和发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①因为这一时期正是孩子的认知心理结构建构的时期,即海德格尔所谓的“预结构”(他认为,这种“预结构”是传统中文化习俗观点、概念的系统以及对理解对象的“预先的假定”,并认为这种“预结构”是后来发生的一切理解的基础)。一般情况下,孩子的认知结构的建构是有一定的固定程序的,即瓦丁顿(C.Waddington)将固定化了的时间轨迹称为“必经途径”(chreod),如从遗传中获得的基本信息。但是如果环境发生了突变,或发生偶然性事件,那么原有的平衡会被打破,这种建构过程就会随之发生变化,建构程序也会随之改变,儿童会在一定层次上对原有的内部认知结构进行协调和重构。那么这一认知结构重构的过程对孩子的影响意义将会非常深远。因为在这一时期,孩子还不可能像成人一样正确判断和评价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还没有能力抵御和抗拒来自外界的力量冲击,他往往只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但并不等于孩子感受不到,也正因为他仅仅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所以他才会对身边的人和物以及所发生的事情感受强烈。孩子在这一阶段对置身其中的人和事及物的体验与感受,尽管一时半会儿不会在他身上显现出来,但是孩子并没有遗忘,而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形成了一股①翟瑞青:《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母爱主题和儿童教育》,人民m版社,2008年版,第33页2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强大的力量存在着,积蓄着,待到成人之后,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呈现出来。在心理学上有一种镜子理论,就是“童年建构的一砖一瓦,代表过去经验的累积与影响。要了解我们的个性与行为反应,必须了解过去成长的经验背景。我们在人际关系上所产生的感受与反应,会反射我们的童年经验。”哪同时还有一种照相机理论,还可说成是一种复制理论。它认为脑的功能就像照相机拍照。在我们的头脑之外,存在一个现实的世界,它完全独立于我们的感知过程。儿童的头脑像照相机一样拍下了外界现实的图片,而这些图片完整清晰地储存于记忆之中,个体之间智力的差异则用照相机的质量轻片感光速率等作勒比性的解释。罾这一点我非常认可,但下面的说法就让人无法苟同。这种观点认为,成人世界和儿童世界之间的差别仅仅是前者较之后者储存的图片较多而己。其实不然,由于儿童没有判断能力,因此就无法对这些图片进行筛选,进而进行记忆上的剪辑,成人则不然,他们具备了是非优劣的判断分析能力,有了价值观、世界观、审美观,因此就可以对外界要感光的图片进行过滤、筛选,、并且调试了光线、大小、远近之后,再储存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儿童的记忆力好,而成人的记忆力差的最主要原因。不过,尽管所有的记忆都有一个隐蔽在自身之内的无意识目的j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职业的需求,那些对灵魂触动起决定作用的记忆将会愈加凸显出来。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在谈到人的记忆时这样说:“记忆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有着鼓励和警告的作用。决不存在无关紧要或无意义的记忆。⋯⋯我们记住了一些事件,这些事件的记忆对某种特定的精神倾向极其重要,因为这些记忆推进了某种重要的潜在的运动。同样,我们也忘掉那些有损于计划完成的事件。由此我们发现,记忆也从属于有目标的适应,每种记忆都受着目标观念的支配,这种目标观念指导着整体的人格。一种持久的记忆,哪怕是一种错误的记忆,就像童年时代那些经常充满偏见的记忆一样,可能超越意识到的领域,表现为一种态度,或表现为一种情调,甚至表现为一种哲学观点,只要为了达到希望达到的目标必须这样。”⑨为此,莫言认为童年时期的“记忆是刻在骨头上的而成年后的记忆是留在皮毛上的”@。美国心理学家克雷奇的《心理学纲要》这样描述人的心理定势:“知觉定势①洪英正,钱玉芬,主讲,劳显芝,整理:《童年经验对人生的影响》,hUp://11i.baidu.com/succcss321/blog/item/137c958fSc6008effOIf36bc.html.2007-05-13②李其为:《破解“智慧胚胎学”之谜》,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31页③【奥地利】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理解人性》,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29-30页④莫言:《莫言散文集·会唱歌的墙》,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229页2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主要来自两个方面,早先的经验和像需要、情绪、态度和价值观念这样一些重要的个人因素。简言之,我们倾向于看见我们以前看过的东西,以及看见最适合于我们当前对于世界所全神贯注的定向的东西。这一点能使知觉更迅速、更有效。这就经常使我们撇开不适当的刺激模式,通过预期而达到真实的知觉。然而⋯⋯知觉定势有时也使我们看不见现实的世界。”∞由此可见,童年时期形成了影响人一生的情感心理和审美感受。建构主义心理学认为,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但对客观世界的理解和赋予意义却是由个体自己决定的。他们是以自己以往的经验为基础来建构和解释现实世界,由于各自的经验不同,所以人们对外部世界的理解也不相同,因此,建构主义心理学更关注如何以原有的经验、心理结构和信念为基础来建构自己的认识世界。按着弗洛伊德的说法,一个人一生中较迟发生的事,不论它们看来多么重大,都不能抹杀那些早期的影响力量:“思想发展过程的每个早期阶段仍同由它发展而来的后期阶段并驾齐驱,同时存在。早期的精神状态可能在后来多少年内不显露出来,但是,其力量却丝毫不会减弱,随时都可能成为头脑中各种势力的表现形式。”②诗人威廉·华滋华斯写道:“孩子是成人的父亲”。实际上都是在强调童年经验对人一生的决定性作用。由此可以看出,童年经验会在人的一生中打上深深的烙印,形成今后一生生活的底色,在以后的岁月中无论发生怎样变动这种生活的底色也会或隐或显地显现出来,成为人们无法摆脱的一种影子般的记忆,缠绕在人的意识深层,挥之不去。现代作家虽然生活在几近相同的社会大背景下,在他们进行文学创作时,由于结合各自不同的童年生活经验,呈现出了千姿百态的艺术风格。同是左翼作家,尽管都融入了阶级意识,描写社会现实,展示社会风貌,由于他们都从自身的经验中取材,因此他们的创作就是政治立场和个人生命体验相结合的一种产物,就会呈现出迥异的创作景象。如作为左翼女作家的萧红和丁玲,其文学形态迥然有别,都带有她们自身童年经验难以磨灭的痕迹和影响,是她们早年个人心灵世界的外在表现。她们的作品既表现出了时代的主题,又是她们内心真实情感的表露,因此才是具有艺术感染力的艺术佳品。作为作家来说,他们在从事创作的过程中,定会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关照自己的童年。①【美】克雷奇:《心理学纲要》(‘F),文化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第78页②弗洛伊德:《目前对战争和死亡的看法》,《弗洛伊德论创造力与无意识》,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年版,第217页2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为此,著名文艺评论家李洁非先生在谈到路翎的创作时这样说:“对于认识路翎,我以为有基本的意义。人的一生,从经历看千头万绪、五光十色,貌似杂乱无章。若从根器上看,其实却有提纲挈领的东西在,概而括之,约自两条:一是遗传,二是童年记忆。人人皆由这两条而来,迈向复杂的人生;后者的多变,缘于社会的激荡,但当生命终止、尘埃落定,我们却每每发现人富于变化的一生后面,根本就有静止不变的一面,亦即最终都不能摆脱遗传和童年记忆。遗传赋予人性格、心理、思维方式的元素,童年记忆则为这些元素涂抹不同的色彩。它们交融汇聚起来,便成就一个人的气质。气质,确立了每个人一生的精神主题,它引导也驱策他的一生,使他一举一动都与之暗通款曲,终令貌似杂乱无章的人生,万变不离其宗。”∞事实上,这不仅仅适用于路翎,而且适用于现代时期甚至于二十世纪的很多作家。当然,决定作家文学成就的决非是童年经验(因为主要由作家的才华、情怀、文化修养、与现实之间的关系等决定的),但是,童年经验却可以如创作源泉一样为作家的可持续创作提供源源不绝的创作素材和灵感。童年经验虽然不能成就作家,但它却能够不断地滋润养育着作家,只有当作家的创作才华、文学情怀与其童年经验产生对接时,童年经验才能够通过作家的生花妙笔呈现出来。实际上,童年经验又如植物根部的肥料一样,当阳光、空气和水分达到适宜的程度时,它就会发挥它最大的作用。所以说,肥料要借助阳光、空气和水分发挥作用,童年经验要借助作家的创作才华、文学情怀发挥作用。对此,作家刘醒龙有一席话值得借鉴:“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有艺术气质的人,他的艺术特征恐怕早在童年时期就形成了。因为童年没有经过后天种种训练,童年时的认知主要是直觉,是无邪的,喜欢不喜欢是没有来由的。艺术就是这样,艺术本应不受任何其他东西影响。一切了不起的写作者,他的高峰写作一定是和童年经历有关的。艺术的选择在童年就完成了,至于你能达到什么境界,那才是后天的修养问题。”②①李沽非:《路翎底气质》,钟山记忆,云梦中文网,www:ymzww,tom②周新民,刘醒龙:《和谐:当代文学的精神再造》,选自於可硼主编:《对话著名作家》,河南文艺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33页。2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二章构成作家经验世界的空间环境和公共资源第一节镶嵌在现代作家身上的符号标记一个人出生到他成年这一时期,是他人格、品行、文化修养形成的关键时期,也是其深层心理结构成型的重要阶段。社会存在决定人的意识,特定的地理和社会环境、文化氛围、风俗习惯、时代精神、教育方式都会以符号的方式内化到人的头脑中去,对人的心理结构的形成与建构产生关键性影响。一个人在这一时期所形成的人生经验和丰富记忆习惯上被称之为童年经验,这些童年经验又往往很会自然地成为日后作家创作的叙事资源。一、地理环境:现代作家作品中的特殊地标关于地理环境对人的性格、体质、心理的形成有一定的制约作用,在很早以前就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古希腊时代,希波克拉底认为人类特性产生于气候;柏拉图认为人类精神生活与海洋影响有关。亚里士多德认为地理位置、气候、土壤等影响个别民族特性与社会性质。16世纪的法国思想家J.博丹主张地理环境决定着民族性格、国家形式和社会进步。他认为,北方寒冷,使入们的体格强壮而缺少才智,南方炎热,使人们有才智而缺少精力。因此,统治国家的决定因素也应当有所不同:北方民族依靠权力,南方民族依靠宗教,中部民族依靠正义与公平。18世纪法国的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一书中系统阐述了关于社会制度、国家法律、民族精神“系于气候的本性”、“土地的本性”的观点。到了19世纪,地理环境决定论成为社会学中的一个学派,主要代表人物是德国的F。拉采尔。他认为,地理因素,特别是气候和空间位置,是人们的体质和心理差异、意识和文化不同的直接原因,并决定着各个国家的社会组织、经济发展和历史命运。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理环境,有高山平地,有沙漠草原:有严寒酷暑,有四季温暖如春⋯⋯这种种复杂的自然地理环境,对人的生活习惯和性格的形成,确实有一定的影响。居住在山区的人,因为山高地广,长久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便养成了说话声音洪亮,办事直爽,待人诚恳的性格,所以自古就有“爱山者仁”之说。生活在水乡的人们,因气候温暖湿润,景色秀美,自然万物勃勃生机,这种景象容易使人触景生情。因此,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往往细腻多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情,机智敏捷,因而获得了“爱水者智”的赞誉。刘禹锡在《送周鲁儒序》中说:“潇湘问无土山,无浊气,民乘是气,往往清慧而文。”在寒冷地域,人们因为在室外活动时间短暂,大多数时间里,是在一个狭小空间与人厮守相处,因而有较强的耐心和自制力。居住在广阔草原上的牧民,因为遥远茫茫,交通不便,气候恶劣,风沙很大,他们常常骑马奔驰,尽情地展示自己,所以性格变得豪放直爽,热情好客。东北作家萧军被称之为“拼命三郎”,性格粗犷,不拘小节,就连性格有点小心谨慎的端木蕻良,其作品也被赞誉为有一股“野性”。生于四川盆地潮湿闷热气候的巴金性格则急躁而火热,同处在四川的郭沫若则在名山(峨眉山)大JlI(大渡河)、巴山蜀水滋养下形成了他豪爽奔放的性格,自由生活在四川西北角相对而言比较贫穷落后闭塞的地区安县(现是绵阳)的沙汀,则含蓄深沉、冷峻幽默。在江浙大地上,又有浙东和浙西之分,以钱塘江为界,浙西多水,浙东多山,故浙东多硬气。旧《浙江通志》:“浙东多山,故刚劲而临于亢:浙西近泽,故文秀而失之靡。”鲁迅的冷峻风格和师爷笔法都与此相关。特殊的地域环境造就了作家特殊的气质与个性。地理位置、地理环境一般是伴随着作家的思乡情感而呈现在作家的作品中的。人出生时所降落的某一地理环境,一般而言都会对这里寄予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并形成特殊的文风。鲁迅对绍兴,他把它称之为“鲁镇”、S镇,茅盾对有梁昭明太子读书处的乌镇,曾写过散文《故乡杂记》、《可爱的故乡》,以及以小城镇结构谋篇的小说《林家铺子》,萧红对“呼兰小城”,不仅写出长篇《呼兰河传》,还写出著名短篇《小城三月》,铁岭大地的儿子,觜鹭湖的孤雁,二十年代飞离故乡,从此再也没能在家乡的怀抱栖息的端木蕻良对铁岭,对出生后一个月就离开,直到七十年之后才有机会回到此地的觜鹭湖,满怀眷恋写出了《科尔沁旗草原》和《觜鹭湖的忧郁》。萧乾和老舍对北平充溢着复杂的情感,老舍不仅写出《我爱北平》、《想北平》,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以北京为描写的地点,而且研究者考察出老舍笔下的地理环境不出北京西北角那一方区域。萧乾写了《北京城杂忆》、《老北京的小胡同》和《东直门》等文章。对于自己穷苦的一生,老舍创作了《我这一辈子》,萧乾创作了《我这两辈子》。沈从文一生都在回望自己的故乡一一湘西大地。林海音赴台后最终写出了《城南旧事》这部怀念北平三、四十年代人情事理的作品,一时间引起了人们的强烈共鸣。李劫人的“大河系列”所关注的四川成都,赵树理所倾心的山西太行,孙犁醉心的白洋淀,废名笔下的2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黄梅,沙汀念念不忘的川西北,吴组缃所钟情的皖南乡村等等,都成为他们作品重要的地理标志。我们在东北作家笔下看到的是东北绵延的群山、茫茫的林海、奔腾的河流,还有那长达半年的积雪。白山、黑水,以及大豆、高粱赋予了萧军、端木蕻良等东北作家悲愤强悍、粗犷奔放的情感气息,他们第一次把作家的心血与东北广袤的黑土,铁蹄下的不屈人民、茂草、高粱,搅成一团,以一种浓郁的眷恋乡土的爱国主义情绪和粗犷的地方风格震动着人们的内心。1939年巴人在他影响极大的评论《直立起来的<科尔沁旗草原>》里说:“作者的澎湃的热情与草原的苍莽而深厚的潜力,交响出一首‘中国的进行曲’”,《科尔沁旗草原》是“多么浩瀚、嘹亮、雄壮的诗篇。”他还说:这小说“有《铁流》的劲与光⋯⋯”这样的论断,是深刻而准确的,说端木蕻良创作风格的豪雄、硬朗、大气,己成定论。直到几十年后的80年代初期,学者们说到端木蕻良的创作时,仍称为“来自大野的雄风”,依然是看中和赞颂其充盈的阳刚之气。端木蕻良的作品,从第一部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开始,包括《大地的海》,中、短篇小说《觜鹭湖的忧郁》、《遥远的风砂》、《憎恨》、《爷爷为什么不吃高粱米粥》等,大都以东北故乡为背景,展现出在民族与阶级的双重压迫下人民的灾难和战斗。即使在萧红这样女性作家笔下,我们也能从中透视出白山黑水的苍茫、凝重与悲凉,寒冷、饥饿等残酷的生存环境对人的生命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再加上汉民族传统文化的负面影响,这片土地随之成为上演人们生死轮回的生死场。自然环境可以说是影响作家心态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在一些个性温和,向往爱与美的作家中,我们经常会看到,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常常镌刻着特定的自然环境影响的深刻印记。冰心10岁之前沐浴在烟台浩瀚的海水、无边的沙滩景色中,夜幕下的大海宁静而深沉,这种壮阔的自然景色和男孩子一样的装束,以及充满阳刚之气的军营生活,赋予了冰心通达慷慨的秉性,使她难以释怀:“将我短小的生命的树,一节一节的折断了。圆片般堆在重年的草地上。我要一篇一篇拾起来看:含泪的看,微笑的看,口里吹着短歌的看。⋯⋯第一个厚的圆片是大海;海的西山,山的东边,我的生命树在那里萌芽生长,吸收着山风海涛。每一个小草,每一粒沙砾,都是我最初的恋幕,最初拥护我的安琪儿。这圆片里生长着无数快乐的图画,憨嬉的图画,寂寞的图画,和泛泛无着的图画。”之后冰心回到了故乡福州,在姊妹的影响下,冰心换上了女孩的衣服,江南的莺歌燕舞2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和柳绿花红同时滋润了她的心田,赋予了冰心更多的女儿性情,使她变得细腻温柔。这一段经历成为她生命之树成长不可或缺的又一个圆片:“绿荫”。“这一片里许多生命表现的幽花,都是这绿荫烘托出来的。有浓红的,有淡白的,有不可名色的⋯⋯晚晴的绿荫,朝雾的绿荫,繁星下指点着的绿茵,月夜花棚秋千架下的绿荫!”(《往事(一-一)》林语堂幼年曾生活于这样一个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远山起伏,常掩映于云雾之间。村庄附近有一条美丽的溪流,虽然流水激湍,但不深。幼时的林语堂,常与弟兄们来溪边嬉乐,或于山顶观赏白云,或俯看山下的村庄,看人们像蚂蚁一样在山脚下的土地上移动着。这样一个静谧而又超然的生存空间,对林语堂心理素质的潜在影响是不可低估的。∞,TOH林语堂本人在《回忆童年》中所说:“我的人生观,就是基于这一幅山水。人性的束缚,人事之骚扰,都是因为没有见过,或者忘记,这海阔开空的世界。”④在沈从文笔下看到的却是地处湘、川、黔、鄂四省交界的湘西世界,这里民风淳朴、环境优美,汉民族和少数民族杂居而处,多少留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味道,带有一种淡泊、和谐、神秘的色彩,绿绿的青山、长长的流水,以及掩映在绿树当中的白塔,均透露出南方青山绿水的灵秀与宁静。在他笔下,湘西的青山秀水是秀丽迷人,充满魅力的:小溪流下去,绕山蛆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向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做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若溯流而上,则三丈五丈的深潭皆清澈见底。深潭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纹的玛瑙石子,全看得明明白白。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一一《边城》白薇的家乡是湖南资兴县一个叫“秀流”的村庄。她用“青山耸翠,秀水流①杨守森:《20世纪中国作家心态概观》,《文史哲》,1998年第3期②施建伟:《林语堂在大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2—4页2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长”来形容村庄的环境。她说秀流就“好像一条长龙,从山下伸出身子往江里深渊处去饮水。她从东山脚,江水滨,搭起吊楼板房,建筑店铺式的房屋,中问留出一条像街的通路,这儿还没有展开村落宽广的面积,仿佛是还留在山脚的龙尾,空一些隙地,是砖瓦的楼房,一幢一幢地,沿着江,由江岸层叠上去,屋瓦鳞连直往西下,至中段是祠堂,祠前有水塘,那儿屋宇稠密,仿佛是肥胖的龙腹;再沿江西下,屋子一排排朝江层叠着,和江滨横黛的桃,柳,梨树,石榴,乌竹,橘,柚,形成狭长数里的村落,直到最下游的大厦,前一幢面江的是我们的家,后一幢是古忆房(书院),那是龙头了,它接近江水的深渊。”门前的河水清澈见底,水面宽阔,沿村排有七个码头。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自然孕育出聪颖灵秀的白薇来。④齐鲁大地平原与丘陵相接,没有过高的山脉,也没有过深的沟壑,培育出坚韧、不屈、朴实、木讷、仁义忠厚又富有正义感的性格,诚如臧克家、李广田、王统照。臧克家的秉性就像他写的两首诗《老马》、《老黄牛》一样,当社会气压低沉时,忍辱负重、沉默自哀,一旦有机会,就老骥伏枥、不辞劳苦、自强不息,不待扬鞭自奋蹄。可以说这两首诗是臧克家性格的真实写照,也是山东人性格的真实写照。大师季羡林给臧克家的评价是:“表里如一,内外通明”。王统照不仅把自己的家产和土地分送给那些贫穷的乡民,五四远动发生时积极参加火烧赵家楼的活动,1921年组织成立“文学研究会”,成为12人发起人之一,而且在作品《山雨》中塑造了奚大有这一典型的山东汉子形象。李健吾在《怀王统照》一文中曾这样状写王统照的性格:“王统照,我们这几个穷中学生爱他,他自己是大学生,没有架子,入老实,却又极其诚恳,他写得最坏的东西也永远不违背他的良心,他永远表里如一。他没有浮光,可是向山东人要浮光,应当埋怨自己不懂土地性。⋯⋯请看王统照的文字藏着怎样一股拙劲儿。”郑振铎在《忆王统照先生》一文中写道:“表面看起来,王统照先生是随和得很的人,但他是有‘所不为’的!他是内方外圆的,其实对不正义之事,他从来不肯应付,或敷衍一下,他疾恶如仇。他从来没有向任何罪恶势力低过头。”李广田《山之子》中的采花人,为了生计,无论刮风下雨,烈日酷暑,都要冒着生命危险到山涧去采花,即使是父兄都摔死在山下,仍不改初衷。这种坚韧执着正好是山东入的典型性格。①《白薇谈家乡年俗》,《长沙晚报》,2009年01月21日2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二、地域文化:潜隐的区域文化生态场域在中外文学史上,凡是有成就的作家都有一块他非常熟悉的土壤,一方属于自己的文化地域,作家的秉性、气质与他所在的生活环境和地域文化有着非常直接的联系,这一文化地域不仅赋予了他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创作灵感和创作素材,而且赋予了他们特殊的精神气质和创作风貌。“人是文化的存在”。由此可见,地理环境、地域文化成为构成作家童年经验的重要部分。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由于地形气候各异,经过干百年来的历史演变,形成了各式各样的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而这种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文化氛围又孕育了风格各异的民族文化和民族风格。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汉书·地理志》指出不同地域孕育了不同的民风和民俗:“凡民含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忘常,随主上之情欲,故谓之俗。”班固实际上在这里揭示了“风俗”的本质含义。所谓“风”,是人的本性受自然地理环境而形成的特征,所谓“俗”则是政治经济等人文地理的反映。以南北而论,北方相对刚健质朴、粗犷豪放,南方相对隽逸典雅、缠绵婉丽。中国虽然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国家,在几千年的历史文明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以儒、释、道文化为主的迥异于其他国家的原生型的本土文化,但是幅员辽阔的国土,以及交通的不发达导致了中国各个地区相距甚远的地域文化特色的形成。不同的地域由于其气候条件、地理位置、山川地貌、人文环境、语言、风俗习惯的不同,会形成属于各自特定的不同于别处的文化特色,尽管有时也受到时代和外域文化的冲击,但是经过长期的运作和酝酿,逐渐沉淀下来,形成积淀深厚蕴藏丰富的文化土壤,仍然会有很强的传承和浸染作用,以其极为鲜明的特色而有别于其他地域。尤其是在中国广袤的地域上,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形成了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地域文化。如齐鲁文化、中原文化、湘楚文化、吴越文化、京派文化、海派文化、燕赵文化、三晋文化、三秦文化、巴蜀文化、草原文化、藏文化、客家文化、关东文化。《汉书·地理志》对先秦秦汉时期的文化进行了地域划分。在地域上以春秋战国时期的列国疆域为基础,分为十五个区域:秦、魏、周、韩、郑、赵、燕、齐、鲁、宋、卫、楚、吴、粤、越。从此书来看,地域文化的形成取决于自然环境、政治经济背景、历史3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传统等因素。正如法国丹纳所言:“每个地域有它特殊的作物和草木,两者跟着地域一同开始,一同告终;植物与地域相连。地域是某些作物与草木存在的条件,地域的存在与否,决定某些植物的出现与否。而所谓地域不过是某种温度、湿度,某些主要形势,相当于我们在另一方面所说的时代精神与风俗概况。自然界有它的气候,气候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植物的出现;精神方面也有它的气候,它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艺术的出现。我们研究自然界的气候,以便了解某种植物的出现,了解玉蜀黍或燕麦,芦荟或松树;同样我们应当研究精神上的气候,以便了解某种艺术的出现,了解异教的雕塑或写实派的绘画,充满神秘气息的建筑或古典派的文学,柔美的音乐或理想派的诗歌。精神文明的产物和动植物界的产物一样,只能用各自的环境来解释。”。风格各异的地域文化或隐或现地影响和左右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人的一生中地域文化就像一个徽章会跟随人的一生,又像人生画布的底色,是事先铺就好了的,以后的人生经历和生活轨迹只能在这块画布上进行涂抹。对作家来说,“一旦进入现实的体验,一旦运用现实的体验作为写作的材料,就无法摆脱本土文化对自己骨血的渗透一一这种文化表现为本土社会、本土人生、本土语言的总和,也表现为本土文化与非本土文化在漫长历史中相互交流相互影响的成果总和。”@“人们同样无法估量的是,一个人生息于这样的土壤之上,将会给他的一生带来多么深远的影响。因为土地本身虽然没有独立的生命,却可以把它的一切特性‘传染’给有生命的人;我们不妨略事夸张地说,正是这块土地上的‘遗传密码’,使生命‘本土化’了,即使有朝一日生命长大成人,远走异乡,他身上的‘乡味’也根除不掉。”@至于孙犁,他后来是用这样的语言来表达这一影响的:“幼年的感受,故乡的印象,对于一个作家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像母亲的语言对于婴儿的影响。这种影响和作家一同成熟着,可以影响他毕生的作品。它的营养,像母亲的乳汁一样,要长久地在作家的血液里周流,抹也抹不掉。这种影响是生活内容的,也是艺术形式的,我们都不自觉地有个地方色彩。”出“文化,特别是地域文化,它的存在,一旦形成一种传统,其对于人的性格、心理、乃至思想、学术的影响与熏染,都是巨大的。它不仅能从生长于①【法l丹纳著,傅雷译:《艺术哲学。,人碰¨嘟诋艄页②贺雄飞:《守望灵魂:(上海文学>随笔精品》,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2000年版,第256页③郭志刚,章无忌:《孙犁传》,}月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7页④孙犁:《蚕桑之事》,载《光明日报》,1987年8月23目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此地的普通人身上见出,而且在这里的文化人身上,作家艺术家的身上也有相当典型的表现。”∞任何作家都不可能完全脱离开他所熟悉的文化记忆和构成他成长经历的地域文化环境,而且影响终生。湘西巫术文化之于沈从文,京旗文化之于老舍、萧乾,湖湘文化之于丁玲,苏北文化之于汪曾祺,东北黑土文化之于萧军、端木蕻良,江浙文化之于鲁迅、周作人、叶圣陶,等等。1923年,周作人曾在《地方与文艺》一文中指出:“近来三百年的文艺界里可以看出有两种潮流,虽然别处也有,总是以浙江为最明显,我们姑且称作飘逸与深刻。第一种如名士清谈,庄谐杂出,或清丽,或幽玄,或奔放,不必定含妙理而自觉可喜。第二种如老吏断狱下笔辛辣,其特色不在词华,在其着眼的洞彻与措语的犀利。”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提到:“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问,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问,多尚虚无。”地域文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作家在作品取材方面涉及到地域文化,二是地域文化对作家作品风格的影响和制约。“不同的文化板块一方面共同承载着中华文明的一统形态,一方面也表现出各自相异的文化表征。文化制约着人类,也影响着文学。不同的文化板块孕育了不同的生命形态,也孕育了不同的乡土意识和状貌各异的地域文学。”㈢地域文化决定和影响着在此成长起来的人的生活习惯、思维方式、风格气质,不同地域成长起来的作家无论今后居住在何地在其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作品风格也是不会因为地域的变化而变化。所以说,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出现了以地域文化为特征的不同的风格流派。如以北京为中心的京派作家群、以上海为中心的海派作家群、以山西为中心的“山药蛋派”、以河北白洋淀为中心的“荷花淀派”、还有以白山黑水为背景的“东北流亡作家群”。解放之后,尤其是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尽管这时的交通比较发达,人们的迁移比较频繁,文化碰撞交融日趋激烈,但是仍然形成了具有鲜明地域文化特点的作家。同样是诗人,在巴蜀文化影响下的郭沫若和在齐鲁文化影响下的臧克家其诗风是完全不一样的。气势磅礴、雄伟峻厉的巴山蜀水、名山大川不仅成就了“长江之水天上来”充溢着浪漫情怀的唐代诗人李白和高唱“大江东去,浪淘尽,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开豪放派词风的宋代词人苏轼,而且铸就了郭沫①何西来:《文章千古事——关于<白鹿原>评论的评论》,载《中国文学研究》,2000年第3期②张瑞英:《地域文化与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3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若胸怀宽广、志向天下、豪情万丈、张扬个性的激情,巍峨耸立的诗歌意象,引领了20世纪初期新文学诗歌雄浑的浪漫主义诗风。而臧克家的诗歌在齐鲁文化的熏陶下,有着中原大地的厚实质朴和凝重严谨诗风,缺少江南吴越文化的轻灵飞动、幻美旖旎,就象他笔下的“老马”一样,以一种“嚼着苦汁营生”的人生态度,本着自称的“坚忍主义”,目光专注于北方的泥土和农民,“执著地品味农村的苦涩与质朴,深情地歌吟农民的悲苦与直率”∞,“无暇分心于轻盈的风和缠绵的雨,不愿去拒绝那些仅仅属于个人的悲欢离合”㈤,这里实际上蕴含着齐鲁文化所赋予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入世精神,和关心民众疾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传统知识分子的救世治国情怀。同样作为齐鲁文化孕育出的王统照实际上也是呈现出了这样一种文风。其长篇小说《山雨》采用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反映了北方农村在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军阀政治的欺压下,经济急剧崩溃的社会现实。文笔朴实、刚健敦厚。相对而言,南方作家比较注重反观创作主体自身,深入开掘创作主体内心的心理感受,故而浪漫抒情文学一般出自南方作家之手。北方作家则专注于外在于创作主体的社会现实,有意或无意地忽略创作主体内心的感受和体验,他们~般秉承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实际上地域文化对作家创作的影响也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宗法制社会。楚地是我国浪漫主义诗歌的策源地,有着独特的风俗民情和文化渊源。“楚地⋯⋯信巫鬼,重淫祀。汉中淫失枝柱,与巴、蜀同俗。汝南之别,皆急疾有气势。”(《汉书·地理志》)这里产生过奇诡绝丽的旷代骚客与楚辞。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为独特的作家,沈从文独有的少数民族血液潜质与自由浸染的湘西地域文化氛围,势必使沈从文把审美的目光投向这片神奇的土地。湘西带有巫术和豪爽、尚武、好斗色彩的湘楚文化孕育了沈从文,他在此发现了生命的强悍与野性,神奇瑰丽的湘西美景构成了沈从文笔下“自然之美,生命之真,人性之善,世风之淳”浑然交织在一起的亦真亦幻,充满诗情画意的①jⅡ增人,刘泉:《臧克家论稿》,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负②刘增人,刘泉:《臧克家论稿》,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6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理想世界④。致使沈从文一生都无法融进被“现代文明”和传统文化交织而成的虚伪、庸俗、可憎的“现代世界”。湘楚文化自远古起,就是多民族错综杂居之地,长期以来,汉族与苗族、瑶族、侗族、土家族既相互争斗,又相互融合,远离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封建文化思想的浸染与渗透,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具有少数民族强悍、豁达、热情、率性而为的特点。美丽的山水,带有神秘色彩的巫神文化都为这片神奇的土地增添了活泼自由、个性张扬,富于浪漫的神话色彩。另外,钱基博认为:湖南重山迭岭,滩河峻激,顽石赭土,地质刚坚,在这种条件下讨生活,必须要付出艰辛的劳动,也会练就劳动者顽强奋斗的精神,因而民性多流于倔强。火辣热情、倔强率真的丁玲,执著于描画故乡山水人情的沈从文,都是这块土地上孕育出来的优秀作家。有的研究者在考察“丁玲与湖湘文化”的关系时说:“丁玲的个性气质显然也具有湖湘文化‘辣’、‘倔’、‘蛮’的遗传基因。⋯⋯湖南人的朴实勤奋、火辣热情、劲直勇敢、好胜尚气、不怕鬼、不信邪,甚至流于偏狭任性的乡俗民气,在丁玲身上有最为明显的标记。丁玲是一个典型的火辣辣的湘妹子,最为多情;她又是一个最为典型的‘湖南骡子’,吃得苦、耐得劳、霸得蛮。丁玲还是一个‘倔驴’,只要她认准是正确的,就一条道走到底,十匹牛也拉她不回,她勇于坚持真理,百折不挠,乐观洒脱,刚毅勇悍、好胜任性,有时甚至有点偏激⋯⋯所有这一切,包括优点和缺点,都有其遗传的文化基因。’’②“巴蜀、广汉本南夷,秦并以为郡,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疏食果实之饶。”@由于作为天府之国的蜀地“土肥沃,无凶岁,山重复,四塞险固,王政微缺,跋扈先起。”直到汉景帝时才开始由文翁教化百姓,移风易俗,文化教育普及比中原地带晚得多,故“巴蜀之人少愁苦而轻易淫佚”。㈤蜀地在汉朝出现了司马相如、杨雄等文学家,产生了包涵宇宙万物的汉代大赋;唐代滋养了豪放不羁的大诗人李白。“正是山川开拓了才子怀抱,蜀人善于铺①康长福:《美丽总是忧愁的:沈从文创作理想的悖论行》,载《齐鲁学刊》,2006年第6期②彭涑芬:《“辣”、“倔”、“蛮”一一丁玲个性气质的文化基因及其丰富、发展》,载《湖南教育学院学报》,2000年第4期③班固,著,颜师古,注:《汉书-地理志》,巾华书局,1997年版④【唐】杜佑:《通典·州郡典》,中华书局点校本,1988年版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写巧夺天工的景物,排锦绣之绚烂,发鸣凤之清声。如司马相如状云梦泽、上林苑之富丽,李白嗟蜀道之奇险嵯峨。”㈣张瑞英《蓬勃张扬的生命强力一一四川现代乡土小说中的强势人物形象分析》②一文认为,四川盆地气候温湿宜人,四季分明,葱郁的草木和丰富的物产使得西僻之地成为“天府之国”。巴蜀子民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因而形成了一种自由自然的人文性格。同时,远离京都,“难于上青天”的不便交通,阻隔了其与传统文化发达地区如中原、江浙等地的文化交流,受以伦理文化为基质的传统儒家文化影响较小,于是,按照中原文化价值标准,与北方民族生活风习相异的僻陋巴蜀人生有“蛮夷之风”。宋代文学家黄庭坚在其《涪翁杂说》中载:“荔苴,泥不熟也。中州人谓蜀人放诞不遵规,辄日:川蔫苴。”蕊苴是宋代中原地区的俗语,据史料可理解为不规矩、不成熟。四川人生性洒脱,行为放诞而不守规矩,与中原地区传统的礼法不相一致,所以被中原人看轻,称为“川荔苴”。这是中原人按其文化价值观念对川人行为做出的判断,但换个角度看,这种较少受到北方政治文化尤其是礼法规范影响的“蛮夷”之风,更具有自由自然的生命本真形态。郭沫若在他的自传中写道:“铜河沙湾一一土匪的巢穴!嘉定人一提起我们沙湾,差不多没有不发生这个联想的。原因是嘉定的土匪大多出自铜河(大渡河的俗名),而铜河的土匪头领大多出在我们沙湾。”④同样可以作比的是,四十年代在解放区出现的两位小说作家,赵树理和孙犁。赵树理自小生活在山西沁水县那个靠耕种为生,又有着浓厚的地方戏曲传统,充溢着封建迷信思想的黄天厚土上,生活的艰辛和无奈磨砺出的人们求真务实,重义轻利,朴实中又不乏睿智,三晋文化浸蕴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刘纬毅先生撰文《三晋人文精神》,认为“我们说的人文精神,不同于欧洲文艺复兴时的以人道主义为主的人文主义,它是指人们为超脱自然人性带来的粗鄙、愚昧、凡庸和自私,用理智铸造的德操、信念和精神境界。是中华民族赖以文明昌兴的灵魂”,其义与文化精神庶几相近。他接下来阐述道:“我认为三晋人文精神的本质就是追求理想、实践信念、超越自我、甘于奉献,最具代表性①应晓琴:《南方文化与唐代边塞诗》,载《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②张瑞英:《蓬勃张扬的生命强力——四川现代乡土小说中的强势人物形象分析》,载《东方论坛》,2007年第2期③《郭沫若全集》(文学篇),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2页3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就是勤俭、爱国、忠义、重民、创造等五种精神。”∞燕赵文化的形成首先与地理环境有关。燕赵地区虽然地貌复杂,加之北温带的气候条件,便成为古老的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共存与交叉地带。游牧人惯于迁徙,形成了强悍的性格,而农耕人以种田为生,生活稳定,性格则较平和。两者的交融遂形成了燕赵人刚烈悍勇且刚柔相济的文化性格。其次燕赵文化还与该地区的社会结构有关。燕赵地区的社会结构是游牧人与农耕人的对峙与交融,不同的生活方式往往造成摩擦和战争。这些征战,又强化了燕赵人的刚烈和勇武。远古社会中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不断磨合交融,形成了燕赵人慷慨悲歌以及勤劳、质朴、直率、豪爽的文化性格。由于地处京畿腹地,这种文化性格又与以庙堂性、全国性和典雅性为特征的京都文化相融合,从而造就出了视野开阔,内容丰富且雅化了的燕赵文化。而孙犁虽然出生在燕赵文化的冀中平原上,但却没有燕赵悲歌的慷慨之气,在滹沱河边、白洋淀旁水光秀色的滋润下,孙犁更多地是接受了典雅性的一面,从而形成了孙犁创作风格的清秀明净飘逸之美。张炜在《融入野地》中说:“对于我们而言,山脉土地是万年不曾更易的背景;我们正被一种永恒所衬托。”“世上究竟有哪里可以与此地比拟?这里处于大地的中央。这里与母亲心理上的距离最近。在这里,你尽可述说昨日的流浪⋯⋯同类只是大地母亲平等照料的孩子,饮用同样的乳汁、散发着相似的奶腥。”值得注意的是,1920年代乡土小说理论的倡导,其出发点也同样是为了表现不同的文化地域特色。周作人在《旧梦·序》中谈到:“风土在文艺是极重大的”。同时又在《地方与文艺》中指出:“风土与住民有密切的关系,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各国文学各有特色,就是一国之中也可以因地域显示出一种不同的风格。”同样倡导乡土文学的沈雁冰和刘大白、李达一起编写的《文学小辞典》,专门设立了“地方色”一条对文学的地方色彩进行解释:“地方色彩就是地方底特色。一处的习惯风俗不相同,一处就有一处底特色,一处有一处底风格,即个性。”因此,《小说月报》、《文学周报》均在大力倡导乡土文学,之后出现了一大批年轻的乡土文学作家,掀起了注重表现农村生活,呈现浓郁地域特色的乡土文学创作高潮。根据文艺地缘学的基本理论,文学艺术的地方特色实际是地缘文化特色,地缘文化的成因不仅在于地域的物质环境,更在于地域的社会结构,环境创造着人,人也创造着环境,地缘文化是二者交互作用而形成的历史积淀;地缘文化凝①刘纬毅:《三晋人文精神》,载《史志研究》,1998年第3期3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聚为地缘文化精神,文化精神的表层结构是意识形态之类多有历史沿革的精神价值体系,深层结构则是地缘群体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积淀的固定心态。另外,他们生活的不同地域,其浓郁的地方特色和深厚的文学基础,给他们提供了创作的源泉和营养。正如白雪梅在《浅谈端木蕻良的文学创作与研究》一文中所指出的:因为((科尔沁旗草原》可以使没有到过东北的人们,也听到那里的“罄咳、嘻笑、怒骂、诅咒、叹息一各种各样的语言”。这些语言有些让人感到疏远,但又觉得非常亲切。“巫婆的哭唱,爷们的唠叨,媳妇们的调笑与控诉,家奴们的恭维与装腔,农民的商量和扯淡,没有一个老作家新作家,能像我们的作家(指端木蕻良)那样地操纵自如的安排这语言艺术了一是多么泼辣,而且有生气呵。我想,由于它,中国的新文学,将如元曲之于中国过去文学,确定了方言给予文学的新生命。”可以说,为故乡的深厚民俗滋养的端木蕻良生平第一次便几近完美地向中国文坛诉说了北方、诉说了东北、诉说了铁岭。1936年,端木蕻良完成的又一部长篇小说《大地的海》同样非常出色。《文学月刊》在连载这部小说的((后记》中称赞说:“作者以他特有的雄健而又冷艳之笔,给我们画出伟大沉郁的原野和朴厚坚强的人民。”小说叙述了东北荒原上的莲花泡子农民反抗日寇筑路,保卫耕地的悲壮故事。小说中东北特有的自然景色和风土人情往往交织在一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读者面前。在语言上大量运用东北口语如“唠嗑儿、取灯、呆月子、奔头、捎信儿等等”使作品富有浓郁的地方色彩。端木蕻良确是一位聪慧又富有幻想的小说家,塞外风光、人情世故、贵族大家的森严壁垒在他心中不可磨灭,国家落难、民族受辱、故乡沦陷的巨大沧桑在他的心里鼓荡冲击,所有这一切折射在他的作品里便成为一幅幅无限壮阔的景象。端木蕻良就是通过这种景象,来渲泄他内心的郁闷,并紧紧牵动着他的读者并口他一起承受着他个人也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文人的无法释怀的郁闷心绪的折磨。@中国人常说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家不仅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域文化环境有着独特的感悟,而且对这块土地上生长的自然风物也有着独特的感情。实际上这种观念也是与“文化地缘学”有很大关系。郭志刚、张无忌在撰写《孙犁传》时说,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他降生在哪里,完全是际遇;可是一旦人在自己的土地上降生,很少人有不热爱自己的土地的,无论其为富①白雪梅:《浅谈端木蕻良先生的文学创作及研究》,中国语文网3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庶,或为贫瘠。在这一点上,人对于土地的感情,就像孩子对于母亲的感情。地域文化对作家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作品人物活动的舞台,人物形象,作品的语言,以及作家对特定的地理环境和风俗的描写和展现。在白薇的童年记忆里,过年的拜天地和龙灯故事是给她留下过深刻印象与很多欢喜的:“每年的大年初一,这朱姓的户族所有的长老及好家庭的少年壮年,都穿起清朝的大礼服,戴红缨铜顶礼帽,对祠前陈设的祭坛尽拜,两边有读词章的祭司,大家对着横陈夹长的祭坛三拜九叩,拜了一次,把祭坛移向前些再拜,共总不知拜三次还是几次,这叫做‘拜天地’”。那些祭坛上摆设的供品如猪头、羊、鹅、鸡、鲤鱼等,很是壮观,而且上面都盖着大红纸剪的灵巧图案,她的母亲就是一个剪纸高手。“元旦的早晨,祠堂前铁炮轰震了,接着爆竹蓬蓬响震全村。全村的长老都礼服礼帽仿佛上朝的群臣,雍容雅步走进祠堂,在轰轰的炮声中,全都跪在香纸烟雾隆重烛光明晃的祠堂中,祭拜了祖先,再退出祠堂拜天地,祭坛上仍是烛光恍恍,香烟弥漫,爆竹声铁炮声中,严肃地拜了又拜,全村的妇女,小孩,都新衣整齐,团聚着看。”㈣鲁迅自幼生活在浙东地区,受着当地民风民俗的浸染和熏陶,民俗的美好或鄙陋对于饱经沧桑波折的他有更深的体会。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有着大幅描写民俗的场景,具有十分浓郁的民俗色彩,“他乡土小说中的茶馆酒店的场景、祝福祭祀的礼仪、赛神社戏的民俗、出殡祭坟的风习等的描绘,都使鲁迅的乡土小说洋溢着扑鼻的乡土气息和独特的地方色彩,展示出鲁迅笔下乡土社会中人们的生存方式和文化心理。”罾王统照在《山雨》中随处渲染的山东胶东半岛农村种种浓郁生活习俗,除了独特乡土情境的公共场所“地窖”劳作和议事、龙王庙祈雨,以及奚大有离乡背井、给陈庄长送葬等生活场景描写外,还注意写那些穿马褂、皮袍或带耳朵的毡帽、大襟的棉袄等中上等村民的衣着,以及能够吃上石磨小米、鏊子上烙的煎饼、鸡子(即鸡蛋)等农家饭的生活,尤其善于描写乡绅吴练长、徐老秀才、王经理这样的人群混迹乡间,他们那些富足宅院的摆设和其复杂的人际关系所透视的乡风乡俗。①《白薇谈家乡风俗》,载《长沙晚报》,2009年01月21日②杨剑龙:《论鲁迅乡土小说的民俗色彩》,《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3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北京作为京都,是精英文化和通俗文化汇集的地方,老舍和萧乾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作家,通俗文化对他们二人的影响非常大。确切地说,曲艺是影响二人最深刻的文化来源之一。他们都在自己的作品中对北京的风俗情有独钟,有着精到的描写和呈现。在萧乾看来“那真是个五花八门、美不胜收的地方。”回庙会在童年的萧乾心里简直就是“童话世界”,在那里萧乾受到了人生最早的艺术教育。以致多年后他从国外归来时回忆道:回想我漂流在外的那些年月,北京最使我怀念的是什么?想喝豆汁儿,吃扒糕;还有驴打滚儿,从大鼓肚铜壶里倒出的面茶和烟熏火燎的炸灌肠。这些,都是坐在露天摊子上吃的,不是在隆福寺就是在东岳庙。一想到那些风味小吃,耳旁就仿佛听到哗啦啦的风车声,听见拉洋片儿的吆嘁;‘脱昂昂、脱昂昂’地打着铜锣的是耍猴儿或变戏法儿的。这边儿棚子里是摔跤的宝--)L,那边云里飞在说相声。再走上几步,这家茶馆里唱着京韵大鼓,那边儿评书棚子里正说着《聊斋》。卖花儿的旁边有个鸟市,地上还有几只笼子,里边关着兔子和松鼠。在我的童年,庙会是我的乐园,也是我的学堂。国庙会里生动真切的民俗风物成了萧乾最好的课堂,在这里他得到了“免费”学习的机会。其中相声更是萧乾最喜欢的曲艺,“绰号‘云里飞’的那位相声演员的机智多端、随口旁敲侧击”。@萧乾从庙会这个民问艺术的大课堂里弥补了学校小课堂的不足,.他的艺术修养的积累也逐渐丰富起来。这质朴、清新的艺术己深深地铭刻在萧乾的心灵之中了,成为他日后创作中所汲取的一种不可多得的养分。许多作家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地域情缘”。地域和地域文化,不仅构成了他们文学创作的特定话语内涵,而且也成为创作主体生生不息的精神栖息之地。现代作家以不同的地域色彩,反映了我国幅员辽阔、千差万别的风物、习俗、文化、情调,以及山川景物,正是作家笔下不同的地域文化色彩,才最终汇成了20世纪文学丰富多姿的艺术世界。正如闻一多所说的:“将世界各民族底文学都归成一样的,恐怕文学要失去好多的美。一样颜色画不成一幅完全的①宗珏:《评萧乾的<栗子>》,收入鲍霁:《萧乾研究资料》,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404-405页②萧乾:《北京城杂忆》.收入《点滴人生》,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185页③萧乾:《一本褪色的相珩》,收入唐文一,支Ⅱ屏主编:《往事随想·萧乾》,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3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画,因为色彩是绘画底一样要素”,“真要建设一个好的世界文学,只有各国文学充分发展其地方色彩。”①第二节空间视域中的家庭环境和时代背景一、家庭氛围:作家个体心理建构的始源想象如果从作家成长的空间结构来考察作家的创作,那么除了地理位置、地域文化对作家的影响之外,家庭环境作为作家生长的主要空间形态,成为探讨作家创作背景、身份谱系、文化身份、文学发生动力和机制问题的重要方面。作家的成功除了他的天才、勤奋之外,还与特定的时空环境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个性才能、文学表现也与孕育他的特定的家庭氛围密切相连。茅盾在评论冰心时这样说:“论冰心思想的人都说她很受了基督教教义和泰戈尔哲学的影响,这种说法,我们只可认为道着一半。大凡一种外来的思想决不是无缘无故就能够在一个人的心灵上发生影响的。外来的思想好比一粒种子,必须落在‘适宜的土壤’上,才能够生根发芽:而此所谓‘适宜的土壤’就是一个人的生活环境。”(茅盾《冰心论》)茅盾在此所说的生活环境最主要的是强调作家的家庭生活环境。家庭环境是指家庭的物质文化生活条件、社会地位、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及家庭成员的语言、行为及感情的总和。家庭是孩子诞生和成长的摇篮,孩子们时刻主动地与周围的人和环境频繁接触,良好的家庭氛围是保证他们身心健康成长的基本条件和生存背景。一个人降临到人世,首先是在家庭环境中度过他来到世间的最初几年,而这最初的几年却是孩子一生最重要的阶段,尤其是中国。一个人的心理性格、精神气质,甚至人生观、审美观的形成,都得益于家庭环境的营造,童年的生活经验、审美体验、思维模式都是在家庭环境中形成的,因此,家庭不仅是孕育作家生命的摇篮,往往也是作家主体活动心理构成的重要部分,家庭环境不仅对孩子性格的形成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家庭氛围、父母的教养方式、情感态度、培养目标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而且,对作家文化心理结构、艺术个性的形成也同样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提到童年,总使人有些向往,不论童年生活是快乐,是悲①闻一多:《<女神>之地方色彩》,转引自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4lj页4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曼曼曼!曼曼!III舅!曼!!!!曼曼曼曼曼曼曼蔓!曼曼蔓曼曼曼曼曼曼曼皇鼍曼量曼曼曼曼曼曼舅曼曼量曼曼曼曼曼量曼曼笪皇曼曼曼曼哀,人们总觉得都是生活中最深刻的一段;有许多印象,许多习惯,深固地刻画在他的人格及气质上,而影响他的一生。”①因为童年“不仅仅是原本的童年生活的记录,它还包含了活动主体对自身童年生活经历的一种心理印象,带有很强的主观色彩。或者说,童年经验基本上是一个心理场,它不完全反映童年生活的物理环境,而更倾向于主观的心理变异。”固这就是汪曾祺为什么会依据自己的经验说“一个人能不能成为一个作家,童年生活是起决定作用的”的原因。@的确如此,现代作家大都是在家庭当中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离开家乡奔赴外地的,童年家庭生活成为作家最深刻的心灵镜像,而不仅仅是他们童年生活的场域。弗洛伊德认为:“童年的影响力远比遗传的力量容易了解,也更值得我们去致力寻索。”固在早期经历中,有十种因素对孩子的早期经验发生着重要影响:包括“母爱剥夺、父母对儿童要求不一致、同胞间的竞争、惩罚、苛求、诱惑、生理性挫折、角色混乱、父母操纵、忌妒”。一般情况下,人的心理发展是有连续性的,之后的发展总要受到以往经验的影响。早年的经历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通过以后经验的不断拓宽,身心的不断发展,将会重新解释和评价以往早期的经历,这对重新塑造自我也有着非常大的影响。比如著名心理学家阿德勒对母爱的影响这样评价:“母亲是孩子通向社会生活的第一座桥梁,一个完全不能和母亲发生联系的婴孩,必定走上灭亡之途。”@当然20世纪初期的中国家庭又不同于西方,和西方的家庭有着不同的范围界定。西方是以核心家庭为主,即以父母和孩子为主要成员,中国的家庭却是以家族为核心。传统封建大家族的所有特点:家族支脉庞大,四世或五世同堂,人员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但家庭成员之间严格遵循着尊卑、上下、长幼、嫡庶、男女的等级界限。维系这种等级尊卑界限的则是宗规族训、伦理规范。一个人从一出生就决定了他在这个家庭中难以改变的位置,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都是根据血缘的亲疏远近来进行定位的,不管是辈分、嫡庶,还是年龄性别,他们所形成的尊卑贵贱关系都是无法改变的。其中大多数现代作家正是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成人的,家庭中的任何一位成员都有可能成为影响现代作家的重要分子。陈衡哲的舅父和姑母成为她的领路人,巴金①范伯群编:《冰心研宄资料》,北京出版社,1984年版,第42页②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创作美学》,卜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61页③汪曾祺:《沈从文的寂寞》,选自《晚翠文谈新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第188页④弗洛伊德,著,林克明,译:《爱情心理学》,作家m版社,1986年,第56页⑤阿德勒,著,黄国光,译:《超越自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版,第119页4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大哥,尤其是表哥对新思想的传播才使巴金知道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知道了《新青年》《每周评论》等。巴金在《给我的一个表哥》中这样说:“那个时候常常是你给我指路,你介绍许多书籍给我,你最初把我的眼睛拨开,使它们看见家庭以外的种种事情。”巴金在谈到家庭环境对自己的影响时说:“在公馆里我有着两个环境,我一部分时间和所谓‘上人’在一起生活,另一部分时间又和所谓‘下人’在一起生活。”“常在污秽寒冷的马房里听着那些瘦弱的老轿夫在烟灯旁边叙述他们的痛苦的经历;或者在门房里黯淡的灯光旁边听着仆人发出绝望的叹息”,“我愈是多和‘下人’在一起,愈是讨厌‘上人’中间实行的种种虚伪的礼仪和应酬。”“三哥已经进了中学,但父亲一死,我的进中学的希望便断绝了。祖父从来就不赞成送子弟进学校读书。现在又没有人出来给我帮忙。我便自动地跟着香表哥开始读英文。每天晚上他到家里来教我,不要一点酬报,这样继续了三年。他还教我知道一点各种科学的根底,直到祖父死后我和三哥考进了外国语专门学校的时候。香表哥是一个极真挚极聪明的青年。当时像他那样的学识在我们亲戚中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然而家庭束缚了他,使他至今还在生活负担下面不断地发出绝望的呻吟,浪费地牺牲了他的有为的青春。但是提起他我却不能不充满了感激。对于我的智力的最初发展有帮助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就是他。还有一个是大哥,大哥买了不少的新画报,使我能够贪婪地读完了它们。而且我能够和三哥一块儿离开成都到上海,以及后来我能够一个人到法国去读书,大半是靠着他的力量。虽为着法国的事情我和他曾经起了大的争执,但他终于顺从了我的意思。在我的心里永埋着对于这两个人的深的感激。我本来是一个愚笨的,孤僻的孩子。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也许我至今还是一个愚笨的,孤僻的孩子。父亲一死,我的家庭生活就渐渐变得苦痛了。他的死仿佛给我拨开了另一只眼睛,使我看清楚了这个富裕的大家庭的另一个面目。对于我这个富裕的大家庭变成了一个专制的大王国。在和平的,爱的表面下我看见了仇恨的倾轧和斗争;同时在我的渴望着自由发展的青年的精神上,“压迫”像一个沉重的石块重重地压着。我的身子被缚得太紧了。我不能够动弹。我不能够摔掉肩上的重压。我就把4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全部时间用来读书。而书本却蚕食了我的健康。”“我的悲哀只是因为还有几个我所爱的人在那里面呻吟,憔悴地等着那些旧的传统观念来宰割。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我已经用眼泪埋葬过了不少的尸体。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牺牲,完全是被腐旧的传统观念和两三个人的一时的任性杀死的。”一一《巴金自传》由于对童年时期的家庭生活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和体验,因此,在现代作家笔下大都对童年时期家庭生活环境进行过追述和考察。鲁迅对封建家族制度的感悟和抨击,来源于他在童年时期家庭败落过程中所看到的人事纠纷,张爱玲对晚清没落贵族家庭的尽情描摹也是她自小感受到的家庭氛围的文学再现,曹禺对周公馆、曾公馆压抑氛围的生动描绘,是他依据自己家庭和父亲的好朋友周家而塑造的。尤其是现代作家都是在社会大变动的历史背景上成长起来的,现代意识的确立,对家庭和社会所承载的历史重负,使他们处在一种改造社会“舍我其谁”和在行动的过程中被黑暗所围困的压抑环境中,于是他们把生命和情感的自由伸张与现实环境的矛盾冲突展示在笔下家庭环境氛围的营造和形形色色的家族人物形象塑造中,而且对封建家族制度、教养方式、人际关系、血缘宗亲、人伦道德进行了现代思想意义上的审视和反思。在现代作家的自传性作品中基本上都对自己成长的家庭环境和亲友都有细致真切的描述,如凌叔华的《古韵》、丁玲的《母亲》、萧红的《呼兰河传》等等作品。老舍在《小人物自述》、《正红旗下》中对自己的出生,以及出生后家人的喜怒哀乐和教养方式,所生活的小羊圈胡同,尤其是母亲爱整洁、勤劳要强、爱面子等品行都进行了形象化的书写。据老舍自己介绍,他的童年人格在母亲身上继承下来的品格有:好客、自尊、讲义气、有同情心、守秩序等,同时继承下来的童年审美观念还有:爱花卉、爱清洁等。有评论者这样认为:老舍童年人格的形成,基本上有两个文化教育来源:一是作为大文化范畴的家庭、亲友、民族等环境因素;二是作为纯文化范畴的满族民间文艺。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也为老舍的童年人格增添了新的色彩:10岁时由宗月大师资助上了小学,这件事情为老舍整个童年、少年时期,乃至青年时期都热心于宗教慈善事业抹上一缕淡淡的宗教色彩,或者说,老舍的少年文化构成中,就已有隐性的宗教文化存在;当然老舍接受的更多是“拯世救民”的人道主义。林徽因和凌叔华,家庭生活环境几近相同。都是名门之女,父亲位高权重,气势非凡,颇有才气,书法绘画皆有所通,又都妻妾成群,母亲或者是只生女孩4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侧室,或者是因不明事理而不被看重。按理处在这种家庭的女孩是不会被重视的,然而,她俩都是因为自己的才华而颇得父亲的赏识,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幼时即接触了众多社会名流,文学、绘画皆有所长,都能用两种文字进行创作,擅于把绘画才能融汇于文学创作中,在文章中揉进绘画的元素和情愫,画面景色凸显。都与风流才子徐志摩有过情感上的交流,也都与影响20世纪中国现代文坛的泰戈尔有过密切的接触。在这几近相同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才女,性格也颇为相似,性格细腻而沉静,慧中秀外,人淡如菊,婚姻幸福而美满,皆为京派著名作家。在现代文学史上,有一大批作家幼年丧父,或者丧母,无论是丧父还是丧母都对现代作家的人格构成,以及文学创作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成为他们呈现童年经验的主要内容。如梅娘、巴金、曹禺、萧红等作家丧母对他们的内心创伤;鲁迅、茅盾、胡适、郁达夫、老舍、萧乾、王统照、路翎、丁玲等作家丧父对他们文学世界建构的影响。中国封建社会是典型的男权社会,更是一个一夫多妻的社会,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却不能侍二夫,由此,“寡母抚孤”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现象,即寡居的母亲独自支撑家庭,并抚养孤子成才。所以现代文学史上有一大批作家是寡母抚养成人的。然而这样一种常见的社会现象却没有成为古代文学表现的主题,只有到中国现代文学时期,在人道主义思想的影响下,才成为文学表现的主要内容。在以宗法制为基础的男权文化社会中,女性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只能遵从“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道德准则,始终依附于男性,根本没有自己所存在的文化,终日只能生活于“家”这一狭小的空问中,通过亲情(儿子)和爱情(丈夫)体现自己的价值,实现自己的理想,一旦爱情丧失,离婚或丧夫,对女性而言,就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存在的文化,那么她们就会把全部的生活理想和存在的价值寄托在孩子尤其是儿子身上,抚育孤子成才则成为她们全部的人生目标。在这种环境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男性,在承受来自生活的重压和外界封建等级社会排挤的同时,还要承受来自寡母方面的情感重负,他们一般都会形成孤寂、敏感的性格特征。在文学世界中他们不仅把这一题材作为自己的创作表现的内容,把寡母抚孤所处的艰难文化处境表现得淋漓尽致,还在人性和文化层面对母爱这一丰富和复杂的情感和精神世界进行了多角度的展示,如鲁迅的《祝福》《明天》《风波》《铸剑》、丁玲的《母亲》、胡适的《四十年自述》、老舍的《我的母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亲》《正红旗下》、萧乾的《篱下》《矮檐》、王统照的《春雨之夜》等。茅盾出生在一个开明民主、过早地接受了维新思想的家庭,父亲是个维新人士,临终时还要叮嘱儿子:“祖父来后,父亲不把母亲写好的底稿给他看,而自己再念一遍,请祖父写。最后二句,我却听懂了:‘沈伯蕃口述,父砚耕笔录。’还有年、月、日。后来我知道这是遗嘱。要点如下:中国大势,除非有第二次的变法维新,便要被列强瓜分,而两者都必然要振兴实业,需要理工人才;如果不愿在国内做亡国奴,有了理工这个本领,国外到处可以谋生。遗嘱上又嘱咐我和弟弟不要误解自由、平等的意义。”尽管他也有和鲁迅兄弟非常相似的经历,家庭的败落、父亲的早逝,但是父亲、母亲对他的教育和培养使他并没有像鲁迅那样造成极大的心理创伤。精明能干,自幼持家的母亲为同样幼小的茅盾和弟弟撑起了一片天空。所以同样写父亲的病,久治而不愈,同样是家庭的长子,鲁迅是满怀悲戚(《我的父亲》),相比之下茅盾却相对冷静客观(《父亲的三年之病》),内心的创伤要明显淡化。同样是母亲包办的婚姻,由于茅盾母亲的明智,及时地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差异,并尽最大可能地进行弥补,从而使儿子、儿媳夫妻关系琴瑟和谐,最终没有导致茅盾如鲁迅那样婚姻的痛苦与不幸。也正因为这一点,茅盾不可能形成鲁迅似的对“封建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的深刻认识,也不可能像鲁迅那样对“寡母抚孤”这一主题的文化内蕴有着别人无法想象的内心体验。家庭教育的严格和宽松,对孩子来说至关重要。胡适、苏雪林虽然表面上思想较为激进,但由于受早期家庭教育较为严格,因此在外在表现上却是非常保守的,他们最终选择了并不幸福的旧式婚姻即可说明这一点。胡适母亲的严格管教,苏雪林祖母的严格管束,母亲的逆来顺受,使叛逆的他们无法逃脱传统思想的窠臼。这一点在他们的自传性作品中都有所反映。冰心早年在烟台是在核心家庭(只有父母和孩子)成长的,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父母非常开明民主,基本上是被当作男孩子抚养的。“着男装,骑马,打枪,游泳,向往着当军人,当水兵,父母不怎么管她,自由自在,是父母的‘野孩子’。十一岁回到福州老家,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每一次穿女装,就大叫:‘真难受死了’。”4’在以后的岁月中,冰心一家父母、姐弟的关系一直亲密无间,非常融洽,决没有封建大家庭中的思想和恶习,在这样的环镜中成长起来的冰心,生性活泼,率性而为,尽管外表温柔、贤惠,但骨子里却是非常刚毅。①舒乙:《真人——冰心辞世十年祭》,载《文汇报》,2009年04月10日4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在现代作家中,其中母亲为侧室的有凌叔华、梅娘、胡适、萧乾等作家,母亲地位的低下极大地影响了孩子的内心感受。胡适的童年生活纵然充满孩童的欢愉,但是年幼丧父的阴影势必影响着他和他的家庭。胡适的母亲冯顺弟,这位二十三岁守寡,守了二十三年寡的母亲,在一个丈夫的子女比自己还年长的大家庭里当家,其尴尬艰难的处境势必会对胡适造成影响。正如胡适在自述中描述的那样,母亲不掌握财政、隐忍度日。于是生活的艰辛只能化作泪水,强烈地撞击着一个儿子的心灵。母亲的泪水或许能让胡适从小就成熟,所以他小时候少年老成的仪表赢得了“小先生”的称号。在为人处事上,胡适也有了变化,由于家庭内部的纷争和矛盾,生活中的琐事,使得胡适“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并且有了这样的认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母亲的宽容和隐忍,也使得胡适深受这种性格的影响,形成了宽容心态,后来“改良主义”的提出应该与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胡适对父亲的了解只有通过别人的转述,尤其是母亲的转述,再就是他父亲的日志笔记资料。胡适不到四岁就失去了父亲,父亲的形象大概不会有什么不光明的地方,因为四岁的小孩父亲的威严还无法加诸于身,所以父亲的形象就只有想象中的高大和渊博了。所以胡适不惜笔墨讲述他的父亲的经历和笔记记述的思想,以及对家族的贡献。父亲理学家的自然主义宇宙观,对他影响很大。“为人之道,非有他术,穷理致知,反躬践实,邑勉于学,守道勿失”,深刻影响着胡适。对于父亲对他的影响,胡适认为:他留给我的,大概有两方面,一方面是遗■传,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一方面是他留下了一点程朱理学的遗风。可见,胡适早年是受到父亲和家族的理学遗风影响的,由此形成了他的无神论思想。端木蕻良出身于一个具有两千垧土地的地主家庭,像“红楼梦式的,仆婢成群的府邸”,母亲却是一个佃农的女儿,可以被掌握了土地也掌握了别人的生命权的地主父亲任意强暴,这种经历带给了端木蕻良屈辱的童年记忆,导致他在《科尔沁旗草原》中塑造了被地主霸占初夜权的女性形象,在《初吻》中展示了灵姨被父亲始乱而终弃的悲剧命运。但封建大家庭也为现代作家的成长提供了适宜的土壤,经济条件的优越为他们能进学堂或私塾提供了物质基础,家里的藏书和家人的知识学问也为他们的知识启蒙和思想启蒙提供了客观条件,如巴金、苏雪林就是从叔父和兄长那里得到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了大量可以阅读的书籍,不仅读过中国的古典文学,如《史记》、《汉书》的选本,唐诗、宋词、元曲、明清传奇等。对历代名家的专集,也都涉猎一些。还接受了具有现代思想的大量著作,如梁任公《饮冰室全集》,严复译的《天演论》、《法意》。还有林琴南翻译的小说,如《迦茵小传》、《红礁画桨录》、《火山报仇录》、《劫后英雄传》、《十字军英雄记》。不可避讳的是,现代作家都在幼年时期得到了良好的知识教育,有着极深的文学修养和家学渊源。因为一般封建大家庭经历几代人的知识和文化的积淀,形成了比较浓厚的知识氛围和家族文化传统,对孩子有较强的教育和型塑功能。鲁迅、周作人的祖父周介孚是进士出身,对后代的教育提倡先易后难、由浅入深的知识传授原则,先学自居易,后学陆游。这一点可以说对鲁迅和周作人影响极大,他俩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与此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郭沫若的外祖父杜琢璋是清末的二甲进士曾任贵州黄平州的州宫,后来杜琢璋及其家人死于苗族战乱,母亲杜邀贞虽然自幼即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从未读过一天书,但她都能凭着资质聪颖,靠幼时的耳闻目染,不但识文断字,而且还默记了许多唐诗宋词。郭沫若三岁时,母亲就开始教他口诵古诗,“淡淡长江水,悠悠远客情。落花相与恨,到地亦无声。”“翩翩少年郎,骑马上学堂。先生嫌我小,肚里有文章”等。郭沫若后来成为中国现代杰出的诗人,新诗的奠基人,这与他的母亲对他幼年的诗教是分不开的。曹禺的父亲曾留学日本,回国后官至师长,对曹禺的教育也颇为关注。但幼年丧母成为曹禺无法解开的心结,父亲和哥哥关系的紧张,又让曹禺耿耿于怀。胡适的父亲胡传中过秀才当过知州,最后的官职是台东知州,还有闻名于世的诗才,对儿子的教育使胡适的母亲刻骨铭心,立志要把儿子教育成人。茅盾的外祖父曾是江南名医,父亲也受到维新思潮的强烈影响,拥有一腔报国之志,可惜志高命短。沈从文~家更是湘西沈、熊、田几大家族之一,祖父沈洪富,二十二岁左右时就一度做过云南昭通镇守使,二十六岁时又做过贵州总督。在八国联军入京的第三年,庚子年大沽失守,其父是镇守大沽的罗提督身边的一员裨将,曾想把沈从文培养成一名将军。其母自幼随一位舅父在军中长大,见识颇广。巴金的家庭则是成都一个大户入家,正如《家》中所写,支系庞大,人员众多。巴金幼时,母亲亲自教他《白香词谱》,并得到了母亲“爱”的教育,从此受用一生。冰心、陈衡哲、苏雪林、冯沅君、张爱玲、凌叔华、林徽因、庐隐、丁玲、梅娘等一些女作家更是名门之后、书香世家,显赫的家遒,优越的环境,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集中孕育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大批惊世骇俗、才华横溢的“才女”。冰心的祖父谢銮恩和近代著名学者严复是好朋友,父亲谢葆璋曾是北洋海军tc来远,,舰驾驶--一N0,参加过甲午海战,后曾任烟台海军学校监督、海军部军学司司长、海军部参事厅参事、海军部次长、海道测量局局长、海岸巡防处处长等职。舅父杨子玉是同盟会员,常与谢葆璋谈诗论文,借抒情怀。冯沅君的父亲冯台异,字树侯,是光绪二十四年进士,曾任武昌“方言学堂”会计庶务委员(即外国语学校的总务长),后任湖北省崇阳县知县。冯树侯注重对子女的教育,在家设书房请“教读师爷”,为其长子友兰、二子景兰及女儿沅君讲授占文、算学、写字、作文。年幼的冯沅君喜爱读古文,尤爱读唐诗,十一二岁时不仅能背诵大量的诗词,而且还能够吟诗填词,故有“才女”之誉。林徽因的祖父林恂,进士出身,非常重视对子孙后辈的教育,为此在杭州特地建了林氏家塾,家塾中的教师也不是等闲之辈,既有著名小说翻译家林纾,又有曾留学日本的新学后辈林白水。这问私塾既教育出了林觉民、林尹民两位革命先烈,还教育出了林徽因的父亲,风流才子林长民。林长民曾留学日本,辛亥革命后任参议院秘书长、段祺瑞政府司法总长,在女儿十六岁时,带她一起到欧洲考察,使林徽因的足迹遍布了欧洲的许多地方,饱尝了西方的先进文明。然而,母亲的守旧与性格怪癖,招致林长民的厌恶,被冷落在后院,从而使林徽因心情沉郁。陈衡哲的祖父、父亲都做过清朝的地方官吏,祖父还能诗善文,母亲也出身名门,受过新思想影响的舅舅庄思缄对陈衡哲的影响非常大。凌叔华生于文化古城北京的一个仕宦与书画世家,父亲凌福彭,出身翰苑,光绪十九年中举人,与康有为同榜进士,并点过翰林,授一品顶戴,官至顺天府尹、直隶布政使,后任北洋政府约法会议员、参政员。他精于词章,酷爱绘画,曾与齐白石、姚茫父、王云、萧厘泉、周启祥、金城、王梦伯、陈半丁、陈寅恪等著名诗画家过从甚密,组织“北京画会”,家里常有文人墨客出出进进。母亲李若兰幼年时被广州富户人家收养,也通文墨。这种家庭和生活环境,使她从小便受到文学艺术的陶冶,英文启蒙老师又是大名鼎鼎的辜鸿铭,九岁随父旅居日本,并在日本学习了两年。可是,母亲的庶出地位,以及忍辱负重,家庭中妻妾争斗,自己作为女孩的边缘地位,还有姊妹之间的恶性竞争,均使凌叔华难以释怀,带一点淡淡的哀愁。1920年出生的梅娘,长于一个仕宦之家。父亲孙志远是东北实业巨子,外祖父是当时长春境内最大的官一一中华民国驻长春的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镇守使。家庭的富有却难以弥补梅娘内心对亲生母亲的怀恋和对害死母亲的继母的憎恨。“九一八”事变,又粉碎了她父亲实业救国的壮志。不久,孙志远拒绝受聘担任“满洲国”中央银行副总裁和“通产大臣”的职位,举家辗转华北,他联络石友三、韩复榘等各地军政大员共谋抗日,终无结果,后被迫回到被日军占领的故土,不久就抑郁而终。尽管他的生命短暂,但他将自己女儿视为掌上明珠,给幼小的梅娘心灵里留下了难以忘怀的人间温馨。被统称为“南玲北梅”的张爱玲的出身更是赫赫有名。祖母是慈禧心腹中堂李鸿章之女,祖父张佩纶为督察院左副都御使,母亲也是出身于豪门深闺,接受的是西方新式教育,思想新潮。就家庭的影响来说,她显然从这种有着前朝遗韵的显赫身世和众多亲族中,耳濡目染许多前朝传奇和家庭故事。无奈这一切好像都与张爱玲擦肩而过,她还没有充分地享受到曾有的豪华,就如过眼云烟一样消失在张爱玲的视野中,使她倍感苍凉。而且又从热衷出洋留学的母亲和姑母那里,强烈感受到具有中西方文化纠结混合的复杂气息。因而,张爱玲的骨子里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中国的贵族气息,但更多的是学到了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和处世态度。苏雪林出生在祖父当县令的浙江瑞安县衙内,父亲受过高等教育,贤惠的母亲也出身于官宦之家。幼年时哥哥、叔叔们都在上海读中学和大学,其中有一个叔叔还留学日本。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苏雪林,本来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无忧无虑地上学求知,可是,她的祖母却是一个非常顽固的封建老太太,由于受“女子无才便是德”思想的影响,一直以婚姻问题为由,阻止孙女强烈的求学欲望,因此苏雪林的求学之路变得极为艰难和曲折。同样因婚姻问题求学受到影响的还有湖南资兴的白薇。白薇的父亲曾是一位留学日本的同盟会会员,曾教女儿多学现代知识和爱国主义思想,但就是这样一个父亲却逼迫女儿服膺旧式婚姻,倔强的白薇只身逃亡目本,由此也促使这位人们眼中的“才女”创作出著名的剧作《打到幽灵塔》。陈学昭的祖父作过满清丝行职员,喜爱绘画藏书,擅长昆曲、绰号“陈昆腔”,远近闻名。父亲在民国后任县立第一小学校长,具有民主思想。父亲身边四个儿子,到了晚年才盼来一女,这就是陈学昭,家中称她“九弟”。七岁时,父亲谢世,她便在慈母的溺爱和长兄的管教下长大。长兄对小妹严厉管教,立下清规戒律,严格限制她准看什么书,不准看什么书。但在母亲的帮助下,家里藏的古典书籍《红楼梦》、《水浒》、《西厢记》、《儒林外史》、《史记》、《纲鉴易知录》、《资治通鉴》、《昭4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明文选》以及其他文赋诗词她都看了。因为吃饭看书,常常受罚挨打,但她不讨饶,宁愿受罪。这个家庭对她来说是“极多的温柔,极多的爱,极端的刻板,极端的单调。”(《工作着是美丽的》)庐隐、丁玲都有过曾经显赫的家世,也都经历过父死家亡之后,母亲带她们寄住舅父家的痛苦经历,寄人篱下的滋味让她们的内心变得极为敏感,也培养了她们争强好胜的性格特征,因此,在这种特殊环境之下,她们为了争得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往往呈现出泼辣大胆、张扬外向的情感,同时使她们的家庭文学叙事呈现出别样的一番景观。杨绛出生于一个比较开明的绅士之家,对自己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和氛围的描写都在《回忆我的父亲》一书中。父亲曾留学日本和美国,得过法学硕士学位,在当时算得上激进人士。曾任江苏和浙江高等审判厅厅长、京师高等审判厅长和京师高等检察长、司法部参事等职。主张法治,坚持司法独立。在案件审理过程中秉公执法。父亲的机智和幽默,以及父母关系的融洽,对杨绛影响很大。父母关系的融洽,以及父母的开明,“父亲对母亲尊重爱护,母亲对父亲的特立独行全都理解,全都支持,这种平等相待的夫妻关系,在夫权为主的旧社会是少有的,也是旧式夫妇间不多见的。”杨绛这样形容父亲和母亲:“两人一生长河一般的对话,听来好像阅读拉布吕耶尔(JeandelaBruyere)《人性与世态》fLesCaracteres)。”杨绛非常赞赏她父亲和母亲那种畅开心扉、互通衷曲、相知默契的关系,认为这一点对她们姊妹的影响极为深远。=、时代背景:作家群体心理建构的历史记忆任何人的成长都不可能是单一的家庭影响所致,社会大环境对家庭的冲击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方面。中国尤其是现代作家大都出生在具有显赫历史地位的封建大家庭,这种家庭的兴衰对时代潮流的变迁有着更为强烈的依赖性,社会上任何细小的变动都有可能在这些大家庭中有所反响,都可能危及到这一家庭的历史命运。现代作家基本上出生于名门望族,这种家庭对外有着广泛的社会联系,与社会的脉动息息相关,在社会发生急剧动荡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期,这些名门望族又不约而同地随着社会的跌宕起伏,发生着戏剧性的变化,经历着由盛而衰的变化过程。正是现代作家所感叹的“家道中落”的过程。人世的沧桑、社会的动荡都会在一个家族的兴衰变化中显示出来。老舍和萧乾虽然是京城贫苦人家出身,但他们的家族历史并不平凡。二人的祖先均是清王朝极为看重的八旗,都是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随着清王朝入主中原而进关入京的,萧乾属于镶黄旗,老舍属于正黄旗,均属于天子脚下,皇城根边。其父都是保护皇城的护军,只是随着清政府的日趋没落和八旗制度弊端的日益显现,到他们出生时,他们的社会地位逐渐边缘化,生活水平逐渐降落到贫民阶层。贫穷、早年丧父,以及旗人身份都使二人遭受了无法言说的精神创伤。虽然在我国的古典文学中,也出现了像《红楼梦》、《金瓶梅》这样的描写大家庭生活的著名作品,但是任何一个时期的作家从来没有像现代时期这样这么集中地专心致志地关注家庭生活的起伏兴衰,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冲突。随着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期中国社会的跌宕起伏,家庭也像大海中的一只小船,在汹涌波涛和重重暗礁中无法把握自己前行的方向,随时都有解体的危险。在朝代更迭、战争频仍的时代变迁过程中,任何一个家庭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时代浪潮的撞击,不少现代作家在出生不久即赶上家庭败落的当口,胡适、鲁迅、周作人、茅盾、萧乾、丁玲、郁达夫、张爱玲、曹禺等均是如此。现代作家正好度过了他们人生的最初阶段一一童年时期。绍兴周家曾是一个大户人家,有在京城做官的祖父,还有几十亩水田和多间房产,由于科场案的发生导致周家迅速败落。沈从文所属的沈姓一族作为统治湘西的熊、田、沈三大家族之一,掌握着一方霸权,最终落得父亲逃亡,母亲变卖家产的地步。沈从文也由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最后落得沦落京城、衣食无着的地步。庐隐和丁玲随着父亲的早逝,家庭随之消亡,随母寄居在舅舅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张爱玲由锦衣玉食贵胄子女,最终成为父母离异,无所归属的弃儿。老舍、萧乾由拿饷银为生的京旗后代,伴随着清政府的日趋没落以至于最终灭亡,逐渐滑落到穷苦的底层社会中。曹禺、冰心、林徽因、凌叔华、杨绛、梅娘的父亲也随着朝代的更替,在官场上升降沉浮。像曹雪芹一样,生活在这样一种变化万端的社会和家庭环境中,不可能不形成刻骨铭心的童年生活经验。鲁迅正是在由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过程中,看清了世人的真面目;老舍、萧乾在朝代更蕾的变化中切实感受到一种“穷人”和“末世人”的酸楚;曹禺和巴金在家庭的败落中深切体会到封建家庭内部的腐朽;张爱玲在惋惜生不逢时的同时,感叹“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19世纪末20世纪初叶,正是中国封建社会风雨飘零的时期。中华民族经过了漫长的封建社会,虽然也曾称霸东方,傲视世界,但终究在19世纪初期,由于满清王朝的闭关锁国,西方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和对外扩张,在1840年这个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特殊的年份,中国紧闭的大门终于被西方的坚船利炮轰开了,自此中国陷入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境遇每况愈下。这时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觊觎已久,开始瓜分蚕食中国,和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大肆掠夺中国的铁路、矿产、航运等资源,干涉中国内政,控制清政府。由于清政府的无能,再加上日益腐败,民族危机不断加深。特别是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以后,中国的半殖民地化进一步加深,农民起义愈演愈烈,社会危机越来越严重,清王朝摇摇欲坠,岌岌可危,正是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时,一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站出来要救亡图存,挽救风雨飘摇的清政府统治。以康梁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改良派主张变法,学习西方的先进制度,在当时名气远远压过了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1895年康有为公车上书,从而得到很多知识分子与群众的支持。然而,以康梁为代表的百日维新,最终却以六君子被砍头,康梁逃往外地,光绪帝被囚禁而告终。孙中山虽然推翻了清王朝,赶跑了皇帝,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建立了资产阶级政权,却是以袁世凯复辟而结束。尽管洋务运动把改良的矛头指向了落后的经济方式与科学技术和陈旧的教育规范,维新运动把改革的矛头指向了僵硬的政治体制和教育制度,辛亥革命把矛头指向满清政权和封建帝制,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挽救日益深化的民族危机。从甲午海战、八国联军进攻北京、二十一条、军阀混战、“九一八”事变,到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上半叶,中国就像一只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颠簸的小船,随时都有被颠覆、沉没的危险。这块广袤的土地自此沦于血与火的洗礼之中,广大人民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家庭的动荡和民族的衰微都会给现代作家带来无法弥补的心理创伤。五千年的历史文明和丰厚的文化积淀,并没有为这个封建历史古国增加多少保护层,反而成为坠在这只巨鸟翅膀上的一块石头,使它无法振翅欲飞。正是在这样的一种历史背景下,现代知识分子开始登上变革社会现实和拯救民族危亡的历史舞台。现代文学产生于民族危亡时刻,正是国家和民族的危机把现代作家推上了现代文坛,现代作家担负的时代主题就是“启蒙”和“救亡”,奏响了启蒙和救亡的主题变奏曲。他们在自己的创作中不仅尽情地书写自己的气质秉性、情感习惯,展现自己的思想性格,而且字里行间还充溢着民族觉醒和自我解放的强烈诉求。在重要的历史转折时期,自幼生长于民族危难之中的现代中国知识分子面临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着传统与现代、新与旧的历史抉择。他们的追求与幻灭、奋斗与抗争,对社会和民族前途的态度和自身人生道路的选择,正是映射了整个中华民族在诸多矛盾交织中的痛苦嬗变。郁达夫在《悲剧的出生》一文中这样写自己的生不逢时:“光绪的二十二年(西历一八九六)丙申,是中国正和日本战败后的第三年;朝廷日日在那里下罪己诏,办官书局,修铁路,讲时务,和各国缔订条约。东方的睡狮,受了这当头的一棒,似乎要醒转来了:可是在酣梦的中间,消化不良的内脏,早经发生了腐溃,任你是如何的国手,也有点儿不容易下药的征兆,却久已流布在上下各地的施设之中。败战后的国民——尤其是初出生的小国民,当然是畸形,是有恐怖狂,是神经质的。”苏雪林在重版《棘心》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本书的主旨在介绍一个生当中国政局蜕变时代,饱受五四思潮影响,以后竞皈依了天主教的女性知识青年,借她故事的进展,反映出那个时代的家庭、社会、国家及国际各方面动荡变化的情形;也反映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烦恼、苦闷、企求、愿望的状况;更反映出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对于恋爱问题的处理,立身处世行藏的标准,救国家救世界途径的选择,是采取了怎样不同的方式。这等于把时代大轮退转到廿世纪的初期,而后顺着时序,放映电影般,将那些形形色色的景况,一幕一幕在银幕上显出。为了本书既算小说体裁,并非某个人的回忆录,当然不能把那些情况写得十分仔细,不过鼎尝一脔,可知全味,我以为这样也仅够了。此书对于五十几岁以上的知识分子,颇可引起心理上的共鸣,为的大家都是那个时代的过来人,本书主角杜醒秋的身世是他们的身世,杜醒秋的人生经验也便是他们的人生经验。对于现代青年呢,则这本书是会使他们感到隔膜的,不过也可以教他们由本书而认识一点当时政治、经济、文化、学术以及宗教各方面对于一个知识分子的影响。要说这本《棘心》有什么贡献,这便算是它的贡献吧。那天下午,她没有到中学上课,晚饭也没有吃。舍监疑她病了,亲来慰问,醒秋只推头痛,没有将家乡的不幸告她。她爱祖国,土匪横行,是祖国的大耻辱啊!她原是一个爱国者,现在她恨起中国来了。她想到那刀光如雪,肉飞血溅之顷,母亲和祖母们的生命,千钧一发;她想到母亲被打被推倒的光景;她想到母亲发热发冷,辗转床榻的苦况,她心里刀刺似的作痛,她全身的肉发颤,她满脸披着泪痕,眼中燃烧痛愤的火焰,她切齿向东方说道:“咳,中国!充满了血腥的中国呀!你知道么,你们子孙的生活是怎样?年年闹水旱,闹饥荒,百姓已没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有好El子可过,偏偏还要受乱兵土匪的躁躏。土匪是怎样来的?还不是因军阀内争而起的?他们要攘权利,要夺地盘,不惜牺牲国民的幸福,断送中国的国脉⋯⋯他们囊括数千万民脂民膏,不去教育青年,不去开发实业,不去整理政治,却输到外洋去买军械,买了军械便来残杀同胞,继续内乱的工作⋯⋯“军N4r]呀!我恨你!我诅咒你!土匪是你们逼出的。中国政治的紊乱是你们酿成的。你们不知什么是人格,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你-ff]X-舞,自私自利,到死还是自私自利。你们为的想坐汽车,想住洋楼,想讨大群的姨太太,甚么殃民祸国的事,都可以干出来。‘财和色’是组成你们肉体和灵魂的原质,你们的淫猥,几乎个个变成色情狂,你们的贪黩,只要有钱,卖祖宗、卖祖国、卖种族都在所不顾。你们这些可诅咒的东西,快灭亡吧,你们配生养于这美丽世界的空气和阳光中么?你们配在世界高尚民族中占得一席地么?”她痛骂中国人之后,悲愤略为发泄,想了一想,又说下去道:“但是,我恨军阀们,我不能不爱中国。中国有锦绣般的山河,有五千年的文化,中国也出过许多圣贤和豪杰,中国也有伟大光荣的史迹,我曾含咀她文学的精华,枕胙她贤哲的教训,神往于她壮丽的历史。我的身形由此生长而出,我的性灵由此酝酿而成,我所亲爱的母亲,我所崇敬的师友,也都生于斯,居于斯,歌哭于斯,我怎能不爱中国呢?对了,对了。康长素说:‘庄周梦化蝶,我实化国魂。’中国,可爱的中国,你原是我的灵魂哪!“我不主张狭义的爱国,但说不爱自己国家而能爱世界,我是不能相信的,我们须先使自己的国家好起来,然后才配讲大同主义。我没有到外国来之前,不知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现在得了比较,回顾祖国,更使我难堪了。他们何等安富尊荣,我们何等贫穷屈辱,他们的生命有法律人权的保障,我们连马路上的狗都不如。咳,国家富强不是一朝一夕可得而致的,是要付出绝大代价才能获得的。铁和血,卧薪尝胆的志气,无限的苦斗和牺牲,才是我们救国的代价!“我是爱国的,永远要爱国的。祖国啊!如果能使你好起来,我情愿牺牲一切。情愿贡献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生命!”这是黄帝的一个子孙,大中华民国的一分子,身在万里海外,感受家国切肤之痛,从血泪中迸出这一段慷慨愤激的言辞!王统照是一个农村富裕大家庭(他的家庭是山东诸城相州镇四大首富之一)的儿子,由于他较早接受了五四爱国运动的洗礼,成为五四时期典型的现代知识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分子,并且受到深厚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为人仁义忠厚又富有正义感。作家把小说《山雨》放在了大时代与小环境交叉中去表现,其中的人物塑造渗透了作家的独特体验。小说中着力描写了富裕中农奚二叔一家的衰落过程,尤其是儿子奚大有经历种种遭际后远走他乡,但也把更主要的笔墨放在了那些乡绅、练长、庄长、店铺小老板、富裕中农、中农的生存状态描写上,以及他们的下一代身上所发生的重要变化:陈庄长的儿子陈葵园从办学到税捐局长,成为“县里第一阔人”;徐利兄妹早早离开家乡进城闯荡;宋大傻离家当兵差。小说里身份特殊的陈庄长,既可与镇上乡绅、练长、王经理说得上话,又能为下层村民宋大傻、魏二、箫达子等热情办事。他忍辱负重地在多灾多难的岁月中维护着全村的利益,但最终也没有能够逃脱悲剧的命运。这些人物性格和命运的悲剧虽然表面上看来有更多的社会大背景因素,但是,从他们身上又多少能够读出作家自己的家族、家庭、乡里的入与事的面影。这些多重组合构成了小说艺术的“存在”叙事。苏雪林在《王统照与许地山的小说》一文中指出了《山雨》所呈现的时代背景:“王统照的《山雨》的命题系由‘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句子取出,乃是大革命前夜的象征。书中背景为山东一个农村,时代则自张宗昌的统治到国民革命军的北伐为止。全书的主旨则要写出北方农村崩溃的种种原因与现象,以及农民的自觉、矛盾。王统照描写南方农村破产的惨况,已经相当的成功,而北方农村则是第一次试验。本来北方农村与南方农村是两个型式的:像气候地理的差异、土地的出产、农民的性格、风俗习惯的种种不同,还有关外移民的情景,若能详细写出,很可以表现一种强烈的‘地方色彩’,王氏在这方面的努力,还不算怎样失败。”孙犁在1981年8月30日《读萧红作品记》一文中谈到,自“‘五四’以来,中国的女作家,在文坛之上,一呈身形,而立即被广大青年群起膜拜于裙下者,厥有三人:冰心、丁玲、萧红。当然,这与其说是追慕女作家,不如说是追慕进步思想,追慕革命。冰心崛起京华,乃‘五四’启蒙运动的产物:丁玲崛起湖南,乃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的产物;萧红崛起哈尔滨,乃东北沦陷、民族危难深重时期的产物。时代变革之时,总是要产生它的歌手的。多难兴邦,济济多士。伟大的时代,在暴风雨中,产生海燕之歌,产生伟大的作家。太平盛世,多靡靡之音。这是文学历史上的常见现象。”山这里孙犁是借三位女作家的诞生说明作家与时代密不可分的紧密联系。①孙犁:《读萧红作品记》,收入《尺泽集》,百花文艺出皈社,1982年版5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尤其是对于叙事文学的小说而言,亨利·詹姆斯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强调:“小说乃是历史,这是唯一相当准确地反映着小说本质的定义”∞。由此可见,伟大的小说不仅仅包含着作家的丰富人生经历,还应该蕴涵着宏大的历史叙事。对中国现代小说,撰写《中国现代小说史》的杨义先生说:“发端于‘五四’新文学运动的现代小说,比以往历代小说更为饱含时代忧郁,它是觉醒者和思考者的艺术。删除了个性的崛起之外,现代作家的作品都衬托着一个巨大的时代背景,那就是祖国的日渐衰败。《沉沦》的结尾:“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祖国的日渐衰微,使身处海外的游子背负着沉重的心理压力,他们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受所居住国的歧视和小觑,这是他们内心产生痛苦的最重要原因。生活在这样一种历史劫难和时代漩涡中的现代作家,尽管有着不同的生活累积、文化心态和艺术追求,但他们笔下都呈现出了丰富多姿的文化价值取向、时代内涵和浓重的历史意识。二十年代的文学如此,抗日战争爆发之后更是这样。就连专注于描写巨门望族里的精魂的凌叔华也不能做到无视当时的中国社会现实,她的作品也同样牵动着关心时局、关心中国历史命运的神经。《中国儿女》即是其代表作。《古韵》是凌叔华的自传体小说,用一个小女孩不谙世事的眼光来观察周围的人与事。虽然活动在《古韵》前台的人们,通常以家常面貌登场,袁世凯的得力助手凌福彭和他的同事、好友们在这里只是以父亲、长辈的身份出现。但是我们仍然从幕后窥视到清末民初的中国社会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革命党、清帝逊位、民国、袁世凯乃至多年后的学生运动,但大时代的滔天巨浪基本被隐至幕后,凌叔华小说的取材,与她自己的身世有关。在《古韵》第十七章“老师和同学”中,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谈到在日本学习了两年刚回国的“我”回来不久就赶上了“五四”运动的爆发,对国内的战争形势作了极为详细的分析:“我们当时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美、英、法、意、日等列强对中国非常不平等。对德作战,中国也是战胜国,可得到了什么?情况比以前更坏。德国撤走之后,日本占据了青岛,享有更多的特权。除此之外,日本利用中国的内战,掠夺土地,同军阀签订秘密协定,进而在中国许多重要领域享有特权。当时的军阀们都有列强做靠山,他们是主要的军火来源,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决定着内战的命运。有时,列强的资本①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个案批评》,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lO一1l页②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l页5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家们利用军阀混战,把剩余资本作为赌注。这样,有的公司、企业利润上升,有的财力受损,利润下跌,市场混乱。但资本家心里不乱,那些发了战争财的自然春风得意,那些亏了本的准备再一次冒险。对他们来说,中国的内战犹如一场游戏。数以万计的士兵死亡,房屋被毁,黎民百姓在饥饿中痛苦挣扎。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却得不到粮食。对这些,资本家从来不动心,因为他们绝没有半点想停止战争的诚意。任何一个中国人都知道,只要他们不再向军阀出售军火,内战轻易就会制止。”∞分析虽然有些简单幼稚,但作家那种忧国忧民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在这十几年烽烟四起、连绵不断的战火中,作家过着颠沛流离、辗转迁徙、风餐露宿、妻离子散的流浪生活,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生存考验和精神折磨。艾青于1942年指出,诗人有这样几种不同的选择:“好多诗人放弃了优裕的享受参加了抗战,好多诗人挣脱了温柔的羁绊,出发去工作,好多诗人绞杀了那个一直残忍地统治着他们的创作生活的,把艺术当作精神的私有财产的观念,而把自己的思想感情为这新的日子,新的事件而服役。”②严峻的社会现实迫使作家不得不不断地调整自己的思维模式和价值观念,以及行为方式。就像茅盾所言:“我们的新文学可说是刚进入到成年时期,便遇到这样伟大而艰苦、活跃而又矛盾的时代,这考验是实在严重。”④为了顺应时代,不少作家“无条件地牺牲自己的艺术个性,写作应时当令的作品。”“但是,随着现实的历史展开,在时代重压下寻找并建构~种既顺应时代召唤、又能满足主体诉求的文类,逐渐成为作家的普遍审美选择。在此情形下,乡土小说创作因恰恰错综于双重时代召唤、两种主体诉求之间,成为作家有效化解道德召唤和审美诉求、美学召唤和道德诉求矛盾的最佳方式。”“因为,只有面对自己熟悉的生活领域、有深切体验的情感内容,作家才能最大限度实现个性化艺术追求,而乡土记忆这一心理功能所激活的正是作家最为熟悉的生活领域、有深切体验的内容。”④当然最主要的是长期背井离乡的生活使作家的思乡情感更加浓郁,战时的环境促使他们更加牵挂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故乡亲人。就是在这样一种历史境遇下,流浪漂泊的作家们创作了大量整合着时代现实和自己乡土记忆的作品。吴组缃的《鸭嘴涝》、沙汀的《还乡记》、艾芜的《丰饶①凌叔华,著,傅光明,译:《<古韵>——凌叔华的文与画》,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版,第157-158页②艾青:《论抗战以来的中国新诗——<)}r素的哥移序》,载《文艺阵地》第6卷第4期,1942年4月10日⑨茅盾:《近年来介绍的外国文学——国际反法西斯文学的轮廓》,载《文哨》第1卷第l期,1945年5月④张志平:<原版重印之时》中说:“我出生的故乡,严寒而富饶。在我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就沦为日帝的殖民地了。我们这一代,是在日帝的高压政策下,生活过来的。幸好,深厚的民族意识托拥着我们,忧国忧民的志士师长开导着我们,才使我们在夹缝中曲折又艰难地吮吸到了祖国的文化,成长为特殊环境中的中华儿女。⋯⋯那封建兼资产阶级的我的出生之家,使我过早、有又过多地接触了生活中的阴暗面;目帝统治下的社会,又使我过早地尝够了民族灾难带来的痛苦。”梅娘笔下流淌出的文字,也浸透了身世之悲和家国之痛。对梅娘来说,自己的家庭和父亲直接受到战争的威胁,正是那场战争让梅娘家破人亡,作为东北实业巨子的父亲在报国无门中抑郁病逝,家道中落。东北作家梁山丁在梅娘出版的《第二代》序言中说:“《第二代》则横透着大众的时代的气息”。在他们的笔下,日俄的入侵,殖民工商业的畸形崛起,日俄铁路的修建,外国人的大量进驻,民族工业的艰难维持,异族文化的强烈浸染,东三省军阀之间不问断的内战,地主对农民的残酷剥削,以及给中华民族带来历史耻辱的惊心动魄的“九一八”事变,东三省陷入日本帝国主义之手,伪满州国成立,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东三省,在此背景下人民生活的艰辛与无奈,进步人士和爱国学生的爱国热情与奋起抗争,这些浸润着他们痛苦深切的童年体验和承载着太多苦难的鲜明记忆,都写的力透纸背。从战争的恐怖中逃脱出来的萧红不仅书写自身的艰难和屈辱,在她笔下还包①谭桂林:《转型与整合——现代中国小说精神现象史》,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77-78页5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含着对下层劳动人民苦难的精心描绘和同情怜悯之情,表现了广大农民和地主之间尖锐的矛盾冲突,并且预示了农民的不堪忍受以至于在革命者的鼓动下意欲反抗的斗争势头。处女作《王阿嫂的死》即是一篇对农村劳动妇女不幸命运的深情体现,直接呈现了东北农村地主和佃农之间剥削和被剥削、压榨与被压榨的尖锐对立的阶级关系,表现了地主的冷漠、无情和残酷。多篇作品对1930年代社会现实的真实描绘使得萧红很自然地被归入了左翼作家的行列。毫不讳言地说,作家对这方面的表现得益于作家对自身地主家庭的深刻认知和对父亲冷漠无情的强烈反叛。自己流浪街头,对贫困和疾病的深刻体验,又使她更准确地观察和体验到下层人民的不幸,迸一步强化了她对富人阶层的憎恶和反抗地主豪强的决心和勇气。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和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则有更阔大的历史时代背景。这两部作品都是应时代而产生的。《八月的乡村》从正面描写了一支抗日游击队伍在血泊中的成长,刻画了陈柱司令、铁鹰队长、游击队员李三弟、崔长胜等新型的农民形象。作品以犀利的速写力透纸背的素描、随同关东大地的莽莽森林和繁密的枪声,给正在崛起的民族抗争的文学,带来悲愤强悍的气息和粗犷奔放的推动力。作为一部崭新的军事题材小说,它不仅展现出由痛苦的呻吟到抗争的呐喊的民族意识的觉醒,而且也开创了现代长篇军事题材小说的某种范式,赢得了抗战作家的声誉。“灾难记忆只有转化成一种创伤记忆时,它才具有文学的书写意义。灾难记忆是一种事实记忆,他面对的是一个个具体的事实,这种事实的叠加,可以强化情感的强度,但难以触及灾难背后的一tS,灵深度;创伤记忆是一种价值记忆,是存在论意义上的伦理反思,它意味着事实书写具有价值转换的可能,写作一旦有了这种创伤感,物就不再是物,而是人事,自然也不仅是自然,而是伦常。”∞美国学者罗杰·马丁·基辛(RogerMartinkeesing)教授在他的《文化·社会·个人》一书中指出:“经过童年的经验,每个人对于他所生活于其中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人们如何行动以及应该如何行动等等问题,都建立了一套概念系统,一套理论。这些关于人们生活的背景以及他们行动方式的理论,部分地与社会中的其他成员共享,部分地融入了个人独特的经验及每个人生活地位的特点。”①谢有顺:《苦难的书写如何才能不失重——我看汶川大地震后的诗歌写作热潮》,载《南方文坛》,2008年第5期6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①人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段,期间他接触的家庭生活、社会背景,以及文化教育对他的人格和世界观的形成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在作家的童年书写中,我们可以看到两幅笔墨,一是将文学当作关照自我,追忆和描述童年生活,深情地展现儿童的心理、审美情趣,抒发内心情感与感悟,表现亲情、人情、故乡自然风物的表现形式,呈现的是个人情感层面的叙事方式;二是同时又将对时代和社会的关注和描绘融入其中,形成了社会层面上的宏大叙事。在《棘心》中苏雪林这样描述当时时局:十九世纪的欧美正走入一个国力鼎盛,文化猛晋的新时代,中国则仍然处于腐旧势力压制之下。但政治上的变动已是很大,经过洪杨的大乱,满清政府的权力已大部分移到汉人手中;鸦片之役,外国的坚船利炮,撞开了中国的门户;甲午之战,满清帝国的纸老虎又给人家一下子戳穿,戊戌维新失败,人民对于清廷更失去了最后的希望。革命的种子很快的散播开来,举义之事,此起彼落,暗杀之举,层出不穷,使得满清政府手忙脚乱,无法应付,及辛亥的霹雳一声,武昌事起,而爱新觉罗氏二百六十年的统治,便土崩瓦解了。但是,政治的变革,虽然发展得如火如荼,一般社会却还是死气沉沉,受着传统礼教观念、宗法制度的支配。皇帝虽然已从宝座上颠覆下来,家庭尊长的地位,仍然巩固得铁桶相似。“父要子死,子不敢不死”虽然不过是句空洞的话,但也是一条不成文的法律。一个诗礼之家,倘使父母真要儿女去死,做儿女的恐怕也只有乖乖儿的献出他们的生命。翁姑对于儿媳,也如父母之于子女,掌握着无上的权威。但两者相较,翁姑又不如父母。因为后者义属亲子,有骨肉情感的维持,而前者则本为异姓,仅凭名义相结合。若位居尊长的一辈,滥用他们的权威,那末,卑幼一辈的命运便够悲惨了。舅翁与姑嫜两者相较,姑又不如舅。男人的心胸阔大,阖内之事,他们也不便多所干涉,惟有那做婆的,终日与媳妇厮守在一起,旧式妇女,多不读书,不明大义,气量又比男性天然来得仄狭、自私、琐碎、喜于猜忌,她对于一个媳妇,若感觉不满意,磨折起来,那简直是附骨之疽,疗之不愈,剜之不可,一直要挨到那做婆的两脚一蹬,那做媳妇的才有出头之日。①【美】罗杰·马丁·基辛(RogerMartinkeesing):《文化·社会·个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17页6I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三章童年经验在作家创作中的呈现(I-)作家艺术个性的形成,正是依赖于他们所经历的特殊的对象世界而形成的,作家认识对象世界的方式虽然有多种途径,但是最根本的途径还是来源于他们早期的生活经验,为此作家在题材选择、人物形象塑造、审美情感表达、艺术风格形成等方面都呈现出童年经验的影子。由于作家童年经验的差异,因此其叙事视角、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都呈现出明显的区别,因此这是童年经验这一因素在文学创作中成为不可忽略元素的原因。正如宋永毅在《老舍与中国文化观念》一书中所言:“从心理分析的角度,完全可以说作家一辈子写着他的自传和精神的自传,因为作品代表着作家的整个人格。他的现在和过去,快乐和痛苦,都进入了创作过程,而这个过程也以象征、隐喻、幻化等艺术变形的方式记录了他秘密的渴望和最隐私的情感。作家几乎在他所塑造的每一个角色中都投下了自己的影子,尤其是在创造某些正面人物时,常常会自拟为那些角色,下意识地以自己为模特儿。”∞第一节题材选择:自我生命的张扬和生命家园的回望文学创作首先应该解决的问题就是“写什么”的问题,即题材选择的问题。中国现代文学和古代文学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对作品的“真善美”提出了极高的要求,要求作品真实地反映社会现实生活,抒发创作主体内心最真挚的情感,反对瞒和骗的文艺。鲁迅在1925年创作的杂文《论睁了眼看》中谈道:“中国的文人,对于人生,一一至少是对于社会现象,向来就多没有正视的勇气。我们的圣贤,本来早己教人‘非礼勿视’的了;而这‘礼’又非常之严,不但‘正视’,连‘平视’‘斜视’也不许。”“中国的文人也一样,万事闭眼睛,聊以自欺,而且欺人,那方法是:瞒和骗。”大声呼吁:“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该有一片崭新的文场,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以便唤醒沉睡中的中国国民,把他们从①宋永毅:《老舍与中国文化观念》,学林出版社,1988年版,第100页6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怯懦,懒惰,巧滑,堕落的道路上拽回来。再者,五四时期“个人”的发现,也为作家表现自我、关注内心提供了创作上的依据。由此开始,现代作家开始关注身边最熟悉的题材,开始关注生命之始就带给自己的强烈震撼。那些饱含着人生真昧,属于自己生命内涵的货真价实的真实情感的抒发,则正好体现着真善美的艺术法则,而外在于作家主体心灵世界的题材开始远离作家的艺术视野。和古代文学相比,现代文学已经摒弃了传统的载道和娱乐功能,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在“启蒙”和“救亡”两大主题上有了更重要的责任担当,因此现代作家开始关注当下,从传统文学中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妖魔鬼怪,转向了关注现实社会和人生,把当下社会关乎民生疾苦和民族前途命运的题材作为自己重要的表现内容。因此形成了“五四”时期重要的“为人生派”和乡土文学派,三十年代著名的“左翼”文学潮流、京派作家群和海派作家群。再者,“启蒙”的对象是广大民众,“启蒙”的主题是用“科学、民主、平等、博爱”的思想和意识使广大民众转换从前旧的意识形态和心理结构,即改变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生活方式、行为模式、思维习惯、情感态度、价值取向和道德准则等。林语堂在散文《人生的盛宴》中把作家的创作比喻成“文人作文,如妇人育子,必先受精,怀胎十月,至肚中剧痛,忍无可忍,然后出之。”那么在现代文学时期,童年经验的尽情宣泄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童年经验是作家长期孕育的文学题材。正如伍尔芙所总结的:“人生的经历,如果它是一种严肃的经历,必须把它深深地沉没在记忆中,让时间的流逝来使它净化,然后她才能允许自己把它在小说中表现出来。”也就是说,对作家来说,童年经历并非“仅仅作为一种现象/事实的人类外部经历,而是作为一种精神实体的人生内在经验。⋯⋯在丰富多彩的经历倘若不能成功地转化为一种内在的生命体验,都难以进入小说艺术的领域。删二是现代文学时期的外界形势正好为童年经验的集中体现提供了极为适宜的土壤和突破口。处在社会转型期的现代作家恰恰可以通过对自幼生长的环境和熟悉的人物事件的尽情展示与描绘,抒发和表达自己的情感意向,以及价值观念和思想倾向,进而达到启蒙和救亡的目的。对现代作家来说,童年经验既有作为集体性的记忆,又蕴含着丰富的个性化记忆。“小说只是一种记忆”(汪曾祺语)。从记忆深处打捞上来的那些浸透着作家主体情感意绪的童年记忆,也就是童年时期接触到的事和人,则当之无愧地成为①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作家小说个案研究》,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一12贞6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作家最好的题材选择。作家写的最好的作品往往是他们童年时期最熟悉的题材和人物。老舍曾说:“最熟悉的,不管是多么平凡,总是亲切的,亲切的就能产生出最好的作品来。”∽现代美国著名作家福克纳在成名之前曾接受当时文坛泰斗舍伍德·安德森的指点:“你是个乡村孩子,你所熟悉的就是密西西比州你的生活开始的那一小块地方。但那就足够了。”之后不久就开始创作了为后人称道的“约克纳帕塔法系列小说”,从而使福克纳深刻认识到:“作为一个作家,首要的是自己是什么,自己生来是什么,就应该是什么。”㈢自此之后,福克纳坚信这样一个道理:“一个作家必须以他的背景从事写作。⋯⋯我的生活、我的童年是在密西西比一个小镇上度过的,那就是我的背景的一部分,我在其中长大,在不知不觉中将其消化吸收,他就在我身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学家就是依赖于留在童年记忆中的这些感性经验组织故事,塑造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法国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说:“艺术家在童年时代储备了大量的面貌、身影和话语;某一形象、某一句话、某一段故事使他感动⋯⋯而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这些都在悄悄地激动着、活动着,在特定的时刻将会突然冒出来。”州真正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作家忠实于自己,忠实于自己内心所要表达的艺术天地的结晶。作家在选择故事、组织结构、抒发情感、表达见解和思想时,往往习惯借助于自己所熟悉的题材。正如张爱玲所说:“最好的材料是你最深知的材料”@。由此就可理解为什么鲁迅钟情于浙东小镇,老舍钟情于古都北平,沈从文钟情于湘西世界,沙汀钟情于川西北了。当Lubbock论到托尔斯泰为什么创造了他的特殊天地的时候,他的回答是:“也许可以说,托尔斯泰的人物,在书的限制外,有他们自己的显著生活,那是因为他这么详切地了解他们,知道他们,因为他们对于他是如此‘真实’,因为他们以及所有他们的境遇是如此显豁地摆在他的想象之前;然而只这么说也还是不够的。”“他的经验如同我们的一样来自那统一的领域;是因为他如此更关心地关注它(经验),而且因为它(经验)完全被他吸入了他那伟大而多变的(Plastic)想象之中,因之,它看起来是这么新鲜。所以,他的人物在本质下是如此亲切而又如此明了,我们很容易把他们的生①舒乙:《五把钥匙》,选自《老舍作品精选》(上),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②转引自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版,第24页③转引自肖明翰:《威廉·福克纳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年版,第97页④转引自殷国明:《早魍经验对作家创作的影响》。载《广东社会科学》,t989年第1期⑤张爱玲:《致宋淇夫妇的信》,转引自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当代室:《六十年与六十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j捌国耐彳t7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活引申到任何方向,除了作者用了那么多话所告诉他们的以外,假如我们对于这些人物想知道的更多一些,我们也不至于因此而为困难所阻碍。”∞因此,在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呐喊》于1923年8月出版之后,张定璜这样评价:“鲁迅先生是一个艺术家,是一个有良心的;那就是说,忠实于他的表现的,忠实于他自己的艺术家。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绝不忘记他对于自己的诚实。他看见什么,他描写什么。他把自己的世界展开给我们,不粉饰,也不遮盖。那是他最熟识的世界。”②“别人怎么看,怎么感想,他不过问;他只把他所看的所感想的忠实地写出来,这便是他使我们忘不掉的地方。《呐喊》里面有两篇近于自传的东西,写出作家儿时生活的片段给我们看的,格外引起我们一种亲情的感情。一篇是《故乡》,另一篇是《社戏》。”够苏雪林在《<阿Q正传>及鲁迅刨作的艺术》一文中敏锐地发现:“鲁迅的《呐喊》和《彷徨》十分之六七为他本乡绍兴的故事。其他则无非鲁镇未庄,成亨酒店,茂源酒店。”④正如有入所言:“小说家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蕴积于胸中,必欲将所见所闻披露于世。”@沈从文更是坚定:“所有故事都从同一土壤中培养长大,这土壤别名‘童心’。”@冰心对“和谐”家庭的描写,对亲情的刻画,对“爱的呼唤”,都是她自身家庭生活的真实反映。即使早期具有说教色彩的写“世界上的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的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牵连,不是互相遗弃的”《超人》,写姐弟亲情的《离家》,都是用简洁温情的文字写成的纯真情感。对此夏志清曾有这样一番评价:“这个美化了的世界仅是作者童年幸福生活的投影而己。只有当冰心忍住不去谈理说教,专心去描述孩子们单纯的喜乐与悲伤时,她才是~个相当具有感性的作家。而她最好的小说都具有这一份纯真的感性。”∞表面来看,丁玲的创作除了一篇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母亲》之外和其童年经验并无多少瓜葛,但实际上,丁玲对女性超乎常人的理解,以及她笔下塑造的这些女性的性格特点,尤其是那些“被伤害的被误解的倔强多情多思而且孤独的女性”,多多少少有着自己和母亲的影子。年轻守寡,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寄居在①转引自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四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483—484页②张定璜:《鲁迅先生》,李何林,编:《鲁迅论》,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卜52页③张定璜:《鲁迅先生》,李何林,编:《鲁迅论》,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3—54页④陈漱渝,主编:《说不尽的阿Q_一无处不在的灵魂》,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570页⑤汪培基,等,译:《英国作家论文学》,北京:三联书店,1985年版,第385页⑥沈从文:《青色魇》,载《沈从文小说选》(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46页⑦夏志清,著,刘铭铭,等,译:《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3贞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常德的弟弟家,这种寄人篱下的境遇常常使敏感的母女俩在情感上受到无名的伤害,对此,丁玲在《母亲》中有所表露。之前百事不管不问少奶奶身份的母亲在柔弱无助、寂寞惆怅的境遇下,不甘命运的摆布,重新选择人生的航线,三十多岁在众人的诧异眼光中踏入学校的大门,成长为一位坚强自信能够自食其力的时代新女性。母亲这种倔强的性格可以说极大地影响了丁玲的成长,和丁玲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她笔下的女性不仅果敢,充满激情,而且作家还善于把她们放在一定的政治时代背景上去展示,显示了作家视野的开阔。正像徐岱所评价的:“丁玲叙事里的女人既不同于冰心笔下的圣母和冯沅君作品里的闺秀,也非庐隐故事中的痴情弱女子和凌叔华小说中走不出旧生活阴影的小太太,而是敢想敢做的激情女性,她们身上独特的女人味恰恰来自于所具有的,有别于女性传统的一种‘丈夫气’。”w女性身上的这种“丈夫气”正是丁玲母亲身上所具备的,因此也激励着丁玲具备了这种顽强不屈的性格。她曾在《三八节有感》里这样说:“我自己是女人,我会比别人更懂得女人的缺点,但我却更懂得女人的痛苦。她们不会是超时代的,不会是理想的,她们不是铁打的,她们抵抗不了社会的一切诱惑。”丁玲对女性的熟悉使她成功地塑造了一批在文学史上光彩耀人的女性人物形象:莎菲、梦珂、贞贞,而对她不熟悉的题材,如反映土改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尽管作者也大胆探索,但成就终归赶不上她自幼就熟悉的反映女性题材的作品。五四新文化运动一个重要的贡献,就是对“女性”的解放。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先驱的强烈呼吁下,被压在封建文化最底层的广大妇女,开始浮出地表,成为现代作家关注和表现的对象。鲁迅从自己的寡母身上看到了封建大家族对妇女和儿童这些弱者的欺辱,亲身感受到节烈思想对女性的摧残,才塑造了祥林嫂、单四嫂子、八一嫂等一系列寡母形象。周作人联想到自己的继祖母因丈夫娶妾而多不幸,不禁深有感慨地说:“我没有力量打乡族问的不平,何暇论天下事,但我略知妇女问题以后,又觉得天下事尚可为,妇女的解放乃更大难,而此事不了天下事亦仍是行百里的半九十,种种成功只是老爷们的光荣而己。”对家庭、婚姻、妇女等实际问题多有论及,热衷于生物、两性,以及医学史的周作人在论及此类问题时,却往往从道德角度发议论。而那些身为女性的现代作家,由于自幼生活在这种家庭氛围中,在封建大家庭中亲眼看到和亲身体会到女性所受的苦难和屈辱,体验到身为女性,地位低下,致使他们在今后的创作中对此进行了更加深刻①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研究》,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86-87页6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而充分的描绘和刻画。通过对自己和身边的女性的描写,诉说着她们内心的哀怨和痛苦、悲伤和无奈。她们都是以自己和身边亲人的经历为素材刨作了一篇又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塑造了一个又一个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对女作家来说,几乎所有的女作家都涉及到同一类题材,写女性。对婚姻和爱情的思考成为现代女作家共同面对的问题。现代教育和女性自身的童年经历赋予了她们较其他男作家更自觉更到位的女性视野。冯沅君最早直面两性情感,《隔绝》和《隔绝之后》曾引起强烈反响,成为五四时期青年为之效仿的楷模。冰心小说《两个家庭》、散文集《关于女人》都是对这一问题的探索,庐隐更是倾其一生都在追问女人的生命归宿问题,凌叔华重点探寻高门望族中的婚姻爱情,陈衡哲的《洛绮思的问题》是最早考虑女性的爱情与事业问题的小说,丁玲在表现女性情感方面更加大胆而直露,萧红一直对女性生存的价值和意义进行着天问似的追索和叩问。这一切都与她们身为女性的童年时期的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是童年时期家庭成员对女性的角色认同导致她们对自身女性的角色认知产生反思。一般而言,文学是时代和生活的反映,然而文学创作的现实却是,即使处在相同的处境之中,由于不同的童年经验累积,作家的文学创作也会表现为具有天壤之别的题材取向。同样处于三十年代“十里洋场”氛围下的上海,新感觉派作家游刃有余,他们找到了适合于自己的表现领域和创作题材。对他们而言,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并非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的他者,而是一个与内在生命不可分割的重要所在。由于三位主要作家穆时英、刘呐鸥和施蛰存的童年经历,所受教育的方式,以至于形成的精神状态,和租界的洋场气候非常融合,因此他们对“十里洋场”的声色犬马、人物的心理状态情有独钟,都有着非常细腻传神的描摹和刻画。。契合于革命的重心从北京转移到上海,上海在歌舞升平的表象背后,暗藏着风起云涌的革命风潮,随之而来的是以茅盾为代表的左翼作家形成了三十年代上海一支重要的创作力量。而对同样是身居上海的京派重要作家沈从文来说,却更加触发了他对故乡湘西和童年生活的回忆与想象,面对大都市,形成了他内心无法调和的城乡二元对立模式。在《烛虚》中沈从文这样说:“黄昏时闻湖边人家竹园里有画眉鸣啭,使我感觉悲哀。因为这些声音对于我实在极熟悉,又似乎完全陌生。二十年前这种声音常常把我灵魂带向高楼大厦灯火辉煌的城市里,事实上那时节我却是个小流氓,正坐在沅水支流一条小河边大石头上,面对一派清波,6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做白日梦。如今居然己生活在20年前的梦境里,而且感到厌倦了,我却明白了自己,始终还是个乡下人。但与乡村己离得很远很远了。”研究上海租界文化的著名学者李永东在《租界文化和30年代文学》一书中说:“创作需要一种生活的情境和感悟的情境。租界文化主要不是为沈从文直接提供创作的素材,而是触发了他回忆、想象、构筑湘西世界的灵感,为他重新审视民族文化提供了思维的向度和坐标,激起他讲述的欲望。包括他对都市文化的反思,并不是在北平触发的,而是置身上海租界后才有的。沈从文侨居北京时创作的小说,没有把湘西边民的族性突显出来,没有把他们的生命形式当作民族精神重造的理想形态,没有确立明晰的文化价值立场来观照。沈从文寓居上海法租界后,才‘有意来作乡巴佬’,开始建构‘希腊小庙’供奉。人性’,开始由乡情民俗的单纯展示转向乡村都市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开始从民族精神重建的文化立场来讲述乡村和都市故事。租界的世态照亮了沈从文记忆中的湘西世界,促使他以全新的眼光重新审视湘西和都市的关系,进而对现代文明发出质疑。也就是说,到上海租界后,沈从文才形成自己明确的文化批判立场,在这种立场的观照下,其创作获得了现代性的品格。”也是在上海的亭子间里,沙汀无法写出反映革命风潮的文字,反而对故乡的回忆如开了闸门的潮水一般蜂拥而至,无法遏制。面对都市,“在一个越来越技术化和非自然化的生存空间中,有一些作家因此获得一种异于乡土经验所支撑的现代感觉,直面生存现实的荒谬与奇崛,而另一些作家却绕过直面的可能,而从人类文化记忆与童年经验中寻找诗情。”①实际上这正好说明了三十年代的上海同时出现新感觉派和田园诗派两类风格和内容截然有别小说的原因。即使到了凸现“时代”、淡化“个人”的四十年代,还有相当多的作家无法忘怀童年,还要从童年的记忆中捡拾那些闪亮的贝壳,抒发属于个人的情怀。正像孟悦、戴锦华在《浮出历史地表》中所说的“骆宾基、师陀、靳以、沈从文等作家,若是一时还留在政治神话之外,便只能以回忆身世、总结心理和精神历程,以优美、忧郁、怀旧的笔调来把握个体的存在。这里有一种凭吊式的拯救,在一个被民族危机的阴影强化了的、非人化的统治结构的轧轧运行之中,向回忆、向内心拯救‘人’的及‘个体’的意义。”∞①杨匡汉,盂繁华:《共和国文学5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40页②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05页6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一般来讲,作家对童年生活题材的处理往往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种是基本上是按照童年生活的阶段性脉路进行了艺术化处理,带有极大的童年自传性质。除了作家的自传之外,如巴金的《家》、凌叔华的《古韵》、老舍的《正红旗下》、苏雪林的《棘心》、丁玲的《母亲》、萧红的《呼兰河传》、骆宾基的《混沌》、路翎的《财主底儿女们》等作品,甚至还包括刚出版不久的张爱玲的《小团圆》。这一类确实能够追寻到创作主体的童年足迹,了解到作家思想发展脉络,但又在很大程度上进行了艺术化处理。另一种则是所选用的题材正是作者童年时期最为熟悉的,但并不一定是事实本身。这一类比第一种情况数量要大得多,一般情况下,作家都是在自觉或不自觉的过程中把童年经验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选择童年时期经常接触到的题材。对作家们为童年往事、童年经验所吸引,王安忆曾说:“我们虚构的关系是建立在我们的真实的关系之上。我们真实的关系经验就像种子一样,为我们想象力的雨露滋润,然后发芽开花,结出纸上的果实。”①“童年往事往往是一种哲理性的故事,也就是意义的故事。回顾童年往事总是令人愉快,我们觉得故事特别多,随手便可拈来。那些极平常的琐事,都可成为一个故事的核心。”④对现代作家来说,童年往事愉快也好,痛苦也罢,总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如张爱玲对清末民初遗老遗少家族的描写,老舍对北平市民社会的呈现,巴金、曹禺对封建没落大家族的刻画,沈从文对湘西世界艺术化的再现,沙汀对川西北乡风民俗、基层政权、帮会组织等的乡土回忆,以及冰心对“爱的哲学”的一再追随,等等,这些都是童年经验的一再呈现。正像当代作家叶文龄在其短篇小说集《心香》后记里说过的一段话:“人在摇篮的时间是短暂的,但人的感情深处,都有一个永久而温馨的摇篮。这个摇篮,装了如此众多的记忆,时光的流逝,使它愈加鲜明:岁月的增长,使它越发生辉。”@童年经验在作家选材取向上主要表现为:一是取材于自己独特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体验,具有鲜明的自传性质。杰克·伦敦的不朽作品《马丁·伊登》,小说的前半部就带有鲜明的自传性质,取材于作者早年的生活经历和后来成名的过程。二是取材于自己的故乡和童年所经历或熟悉的人物故事,而演化成篇,这一部分占据了最大的篇幅,成为作家童年经验最丰富的体现。数量可观的乡①王安忆:《纪实与虚构》,《王安忆自选集》,第5卷,作家出版杜,1996年版,第383-384页②王安忆:《纪实与虚构》,《王安忆自选集》,第5卷,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388页③叶文侈:《愿你也铸一朵“金蔷薇”》,收入秦牧等著,孟繁华汇编:《当代作家谈创作》,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84年皈,第76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土小说流派就属于这一类。比如,在三、四十年代抗战主潮左右作家创作心态的背景下,向来以“难产”著称的沙汀,在1941年创作他熟悉的题材《淘金记》时,一天竟然能写三四千字甚至六七干字,其成功的原因都由于作者自幼就熟悉的人物和题材。端木蕻良在谈到自己的创作经验时这样写道:“我写的第一部小说是《科尔沁旗草原》。从有记忆的时候起,我就熟悉了这里面的每一个故事。在不能了解这些故事的意义的年纪,我就熟悉了它。小的时候,我看了过多的云彩和旷野,看见过多的老人的絮叨和少妇的哀怨。我母亲的遭遇和苦恼尤其感动了我,使我虔诚的小小的心里埋藏了一种心愿,我要为我母亲写出一本书。这种感情非常强烈,一直燃烧着我。使我没办法躲过去。”“《科尔沁旗草原》写的是我父亲那一族的家事。所以写来如在眼前。倘若死了再活转过来,能背诵得出的。”“《大地的海》是记叙我母亲那一族的故事的。那是企图想把大山扩大了来写。那个青年农夫的影子,便是用我的大表哥来做底子的。不过起头是我大表哥的少年期,再过一个时光,他就会走上了大山的路上来的。”在这两部作品里,作家所写的人物和故事都是用真人真事作为原型的,但是这种做法也给作家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有了真人真事做底子,容易计划,容易统一,不至张冠李戴,行文方便。但也有时反而误事就是脱不开原来的记忆。真事和故事纠缠在一起,在《科尔沁旗草原》的原稿上,有许多地方把‘丁府’误写成‘曹府’,便是一例。”①三是作家根据当下题材的需要调动童年时期所积淀的最丰富的情感体验所形成的作品。在这类作品中均能找寻到作家童年时期的面影。这一类题材已经在作家的心中蕴蓄了多年,一有机会便会毫不费力地调动记忆仓库中的“累积”。在“政治化写作”非常盛行的时期,那些比较成功的作品往往就是作家调动丰厚的童年记忆库存创作出来的作品。如孙犁的《风云初记》、《铁木前传》。孙犁自己曾说“《铁木前传》是出于现实所刺激的童年回忆。”②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坚信:“一篇创造性作品就像一场白日梦一样,是童年时代曾做过的游戏的继续和代替物。”弗洛伊德在他的《作家与白日梦》中曾论述了文学作品创作的目的、实质和心理来源,他说:“:⋯一借助于此我们还可以试着研究一下作者的生活与其作品之间的联系⋯⋯我们应该预料以下的事态:现时的一个强烈经验唤起作家对早年某个经历(通常是童年时代①端木蕻良:《我的创作经验》,收入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四卷,北京:北京大学出版丰十。1994年版,第277—299页②孙犁:《关于<铁木前传>的通信》,收入《秀雾集》,百花文艺出版社,1881年版7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记忆),在此记忆中又产生一个在其作品中可以得到满足的愿望。其作品本身能够显示出近期的诱发事件和旧时的记忆这些因素。”Ⅲ总的来说,童年经验在题材这一领域中主要表现为故乡回忆、自传体叙事、家族叙事。一、故乡叙事:精神还乡之旅故乡,是对于远行的游子而言的。故乡,是~个人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是在一个人有理性思考之前,就与它产生了无法摆脱的精神联系的地方,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变化,都无法绕开这种感情的牵绊,是游子魂牵梦系的遥远的村落和城市,是个永生难忘的地理概念,是一方水土一方人群一方习俗一方剪不断的或喜或悲或惆怅的亲情回忆。每一位作家定会对养育过他的故乡充满怀恋之情,童年时代的故乡也往往成为作家最初也最成功的表现天地。莫言说:“作家的故乡并不仅仅是指父母之邦,而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是你的‘血地’。”②故乡是作家写作的动力和源泉,也往往是他们写作的归宿。外国文学如此,中国文学更是这样。马克·吐温在《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费恩历险记》中留有他童年时期故乡密西西比河的影子。终生颠沛流离的劳伦斯,最终客死他乡,连骨灰都没能回家,但他却时刻在心里揣着自己的家乡,永远在异乡的土地上虚构着以自己家乡为背景的作品,在临死前给朋友的信中称“那是我心灵的故乡”。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如果你再到那边去,就去看看伊斯特伍德吧,我在那里出生,长到21岁。去看看沃克街,站在第三座房子前向左边远眺克里契,向前方展望安德伍德,向右首遥望高地公园和安斯里山。我在那座房子里从6岁住到18岁,走遍天下,对那片风景最是了如指掌⋯⋯那是我心灵的故乡”一一That’Sthecountryofmyheart。因此为劳伦斯写作《心灵的故乡》的黑马说:“这封信简直就像摇动的镜头,那镜头后面就是劳伦斯的眼睛,穿过欧洲大陆和多佛海峡,遥望自己的家乡。那是一双心灵的眼睛。我们每个人在异乡遥望家乡时不都是用这样的心眼吗?乡恋只有到至诚至爱的地步才能让人远隔千山万水用心眼透视。”为此,莫言得出这样的结论:“放眼世界文学史,大凡有独特风格的作家,都有自己的一个文学共和国。威廉·福克纳有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①车文博,主编:《弗洛伊德文集》,第四卷,长春出版社1998年版,第433贞②莫言:《莫言散文集·会唱歌的墙》,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227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加西亚-马尔克斯有他的‘马孔多’小镇,鲁迅有他的‘鲁镇’,沈从文有他的‘边城’。而这些的文学的共和国,无一不是在它们的君主的真正的故乡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作家,虽然没把他们的作品限定在一个特定的文学地理名称内,但里边的许多描写,依然是以他们的故乡和故乡生活为蓝本的。戴·赫·劳伦斯的几乎所有小说里都弥漫着诺丁汉郡伊斯特伍德煤矿区的煤粉和水汽;肖洛霍夫的《顿河之歌》、《被开垦的处女地》、《静静的顿河》都是围绕着那条哺育了哥萨克的草原同时也哺育了他的顿河而展开的故事,所以他才能吟唱出‘哎呀,静静的顿河,你是我们的父亲’!那样悲怆苍凉的歌谣。”“为什么我用这样的语言叙述这样的故事?因为我的写作是寻找失去的故乡,因为我的童年生活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①确是如此,对现代作家来说,没有哪一位作家能够完全绕开自己的故乡,他们以故乡为依托,建构起自己的文学大厦。在鲁迅的作品中离去一一归来一一再离去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归乡”叙述模式,构筑了一个“文学的鲁镇世界”;老舍远在英国、美国,1924年离开北京,直到解放后才回北京定居,但他笔下写的却是故乡北京;萧红短暂的一生四处漂泊,但她一直没有忘记给她带来温暖和屈辱的故乡“呼兰河”的人和事;沈从文20岁就离开家乡,但笔下大都是故乡湘西的风俗人情和自然山水;远在北京的吴组缃笔下魂牵梦绕的仍然是皖南农村;三、四十年代四处漂泊的凌叔华创作的《古韵》,多半是儿时的故乡北京。连周作人这位故乡观念相对淡薄,自称对故乡没有多少特别的情份,一直以四海为家的人,还念念不忘故乡的野菜、乌篷船、四时八节等这些带有故乡鲜明标志的东西,时时处处留显着故乡的风物地理人情,对它们情有独钟,成为他创作的重要素材。无论后来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始至终都渗透着一种古朴宁静的乡野生活,那闲适恬淡的生活情景是他不可失却的精神家园,只有在对故乡的风俗描写中,他的身心才能得到真正的放松。虽然,早在1923年周作人就敏锐地发现了新文学兴起以来,作品缺少地域文化背景的底蕴,为此而撰写了《地方与文艺》一文,谆谆叮咛,人总是“地之子”,新文学作家“须得跳到地面上来,把土气息泥滋味透过了他的脉搏,表现在文字上,这才是真实的思想与文艺。”并身体力行,为此他的散文,注重采用乡土题材,满溢着土气息泥滋味,故乡的山光水影、乡风民俗在作家的笔下得到了尽情的显现。无论是《乌篷船》中出现的鉴水,红蓼白苹,岸树村桥,点点农①莫言:《莫言散文集·会唱歌的墙》,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222页7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舍,淡淡远山,还是在《故乡的野菜》等作品中对故乡风物人情、名胜古迹、地方特产的介绍,均以其细腻而又不失空灵的笔触,再现了故乡四时八节撼人魂魄的祭祀仪式,迎神赛会的盛大场面,目莲戏演出的诙谐与滑稽,展示出具有禹墨遗风的绍兴市井风情,小酒店,水果摊,卖糖担,将绍兴的地方特产,例如老酒、茶叶、杨梅、菱角、乌干菜,乃至斗门熏鹅、皋埠咸烧饼,等等,一一呈现在读者面前。在这些蕴含了作家饱满激情的行文当中,又怎么解释得通没有作家对故乡深深的怀念和依恋呢。实际上正是周作人对会稽山水这片故土怀有深厚的情愫,才会有作家笔下对故乡刻骨铭心的描画。也正是故乡的山水美景和文化孕育了作家的审美情趣、胸襟气质和风格韵致。赵树理笔下的太行山,孙犁笔下的白洋淀,师陀笔下的“果园城”,汪曾祺的故乡高邮,蹇先艾笔下的贵州,王鲁彦笔下的浙东农村,以至于当代文学史上,刘绍棠笔下京津之间的“运河两岸”,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莫言的“红高粱系列”,苏童的“香椿树街”和“枫杨树”等等,都承载了作家丰盈的故乡记忆。正如当代作家叶文玲所言:“我要写故乡的土地、故乡的人,就是因为我总是缅怀那个永久而温馨的摇篮,永远感激那块哺育我成长的土地。我在家乡度过了二十多年,记忆的摇篮里,一直贮存着许许多多纯真的眷念。⋯⋯故乡的土地,故乡的父老,是我心头的绿荫,没有这片绿荫,我的创作情绪很难发芽。的确如此,浓浓的乡情,拨动了我心中的琴弦。”①从二十年代开始的乡土文学流派即是作家对故乡回忆而形成的一条绵延不绝的文学河流。所以,关于作家的成长和地域的关系,苏童认为“故乡对作家的意义值得研究”④。莫言谈到故乡时曾说:“我对故乡的感情跟我对土地的感情是完全一致的。土地养育了我们,承载了我们,是我们的立身之本,立命之本,同时土地也耗干了我们世世代代祖先的血汗。”③莫言青年从军走出那片土地时,发誓永不回头,但当他三年后再次踏上那片土地时,他的心情异常激动。“那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故乡对一个人的制约,对于生你养你,埋葬着你祖先的那块土地,你可以爱它,可以恨它,但你无法摆脱它。”④这种情感不仅使莫言写故乡时得心应手,并且不断地描绘着故乡,而且影响了现代①叶文玲:《愿你也铸一朵“金蔷薇”》,收入秦牧,等,著,盂繁华,主编:《当代作家谈创作》,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70.7l页②苏童:《关于创作,或无关创作》,载《扬子江评论》,2009年第3期③张志忠:《感觉莫言》,收入林建法,傅任,选编:《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47页④莫言:《我的故乡与我的小说》,收入林建法,傅任,选编:《中国当代作家面面观》,华东师范大学H{版社,2002年版,第168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时期的大多数作家,沙汀便是其中的一位。吴福辉在《沙汀传》中在写到沙汀由上海辗转到青岛时这样描述:安好了家,逛了几次海滩,到栈桥上去看看小青岛的灯塔,然后在桌边坐下来。他计划要写的是类似《乡约》、《凶手》这样一批小说。1936年他编《土饼》集,收入《乡约》时,改名《丁跛公》,又深思熟虑地添加了一个副题:“一个道地的四川故事”。是的,他要在这远离四川几千里的海边,找回他的故乡,找回他那个破烂不堪却又叫人昼思暮想的故乡。少年的记忆,经过成年沙汀的思想过滤,最早浮现上来的都是一些怪诞的事物,他又沉入到年初写《乡约》时的心境里了。《乡约》是标志沙汀创作转向的作品。这勾起了他对家乡连年兵灾的回忆。这种记忆几乎从民国以前,他的童年开始,就没有停止过。离得故乡越远,他回忆的线头也扯得越长。他想起了安昌镇西街的老屋,他的三进住宅的诞生地,想起了为避免军队总来驻扎,镇内殷实人家,包括自己家,纷纷改装大门门面的旧事。他总能联想到故乡生活那种特别可笑的情致:为了急于把门面改成铺面,急于把改好的铺面房子出租,弄得木匠和租主十分的倨傲,简直把事情颠倒过来,仿佛主人哀求他们来作活,来租住似的。这和刚离开的上海的受雇之难和租房子之昂贵、不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乡下财主以为装修一下房子,便能消灾,头脑也着实冬烘。把握住这种可笑之点,他觉得落笔叙述这个故事变得容易了。就因为是在一个最陌生的地方叙述家乡自己老房的故事,这篇叫做《祖父的故事》的小说,会少有的钻出一个少年的“我”来。一一吴福辉:《沙汀传》正是现代作家笔下不同的故乡记忆,才汇成了现代文学时期蔚为壮观的创作景象。的确如此,故乡的山水,故乡的风物人情,没有不在作家笔下留下痕迹的,他们把对故乡的留恋通过手中的笔熔铸在他们的字里行间,留在他们的文字中,成为他们无法忘怀的永久记忆。鲁迅的《故乡》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名篇,茅盾《可爱的故乡》“漫长的岁月和迢迢千里的远隔,从未遮断我的乡思。”吴组缃的《西柳集》(1934年)满纸流动着的正是远客的思乡之情。“正是在对皖南农村魂梦萦绕之中,作家呼唤出故乡的父老妇孺,以乡音村声、花影泪痕来滋润自己7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游学千里之外的干枯生活,在广泛的探索中升华一个情感真挚的诗魂。”①林海音5岁随父母迁居北平,在此上学、恋爱、结婚成家,35岁时才返回台湾。她在《苦念北平》中写到:“不能忘怀的北平!那里我住得太久了,像树生了根一样。童年、少女,而妇人,一生的一半生命都在那里度过。快乐与悲哀,欢乐和哭泣,那个古城曾倾泻我所有的感情,春来秋往,我是如何熟悉那里的季节啊!”管由此而在解放后撰写出《城南旧事》。王西彦在浙东农村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在四十年代创作了《村野恋人》、《微贱的人》等长篇小说,在此,故乡生活成为他取材的主要源泉。他说:“有谁能够忘记自己的乡土,不对乡土抱有深切的感情呢?在我的观念里,乡土是和母亲相联系的,对乡土的感情也就类似对母亲的感情,或竟是同一的东西。直到现在,已经是一个白发如麻的老人了,我还依恋着自己的童年,记忆里还保留着过去那个充满叹息和眼泪的乡土的悲凉景象。”@梁山丁的长篇小说《绿色的谷》中来自华北的修路工人高唱:“我爱我那破碎的家乡,俄不爱这锦绣的天堂。/⋯⋯/我爱我的家乡,/我们的村庄,/我的小树,/我的草房,/⋯⋯/我生长的燕赵地方。’’‘‘应当说,中国知识分子关于土地、乡土的情感经验,最近于童年经验。童年记忆的乡土,最是一片毫无顾忌感、威胁感的令人心神宁适的土地,也是人类不懈地寻找的那片土地。”④现代作家大都在青少年时期甚至从幼年时起就已经离开故土,离开亲人的怀抱,或在外求学,或为生计而奔波,或为战争而流亡在外。虽然远离故乡飘泊异乡,但是又普遍眷恋故土,由于特殊的身份经历、文化视野又决定了他们对故土风俗人情怀有一种特殊的复杂情感,更有一种悲悯情怀。“故乡”在作家那里,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种文化概念,一种文学情怀,一种思乡的情怀。确切地说,是他们童年经验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一环。通过在作品中抒发思乡情怀,呈现他们对故乡家园的精神守望,对童年生活的一种情感慰籍。鲁迅在大革命失败之后的1927年5月创作了回忆性散文集《<朝花夕拾>小引》其中谈到他“心中的离奇和芜杂”,并因此说道“思乡的蛊惑”,却又强调“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⑤蹇先艾在《朝雾·自序》中感叹:①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379页②林海音:《苦念北平》,选自《林海音作品精编》,漓江出版社,2004年版。第12页③王西彦:《悲凉的乡土-自序》,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④赵园:《地之子》,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页⑤钱理群:《乡村记忆与都市体验:走迸鲁迅世界的~个入口》,载《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7气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我已经是满二十岁的人了,从老远的贵州跑到北京来,灰沙之中彷徨了也快七年,时间不能说不长,怎样混过的,并自身都茫然不知。是这样匆匆地一天一天的去了,童年的影子越发模糊消淡起来,像朝雾似的,袅袅的飘失,我所感到的只有空虚与寂寞。川∞实际上这就是作家对故乡无法割舍的一种情怀。萧红在散文《失眠之夜》中这样解释自己失眠的原因:“为什么要失眠呢!烦躁,呕心,心跳,胆小,并且想要哭泣。我想,也许就是故乡的思虑罢。⋯⋯我想我们那门前的蒿草,我想我fin后院里开着的茄子的紫色的小花,黄瓜爬上了架。而那清早,朝阳带着露珠一起来了!”这是萧红独居日本时创作的文字,孤独寂寞如毒蛇一般缠绕着语言不通、身体多病的萧红,萧红远去日本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和萧军的感情不和,倔强的性格使萧红不愿短时期内就回到祖国,回到萧军的身边,但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她无法排遣内心的痛苦,使她精神几近崩溃,“直到《家族以外的人》这片中篇完成之后,萧红才表示‘自己写的不错,所以很高兴’。我们不难推测,作者精神危机的解决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对故乡回忆所获得的精神安慰。”②只有借助于文字,借助于对思乡情怀的抒发,把文字伸向遥远的故乡和温馨的童年,才能激发生命的活力,才能聊以慰籍寂寞的情怀,抗击孤独和疾病的侵袭,这是一种自觉的文学和生命的回归。“乡土作为一个潜在的文本对作家的想象、叙述、诗情来源有着深刻的影响。所以,作为文本的乡土基本上是稳定的、沉静的,由它所滋生的审美经验、人文理想、道德理想已经内化为一种结构性传统,影响和支配着中国作家。”@确实如此,在作家那里,故乡既是他的生命的起始,又是他创作的源泉。离开了故乡,他们的灵魂就无所归依,创作的源泉就会枯竭,他们的写作是在故乡的土地上建构了人类的精神家园,写作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精神还乡,是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回归之旅。在《故乡》、《孔乙己》、《祝福》、《在酒楼上》等作品中,鲁迅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回乡之途,行走在“鲁镇”的街道,坐在故乡的茶馆里,重温着故乡的风土人情,聆听着他们的人生疾苦,感悟着故乡的人情冷暖。正如钱理群的一段话:“对鲁迅而言,他在一个寒冷的冬日离开绍兴以后,此生再没有一次踏上故土。然而,鲁迅恰恰从来没有离开过故土,他的全部文字创作,都是从家乡出发,而又在远方对家乡深情凝眸。托尔斯泰说,写了你的家乡,便是写①蹇先艾:《朝雾·序》,北新书局,1927年版②郭秀琴:《萧红迟子建儿童叙述视角之比较》,载《阴山学刊》,2008年第l期③杨匡汉,孟繁华,主编:《共和国文学5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97页7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了全世界。这句话正可以概括鲁迅的创作。他的童年,他的故乡,是其创作的不竭源泉,这是他的来处。⋯‘里尔克甚至说,在离开村庄的道路上,更多的人将死于无家可归。幸而我们还有(像鲁迅作品这样的)经典的阅读。这种阅读,不但构建了我们的精神家园。更重要的是,我们凭借阅读,可以一再地回到那个源头,回到我们的来处。”④对女作家来说,对故乡的依恋更多地表现为对亲人的思念,呈现那种亲情难离的情愫,因此多表现出对母亲的怀念和对母爱的颂扬。母爱对孩子来说,是一种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情感,冰心、苏雪林、丁玲、凌叔华均以母亲为题创作出动人的精彩华章。冰心一生用了大量的文字来表达内心对母亲的讴歌与赞美,苏雪林曾以《母亲》为题这样写道:“我的性灵永远不成熟,永远是个孩子。我总想倒在一个人的怀里撒一点娇痴,说几句不负责任的话,做几件无意义的令人发笑的嬉戏。我愿意承受一个人对于我疾病的关心,饮食寒暖的注意,真心的抚慰,细意的熨帖,带着爱怜的口吻的责备,实心实意为我好处而发的劝规⋯⋯这样只有一位慈母对于她的孩子能如此,所以我觉得世界上可爱的人除了母亲更无其他,而我爱情的对象除了母亲,也更无第二个了。”因此在《棘心》中苏雪林以一个永远依恋于母亲的女孩身份,来赞美源自于母亲的那种伟大而无私的关爱,“它构成了这部作品的美学底色,也是其诗意之所在。”㈤女主人每次归家之时,母亲每每那种站立f-lJ'b望眼欲穿的动人情景成为全书最为打动人的细节,这实际上就是作家独特而真切的生命体验中传递出来的一种文学叙事。之所以出现这种创作倾向,是与当时女性外在生活空间的狭小分不开的,致使女性作家往往沉湎于个人的经历,将故乡叙事中的母爱亲情当作自我情感宣泄的方式和渠道,体现出女作家内在情感的敏感与脆弱,即使如丁玲这样后来把创作视野扩展至国家话语的宏大叙事中的作家,也将情感的一角伸向了突显个性的微小叙事,以亲生母亲为原型创作出了自传体长篇小说《母亲》。当然,和冰心、苏雪林更多地是对母亲情感的依恋不同的是,丁玲在这部没有完成的小说中呈现的是对母亲不幸生活经历的同情和对母亲坚强勇敢的由衷赞美。当然不幸的母亲也同样是丁玲童年时期唯一的情感支柱。①钱理群:《让鲁迅回到儿童中间》,载《鲁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2期②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研究》,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64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值得注意的是,女性作家的故乡回忆多有无所归依的漂浮之感,萧红、梅娘、张爱玲等均是如此,而在男作家笔下,除鲁迅(鲁迅是被故乡文化所驱逐的人,作品《在酒楼上》最能反映作家的痛苦心态:“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等少数作家之外,一般不存在这种心态,这实际上也是传统文化影响所致。在传统文化观念中,对女性而言,自己的亲生父母家不属于自己,苏雪林、凌叔华、萧红都表露过这样的一种心态。这一点在陈学昭的《我的母亲》一文中就得到最强烈的表现。1921年秋,陈学昭在南通县立女子师范毕业后回到发生巨变的家,哥哥们一个个结了婚。她在《我的母亲》中写道:“自从南通回来之后,我不知不觉的心己经由离家远行而受了一点小小的打击,同时反顾家庭情形,则更茫然无措,简直不知此后如何立足!而我的母亲己由好端端的人,变为不能自由行动的残废者了!我己经感受了生之悲哀了。我从此在家庭中是一只战战兢兢的小绵羊,同时这种不自然的生活,使我不时的感觉到,我是一个寄居寄食者,这家庭一一苦的和乐的一一也没有我的份。行动既不能随意随便,言谈也非有三分钟的思考不行!大概彼此的心腹中都蕴藏着一个板起面孔的圣贤,含着敌意似的对抗着呢!从此我不能不装起大人,好像风雨里的夜鸟,不再作愉快的歌唱。我成了一个呆板的,缄默的,寡言的人了。生的悲哀己彻透了我的心了!”十几岁的少女己经感觉到自己已是外在于这个家的人了,在这种境遇下,孤寂、敏感、倔强的个性日益形成。而在丈夫家,女性的从属地位,又使她们无法融入这个家庭群体之中。在现代女作家群体中,几乎没有谁在夫家长久居住,尽管受到了现代文化思想的冲击,但自幼在传统文化氛围中泡大,传统文化和文学中的游子情怀不可能不影响到她们的心智,长期在外的漂泊动荡生活使她们更加怀念亲人和亲情,尤其是女性细腻的情感更容易遭遇挫伤和打击,在这种情况下她们更希望找到心灵的皈依。庐隐、萧红、梅娘、谢冰莹、张爱玲、沉樱、白薇等都是被自己的故乡和亲人所遗弃的。最典型的要属于萧红的创作。萧红短暂的一生颠沛流离,充满坎坷。从呼兰河到上海,又到东京,最后年仅31岁就凄凉地客死香港。在经历了一次婚姻情感的打击之后,与萧军的第二次感情生活也并不顺心,况且,萧军在故乡还有家庭,还有老婆和孩子,自己无法得到世俗社会的认可,随着外界形势的进一步严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峻,疾病的折磨,居无定所,生活无法安定,对故乡的思念越加刻骨铭心,可是故乡在哪里?哪里才是自己心灵的皈依?在《失眠之夜》这篇散文中,对此进行了拷问。为什么要失眠呢!烦躁,恶心,心跳,胆小,并且想要哭泣。我想想,也许就是故乡的思虑罢。窗子外面的天空高远了,和白棉一样绵软的云彩低近了,吹来的风好象带点草原的气味,这就是说已经是秋天了。在家乡那边,秋天最可爱。蓝天蓝得有点发黑,白云就象银子做成一样,就象白色的大花朵似的点缀在天上;就又象沉重得快要脱离开天空而坠了下来似的,而那天空就越显得高了,高得再没有那么高的。昨天我到朋友们的地方走了一遭,听来了好多的心愿一一那许多心愿综合起来,又都是一个心愿一一这回若真的打回满洲去,有的说,煮一锅高粱米粥喝,这么大碗;有的说,咱家那地豆多么大!说着就用手比量着;珍珠米,老的一煮就开了花的,一尺来长的;还有的说,高粱米粥、成盐豆。还有的说,若真的打回满洲去,;天二夜不吃饭,打着大旗往家跑。跑到家去自然也免不了先吃高粱米粥或成盐豆。比方高粱米那东西,平常我就不愿吃,很硬,有点发涩(也许因为我有胃病的关系),可是经他们这一说,也觉得非吃不可了。但是什么时候吃呢?那我就不知道了。而况我到底是不怎样热烈的,所以关于这一方面,我终究不怎样亲切。但我想我们那门前的蒿草,我想我们那后园里开着的茄子的紫色的小花,黄瓜爬上了架。而那清早,朝阳带着露珠一齐来了!我一说到蒿草或黄瓜,三郎就向我摆手或摇头:“不,我们家,门前是两棵柳树,树荫交织着做成门形。再前面是菜园,过了菜园就是门。那金字塔形的山峰正向着我们家的门口,而两边象蝙蝠的翅膀似的向着村子的东方和西方伸展开去。而后园黄瓜、茄子也种着,最好看的是牵牛花在石头桥的缝际爬遍了,早晨带着露水牵牛花开了⋯⋯”“我们家就不这样,没有高山,也没有柳树⋯⋯只有⋯⋯”我常常这样打断他。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有时候,他也不等我说完,他就接下去。我们讲的故事,彼此都好象是讲给自己听,而不是为着对方。只有那么一天,买来了一张《东北富源图》挂在墙上了,染着黄色的平原上站着小乌,小羊,还有骆驼,还有牵着骆驼的小人;海上就是些小鱼,大鱼,黄色的鱼,红色的好象小瓶似的大肚的鱼,还有黑色的大鲸鱼;而兴安岭和辽宁一带画着许多和海涛似的绿色的山脉。他的家就在离着渤海不远的山脉中,他的指甲在山脉爬着:“这是大凌河⋯⋯这是小凌河⋯⋯哼⋯⋯没有,这个地图是个不完全的,是个略图⋯⋯”“好哇!天天说凌河,哪有凌河呢!”我不知为什么一提到家乡,常常愿意给他扫兴一点。“你不相信!我给你看。”他去翻他的书橱去了,“这不是大凌河⋯⋯小凌河⋯⋯小孩的时候在凌河沿上捉小鱼,拿到山上去,在石头上用火烤着吃⋯⋯这边就是沈家台,离我们家二里路⋯⋯”因为是把地图摊在地板上看的缘故,一面说着,他一面用手扫着他已经垂在前额的发梢。《东北富源图》就挂在床头,所以第二天早晨,我一张开了眼睛,他就抓住了我的手:“我想将来我回家的时候,先买两匹驴,一匹你骑着,一匹我骑着⋯⋯先到我姑姑家,再到我姐姐家⋯⋯顺便也许看看我的舅舅去⋯⋯我姐姐很爱我⋯⋯她出嫁以后,每回来一次就哭一次,姐姐一哭,我也哭⋯⋯这有七八年不见了!也都老了。”那地图上的小鱼,红的,黑的,都能够看清,我一边看着,一边听着,这一次我没有打断他,或给他扫一点兴。“买黑色的驴,挂着铃子,走起来⋯⋯铛啷啷啷啷啷啷⋯⋯”他形容着铃音的时候,就象他的嘴里边含着铃子似的在响。“我带你到沈家台去赶集。那赶集的Et子,热闹!驴身上挂着烧酒瓶⋯⋯我们那边,羊肉非常便宜⋯⋯羊肉炖片粉⋯⋯真有味道!唉呀!这有多少年没吃那羊肉啦!”他的眉毛和额头上起着很多皱纹。我在大镜子里边看了他,他的手从我的手上抽回去,放在他自己的胸上,而后又背着放在枕头下面去,但很快地又抽出来。只理一理他自己的发梢又放在枕头L去。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而我,我想:“你们家对于外来的所谓‘媳妇’也一样吗?”我想着这样说了。这失眠大概也许不是因为这个。但买驴子的买驴子,吃成盐豆的吃咸盐豆,而我呢?坐在驴子上,所去的仍是生疏的地方,我停着的仍然是别人的家乡。家乡这个观念,在我本不甚切的,但当别人说起来的时候,我也就心慌了!虽然那块土地在没有成为日本的之前,“家”在我就等于没有了。这失眠一直继续到黎明之前,在高射炮的声中,我也听到了一声声和家乡一样的震抖在原野上的鸡呜。只有在对祖父的回忆中,心中才充满温馨和憧憬。“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永远的憧憬和追求》)在生命的最后岁月中,她完成了对故乡深情的回忆《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的创作。她说:“我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在此,作者的态度是极为复杂的,既有悲伤感怀,又有对故乡富有诗意的回忆。这是作者穿越辽远的时空,探寻内心深处最美好最值得回忆和珍视的家园记忆,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带着全部的人生经验和生存压力艰难地返回童年的栖息地,使精神回归故土,细细品味内心深处那一小方天地里充满凄凉和温馨的感觉,慰安自己既将终结的悲苦一生。所以说,无论在现代作家记忆中的童年是多么地充满着苦难,自身怎样的漂泊无依,但故乡的美景和人情依然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的笔下。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呜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拥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一一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①萧红:《呼兰河传》,选自《萧红小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父亲十分爱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一一鲁迅《故乡》和我一同玩的是许多小朋友,因为有了远客,他们也都从父母那里得了减少工作的许可,伴我来游戏。在小村里,一家的客,几乎也就是公共的。我们年纪都相仿,但论起行辈来,却至少是叔子,有几个还是太公,因为他们舍村都同姓,是本家。然而我们是朋友,即使偶而吵闹起来,打了太公,一村的老老少少,也决没有一个会想出“犯上”这两个字来,而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那声音大概是横笛,宛转,悠扬,使我的心也沉静,然而又自失起来,觉得要和他弥散在含着豆麦蕴藻之香的夜气里。一二鲁迅《社戏》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一一鲁迅《朝花夕拾·小引》另外,城乡对立也使得一部分现代作家无法找到心灵的皈依,成为城乡文化夹缝中的边缘群体。在京派作家群中以“乡下人”自称的有沈从文和李广田:李广田说:“我是一个乡下人,我爱乡间,并爱住在乡间的人们。就是现在,虽然在这座大城市里住过了几年了,我几乎还是像一个乡下入一样生活着、思想着。假如我写的东西里尚未脱掉那点乡下气,那也许就是当然的事体吧。”“我知道我这个世界实在太狭太小,而又太缺少华丽。然而这个无妨,我喜欢这个朴野的小天地。假如可能,8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我愿意我能够把我在这个世界里所见到、所感到的都写成文字,我愿意把我这个极村俗的画廊里的一切都有机会展览起来。”㈨李广田的散文都取材于乡间,描写乡间的见闻和感受,大多写的是鲁中地区,有着鲁中人纯朴、坦率、温和的特色。题材比较狭窄,调子也比较低沉。写的都是一些善良、不幸的人物。比如被入买去做了传宗接代工具的女戏子,为采花糊口代代葬身涧底的泰山哑巴,在他乡死去的“投荒者”,为一颗枣子葬身黄河的傻子。笔下的人物朴实、明朗,不着意雕琢,却能够带给读者自然和清新的感受。④其风格犹如同是山东人的臧克家。因此,那些出身于农村的作家很难忘记对农村题材的关注和凝望。沙汀笔下表现的是四)llJII西北农村闭塞落后的面貌,他虽然也写知识分子,但他写的知识分子,也差不多都是农民出身的,都市化色彩并不浓厚。因此,像沈从文、沙汀、赵树理等从农村出来的作家,他们不但醉心于农民的题材,其性格也正是“乡下人”的性格,习惯于在一个曾经所熟悉的狭小范围内看的更深一点,更久一点,以至于不习惯于大都市的生活和环境。像沙汀虽住在上海的十里洋场,却“冬天把自己关在闸北一间破后楼里,便是热天也不肯轻易出门一步。”@沈从文在大都市里都带有他们童年所生活过的故乡浓厚的乡土气息和乡土风味。20世纪上半叶,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大多数现代作家为了生计不得不流落在外,抛家舍业,远离故乡。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中华民族是世界上重孝道,最具乡土观念的民族,几千年的文明促使作家在宗法人伦观念的文化精神制约下,强烈固守着家国本位、祖先本位的观念,而落后的交通条件,特定的考试、取士、游宦制度,以及多年的戍边征战,又使许多人不得不离开故乡,而安土重迁的民族文化心理,使得“落叶归根”成为每个游子的夙愿,因此思乡主题成为中国文学传统的鲜明特色,自古中国的文人墨客就善于抒发思乡恋家的情感。唐朝诗人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之所以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千百年来广为传诵,原因就是抒发了游子们远离家乡思念故土亲人的共同情感。多少年来,远①李广田:《画廊集·题记》,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②杜素娟:《沈从文与<大公报>》,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版.第132页③杨晦:《沙礼创作的起点和方向》,收入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四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皈,第310页8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离故乡的作家,并没有因为远离故乡而忘记她,相反,这种动荡时期的隔离更加深了他们对故乡的思念和牵挂。只有通过文字诉说心中的思念情绪,诉说精神的漂泊之感,因此在现代作家的心目中,传统文化和现代理念的碰撞,并没有撞碎童年时期留在心中的美好的乡土记忆,相反,思乡作为带着浓郁温情和哀愁的一种传统意义上的美学情感,自然而然地呈现在现代作家的笔下。无论是鲁迅、沈从文,还是萧红,都在寂寞的时光中,在遥远的时空里,默默追忆着自己的童年和故乡,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经历,都化作了一种美丽的情感记忆。鲁迅月夜下的瓜田和记忆中的茭白、沈从文如诗如画的湘西、萧红温情记忆中的后花园,无不浸润着作家的思想情感,文学中充溢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浓浓乡愁。叶圣陶曾感叹:“向来不恋故乡的我,想到这里,觉得故乡可爱极了。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起这么深浓的情绪?再一思索,实在很浅显:因为在故乡有所恋,而所恋又只在故乡有,就萦系着不能割舍了。譬如亲密的家人在那里,知心的朋友在那里,怎得不恋念?怎得不怀念?但是仅仅为了爱故乡么?不是的,不过在故乡的几个人把我们牵系着罢了。若无所牵系,更何所恋念?像我现在,偶然被藕与莼菜所牵系,所以就怀念起故乡来了。”(叶圣陶《藕与莼菜》)季红真在评价莫言的创作时曾说:“一个在乡土社会度过了少年时代的作家,是很难不以乡土社会作为审视世界的基本视角的。童年的经验,常常是一个作家重要的创作冲动,特别是在他的创作之始。”①鲁迅、萧红、沈从文、废名等笔下出现了温馨美丽而宁静的乡村田园的被毁损,沈从文曾感叹:“时代的演变,国内混战的继续,维持在旧有生产关系下而存在的使人憧憬的世界,皆在为新的日子所消灭。农村所保持的和平静穆,在天灾人祸贫穷变乱中,慢慢地也全毁去了。”这与二十年代的鲁迅在小说《故乡》中更早传递的信息遥相呼应:“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因此鲁迅一方面呈现故乡的萧条和衰败,另一方面又用清丽的笔致描绘儿时故乡的清新自然和纯朴。明亮的月光、银色的沙滩、质朴可爱的儿童,都不时勾起鲁迅意识深处美好的记忆。乡土作家笔下那种对故乡亲人的追忆,对乡风陋俗的揭示与批判,对美好人情的赞美,都体现了现代作家复杂的思乡情感。二十年代,蹇先艾、王鲁彦、许钦文等年轻作家在鲁迅的影响下创作了一大批反映故土人情的作品,故乡的一切勾起了这些离乡游子①季红真:《恋乡与怨乡的双重情结》,载《文学自由谈》,1993年第1期8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回忆。当然这些回忆又糅合了他们对故乡文化的再批判和再认识。’“乡土的失落使20世纪相当一部分中国文人失却了生命最原初的出发地,同时也意味着失落了心灵的故乡。”叭‘九·--A”之后,一部分东北青年进步作家流落到内地,形成了著名的“东北流亡作家群”。他们是一群失去了故土家园的流亡者,他们眷恋着自己的故土,思念着父母亲人,怀念着沦落为日本铁蹄下的白山黑水,创作了一大批描绘故乡的文字。舒群的《没有祖国的孩子》,端木蕻良的《科尔沁旗草原》、《大地的海》、《觜鹭湖的忧郁》,萧军的《八月的乡村》,萧红的《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生死场》等作品用饱含深情、富有诗意的文字描绘了抚养他们长大的这片黑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的人们。十几年的思念和牵挂,化作了长长的痛心记忆。萧红1937年在《寄东北流亡者》中以一个女性的特殊情怀,用及其女性化的文字写下了这样的文字:第一个煽惑起东北同胞思想的是:“我们要回家!”是的,家是可以回去的,而且家也是好的,土地是宽阔的,米粮是富足的。是的,人类是何等的对着故乡倾注了深烈的怀念呵!⋯⋯在1941年“九--A"事变东北沦亡十周年之际,她又写了《给流亡异地的东北同胞书》:沦落在异地的东北同胞们:当每个中秋的月亮快圆的时候,我们的心总被悲哀装满。想起高粱油绿的叶子,想起白发的母亲或幼年的亲眷。他们的希望曾随着秋天的满月,在幻想中赊取了十次。而每次都是月亮如期的圆了,而你们的希望却随着高粱叶子萎落。第一个煽惑起东北同胞的思想的是:“我们就要回老家了!”家乡多么好呀,土地是宽阔的,粮食是充足的,有顶黄的金子,有顶亮的煤,鸽子在门楼上飞,鸡在柳树下啼着,马群越着原野而来,黄豆象潮水拟的在铁道上翻涌。①吴晓东:《废名的乡土记忆》,载《十月》,2006年第3期8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人类对着家乡是何等的怀恋呀,黑人对着“迪斯”痛苦的向往,爱尔兰的诗人夏芝一定要回到那“蜂房一窠,菜畦九垅”的“茵尼斯”去不可,水手约翰.曼殊斐尔(荚国桂冠诗人)狂热的要回到海上。①萧军在《绿叶的故事·序》中说:“我是在北满洲生长大的,我爱那白得没有限际的雪原,我爱那高得没有限度的蓝天,我爱那墨似的松柏林,那插天的银子似的桦树和白杨标直的躯干,我爱那涛沫似的牛羊群,更爱那些剽悍爽直的人民⋯⋯我离开他们我的灵魂感到寂寞。”著名学者钱理群先生在《文体与风格的多种实验一一四十年代小说研读札记》中在谈论端木蕻良的作品的时候说:“40年代小说发展中一个相当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出现了一批‘童年回忆7的小说,除了我们这里讨论的端木的《初吻》、《早春》以外,还有萧红的《呼兰河传》、骆宾基的《幼年》(又名《混沌》)、《少年》等,而且不难看出,这些作品在艺术上都属于上乘之作。正是战争中大大强化了的生命意识,更加深刻化的生命体验,唤起了作家对人类及自身生命起始‘童年的回忆’。”@对此,赵园在《地之子》中也做过同样的解释:“怀乡之作对童年记忆的‘复制’,对童年人格的反顾、审视,也是一种起源的追寻一一个体生命起源。如萧红的《呼兰河传》、《小城三月》、《后花园》诸作。”@如师陀的《果园城记》。马俊江将《果园城记》解读为“游子返乡结构”@,从时问意义和空间意义上发展了“挽歌说”,认为“这挽歌悲挽的是一个个枯萎的生命,而不是这田园诗似的城。”现代作家的故乡叙事和传统意义上的怀乡有着本质意义上的不同。古人思乡的终点是叶落归根,回归故乡,而现代人则不然,思乡但往往无法也不可能回归故乡,也不愿回归故乡,即便偶尔归乡,但归乡的感觉却是异样,并不是仅仅“乡音无改鬓毛衰”的时间流逝,岁月的终老那么简单。古代诗人诗作中的怀乡仅仅是因为远离家乡和亲人抒发的是一种离别之苦,思乡之情,抒发的是简单的一己之愁绪,而不含有作家获得更高、更宽泛的视角来对故乡的人事进行审视的味道。不管现代作家是主动离乡(无论是出国求学,还是迸城寻求更大的发展),还是被动流亡(东北作家流亡关内,沿海作家流亡内地,东部作家流亡大西南,鲁迅、j匕\恻跆m.一九四一年九月一日出版②钱理群:《文体与风格的多种实验——四十年代小说研读SLE》,载《文学评论》,1997年第3期⑧赵园:《地之子》,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页④马俊江:《论师陀的“果园城世界”》,载Ce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1)8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许钦文等被故乡文化所放逐),现代作家却是在获得了现代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之后站在文化的制高点上再反观故乡的人和事,虽然也对故乡家园含有浓浓的思乡之情,有对亲人的怀恋和故乡景物、人性人情的赞美,但更多的是对故乡文化的审视与反思。他们常把思乡和怨乡两种情感成分扭结在一起。他们是在不断探索民族群体和自我个体的人生重建问题中来看待故乡文化的,现代教育和时代文化氛围为他们反思故土文化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和时代契机,以及启蒙心态和文化取向,小说这类叙事文学作品的繁荣又为他们呈现自己的创作心态提供了恰当的文学选择。萧红对东北黑土地上人们的愚昧无知的描摹;鲁迅对鲁镇、未庄封闭、落后、麻木不仁的揭示:师陀对“果园城”的关照;老舍对清末民初北京市民文化的审视。现代作家对因循守1日、封闭自足的中国传统文化及广大乡村生活的表现,始终是在现代人文思想的理性烛照下进行的,是一种文化反省与自我批判的现代文本,所以现代作家的文本叙述的虽然是市井和乡村生活,可叙述的视点却远远高于市井或乡村文化。有人把现代作家的故乡叙事分成两种写作姿态,形成了两种叙事模式,一是以致力于启蒙和国民性批判的鲁迅、萧红、老舍等人为代表的“背对”故乡的叙事模式。他们“对现实中的故乡往往取一种讽刺、批判乃至否定的态度,而在拒绝的姿态背后是割舍不了的乡愁。”一是以赞美、肯定等理想化手法如沈从文、废名、李广田等作家“面向”故乡写作的叙述模式,为故乡唱出了“一首忧郁的挽歌”。作家师陀介于二者之间,被称为“抒情的批判”,“批判其表,抒情其里,批判与抒情难分难解,或者说,对于师陀,批判是抒情的一种方式。”①实际上,仔细阅读现代作家的全部故乡叙事作品,均含有这两方面的因素,只是体现在具体不同作家那里,侧重点有所不同罢了。拿鲁迅来说,鲁迅的小说大部分是以改造国民性为目的的,但一旦碰到如《故乡》这类以童年视角来关注故乡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抒情赞美的成分。正如季红真在谈到莫言的文学创作时曾说的:“莫言的小说首次引起普遍的关注,显然是一批以其童年的乡土社会经验为题材的作品。乡土社会的基本视角与有限制的童年视角相重叠代表他这一时期的叙述个性,并且在他的文本序列中,表征出恋乡与怨乡的双重心理情结。”②原因是远离故土亲人的现代作家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情感是颇为复杂的。一方①卢建红:《中国现代作家的故乡叙事——师陀的还乡之旅》,载《西北师大学报》2006年第6期②季红真:《恋乡与怨乡的双重情结》,载《文学自由谈》,1993年第l期8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面,尽管有的作家童年时期遭遇了这样或那样的情感波折,但童年毕竟是每个人刚刚降生到人间所经历的一段人生最为美好的时光,亲人亲情、山川景物毕竟在孩子的童年世界里留下了温馨美妙的印象,使他们终生留恋难以忘怀。远离故土,漂泊异地他乡,走入一个陌生化的环境,人际关系的紧张,谋生的艰难,也会时时迫使他们回顾故乡和眷恋亲情。当然对现代作家来说,牵挂的不仅仅是故乡亲人,还有故土沦丧,亲人遭受异族蹂躏、战争频仍的悲哀和痛苦。另一方面,现代意识的获得,国外或城市环境的优越,思想文化的超前,也使他们常常反观自己故乡的贫穷与落后,陈旧与愚昧,荒凉与破败,他们又会自觉不自觉地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审视和批判自己的故乡,这种复杂的情绪常常在这些作家的不同作品中各有侧重。如鲁迅既有《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阿长与山海经》等歌颂故乡美好人性与自然景物的作品,还有《狂人日记》、《阿Q正传》、《祝福》、《药》等一大批批判国民劣根性及传统文化的作品,另外还有像以批判为主,兼及肯定美好人性的作品《故乡》、《孔乙己》。《故乡》的主基调是揭示故乡的衰败、凋零,以及闰土似乡民的愚昧麻木,但却夹杂着月光下沙滩上手握钢叉的活泼可爱的少年闰土的美丽画面;《孔乙己》中,“鲁迅一方面批判传统人生观念和科举制度对知识分子心灵的戕害,另一方面又发掘孔乙己人格结构中的善良因素。”①沈从文有以《边城》为主对湘西秀美山水、纯朴民风人情的理想化书写,也有《萧萧》、《柏子》、《丈夫》这类赞美之外隐隐的担忧,以及《阿丽丝中国游记》中对愚昧和落后的批判。沈从文所担忧的是,在纯真之外人所具有的让他们遭受过多苦难的愚昧无知和蒙昧状态。所以说,被现代性潮流所裹挟的现代作家对故乡的情感抒发往往是非常复杂充满矛盾的,既有对童年时期纯真和欢乐记忆的向往,也有苦涩和悲伤充溢其中。对现代作家来说,对故乡刻骨铭心的记忆及其在文学作品中的呈现,正如评论者刘雨所界定的:“在那个充满黑暗与苦难的时代,每一位中国现代作家的经历都是一部生命漂泊和追求奋斗的历史,虽然他们飘泊流浪的路线各异,但起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各自的故乡。当生命远离故土,在异乡的土地上,关于故乡的记忆就成了精神的一片栖息之地。于是,在文学中,故乡成了一个久远的充满苦涩与美丽的话题,因为与现实的苦难相比,故乡的记忆虽然是苦涩的,但那是一种美丽。对于这群漂泊的游子来说,文学成了①季桂起:《中国小说创作模式的现代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92页8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对故乡记忆的修复与重建,成了艺术的精神还乡形式。”一∞对于作家和故乡之间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有人认为:“在‘五四’那一代作家那里仍存在着理念和经验的某些分离。从理念层面上说,他们是认同于西方现代文化的,也就是认同城市文明,因为在许多时候,城市化、现代化、西方化,在价值倾向上是一致的。但是,在经验层面上,乡土中国所培养的情感仍游荡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一般来说,‘童年一一乡土’所支撑的文本大多是有着浓郁情感的乡土文本,如萧红的《呼兰河传》和沈从文的诸多作品即是如此。现代作家理念层次与经验层次的分离意味着都市经验进入生活于乡土世界的人的游离状态,意味着都市经验在庞大的乡土中国的异质性存在。”②这一点在从农村出来的作家那里表现得最为明显而突出,对此除了莫言在他的《飞越故乡》中有着精到的阐述之外,还有孙犁有一篇短文《文学与乡土》(载《云斋琐谈》)专f-lX寸此进行了深情地描述:《农村青年》杂志就要创刊,编辑同志要我对农村爱好文学的青年讲几句话,我高兴地答应了。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先后在农村生活、工作近三十年。我很爱我的故乡,虽然它经历了长期的苦难和贫困,交通不便和文学落后。经历了频繁的战乱和天灾,无数农民流离失所。但我一直热爱它,留恋它,怀念它。直到现在,我已经很老了,还经常不断地做梦,在它那里流连忘返。古今中外,都有许多作家,许多作品,描述他们的可爱的故乡。农村是个神秘的,无所不包容,无所不能创造的天地。农村能产生桑麻,能产生五谷,能产生各种能工巧匠,当然也能产生艺术家、作家。故乡,故乡的水土,故乡的风俗人情,在它产生的作家手中再现。故乡,用母亲的乳汁,养育着它的歌手,像用它的水土培育禾苗树木一样。故乡有遍地花开,有参天大树。谁对它的爱真诚、深厚,谁的根就扎得深,就越能吸到更多的乳汁。谁的发育也就会越好,长得高大茂盛。俗话说:“热土难离。”故乡就是文学的热土。你越是热爱它,你就越能了解它,你就越能表现它。①刘雨:《心灵走在回家的路上——作家的故乡记忆与艺术的精神还乡形式》,载《文艺争鸣》,2002年第5期②杨匡汉,孟繁华主编:《共和国文学50年》,巾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00页8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故乡像诚朴的农民一样,像勤劳的母亲一样,不喜欢三心二意的华而不实的孩子。你如果爱好文学,你就得先热爱你的乡土。当然,热爱乡土,熟悉乡土,还只是积累生活的过程。此外,还有积累知识的过程,熟练技巧的过程。不能把你的眼光,只放在那一亩三分地上;也不能把你的感情,只放在孩子、老婆、热炕头上。有些农民出身的作家,作品得不到长足的进步,就常常是因为眼光短小了一些。1984年3月17日午后我们从这些作家那里充分感受到他们对故土难舍难离的热爱之情,即使鲁迅这样在故乡充满了忧伤的童年。中国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农耕传统的国家,对土地的固守使得中国人安土重迁,一辈子都难以离开自己生活的故土半步,绝大多数都是“生于斯,长于斯”,最终“死于斯”。可是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不少人过着背乡离井、颠沛流离的生活。“从本质上说,中国文化是一种农业文化,中国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乡土国家,农民在中国人口中占绝对的大多数,以农耕为主体的农作方式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土地不仅是大多数中国人立身活命的根本,也是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产生和发展的精神渊源。”①“乡土”既是中国人赖以生存的物质性存在,也是中国人寄托情感的精神性存在。在现代文学时期,故乡作为背离乡土的现代作家童年经验中的重要部分,能充分满足现代作家精神返乡的需要,在作家笔下成为了主要的文学表现题材,因此,在现代文学时期,甚至在整个20世纪形成了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文学潮流,即乡土文学派。二、家族叙事:生命家园的审视与反思家庭题材或者说家族文学,在古代文学中虽然也出现了像《红楼梦》这样的鸿篇巨制,但由于叙事文学不发达总的来说比较少见,尽管以宗法制为基础的中国人非常重视家庭和家族。真正的家庭文学书写是在历史进入20世纪中国现代文学时期开始崛起和繁荣的,尤其是三、四十年代伴随着长篇小说的繁荣和兴盛,这一文学题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茂局面。①张瑞英:《地域文化与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9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家庭既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核心单元,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社会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都是建立在家庭之上的。以家庭为核心形成的价值观念尤其是伦理观念成为制约人们思维和行为方式、情感模式的主要方面,这既是普通百姓为人处事的准则,又是官方进行国家治理的思想基础,因为“中国传统社会是在农耕文明的基础上形成的宗法社会形态,在这个长期由血缘纽结形成的安土重迁、家国一体的稳固金字塔式社会结构内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基本没有脱离血缘纽带,它不像西方早期社会那样以‘法’来调节松散的自由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之间的关系,而是以社会性的伦理义务和道德原则充当着维护血缘、家族、社会秩序的规范。伦理道德不仅起到西方社会‘法’的作用,还作为万世不移的道统实施着对人的精神统治。”①为此以“三纲五常”、“仁义礼智信”、“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主要内容的传统伦理道德成为儒家思想的主要内涵。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和20世纪上半期,中国的家庭基本上是父权家庭模式(即家庭中最年长的男性拥有大部分权威,女性负责家务和照顾孩子),并且是以家族的形式出现的。相比西方而言,中国传统家庭承载了更多的传统文化传承的教育功能。而这种教育的特性重点还是体现在对人与人关系的处理和人情世故的关注,也就是培养对世俗社会人际交往和社会秩序的协调能力,但这种关注和协调往往是以牺牲个体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为前提的,人自身的价值和意义是在泯灭自身精神丰盈建构的基础上实现的。但是教育作为人类文明的产物,是人类自由本质的必要力量,无论何时何地,教育水平都应该是人自有本质体现的一个重要手段和指标。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期,中国的家庭基本上还是以封建大家庭为主,几世同堂,一夫多妻,妻妾成群,在家庭成员结构中,不仅有血缘关系,还有姻亲关系,对孩子的影响决不仅仅局限于父母一个层面,而是多方合力的结果,父母往往很难单纯地爱护和教育孩子,让孩子生活在一种较为和睦温馨的环境中,有时祖父母、叔伯父母、兄弟姐妹、舅姨(丁玲、庐隐)等人也会影响孩子的身心发展。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男女极不平等,矛盾丛生,互相倾轧的封建家庭中,孩子的童年往往是在一种畸形的环境中成长的。现代作家大多都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在这样一种包括物质和精神、显性与隐性的氛围影响下,不少现代作家对封建大家庭的感受颇深,鲁迅、胡适、苏雪林、凌叔华、庐隐、巴①周保欣:《伦理文化与文学“中国性”的生成》,载《人文杂志》,2009年第4期9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金、曹禺、萧乾、路翎、张爱玲就是对此感触颇深的代表作家。他们当中很多入都亲身经历过身边的人怎样受到旧礼教的迫害,成为封建家庭制度和礼教观念的牺牲者。《家》、《棘心》、《憩园》、《北京人》、《四世同堂》、《财主底儿女们》、《古韵》、《蚌》、《金锁记》等作品都是封建大家庭的缩影。他们自己也正是在与封建家庭制度和礼教的不断抗争中获得了自由和新生,也正是在这种艰苦卓绝的抗争中,深切体会到封建家长的专制和封建思想的残酷性。鲁迅、巴金、苏雪林、庐隐均是如此,正是因为现代作家的家庭生活背景,形成了现代作家笔下著名的家族文学叙事。林语堂在《中国人的国民性》一文中对中国这一民族的弱点进行了毫不留情的针砭:“我们姑先就这三个弱点:忍耐性,散慢性及老猾性,研究一下,并考其来源。我相信这些都是一种特殊文化及特殊环境的结果,不是上天生就华人,就是这样忍辱含垢,这样不能团结,这样老猾好诈。”“我们要问,何以中国社会使人发生忍耐,莫谈国事,及八面玲珑的态度呢?我想含忍是由家庭制度而来,散慢放逸是由于人权没有保障,而老猾敷衍是由于道家思想。“‘这种忍耐的态度,我想是由大家庭生活学来的。一人要忍耐,必先把脾气炼好,脾气好就忍耐下去。中国的大家庭生活,天赋给我们练习忍耐的机会,因为在大家庭中,子忍其父,弟忍其兄,妹忍其姊,侄忍叔,妇忍姑,妯娌忍其妯娌,自然成为五代同堂团圆局面。这种日常生活磨练影响之大,是不可忽略的。”①所以林语堂在《京华烟云》中极尽其刻画描摹之能事,把一个有权有势的封建大家庭放在时局动荡的世纪之初的北平,用长篇小说的形式把这三点尽情阐释。封建大家庭的一个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无视人的个体存在,把人安置在封建等级网络中,用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文化秩序进行束缚和钳制,扼杀生命个体的愿望和需求。现代时期的家庭小说尤其是二三十年代几乎无一例外地对此进行揭露和批判。他们通过对自己身边熟悉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和生活细节的描述,揭示封建大家庭对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个体内心深处情感律动的扼杀,以达到张扬个性,批判封建专制的目的。如曹禺的《雷雨》、巴金的《家》、苏雪林的《棘心》等作品。曹禺曾经说过,像周朴园逼蘩漪喝药这种细节他在家里是经常遇到的。关于《家》,巴金在不少地方一再强调写这篇作品的原因。在1953年《家》重版后记中曾说:①《林语堂著译人生小品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9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要是没有我最初十九年的生活,我也写不出这样的作品。我很早就说过,我不是为了要做作家才写小说:是过去的生活逼着我拿起笔来。《家》里面不一定就有我自己,可是书中那些人物却都是我所爱过的和我所恨过的。许多场面都是我亲眼见过或者亲身经历过的。我写《家》的时候我仿佛在跟一些人一块儿受苦,跟一些人一块儿在魔爪下面挣扎。我陪着那些可爱的年轻的生命欢笑,也陪着他们哀哭。我知道我是在挖开我的回忆的坟墓。那些·渗痛的回忆到现在还是异常鲜明。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常常被逼着目睹一些可爱的年轻生命横遭摧残,以至于得到悲惨的结局。那个时候我的心因为爱怜而痛苦,但同时它又充满恶毒的诅咒。我有过觉慧在梅的灵前所起的那种感情。我甚至说过觉慧在他哥哥面前所说的-/-g-:‘让他们来做一次牺牲品吧。’一直到我写了(<家》,我的‘积愤’,我对于一个不合理制度的‘积愤’才有机会吐露出来。”“那十几年的生活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梦魇!我读着线装书,坐在礼教的监牢里,眼看着许多人在那里面挣扎,受苦,没有青春,没有幸福,永远做不必要的牺牲品,最后终于得着灭亡的命运。还不说我自己所受到的痛苦!⋯⋯那十几年里面我已经用眼泪埋葬了不少的尸首,那些都是不必要的牺牲者,完全是被陈腐的封建道德、传统观念和两三个人的一时的任性杀死的。我离开旧家庭,就像摔掉一个可怕的阴影,我没有一点留恋。”一一巴金《关于<家>十版代序》“我不要单给我们的家族写一部特殊的历史。我所要写的应该是一般的封建大家庭的历史。这里面的主人公应该是我们在那些家庭里常常见到的。我要写这种家庭怎样必然地走上崩溃的路,走到它自己亲手掘成的墓穴。我要写包含在那里面的倾轧、斗争和悲剧。我要写一些可爱的年轻的生命怎样在那里面受苦、挣扎而终于不免灭亡。我最后还要写一个旧礼教的叛徒,一个幼稚然而大胆的叛徒。我要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要他给我们带进来一点新鲜空气,在那个旧家庭里面我们是闷得透不过气来了。”一一巴金《给我的一个表哥》巴金认为,在公馆里他有着两个生活环境,一部分时间和所谓“上人”在一起生活,另一部分时间又和所谓“下人”在一起生活。常在污秽寒冷的马房里听着那些瘦弱的老轿夫在烟灯旁边叙述他们的痛苦的经历;或者在门房里黯淡的灯光旁边听着仆人发出绝望的叹息,愈是多和“下人”在一起,愈是讨厌“上人”9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中间实行的种种虚伪的礼仪和应酬。可以说,对家庭及家族制度的审视,是从19世纪末20世纪初开始的。早在戊戌变法时期,康有为的《大同书》就指出在封建家长制下人们“半生压制,而终不得自由”;谭嗣同在《仁学》中提出,批判君主专制首先要批判封建家长制,认为“君以名桎臣,官以名轭民,父以名压子,夫以名困妻”,这里的“名”实际上就是封建伦理的三纲五常。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派在卢梭的“社会契约”思想的影响下,也极力痛斥以封建家长制为主体的传统礼教,对传统礼教进行了公开抨击,提出了“家庭革命”的主张。①到五四时期,胡适、李大钊(《万恶之源》、《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陈独秀、吴虞(《吃人与礼教》、《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论》)更是把家族制度看成万恶之源。是宣扬封建礼教,传承封建伦理思想,遏制儿童,戕害妇女,妨碍社会进步的重要场所。在五四启蒙话语中现代作家笔下的家庭叙事承担着历史赋予的对封建道德伦理批判的功能。伦理道德作为维系家庭成员之间最主要的纽带之一成为作家审视的一项非常重要的维度,在社会和文化发生剧烈转型的五四时期,传统伦理道德受到严重挑战和强烈质疑。1917年6月1日,“只手打孔家店”的英雄吴虞以妻子吴曾兰名义发表文章《女权平议》,在当时引起强烈反响。他在文中说:由渔猎生活之平等夫妻时代,入于耕牧生活之专制夫妻时代,则妇女失其自由,为男子之财产,为男子之奴隶矣。专制时代之妇女,出则听命于夫,入则听命于翁姑,幽闭闺阃,不能自主,一无所知,一无所能,与六畜无异,只知饮食,只知养子。以此辈无知无能之人为群男之母,则举国男子当幼稚之时,不受其害者鲜矣。吾国专重家族制度,重名分而轻人道,蔑视国家之体制道德法律并为一谈,礼刑所出,其义根本于儒教。孔氏常以女与小人并称,安能认为主张男女平等之人?且吾人所争平等,为法律上之平等;所争自由为法律肉之自由;非无范围之平等,无限界之自由。而天尊,地卑,扶阳,抑阴,责贱,上下之阶级,三从七出之谬谈,其于人道主义,皆为大不敬,当一扫而空之,正不必曲为之说也。他呼吁:吾女子当琢磨其道德,勉强其学问,增进其能力,以冀终得享有其权之一日;同男子奋斗于国家主义之中,追踪于今El英德之妇女,而固非与现在不顾国家之政客议员较量其得失于一朝也。呜呼!良妻贤母,固为妇女天职之一端;而生今之世界,则殊非以良贤母为究竟。①丁祖荫:《女子家庭革命说》。载《女子li』:界》,1901年4月,第4期9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曼曼曼舅曼曼曼曼寰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皇!!曼曼曼曼皇皇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I—I——————II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作家们开始借助童年生活资源,通过家庭叙事对父子、母女、婆媳、姑嫂、夫妻、妻妾等等这些有着血缘或者不存在血缘关系的人之间进行深层次的关注和思考。巴金对父子、母女、婆媳、兄弟的审视,凌叔华对妻妾和同父异母姊妹之间关系,苏雪林对婆媳、端木蕻良对夫妻、老舍对姑嫂婆媳、梅娘对继母和女儿之间、张爱玲对姑嫂、兄妹、婆媳、妯娌、母子关系的揭示与探讨,等等。在现代作家笔下呈现出了家庭尤其是作为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单元和文化承载体的多元丰富性和深刻复杂性,同时他们更多地是借助家庭这个独特的窗口,对传统文化和文化伦理道德的弊端进行揭示和批判。尽管现代作家都具备优越的家庭环境和物质条件,但是有一点无法否认,那就是五四时期的现代作家都是在获得现代教育和现代文化思想的基础上来观照童年经验的。正是优越的家庭条件为他们提供了获得现代教育的机会,也正是现代教育为他们提供了观照和审视童年经验的现代眼光和现代视野,他们可以跳出原来的文化圈子来反观自幼所生长的家庭中的一切,包括家庭秩序、家庭氛围、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和冲突、男女不平等的现实,甚至家庭财产和金钱的争夺,社会矛盾和斗争等都可以透过家庭这一窗口尽情展示。当然,这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是问题的最主要的方面,辛亥革命和“五四”新文化运动不仅是一个颠覆社会政治秩序的时代,还是一个颠覆伦理秩序的时代,也就是孟悦、戴锦华所说的“弑父时代”。以封建伦理纲常为准则所形成的完整的价值体系、生活方式、生存信仰,是通过最基本的单元一一家庭的形式作为血缘嫡系代代相继祖祖辈辈因袭下来的,“在家庭——半国家机器与父子相继的权力结构上确立起来的父亲统治秩序,造就了与之完全相应的意识形态体系。这一体系以自身的严明有序和自圆其说,将统治秩序的真正起因和真实本质遮掩得天衣无缝,从丽使秩序的存在看上去天经地义。”∞故而在“五四”反封建专制、反礼仪道德,主张男女平等、幼者本位的大形势下,家庭成为现代作家反礼教、摒弃传统、追求人和个性自由的主阵地,所以五四时期“家庭小说”大量出现,表现家庭问题的题材非常流行。从第一篇白话小说鲁迅的《狂入日记》、第~篇白话剧作胡适的《婚姻大事》开始,“家”就成了现代作家展示人物命运和反映社会变化,寄予人生和社会理想、反映时代主题变迁的历史舞台,展现了一幅清末民初家庭生活①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页9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画卷,以后更是出现了《家》、《四世同堂》、《财主底儿女们》等这些小说领域里的鸿篇巨制,更有戏剧舞台上的《雷雨》、eli:京人》、《原野》、《上海屋檐下》等经典剧作,就连诗作如《茫茫夜》、《大堰河一一我的保姆》也没有放过这一表现视点。家庭叙事成为现代作家最为得心应手的叙事形式和叙事内容。鲁迅、胡适、巴金、茅盾、老舍、曹禺、冰心、张爱玲等对此无不热衷。在张扬个性、颠覆权威和审视男权(父权)文化的五四时期,个人与历史的关系非常密切,个人经验、家族叙事本身就承担着历史所赋予它的种种道德的、伦理的批判功能,作为彰显个人生命存在意识的童年经验受到了人们普遍的关注和审视,和童年经验紧密相连的是作家家庭或家族叙事的尽情彰显,成为大家审视家庭、时代、历史的重要参照,个人的价值、个人的生命体验成为现代作家叙事的重要维度。苏雪林在《棘心》中这样说:一个人的思想见解,都有他的渊源,脱不了“时代”“环境”的支配。你说某人富于革命精神,对旧的一切都以“叛徒”,对新的一切都以“斗士”的姿态出现;某人既不能站在时代的尖端,又不甘拉住时代的尾巴,结果新旧都不彻底,成为人们所嘲笑的“半吊子新学家”,要知道这都与他们过去所处的家庭社会大有关系。中国文化比欧美先进国家,落后何止一个世纪,戊戌维新及五四运动那二十几年里面,才算走上真正蜕变的阶段。蜕变的时代总是痛苦的,诞生于这蜕变阶段的中国人,生来也要比以前以后时代的人,多受痛苦。他们以亲身经历旧制度的迫害之故,憎恨之念较为坚强;但他们以熏陶旧文化空气较久之故,立身行事,却也自有准绝,不像后来那些自命新时代的青年,任意所之,毫无检束,甚至不惜牺牲他人的利益,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因此那个蜕变时代的人不免都带着点悲剧性。本书主角杜醒秋也因出世时间较早之故,天然成为这种悲剧性的人物典型之一。我们若以现代眼光来看醒秋以后一切的作为,或将觉得她未免太矛盾,太不可理解,不过若把她的时代环境研究一下,则又将觉得颇为自然,没有什么好笑的了。巴金对姚公馆杨、姚两家及成都高家败落过程的精心描写,老舍对祁家在日本侵占的过程中的尽情展示,张爱玲对晚清的封建遗老遗少们衰落腐败的大肆宣扬,曹禺对曾公馆和周公馆矛盾冲突的凸现,凌叔华对丁家的欢乐与痛苦、亲情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与地位和权力的纠葛,端木蕻良、梅娘、庐隐、苏雪林、骆宾基、路翎等等作家无不站在个性解放的立场和反封建的立场上对封建大家庭进行入木三分的描摹和刻画,在蕴含着丰富童年经验的家庭文学书写中,尽管写的都是日常生活,人物的内心情感以及家庭内部的错综复杂的琐屑杂事,但是作家正是通过日常生活细节中人物心理活动的探究达到了对复杂“人性”的揭示,对个性解放思想的张扬,进而批判封建伦理思想。因为只有家庭生活才应该是个体生命最具活力的生存空问。到了四十年代,家族文学叙事开始有了新的变化。作家对大家庭的情感态度由前一个时期的毅然决绝的“出走”“背叛”和毫不留情的批判,改为这一时期的犹疑和留恋,甚至向往,出现了叙述者复杂的情感态度。毕竟“家”是人疲惫时心灵栖息的港湾,尤其是对中国人而言,这里有亲情,有血脉,它是人情感之归属,是中国人的根。在生命弥留之际萧红在《呼兰河传》中表露出的对曾经戕害过作者情感和身心的深深依恋之情,怀着对温馨家庭的深情向往创作了渴望温情和爱的《小城三月》;在《四世同堂》中老舍“对传统家长理想人格、贤妻良母角色的塑造,四世同堂的家族结构和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的描绘”哪,自觉不自觉地体现出的对四世同堂式的家族亲情的眷恋之情;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姚家的一家之主姚思安再也不是巴金笔下的高老太爷,也不是曹禺笔下的曾老爷子、周朴园、焦老太爷式的人物,“由于他的研读道家典籍和静坐修炼,已经达到佛家的物我两忘之境”,把家里的大权转让给妻子,把生意吩咐给亲戚,自己逍遥自在。而姚妻也不像曾思懿、金素痕那样紧握大权、压制儿女,整个家庭犹如枯井和牢笼一般。这些家庭中尽管也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和冲突,但在艰难的时局中家庭成员之间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和家庭生活中所透露出的脉脉温情却是难以掩饰住的。这些都表明作家在动荡的时局中,在漂泊的历程中试图找寻生存的依靠,找寻情感的归依。四十年代的苏雪林在散文《家》中表现出了对家的极度渴望与向往。她把人对家的依恋看成是人的天性使然。不仅作为感情动物的人如此,动物也是这样:“你看鸟有巢,兽有穴,蜜蜂有窠,蚂蚁有地底的城堡,而水狸还会作木匠,作泥水匠,作捍堤起坝的功夫,经营它的住所哩。”不仅从人说到动物,从东方说到西方:“英国人的家,就是他的城堡。”从水上说到陆上,还从古代说到未来,从家的好处说到家的坏处。洋洋洒洒近万言,最后却不得不①叶永胜:《理性与情感的两难——家族文学的背反叙事心态》,载《东方论坛》,2005年第6期9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面对残酷的现实:“整个国土笼罩在火光里,浸渍在血海里;整个民族在敌人刀锋枪刺之下苟延残喘。我们有生之年莫想再过从前的天平岁月了。我们应当将小己的家的观念束之高阁,而同心合意地来抢救同胞大众的家要紧。这时代我们正用得着霍去病将军那句壮语:‘匈奴未灭,何以为家!”7①总之,战争背景下,作家处于漂泊的生活状态,生活难以为继,居无定所,生存陷入困境,情感上的无所归依,理想的失落,随着时间和距离的推移对父母亲情的思念与牵挂与日俱增,这一切郁积在胸中,因此对“家”的情感和态度开始由背叛、疏离向温情向往发生转向。当然,七七事变之后,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家国危殆的局面更加增加了现代作家感时忧国的情怀,还有像老舍、林语堂等作家在作品中所表现出对包括家族文化在内的传统文化在战争背景下的重新审视。作为家国同构、家国一体的中国文化,在日本侵略者面前,依靠血缘亲情扭结起来的家庭成员之间所形成的强烈的集体主义观念和至高无上的家族本位意识,使他们联合团结起来共同抗击外来的破坏力量,家族便成为抵御侵略者全面侵略的最后一个坚强的文化堡垒,这是三、四十年代作家进行家族文学叙事的心理动机。所以,在《四世同堂》中老舍一方面极力赞美在尽忠还是尽孝的矛盾漩涡中徘徊彷徨无法自拔的祁瑞宣,另一方面批判否定在民族大义面前既不顾小家也不顾大家的祁瑞丰。作为女作家来说,尽管当时家庭的富庶和地位的优越为她们接受家庭知识教育提供了一定条件,但1907年,清政府颁布的《学部奏定女子小学章程》26条和《学部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39条,对中国女性整体而言,意味着她们的历史命运将会发生历史性变化,开始像男性一样从单纯的家庭教育合法地进入学校教育。之后高等学校开始向女性开放。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代女作家冰心、庐隐、石评梅、陈衡哲、冯沅君、苏雪林、凌叔华、袁昌英等都是出自当时的高等学府,其中还有少数人如冰心、陈衡哲、苏雪林、自薇、沉樱等走出国门接受了西方的现代教育。但她们中的大部分人进入学校接受学校的正规教育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这在当时是“破天荒”的事,正是在她们自身的积极争取下才冲破家庭的阻挡,在获得现代教育机会和社会身份的同时,还获得了迥异于常人的知识结构和现代思维模式、开阔眼界、认识水平,在她们把童年生活放置于现代思维框架中,用现代视野来观照和衡量时,就有了一个比较客观、公平、科学的评价。①苏雪林:《家》,选自《苏雪林代表作——棘心》,华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87页9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几乎所有的女作家都用了一部分篇幅和精力描写了她们的童年生活和童年经历,尽管她们反映的都是她们最熟悉最了解的生活,题材范围有时也不免狭窄,有的甚至是她们的亲身经历,但却都是她们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她们用独特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来审视自己最为熟悉的封建家庭高深门楼中不为人知的美与丑、善与恶、爱与恨,把这些置于“平等、博爱、民主、自由”现代思想观念的天平上进行道德文化意义上的思考和评价,看似题材范围比较狭窄却具有了非同凡响的时代意义。尤其是童年经验中男女之间的不平等以及显著差异,女性地位的极端低下,势必影响她们关注女性的生存命运和存在价值,在对五四时期讨论炽热的女性解放进行思考和对新社会的美好憧憬中,梅娘把希望寄托在幼儿身上,石评梅、苏雪林、庐隐把希望寄托在男女两性共同支撑的社会家庭之轴是理想的完美组织。在她们的意愿里,妇女解放运动既是为女性自身造幸福,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更是为人类求圆满,为社会求和谐。相比而言,女性作家善于从内心体验出发,思考和表现关于人生、女性、家庭和社会等方面的问题,更多人道主义的关怀。在家庭文学书写中,尽管现代作家对其要表现的家族和家庭大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受,但是这种感受可以说在现代作家内心深处是十分微妙和复杂的。一方面,他们无法割舍与家庭的血脉联系,对血缘、亲情怀着深深的依恋之情,另~方面,旧家庭又赋予了他们无法摆脱的情感累赘和精神束缚。在这类叙事中,作家实际上没有把重点放在宏大历史叙事上,把家族的命运或人物的命运同民族或时代结合起来,用家族或人物的命运折射时代或民族的命运,一般情况下仅仅是隐形叙事,或者是一种潜在的结构,尤其是在女作家笔下。但对生活的开掘往往要比一般小说的社会叙事的作品深刻得多,人物形象也往往更具有典型意义,更加立体。尤其是三、四十年代战争背景下出现的家族文学叙事,所呈现出的对家庭的情感依恋和心理回归,使家族文学的叙事呈现出作家情感上的暧昧态度。总的来看,“在家族叙事中,家族形象经历了一系列颇有意味的变化,叙事流露出批判与眷恋的背反心态,决绝中不乏迟疑,疏离中不乏反顾。叙事中行为上的出走与心理意义上的回归,体现了家族人物(包括作者)深层心理结构中的‘围城’意识,它或隐或显地编码于文本话语符号中。”①①叶永胜:《理性与情感的两难——家族文学的背反叙事心态》,载《东方论坛》,2005年第6期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三、自传体叙事:自我生命成长的言说作为现代作家家庭文学书写重要组成部分的自传体作品的出现,一方面是作家对当时社会背景下家庭或家族的认知与审视,另一方面也是对自我成长的文学书写与表达,对个体生命起源的探寻与审视。其中既包括理性的批判精神,还包括作家对家庭亲情的深深依恋,对童年生活的深情向往。正如凌叔华在《古韵》中开篇所说的:“每当想起童年,便能记起这句话:‘回首往事,既喜且忧。一可以说这是封建大家庭中走出来的大部分现代作家对家庭复杂情感的真实表达。此类作品包括两种情况,一种属于纯自传作品,在体裁上既包括小说,又包括散文。如鲁迅的《呐喊·自序》,郭沫若的《我的童年》、《少年时代》,胡适的《四十年自述》,沈从文的《从文自传》,老舍的《小人物自述》,还有《达夫自传》、《庐隐自传》、《资平自传》、《巴金自传》、《钦文自传》、《林语堂自传》,张爱玲的《私语》、《对照记》、《烬余录》等作品。着眼于考察自我的成长痕迹尤其是个人个性、思想发展的历史。这一类在当时的一些作家看来有它特定的作用:“在新文学里面,来写自传体文,大概总存有两个目标,指引后学与抚今追昔。后学可以使自己的家人、学生,也可以是自己所研究的学问之内的后进,也可以是任何人。”①还有一种属于以自己的童年经历为主线所形成的一系列家族小说。对这种小说性质的作品我们很难界定它们之间的区别,姑且把它们都看作自我成长小说。如鲁迅的《故乡》、《社戏》,巴金的《家》,老舍的《正红旗下》,路翎的《财主底儿女们》,一T玲的《母亲》,萧乾的《篱下》、《矮檐》,萧红的《呼兰河传》、《后花园》,端木蕻良的《初吻》,骆宾基的《混沌》,凌叔华的《古韵》,苏雪林的《棘心》,梅娘的《蚌》,张爱玲刚刚面世的《小团圆》等等作品。此类作品无论是自叙传还是自传性,对作家来说都是依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创作而成的,童年经验作为创作素材直接进入作品,既有自传性质,又有文学特性,是作者凭着记忆对自己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件内容进一步细节化、丰富化的过程,尤其是小说类作品。法国作家法郎士曾言:“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对此郁达夫十分认同。美国叙事学家华莱士·马丁说:“现实主义小说在处理大量人物和长时间跨度时像历史,在集中于一个主人公时接近传记和自传。”“自传是有关个人如何成长或自我如何演变的故事”。“自叙性、自传性”小说,虽然己掺杂虚构的因素,但因“集中于一个主人公”,与作者自己的身世经历有关,也就是说①朱湘:《我的童年》,选自《朱湘精品集》,中国出版集团兴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2009年版,第160页10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有了“生活原型”,同时打上了“生活原型”的家族特征和印记。大部分是在成人之后以一个具有自主意识的个体来感悟和审视自己的成长历程,是一个成年自我对懵懂无知的幼年自我的倾听和对话,也是跟着幼年自我的一次长长的旅行。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之为“自传体记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自传体作为艺术创造的内在体验、自我成长历程的考察,显然构成了作家对童年审视的内在视野,因此这种属于作家对自我生命体验的艺术探险,可能达到的艺术深度是难以想象的。为此托尔斯泰曾言:文学最好的形式是自传。“弗洛伊德认为情绪性创伤体验的记忆往往充满着压抑感,其中直接潜伏有神经症,对这种记忆的压抑使之无法进入意识,然而与此相联的情绪却一直持续影响着个体的内心世界。因此弗洛伊德认为‘我们的神经病人困耽于追忆’,其症候是对特殊伤痛体验的滞留和记忆性象征。”①在自传扣自传体小说之间,显然存在着某些根本性的差异。正如勒热讷在《自传契约》中反复强调的,自传之所以成其为自传,是因为这是“一种‘信用’体栽。因此,自传作者在文本伊始便努力用辩白、解释、先决条件、意图声明来建立一种‘自传契约’。”@在将自传和其他一系列文学体裁进行对比后,勒热讷指出自传和自传体小说最大的区别在于作者、叙述者和主人公是否是同一的。自传体小说显然只能满足其中的一部分,即作者和叙述者的同一,而我们却无法说《小团圆》之的“九莉”这一主人公和叙述者是同一的,不管她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近。从这一定义来看,《小团圆》只能是自传体小说而非自传。自传体小说的特色在于,读者可以根据自己在文本中寻找到的一系列线索或素材,来“认定”作者和人物同为一人,但作者并不承认,甚或故意否认这一同一性,使得文本的“虚构性”显而易见。也就是说,自传体小说包含了一些个人叙事(叙述者舜口人物同为一人),也包含了一些“非个人”叙事(人物用第三人称指代)。正是这一特性决定了它和自传的不同:两者之间显然有程度的差别。自传性题材的出现是现代文学时期小说创作观念和创作实践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有它产生的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五四时期伴随着“人”的发现而掀起的个性解放运动,肯定人的价值,张扬人的个性,将人的个性自由和价值的实①胡志军,张万里:《自传体记忆的本土文化心理学取向研究路径》,载《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②勒热讷:《自传契约》,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4页lO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现提高到影响社会进步的高度。继而周作人又提出了“人的文学”:“我所说的人道主义,并非世间所谓‘悲天悯人’或‘博施济众’的慈善主义,乃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①“人的文学”就是要肯定人的个性与价值。对作家来说首先应该是对自我的发现和肯定(因为自我发现是人类生命个体通向自由从而成为自由人的基础,缺少这一环节,个性自由就不可能实现,故而现代作家表现最为集中也最为强烈的正是自我发现与自我肯定),是对叙述自我生命体验价值的肯定,因此隐含着对自我的存在意义、存在价值、命运以及生命状态进行探索的自叙传作品是伴随着五四时期个性主义思潮对人的发现和人的价值肯定而出现和产生的。“五四作为一个张扬个性、狂飙突进的时代,使个人生活具有了表现的价值和意义,这是自叙传小说出现的社会基础。”另外,作家成长过程中的身份焦虑也是他们创作自传体小说的原因之一。巴金曾说:“我当初刚起了写《家》的念头,我曾把小说的结构略略思索了一下,最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就是那些我所熟悉的面庞,然后又接连地出现了许多我所不能够忘记的事情,还有那些我在那里消磨了我的童年的地方。”②在这里巴金就是强调童年时期的家庭生活成为了他构筑这篇小说的基础。自传性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是作者早期记忆的最真接的表现方式。这类小说离不开作者对往事的回忆和评价,是从现在的视角来描写过去的经验对于个人的意义。当作者回忆这些往事时,会表现出不同的态度和评价:或自我肯定,或自我怀疑,或自我认同,或自我否定。这种早期记忆,不仅可以从中看出他们成长之中的苦恼(凌叔华《古韵》中“我”因是女孩被家庭其他成员忽略;端木蕻良《初吻》中的兰柱青春发育期不被家人理解的苦恼,等等),和父母以及家庭其他成员的关系,而且能够发现童年经验对作家心灵的重要影响。也就是说这种态度和评价取决于作者个人对自我和周围人的认识与评价,当然也取决于时代因素。因为“在所有心灵现象中,最能显露其中秘密的,是个人的记忆。他的记忆是他随身携带、而能使他想起自己本身的各种限度和环境的意义之物。记忆绝不会出自偶然:个人从他接受到的,多的无可计数的印象中,选出来记忆的,只有那些他觉得对他的处境有重要性之物。因此,他的记忆代表了他的‘生活故事’;他反复地用这个故事来警告自己或安慰自己,使自己集中心力于自己的目标,并按照过去的经验,,①周作人:《人的文学》,赵家璧主编,胡适选编:《中固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台北市业强出版社,1990年版,第195页②《巴金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442443页10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准备用已经试验过的行为样式来应付未来。在每天的行为中,都很容易可以看现艺狰聋弘人'IriSH何利用记忆,来平稳情绪。⋯⋯记忆也能达到和梦一样的目的。”黼洛。、仞矿』\伊德锐,g,JI"F就是作家的白日梦渔那么,作为作家的自传性作品就是作家对自我7。了心灵探求的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矛喋道。高家大院里以觉新、觉民、觉慧、淑华为代表的年青一代善写封建大家族生活的曹禺也是因为自幼生活在“枯井”“牢笼”似的家庭里,父亲和哥哥关系的紧张,以及自家和世交周家的特殊关系,导致他直接在《雷雨》中不仅安插了周朴园和周萍的矛盾冲突,还在布景设置方面直接取自于现实生活中周家的摆设。母亲早亡继而导致的母爱的缺失,促使曹禺在其创作中没有一处展现母亲伟大而纯洁的母爱和亲密无问的母子之情。这类反映封建大家庭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作家着意表现封建宗法思想和家庭的桎梏成为限制人自由个性形成和生长的最主要的环境和场所。实际上,就小说这种文体的虚构性质来讲,文学作品所反映的事情本身和作家的亲身经历之问并不见得有直接的联系,但是,我们从这些小说的阅读中发现,作者在小说中所叙述的家族历史与作者自身的经历有着很密切联系,童年时期某一件事情或某一段历史有时会在不同的作品中反复提及,或者反复诉说,这不能不说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所累积的重要经验。正如有人对张炜所评价的那样,张炜的写作也是经历了一个长期而艰苦的积累过程的。这与小说中的某些情境是不谋而合的。张炜的小说,“是自传性最强的文字,正如作者在《怀念与追记》的后记中所说:‘我追忆的人和事,动物和植物,它们更多的出于自身体验。’我们当然不能由此说张炜小说中的主人公就是作者自己,但至少,主人公的身上,有作者自身的影子,是作者童年创伤性经验的一种反映。由此,我们可以对张炜的作品与张炜本身的关系作如下的三种分析:一是小说就是作者人生经历的真实写照,是作者的真实经历经过加工润色而成。二是小说中主人公的经历所能引起的情感体验与作者的人生经历所能引起的情感体验是相同的,即作品是作者根据人生的情感体验而进行的虚构。三是,小说纯粹虚构,作者虚构了一段历史,并在这个自足的文本历史中,反复书写,但这也说明了在作者的心目中是有一个解不开的情结的,正是这个情结让作者反复书写。但无论是以上三种的哪一种原因(第二中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都看出了作品与作者的关系:作品是作者用自己的情感体验,用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来写的。或者说,如果作者到了那种环境下,作①【奥】A·阿德勒:《自卑与超越》。作家出版社,1986年版,第66页10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者就会变成主人公。这正如张炜自己所说:‘在最好的艺术家那儿,他的全部作品就是他这个人’。”叫然而,由于五四时期的个性自由处于化蛹为蝶的初期,难免有脱壳时的挣扎和痛苦,因此他们更关注成长过程中个人心灵的主体性因各种社会规范、礼仪道德和权威的限制而无法自由表达的痛苦。尤其是在批判封建专制制度,声讨传统伦理道德,争取人格独立和自由平等的时代大潮中,自叙传作品自然就带有更强烈浓郁的时代和文化色彩。因为本来“自传体记忆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个体对于自身发展目标以及个体同周围环境关系的期望”,“不仅是对于自我经验、事件的加工和提取,同时还反映了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②正如李欧梵所言:“中国知识分子的自传,五四以来,在文学史上留名的不少。譬如胡适的《四十自述》,郭沫若的《革命春秋》和沈从文的《从文自传》等等,⋯⋯但能够从个人自主的观点而做心灵探讨的,几乎绝无仅有。五四以降的知识分子的自传,基本形式是‘外向’的一一面对的是家庭、社会和国家,为‘小我’的经历放在一个‘大我’的范畴中,(当然也有少数的例外),所以很难展现一种个人心灵的‘主体性’。”@虽然李欧梵是针对那些自传作品所言,但这种观点实际上也符合当时出现的那些自传体小说,不过相比而言女作家的自传体作品却在很大程度上趋向于展现一种个人心灵的“主体性”。而男性作家的自传性作品却更多地倾向于浓厚的时代氛围。巴金、曹禺写了那么多关于“家”的作品,虽然都有自己所生活过的家的影子,但作家却着力于把它们放在时代大潮的冲击圈中,有着明显的“家⋯‘国”同构的创作意图。1945—1948年,路翎推出他的自传体长篇《财主的儿女们》。这篇作品作家更加凸显时代背景。以苏州一个封建大家族的风流云散为中心,反映了“一·二八”上海战事至苏德战争爆发这十年问中国的社会状态,突出了在动乱时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出路问题,尤其是集中描写了财主的儿女们在时代大潮冲击下的心路历程。尽管女作家在她们专注于自己情感内心世界的同时,我们也发现她们并没有完全脱离开时代因素的影响。凌叔华、梅娘、林徽因可以说都是有父亲赏识、精心培养而成名的才女,但是,又由于自己身为女性,或幼年曾为父亲忽略,或因①落英缤纷:《母亲、父亲、家族、大地——对张炜小说的几点看法》,落英缤纷的世界,http//blog,stnn.cc,2006年01月01日②胡志军,张万里:《自传体记忆的本土文化心理学取向研究路径》,载《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10年第5期③转引自刘剑梅:《漂泊者的心灵自传》,载《当代作家评论》,2010年第2期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为母亲曾为父亲伤害,或父亲对女性的忽略,而导致她们对男性的看法和描写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但是作为大多数五四时代的女性作家来说,由于“反封建的弑父时代所提出的男女平等、个性解放、人道主义等等口号,虽尚嫌肤浅,但无形中鼓励着女作家们去尝试书写自己的生活和感受,同时,由于生活阅历和所处文化圈的限制,她们的写作内容多半也只能取自切身经验及周围的人和事。于是,表现作家自己的或同性的经验与思索,成为不少女作家作品一再复现的动机。”①实际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女人比男人更善于体验自己的心情感受,也更重视自己的心情感受,所以她们个人的意识要比男人更强。”②因此和男性作家关注“宏大叙事”相比,女作家往往把艺术眼光投注家庭,投往自身,女性的敏感常常使女性更善于描写封建大家庭中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同是自传体小说的巴金的《家》和路翎的《财主底儿女们》相比,凌叔华的《古韵》、萧红的《呼兰河传》、丁玲的《母亲》等作品更强调作品中叙述者的“我”的内心细腻感受和真实情感,不像《家》、《财主底儿女们》等作品那样对外在于“我”的时代和社会有着无法抑制的渲染和张扬。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在时代变革的历史背景下,尤其是在女性解放的话语情境中,女作家内心充满了的焦虑情绪,她们在自传体作品中倾诉着对家庭和亲情的“反思”,首先在家庭这一成长环境中反思女性的地位和处境。有论者肯定这时期女作家的自叙传的价值:“20世纪初期女性小说写作自叙传作品的大量出现,有其重要的历史价值,它是女性意识崛起和女性情感进入文学的便捷通道。”@不仅仅在五四时期,在20世纪文学历史的任何一个阶段,由于女性自身敏感的性格特点,以及她们在历史文化中的弱者地位,均促使她们更加关注对自身成长历程的细细品味和历史考察,尽管有的作品如丁玲的《母亲》和苏雪林的“我以我的血和泪,刻骨的疚心,永久的哀慕,写成这本书,纪念我最爱的母亲”的《棘心》,均是以母亲为生活原型,写给自己的母亲的,但同样没有脱离开自身的成长经历和身心感受。试想,在20世纪文学历史长河中,哪一位女作家没有在她自己的作品中透露出她们成长的足迹呢?正如林徽因曾写过的一首《记忆》④: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①盂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2页②王安忆:《故事和讲故事》,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148页③袁国兴:《中国现代文学初期女性作家“自叙传”小说的“少女情怀”和“病态叙事”》,载《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④林徽因:《记亿》,载《大公报·文艺副刊》,1936年3月22日10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夜,带着一天的星。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每一瓣静处的月明。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水面皱起象鱼鳞的锦。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不着痕迹,谁都认识那图画,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玛丽·伊格尔顿认为,作为一种叙事艺术的“小说是伴随17世纪妇女所写的自传而开始的”∞。在20世纪初期社会并没有为现代女作家提供足够的生存空间的情况下,人生阅历的肤浅限制了女性作家表现生活的自由天地,有时更多地局限于自传体这一狭小的表现领域。“与世界女性写作的初始状态相似,刚刚结束‘边缘’处境、登上历史舞台的女作家们并不善于自我表现,因而女性写作在其发轫阶段是以技巧不太高明的实录形态出现的,即女作家‘追随日记和回忆录的作者的早期传统’,‘从女性局部经历取材’,从身边事实中取材,使其创作‘带有自传性质’。简·奥斯汀、夏绿蒂·勃朗特、伍尔芙等均是如此。女性在时代中的共同经历也决定了她们的写作动机一一渴望揭露她们自己遭受的苦难,为她们自己的事业辩护。‘五四’以来的中国女性作家大都选择了自传性的文体来进行真正女性写作的艺术尝试。中国现代女作家群中,庐隐、冰心、冯沅君、白薇、丁玲、萧红、张爱玲、陈学昭、苏青等创作的自传性作品都曾在文学史上产生过很大的影响。”g当然,女性的这种自传体表达也对现代文学做出了突出贡献。英国著名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Woolf)在与凌叔华的通信中曾①玛丽·伊格尔顿:《女权主义文学理论》,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174页②陈龙:《自传性:现代女作家“女性写作”的途径》,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年第1期10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说过“我觉得自传比写小说还要好”,并鼓励凌叔华用英文的形式把自传创作出来①,这就是凌叔华创作自传性作品《古韵》的缘由。她希望战争时期的凌叔华创作自传性小说,应该是有她的原因的。伍尔芙是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的先驱,首先希望女性自己解说自己,把内心压抑已久的情感释放出来,“诉说自己”“反观自身”的目的就是反叛男性霸权,尤其是在中国女性解放之路才走了不长时间的20世纪四十年代,女性的成长之路之艰难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女性在成长过程中是被遮蔽的,女性主义文学就是要消解男权中心话语,发现女性被遮蔽的内心世界。其次,强调现代小说要着力描写人的内心世界,而不要机械地描写现实的生活,认为当时英国的现实主义作家没有触及人物的内心世界。她比较推崇哈代,康拉德、乔伊斯等作家,认为他们的作品更加接近于人的内心世界。在文学由外部表现开始转向内心描写的现代文学时期,作家的自传性作品开始大量出现。即使是在救亡的呼声极为强烈的三、四十年代,在作家们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而不得不做出的对政治形势的呼应,甚至于以牺牲艺术个性为代价的时期,他们仍然坚强地面对自己的内心,遵从自己的内心欲求,创作出了艺术水准上乘,带有明显自传性质的作品。萧红的《呼兰河传》、骆宾基的《混沌》、端木蕻良的《初吻》和《早春》、艾芜的《童年的故事》和《我的幼年时代》等作品,其艺术成就远远超出了他们同时期创作的符合历史潮流,具有宏大历史叙事性质的作品。1942年,端木蕻良连续创作了两篇短篇小说《初吻》和《早春》。这两篇细腻地解析自我心路的短篇小说,可以说是一对非常完整的姊妹篇。都不同程度地反映了端木蕻良童年时代的故事,那里面有端木蕻良童年的经历、童年的幻想、童年的情趣。端木蕻良赋予她们的主人公一个相同的名字一兰柱,也就是端木蕻良自己的乳名,故事的背景资料仍旧来自于他的东北大草原。阅读《初吻》和《早春》这两个短篇小说可能会发现,过去常常在端木蕻良长篇小说像《科尔沁旗草原》中表现出来的那种辉煌气魄,在这里似乎有些暗淡,然而,他所擅长的写作技巧,例如色彩、场景以及蒙太奇似的剪接,在这两篇作品里,提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又避免了过去长篇小说结构较为松散的弊端,结构严谨,既有一笔呵成的气魄,又有精工细雕的工笔画似的描绘,成为端木蕻良最经典优秀的作品。检视这些作家的作品,无论是凌叔华的温婉还是萧红的沉郁,无论是庐隐的①傅光明:《<凌叔华的文与画>代序》,收入凌叔华著,傅光明译:《古韵——凌叔华的文与画》,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版10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偏重情绪还是苏雪林的偏重人性,每一位作家所描述的个人成长史,都成为汇聚民族集体记忆的历史大河的细流。相比而言,这些小说以其个人化的叙事姿态站在了历史的宏大叙事之外,但它if]自身又组成了别一种样式的宏大叙事。关于时间、生命、苦难、创痛,几乎文学所需要的一切重要的元素都在这一题材中显现出来。正是由于具备这些宝贵的文学元素,以及回忆姿态的距离、清醒和忧伤,由于自传性题材所决定的叙述基调的自述性、细腻性和内省性,这些小说又常常显示出哲学及诗的品性。第二节人物形象:“人"的视阈中对自我和他人的体认人物是小说的灵魂,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是小说成功的前提。老舍曾说:“创造人物是小说家的第一项任务”,原因是“写一篇小说,假若写者不善于描写风景就蛮可以不写风景,不长于写对话,就蛮可以少些对话。可是人物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人便没有事,也就没有了小说。”还说“故事的惊奇,不如人与事的亲切”。那么这些人物怎样才能写的亲切感人?老舍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一个小说家是人生经验的百货店,货越充实,生意才越兴旺。”山还强调,“我们应记住,要描写一个人必须知道此人的一切”@。英国作家毛姆在分析了狄更斯的创作时这样说:“尽管他具备敏锐的观察力,而且渐渐熟悉上流社会的语言,可是他在小说中描写上流社会的生活时,却从来没有成功地塑造出令人信服的上层人物,他笔下的牧师和医生显然不像那些律师及其雇员那样栩栩如生。”因此他认为:“一个小说家只有把自己早年就已经有所接触的人物作为原型时,才能创作出杰出的人物形象。”@集中调度童年经验写出《果园城记》的师陀在《<果园城记>序》中这样说:“其中的人物是我习知的人物,事件是我习知的事件,可又不尽是某人的写照或某事的拓本。比如《颜料盒》,有位朋友以为是油三妹即另一位朋友的化身,她其实是我小时候一个熟人,虽然她父亲不是油房掌柜而是‘猪子议员’,她很像男孩子可并不姓邵,她吞的也不是藤黄而是大烟。”掣赵树理笔下①老舍:《怎样写小说》,收入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9_q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74—76页②老舍:《人物的描写》,收入《老舍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41页③【英】毛姆:《巨匠卜j杰作》,华东师大出版社,1987年版.第155页④师陀:《<果园城记>序》,收入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四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366页10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人物更是他自幼就接触到的最为熟悉的人物:“《小二黑结婚》中的二诸葛就是我父亲的缩影,兴旺、金旺就是我工作地区的旧渣滓;《李有才板话》中的老字辈和小字辈的人物就是我的邻里,而且有好多是朋友;我的叔父,正是被《李家庄的变迁》中六老爷的‘八当十’高利贷逼的破了产的人。”W这些人和事成为赵树理进行文学创作的最好的素材。童年时期那些曾经在他们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并影响到他们精神深层的人物日后在作家的创作过程中定会发挥着重要作用。事实证明,任何一位现代作家在成功塑造自己笔下的人物形象(历史人物除外)时,他们都会借助自己生命历程中曾经出现过的人物面影,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和改造,塑造成了成功的人物形象。一、自我形象的塑造:自我形象的确认中国现代文学是在五四思想解放运动和西方文学的影响之下诞生的。张扬个性、崇尚自我、体现自我权利和价值的五四精神,以及西方文学注重呈现创作主体自身的主体意识和精神世界的表现方式,都对现代作家产生了重要影响,决定了现代文学的现代性追求首先表现为,揭示传统文化思想和专制制度对个性和人性的抑制和扼杀,尊重和保障人的基本生存和人格,体现对个体生命与价值的肯定。为此改变了传统文学充斥色情迷信、劝善惩恶的老套子,以塑造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妖魔鬼怪为主要人物的形象塑造模式,在现代作家笔下身边的父母亲人,甚至自己都成为作品表现的重点,尤其是以自我作为作品主人公的自传性、自叙传作品大量出现,自我形象的塑造和书写比比皆是。就像苏雪林所言:“本来自我主义是由个人主义发展而来,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原是现代思潮的产儿,而在颓废派作家的思想里这色彩的反映更为浓厚。他们常说:‘我们所真能知道而且真实存在的,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就是自己。’又说:‘我们须要始终执着我于我们自己。’无怪乎厨川白村说所谓现代是什么,那就是法郎士说的‘人者常将自己摆在世界的中心’的时代了。现代文艺里‘自我表观’(Self—expression)之特多,原是当然的道理。”圆如:鲁迅、胡适、郭沫若、王统照、郁达夫、沈从文、巴金、路翎、端木蕻良、林语堂,等等,女作家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在二十年代强调思想启蒙和个性解放的大背景下,刚刚觉醒的冰心、庐隐、冯沅君、凌叔华、苏雪林、石评梅等第一代女作家自不必说,会把①赵树理:《也算经验》,收入洪子诫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五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9页②苏雪林:《郁达大论》,选自《苏雪林代表作——棘心》,华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229.230页10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自己的形象熔铸到笔下的人物塑造当中,关注自我成长的历程,就是紧跟其后的丁玲、谢冰莹、杨刚、萧红、张爱玲、梅娘、苏青等众多女作家,在战火燃遍华夏大地,不少男性作家把目光倾注于外在于自我的题材时,仍然关注自我的内心感受,注意塑造自我形象。正如鲁迅在评判同为流亡到上海的东北作家“二萧”的创作时所言:“萧军是靠用功和努力来写作,而萧红是凭个人感受和天才在创作”Ⅲ,即萧军创作的目的和对象是群体,是国家和人民;而萧红的创作则始终围绕着个体,书写自我,书写女人的生与死,书写个人的感受和体验。即使是左翼作家男性作家他们在关注民族宏大叙事的同时仍然不忘关注自我。作为左翼作家的端木蕻良从1933年创作《科尔沁旗草原》开始,到1943年创作《前夜》十年的时间里,“丁宁”这一自我形象出现了多次。尽管端木蕻良曾在《科尔沁旗草原·后记》中声明:“丁宁自然不是我自己”,但是,熟悉端木蕻良的读者心里非常明白,丁宁身上有太多端木蕻良自己的影子。在莫言看来,创作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断发现自我的过程。罾可以说,在现代时期极少作家的作品没有作者自己的影子。这一点实际上是伴随着“人”的觉醒而出现的,“‘五四运动’的最大的成功,第一要算‘个人’的发现。从前的人是为君而存在,为道而存在,为父母而存在,现代的人才知道为自我而存在了。”@从没有获得过独立人格的现代知识分子,在摆脱了对官僚阶层的依附成为自由知识分子阶层之后,获得了独立的主体意识和话语主动权,他们不想再匍匐在各种权威之下,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掌握和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正像郭沫若在《女神》中所塑造的一个顶天立地、傲视太空,能够吞噬日月星辰的天狗、经过焚烧自己涅粲更新的火中凤凰这样一些自我形象一样,自我形象成为现代文学中人物塑造的重点所在。广大的知识女性更像是经过了漫长冬天的僵虫慢慢睁开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早己陌生的世界,她们不再相信“生来如此”的命运安排,在与封建皇权、父权、族权、男权进行顽强抗争的同时,努力言说自己,建构完整的自我。陈衡哲在《运河与扬子江对话》中就强烈地表达了女性对待人生的态度,不应该“安命~‘怨命”,而应该“造命”,相比逆来顺受“成也由人~‘毁也由人”像奴隶一样的运河而言,扬子江经过“心摧肺裂~‘筋断骨折”的奋斗,用柔弱的身躯把崇山峻①戴光中:《胡风传》,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3页②孔范今,施战军主编:《莫言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15贞③转引自曹书文:《家族文化与中国现代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66页11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岭“凿穿了,打平了”,生生闯出属于自己的一条生路,用血和泪营造一片五彩缤纷的美丽新天地,并从中享受到“奋斗”和创造的快乐。当然,更多的自我形象塑造是作者“按照自己的亲身经历、体验,以及自己想做而未做的,或想实现而未能实现的愿望或理想,加以艺术加工而塑造成的。因而,无论这一形象带有多少自传成分,他并等于作者本人。”④对自我形象的塑造从近代文学开始就初见端倪,如被誉为“民国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的《断鸿零雁记》(1912年),作者苏曼殊以第一人称写自己飘零的身世和悲剧性的爱情。主人公三郎幼年倍受欺凌,孤苦伶仃,长大以后又经历了种种坎坷,最后东渡日本寻找生母,又遭遇了种种爱情的苦恼。全书在一片悲痛的气氛中结束,笼罩着一种末世的凄凉、窒息,以及对人的心灵的压抑。主人公三郎本身就带有作者苏曼殊的影子。另外还有像徐忱亚的《玉梨魂》,也是对自我形象的间接塑造。这些带有自我成分的形象塑造和以往的作品相比,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对个体生存的思考,感情色彩浓厚,有极深的感情内蕴,极易打动读者的心扉。现代作家对自我形象的书写与建构重点建立在两个意义层面上:一个是家族层面上的意义;第二个是社会层面上的意义。自传体叙事基本上是基于家族层面的。因为自传体叙事大多是从作家自我成长和挣扎的痛苦和无奈开始的,现代作家大都深刻体验到成长过程中的痛苦与烦恼,这也是与20世纪初期中国知识分子“人”的觉醒相关联,但是又和当时急剧变幻的社会分不开。作家们在对成长苦难的叙事中,是以主人公的身份出现,开始对家庭、社会和人生进行思考和质疑,因此在对个人的书写过程中又融入了对社会和时代的书写。如胡适的《四十年自述》既叙写了年轻守寡的母亲持家和育儿的不易,又写了自己成长的烦恼和幸福。在鲁迅的《呐喊·自序》中作者主要是从自己成长过程中,家庭如何败落,自己在别人眼中地位的变化,最后不得不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最后东渡日本,弃医从文,最终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从现代作家开始,对个体存在的思考是伴随着对文化的反思和对社会的批判,在个体自我形象的塑造过程中,体现着“生之苦闷”。郁达夫曾言:“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的自叙传”,为此“自我”构成他作品的最主要元素。他的作品像《沉沦》、《茫茫夜》、《烟影》等都是以“我”为主体,毫不含糊地写他自己的亲身经∞喃氩黼糕前啪削诚“933。943肿舶勰勤“中国荟珊’1999锑2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历。作者自己在《五六年来创作生活的回顾》中也坦言:“我觉得作者的生活应该和作者的艺术紧抱在一块,作品里的Individualism(个人主义一一作者注)是绝不能丧失的。”∞《沉沦》中以第一人称的口味塑造的“我”就是以作者为原型塑造的。这个出生在浙江富阳富春江边上三岁丧父,长大后留学日本的孩子就是郁达夫自己。文本揭示的却是在“五四”个性解放的大背景下,在异族排挤歧视的氛围中,一个爱国、要强的知识分子由于传统文化“禁欲”思想的禁锢所形成的病态人格所遭遇到的生之苦闷和性之苦闷,那种孤寂敏感,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感伤情绪实际上真实地呈现了作家自我内心的生命感受和体验。林毓生说:“对于五四自由知识分子而言,获得独立之自由的主要意义在于从传统中国的社会与文化束缚中求得解放。”@故而郁达夫曾言五四运动最大的意义在于对“人”的发现。而“人被宣称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固所以,在《沉沦》等一系列创作中,郁达夫就是要从思想上、文化上去揭示封建思想和民族衰败对个人精神和肉体的桎梏,大声呼吁人应该尽快从陈腐的伦理道德束缚中摆脱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体验自我生命,实现自我价值,进而报效祖国,实现民族富强。在鲁迅对自我形象的塑造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一个自幼在家庭由小康人家败落过程中传统的封建思想对生命个体的精神戕害和摧残;更看到了一个伟大的作家在思考社会和人生的过程中,也在揭下自己的面具,真诚而深入地不断对自身的灵魂进行拷问;还可以在“离家一一归家一一再离家”的小说叙事模式,《呐喊》《彷徨》中十分之六七是他故乡绍兴的故事中看到一个在与故乡文化割断联系,与封建家族文化切断脐带之后的知识分子身份认同和情感归属问题。而对广大女性来说,尽管也有如冰心在优美而温馨的童年生活中,感受着父母亲给她讲解的外族的侵略致使父亲性命险些丢入大海,美丽的海滨城市一个个沦入外族之手,但对大多数女性来说,这种生的苦闷更多地表现为对童年生活和童年心境的细腻而深刻的生命体验。庐隐、苏雪林、凌叔华、丁玲、萧红、梅娘都在自我形象的塑造中反映出宗法制度对女性生存的钳制与摧残,无不显示出对女性而言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双重生存压力。对自我身份的确认还表现在,作为具有了自由精神和独立人格的现代知识分①苏雪林:《郁达夫论》,选自《苏雪林代表作一一棘心》,华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229页②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1988年版,第160贞③【德】思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98年版,第8页11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子,“士的传统虽然在现代结构中消失了,士的幽灵却仍然以各种方式、或深或浅地缠绕在现代中国知识人身上。五四时代知识人追求‘民主’与‘科学’,若从行为模式上做深入的观察,仍不脱‘士以天下为己任’的流风余韵。”∞仍然希望承担起救民于水火的责任,然而在风云激荡的20世纪上半叶,不仅要忍受外敌侵略的痛苦,还要忍受政权当局和政治力量的不断侵蚀,除了在五四初期他们的齐声呐喊起到了显著的效果之外,似乎在其他各个时期他们都对自己的身份存在以及知识分子独立人格的保挣怀有非常复杂矛盾甚至焦虑的心态。诗人朱湘对此在散文《说自我》中有过这样的一段话:“这~个孱弱、矛盾的自我,客观的看来,它是多么渺小,短促,无价值;不过,主观的看来,它却是一个永恒的一·个宝贝,一个纳有须弥的芥子了。它简直就是一个国家。在它的国度之内,有主人,有仆人;也有战争,和解。”@如不少作家对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鲁迅笔下的魏连殳、吕纬甫、涓生等知识分子人格的缺失;叶圣陶对小知识分子在追求理想过程中所遭遇的挫折和困惑的描绘(《倪焕之》),在丧失独立人格之后的沦丧的批判和审视(《潘先生在难中》);三四十年代随着文学大众化和抗战文学的提倡,知识分子要到前线去,到人民大众当中去,为了迎合时代,不得不委曲自己,甚至改造自我。而广大的女作家在对自我的塑造过程中,重点是着眼于自我与家庭、自我与社会、女性与男性、爱情与事业的矛盾冲突之中。在现代作家与传统文化(无论是家族文化还是故乡文化)切断了精神的联系,脱离了血缘、地缘和文化之基之后,无法完全融入到城市生活中的困惑,同时还要纠缠在现代思想和传统伦理的漩涡中无法自拔。自称“乡下人”的沈从文、李广田、师陀、蹇先艾等人反复宣称自己“实在是一个乡下人”,他们对乡村文化的认知实在是来源于他们对乡土文明难以割舍的情感认同。如母爱亲情和故乡文化对鲁迅等人的羁绊,尽忠还是尽孝对老舍的困扰(《四世同堂》中对瑞宣形象的塑造)。鲁迅笔下反复出现的一次次返乡,又一次次离乡,行走在故乡的街道上的“我”,以及为了亲情而无法毅然决然地告别过去的吕纬甫、魏连殳们;师陀笔下那个整整七年没有返乡的“我”,作为游子返乡后眼中的果园城世界;巴金笔下那位封建大家庭的叛逆者读者一看便知是作者自己的化身。在乡土作家那里,文本中始终有一个离乡后的知识者(自我)对故乡的审视与批判。在①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②朱湘:《说自我》,选自《朱湘散文精品集》,2003年版,第6页蔓炒中国出版集团《揖图戎2009年版.第153页断粮m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活事件连贯起来,将人生活中的行动和事件组织成可理解的意义整体,从而建立自己的身份。对传统封建思想的批判和反思中,以及对现代国家和民族的认同与想象中,为了逐渐确立自我意识、体现自我价值,不断地在作品中对自我进行塑造和想象: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们是什么身份?我们该做些什么?不管在自传体小说中塑造的具有作家个人经历的自我形象,还是非自传体小说中塑造的带有自我痕迹或者强烈自我色彩的人物形象,作家都是以此为构架通过对自我形象的塑造传达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生命意识。通过文学叙事,作家把自身成长历程中的生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或者说通过对自我形象的塑造,不只是把握自己的一种方式,而且是把握外部客观世界的一种方式,也是现代作家获得生存理由和生存意义的一种方式。它对个人生活经历和思想情感历程的记录是其它任何方式都无法替代的,是一种个人主体精神的建构和新的自我认识方式的诞生。这一类作品虽不像20世纪九十年代出现的“个人化写作”对自我进行极端化的关注和叙述,但作家却是对自我生命意识深处那种鲜活灵动的生命体验和身体与心理诉求进行了生动地展示与挖掘,只有从自身的切身体验中才能够更深刻地理解和感悟人生,了解和审视外部社会。无论是作者成长的故事,还是岁月的流逝,我们都能从中看到伴随着叙述者人生历程的时代风貌和社会变迁的风风雨雨,尤其是能够感受到在经历这些风雨过程中的心路历程,以及他们在自我实现过程中所遭遇到的艰难险阻和精神困境。在此现代作家往往采用主观化内视叙述,这些视角则容易深入到那些隐秘难言的创伤记忆。在社会转型时期,现代作家通过对审美世界的建构,通过对个人成长经验的追溯确立自我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是发现自我、表现自我、书写自我、建构自我,实现自我认同与自我解释的方式和途径。以“人”的视角在审视社会和现实的同时,也在审视自身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价值,对自我形象进行审视和塑造。鲁迅的《呐喊·自序》、苏雪林的《棘心》、郁达夫的《沉沦》等作品不仅记录了“自我”的成长过程,也同时通过记录以“自我”为代表的现代知识分子对传统和西方文化的艰难选择,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在中西文化交流碰撞过程中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成长轨迹,这本身就具有了历史、文化和文学方面的意义。有一位作家说,作家一辈子只写两本书,第一本书写自己,第二本书写别人。可是有些作家永远都在写第一本书。他们的作品中都有一个我在。有人说汪曾祺就是这样的作家。“汪先生自己说过,写小说就是回忆。是的,一个作家,他的11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童年经验是多么的重要。可以说,童年经验决定一个作家的成就。童年是母语。童年是生命的颜色。”Ⅲ二、家人形象的塑造:家庭伦理中的情感纠结一个颇为值得注意的现象是,现代作家几乎都把童年时期自己身边的亲人和熟人纳入到作品构思的范畴,或以他们为模特塑造出成功的文学形象。且不说在作家自传体作品中出现的家人形象,即使在其他的文学作品中作家同样把家人作为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原型进行塑造。因为这些自幼伴随着作家成长的童年记忆早已镶嵌在潜在的意识深处,在塑造作品人物时,这种潜在的人物形象,以及对这些人物的好恶情绪,就可能被唤醒或激发,自然而然地就会倾泻于作品的人物形象塑造中。在现代文学的历史语境中,对家庭成员的描摹与刻画,现代作家一方面张扬个性,展示以往被虚伪的礼教所遮蔽的人的尊严和价值,猛烈抨击剥夺人权、压抑个性的封建礼教思想、现实政治、家族制度,另一方面,以人道主义为标准剖析各色人等的心性结构与生存方式,衡量社会人生和人性,对那些有利于社会进步和家庭存在与发展,能够培养健全人格和行为的家庭关系和家庭成员进行肯定,对家庭成员和周围熟悉的人的非人生活状态做真实的描述,达到对封建礼教思想和社会黑暗进行控诉的目的。为此,现代作家在对血缘亲情中的人物及人物关系的描摹和书写中,抒发着自己的爱恨情仇,表达着每一个家庭个体都应该尊重他人的存在,个体之问都应该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互相依存,构建和谐平等的家庭关系的强烈愿望。作家在家人形象塑造中,母亲可以说是作家涉及到的最多的人物。由于中国特殊的“女主内,男主外”的家庭文化结构,导致孩子自幼生长在母亲的监管之下,并且伴随着孩子长大成人,甚至是结婚生子,相比父亲而言,母亲是孩子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亲人,因此,母亲成为作家塑造亲人形象中不可或缺的人。不仅女作家专门为自己的母亲创作了作品苏雪林的《母亲》(散文)、《棘心》(小说),丁玲的长篇小说《母亲》,或者以母亲为主要的作品人物创作的《关于女人》(冰心)、《一个女兵的日记》(谢冰莹)、《悲剧生涯》(白薇)、《古韵》(凌叔华)等,即使男性作家也常把母亲作为作品里的主人公,老舍写了歌颂母亲的散文《我的母亲》,把母亲称为给自己的是“生命的教育”,胡适创作了《四十年自述》,把①苏北:《第二记·晚饭花集》,选自《忆·读汪曾祺》,安徽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11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童年时期母亲的坚毅、忍耐和对“我”的严格教育付诸笔端,鲁迅创作了《社戏》、《呐喊·自序》,把母亲的贤良、丧夫与家庭败落过程中的无奈呈露无遗,萧乾.在《矮檐》、《篱下》中塑造了一个忍辱负重、坚强的母亲。冰心的童年是在一个充溢着爱和温暖的家庭里度过的,身心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尤其是母亲成为冰心的宇宙和心灵栖居的港湾,因此,在冰心的作品中母亲形象成为笔下出现最多的人物形象,而且是最伟大圣洁的。为此,母爱和在母爱滋润下的童心也成为冰心最为重要的歌咏主题。而那些孩子们则是母亲眼中的安琪一般可爱的小天使。可以说正是由于童年时期母亲形象在张爱玲和冰心之间巨大的情感落差,从而使得二者在母亲形象塑造时才有这样的天壤之别。冰心笔下母爱的伟大、无私、温柔、善良,尤其是母亲对儿女和家人极其负责的态度,不辞劳苦,衔泥筑巢,为儿女和家人撑起一片遮风避雨的天空,建立一处躲避惊涛骇浪的宁静港湾,与张爱玲笔下自私、狭隘、变态甚至狰狞恐怖可憎的母爱相比,形成了一组对比鲜明的人物类型。由于鲁迅在童年时期就失去了父亲,所以在鲁迅的作品中基本上都有母亲但难觅父亲这一人物形象的踪迹。《狂人日记》中父亲的形象是由大哥替代的,《在酒楼上》、《孤独者》、《祝福》、《明天》、《铸剑》中根本没有父亲。相对而言,母亲形象则大部分是以寡母的形象出现的,“寡母抚孤”成为鲁迅最为鲜明的表现主题。显然这和他的母亲鲁瑞带着他们艰难度日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有着最直接的关系。《祝福》中的祥林嫂、《药》中的夏四奶奶、《明天》中的单四嫂子、《风波》中的八一嫂、《铸剑》中的眉间尺母亲。鲁迅在《孤独者》中对魏连殳祖母的塑造,文中又特别强调了这是魏连殳父亲的继母,“将她的一生缩在眼前了,亲手造成孤独,又放在嘴里去咀嚼的人的一生。”实际上就隐含了对自己作为小妾的祖母的塑造,冷冷的神情非常近似于鲁迅的祖母。周作入曾经陪伴这位祖母在杭州度过一段避难的日子,她的那种凄苦哀怨的神情给周作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角@凝蛸帕确n俄咖对姗悼‘老舍笔下的卖牲则务萄两娄,一类具备勤劳、善良、坚强、好客、干净、识大体、顾大局等优良素质,是具有老舍母亲影子的形象代表,如《四世同堂》中的韵梅、《正红旗下》中的母亲和大姐是其代表。尤其是对韵梅这一形象的塑造,集中体现了老舍对善良、温柔、贤惠女性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赞美和欣赏之情;另一类则泼辣、粗暴、自私自利、是非不分,像《四世同堂》中的大赤包、胖菊子,11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骆驼祥子》中的虎妞,《正红旗下》中的姑母、大姐婆婆是其代表,这些人物都是老舍按照自己姑母这一原型塑造出来的,属于不招人喜欢的悍妇形象。在老舍童年的时候,他的姑母寡居娘家,依照旗人的习俗,女人在娘家的地位相对较高,据此,性格古怪而又泼辣的姑母常常要求要顾一家人生计而又善良的老舍母亲给她沏茶灌水、擦桌子扫地伺候她,直到她去世。她自己不仅吸食鸦片,爱摸纸牌,并且脾气极坏。对老舍的出生总是看不顺眼,因老舍的到来,贫穷的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所以姑母常说他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东西”,还用烟锅管砸过老舍的头。这些童年记忆势必在老舍幼小的内心留下潜在的厌恶情绪,因此他在文章的多处都留下了对姑母的评价。在老舍早期的印象中,姑母和母亲正好是两个对比鲜明的人物类型,从而形成了老舍对女性人物情感认知的两极。对母亲和姑母这两个人物老舍在《我的母亲》、《小型的复活》、《正红旗下》等多篇文章中都给予了很细致详尽的描述,塑造了两个面目清晰、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那些具有强烈自传性质的作品更是自己亲人的形象化阐释。凌叔华《古韵》中的家人、萧红《呼兰河传》中的祖父、艾青的《大堰河一一我的保姆》中的大堰河、巴金《家》中的高觉新等人物形象塑造等等,都是作家童年时期亲人的形象化诠释,可以说不胜枚举。苏雪林《棘心》中杜醒秋的母亲和祖母,就是现实生活中苏雪林母亲和祖母形象的真实再现。丁玲的长篇小说《母亲》余曼贞这一母亲形象正是以她母亲为原型,塑造了一个怎样挣扎着从封建思想和封建势力的重围中闯出来,怎样憧憬着光明和未来的伟大女性。只不过作家在塑造母亲这一形象时,以此为基点从家庭扩展至社会,从亲情推及对妇女、阶级、民族、社会等方面问题的探讨,在中国女性文学的同类题材中显示独异的视角和风貌。出身豪门,天资聪颖,又有随父周游世界经历的林徽因,其笔下人物均透露出作者自己的出身和修养,有着童年时期表姐妹和表兄弟的身影,他们出身高贵、养尊处优,无论是少爷,还是小姐,就是丫鬟都有一点洋气(《梅真同他们》中丫头梅真就在太太的旨意下进学校读书),他们都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有的甚至出国留学,大多精通外语。家庭的开明和高贵对林徽因优雅气质的形成影响极大,但是,守旧平庸没有文化素养,后被才华横溢的父亲冷落在后院的母亲,对林徽因的心理和创作也有很大的影响。她在《绣绣》这篇小说中塑造了一对被丈夫和父亲遗弃的母女,实际上就是暗含了作者不满于父亲早年对母亲的态度。当然这里作者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对母亲的情感也非常复杂,显然她对母亲的脾气也有谴责。梁从诫这么说他母亲林徽因:“她爱父亲,却恨他对自己母亲的无情;她爱自己的母亲,却又恨她不争气;她以长姊真挚的感情,爱着几个异母的弟妹,然而,那个半封建家庭中扭曲了的人际关系却在精神上深深地伤害过她。”(《倏忽人间四月天》)同样表达这种情绪的还有完成的剧作《梅真同他们》。剧中的大伯母就是一个非常守旧而庸俗的女性,在这个具有强烈现代意味的家庭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作家对她的刻画充溢着不满之情。路翎《财主底儿女们》中的人物,经过爬梳,其中很多人的名字和路翎外祖父家的人物的名字相同或相近,这篇作品本身就是按照外祖父家的生活进行的构思和人物形象的塑造。四十年代文坛上,与张爱玲并称“南玲北梅”的东北作家梅娘,生母是父亲在外公干时结识的一位漂亮姑娘,在父亲把她们母女二人带回长春不久,生母就被继母赶出家门自缢身亡。自幼失去了自己生母的梅娘,在继母仇视的目光中,渐渐弄清了自己不幸的身世,因此,在登上文坛之际,不仅给自己取了梅娘(没娘的谐音)这个笔名,而且“其文学世界即是她对童年和创伤记忆的不断温习和阐释”,由于没有亲身感受到过伟大无私的母爱,不仅“反复演绎、铺叙着自己失去母亲的创伤记忆”,而且这种创伤性记忆深深地影响着梅娘笔下的人物塑造,作品中主人公的母亲总是处于“缺席”状态。在《鱼》中塑造了一个“衰弱的母亲死了”的芬,在芬看来,“没有母亲的家,真比牢狱还苦”;在《蟹》中塑造了早早死了亲娘的玲玲姑娘;在《小妇人》中,凤凰的母亲死了十几年了,待自己如亲闺女的李莹母亲不久也离开了人世;《蚌》中的梅丽在继母和父亲的算计中被迫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母亲的缺席和继母的在场,构成了作家作品世界的情感两级,成为她塑造人物的情感底蕴,也形成了凄美感伤的抒情基调。由于梅娘的母亲和父亲属于私奔成婚,父亲一直没有给母亲一个正当的名分,致使母亲被逼而亡。为此她在作品短篇小说《旅》、《侏儒》和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小妇人》中为读者讲述了几个模式不一有关私奔同居的爱情故事。在此,尽管男女主人公都非常恩爱,有着纯真美好的爱情,但最终的结局都是无法抗拒强大的社会压力,以失败而告终。同时,梅娘这位在现代文学史上唯一具有私生子身份的作家,不仅在其作品中对自己的身世进行了展露,还在其小说《侏儒》中塑造了一个私生子形象,并以这一人物结构全篇。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油漆店的小徒工的不幸身世。这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十六岁少年,是房东的私生子,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一直忍受着女房主的虐待,最终也没有摆脱被疯狗咬死的悲惨厄运。作家通过一名女大学生“我”对小徒工旋以母亲似的关爱,来展现对自身悲剧命运的哀叹。张爱玲除了晚年所写的《小团圆》这部含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之外,虽然极少把现实生活中的家人搬上艺术舞台,但由于父母的自私,幼年为亲情所伤,失去了终生的幸福和快乐,笔下所塑造的人物大多是遭亲人所害的人物形象。从《第一炉香》姑母对亲侄女的利用开始,到成名作《倾城之恋》中自流苏争夺给妹妹介绍的对象,再到代表作《金锁记》中曹七巧的塑造,这一艺术表现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渐渐达到了顶峰。《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想攀高枝的哥嫂相逼嫁给了患骨痨病的姜家二少爷,不仅得不到婚姻爱情的幸福,反而遭受姜家上下包括仆人在内的所有人的歧视。到她终于熬到母亲和婆婆的时候,反过来又用谎言和鸦片自私和恶毒地亲手扼杀了一双儿女的幸福。《十八春》中的曼桢本来有着可心的恋人,正当他们谈婚论嫁之时,曼桢的姐姐曼璐为了稳住想抛弃自己的同居男人,不惜设下圈套让妹妹失身怀孕,再说服母亲将妹妹囚禁,最终使妹妹委身于这位深恶痛绝的男人,和深爱的男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终成眷属,姐姐的自私和荒唐毁掉了妹妹一生的幸福。此外像《多少恨》中虞老先生出于贪婪葬送了女儿家茵的一生幸福,《花凋》中母亲为了自己的私房钱竞至女儿的生命于不顾。《心经》中的少女许小寒对父亲产生了不正常的爱情,为了达到目的,想尽办法嘲笑和折磨自己可怜的母亲,目的就是将“她父母之间的爱慢吞吞地杀死了,一块一块割碎了——爱的凌迟!”等等。在张爱玲的笔下,人物是苍白渺小的,高尚的情操,善良、质朴、憨厚与他们无缘,即使是夫妻父母姊妹亲人之间的亲情也均被自私和金钱所异化,变得失去了家庭内部亲人之间的亲情和温暖,人的自私、残忍的本性在这个人物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得益于童年时期的情感经验,从而使她用犀利的眼光审视人物身心的内部构成,毫不留情地戳穿病态世相。所以张爱玲渴求“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但这一点对张爱玲和张爱玲作品中的人物来说都是奢望。在对生命历程中出现的重要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描摹中,在男女作家笔下呈现出不同的特点。相对而言,男性作家更加理性化,可以远距离地观察审视自己生命中的亲人,采用第三人称的叙事方法,塑造更加丰满立体成功的人物形象。由于女性作家大多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在创作方法上以书信体、日记体为主,注重内心的体会和感受,往往采用抒情的笔调,过于强调情感的抒发,不注重人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物的形象塑造,使得笔下人物形象具有非常浓厚的主观色彩,立体感不强。如同样写父亲,曹禺、端木蕻良都能够在其作品中塑造出周朴园、曾老太爷、丁四太爷这些棱角分明、性格鲜明的专制蛮横、自私冷漠封建家庭专制人物形象,即使是《原野》中没有出场的焦老太爷,也会通过墙上的照片与别人的描述,让其霸道凶狠的秉性显露无疑。而凌叔华的《古韵》和梅娘的《蟹》中的父亲却是模糊不清的,很难和叙事者“我”进行情感上的隔离,从而把他完整地凸现出来。同样写祖父,巴金和萧红也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家》中的高老太爷在中国现代文学人物画廊里是一个最为立体丰满的封建专制者形象和封建道德的化身。为了维护高家的外在形象和家族的长盛不衰,高老太爷做出了一系列违背人性的事情:囚禁觉慧参加进步学生爱国活动;破坏年轻人的美好爱情,逼迫觉民与冯乐山的侄女成亲;尽管自己年轻时也荒唐过,但仍然责罚浪荡成性的克安、克定。但就是这样一个高公馆至高无上凶残暴虐的君主,却在临终之际,巴金赋予了他慈祥亲切的一面,使这一人物形象更加突显。萧红笔下的祖父是通过几部作品完成形象塑造的,除了在长篇小说《呼兰河传》中对祖父进行了详细刻画之外,还在散文《蹲在洋车上》《祖父死了的时候》《永远的憧憬和追求》中把祖父的善良和对孙女无尽的爱表现了出来。但总的来说不如巴金笔下的祖父形象立体丰满,令人难忘。同样写母亲,冰心笔下的母亲,凌叔华笔下的母亲,除了她们的贤良、忍耐,顾全大局,人物的性格并不鲜明突出,给人以模糊不清之感。而男作家笔下,即使采用第一人称塑造母亲形象的老舍,在《小型的复活》、《正红旗下》作品中仍然能把母亲写得活灵活现,过目难忘。三、其他人物形象的塑造:平等视野中的人性审视除家人之外,那些在作家幼年时期就开始生活在他们身边,对作家有着深刻影响的其他人物也是作家关注的焦点。像鲁迅回忆中的阿长,巴金提到的轿夫,老舍生命中的恩人宗月大师,萧红作品中的有二伯,凌叔华笔下的花匠,等等,他们不仅在作家的生命历程中是不可缺少的一份子,而且还构成了作家作品中非常鲜明突出的人物形象。最典型的是萧红对有--》,收入《老舍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9019l页12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是整个封建思想所形成的网络结构,是无物之阵。“狂人”面对的不仅仅是大哥、赵太爷,还有狼子村的佃户,还包括赵家的狗、海乙那等动物,甚至还包括周围的可怖气氛,他们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无主名的杀人团”。在鲁迅的笔下除了觉醒但却无助和无奈的知识分子之外,还有一大批生活在这个庞大的“无主名的杀人团”包围之中的弱者:《明天》中的单四嫂子、《风波》中的八一嫂、《离婚》中的爱姑、《阿Q正传》中的小D和阿胡,等等。这个庞大的“无主名的杀人团”有着常人无法估量的杀伤力,它不仅可以将人置于哭诉无门、孤立无援的痛苦境地,有时甚至可以置人于死地。祥林嫂、单四嫂子、孔乙己、阿Q、子君等都是最终被迫害致死的典型。致祥林嫂于死地的不止是被婆婆的卖掉和大伯的收屋,最主要的是作为封建礼教代言人的鲁四老爷。迫害祥林嫂的不仅仅有大伯、婆婆、鲁四老爷,还有周围所有的人,包括那些不愿听祥林嫂絮叨儿子怎样被狼吃掉经过的入;把孔乙己推向绝境的确实是封建科举制度,但在鲁迅的笔下起着推波助澜作用的除了丁举人,无疑还包括咸亨酒店里的酒客和小伙计。他们呈现出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和残酷。在人物形象塑造过程中,同样写农民,由于他们自幼所接触到的农民是完全不一样的,赵树理和鲁迅笔下的农民其神情、动作、穿戴打扮、语言就截然不同,赵树理笔下写的农民,其动作和语言都是从山西这块地方土生土长出来的,无法安插在鲁迅的人物身上。由于鲁迅所接触的农民是他在童年时期跟随母亲到乡下消夏,和农村、农民有了亲密接触的机会,因此在他的童年时期形成了对农民的一些看法和了解,但鲁迅对农民的进一步深层认识则是在他成年之后,随着视野的进一步开阔,思想认识的进一步提高,他对中国农民又有了当时先进知识分子的眼光和现代性理解,所以鲁迅笔下则是一个知识分子眼中的带着毡帽、神情凄苦的浙东农民。凌叔华自幼生活在高门巨族中,目之所及都是太太、小姐,因此,聚焦和审视处在新旧转型时期无须顾虑温饱问题的大宅门内太太和小姐们自身特点,成为凌叔华笔下人物表现的重点,在她笔下一般描写的都是“高门巨族的精灵”。就如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对凌叔华的评价所言:“凌叔华的小说⋯⋯恰和冯沅君的大胆、敢言不同,大抵是很谨慎的,适可而止地描写了旧家庭中婉顺的女性。即使间有出轨之作,那是为了偶受着文酒之风的吹拂,终于也回复了她的故道了。这是好的——使我们看见了和冯沅君、黎锦明、川岛、汪静之所描写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绝不相同的人物,也就是世态的一角,高门巨族的精灵。”①其言甚为贴切到位。苏雪林将凌叔华表现女性的作品分为三类:第一类描写处女的生活和心理,第二类描写家庭主妇的生活喜剧,第三类描写老处女的心态、老太太的生活和老女仆的遭遇等。值得注意的是,同样是写大家族中女人之间的战争,写女人的悲剧命运,由于凌叔华和张爱玲所受的教育和家庭环境不同,和张爱玲用恣意张扬的笔法来大肆渲染女人的不幸和挣扎相“一个平静世界里的悲剧”@。是用温婉含蓄的笔调来表现专九第三节叙事策略·n个体经验的言说和叙述视角的多变既然现代作家的创作不同于传统文学的“旁观”感知方式,主要来自于作家的亲身生活体验,那么对个体主体性地位和自我心灵存在方式的重视,使得现代作家有了言说个人生活经验的强烈欲望和要求,这就决定了现代作家文学创作的叙事视角和传统文学作家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和不同。一、多重叙述视角的采用现代文学区别于古代文学的一个最重要方面,就是叙述视角的多样化,千百年来古代文学单一的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在此时有了一个重要的拐点,那就是限制视角的出现,个性化的叙事打破了以往单一的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模式,形成了多样化的叙事风格。在西方文学的影响下,在个性解放思想的大力感召下,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等限制性的叙述视角大量出现,为叙述视角的多样化提供了契机。鲁迅作为现代小说的始祖,最先对叙述视角进行了多方面多角度的实验,并且取得了非常成功的经验,为现代小说的发展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成功范例。任何一部作品的结构和内容,或者价值和意义,都存在“谁来叙述”,“对谁叙述”,“为什么叙述”和“怎样叙述”的问题。“当作者要展示一个叙事世界时,他无怯把一个纷繁复杂的世界全方位地、毫不遗漏地再现给读者,他只能通过对叙述视角的艺术选择,把他体验到的世界和希望表现的世界转化为文①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②沈从文:《沈从文选集》,第守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73页f夕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本世界。”Ⅲ鲁迅对故乡的那种极为复杂的情感体验使得他常常采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相互交叉的叙述策略。传统文人对故乡难以割舍的挚爱情感和幼时被故乡文化所驱逐的难言痛苦时常纠缠在鲁迅的创作之中,导致鲁迅经常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诉说自己回归故乡的所见所闻,以及与故乡文化的疏离和隔膜,然而被驱逐的经历和对故乡的深深眷恋又使他不得不时常进行着精神的还乡,并用第三人称的方式解说着故乡人的痛苦与无奈,从而形成了一种“离家一归乡一又离家”的独特叙事模式。《故乡》、《祝福》、《在酒楼上》是这种叙事策略和叙事模式的典型代表。在此之后,不少现代作家采用了这种叙事策略和叙事模式,从而成为现代作家对故乡既留恋又批判复杂情感呈现的固定表现方法。师陀在《果园城记》中就成功地运用了此类手法。萧红对无法回归的故乡有着深挚缠绵丰富复杂的情感,而故乡人民生活的艰辛与麻木又在她的内心深处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无数妇女所遭受的摧残和折磨,让身为女性的萧红难以忘怀,由此使得萧红采用了回忆式的、童年的、女性视角,从描绘故乡的风俗人情和故乡往事入手,深入到中国乡土社会的深层,通过对童年生活的还原,从儿童的、女性的、个体的生命体验出发来审视和感受传统宗法制社会的荒谬和冷酷,实现对整个人类生存困境的探寻和追问。随着女性作家的浮出地表,女性声音开始漂浮在文坛上空,她们开始自觉地以女性身份进行文学书写和文学叙事,女性写作对性别身份和性别意识的自觉体认,使得女性写作具有了鲜明的女性视点,女性叙述视角的凸显也为现代文学叙述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从而使现代文学呈现出色彩斑斓的艺术景观。冰心、庐隐、石评梅、苏雪林、冯沅君、丁玲、萧红、张爱玲、梅娘、苏青等几乎所有的女作家无不从童年经验出发运用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和女性立场来审视和解说这一男性化世界,观照社会和人生,直陈女性的生存境遇和困境,剖析和正视女性自身复杂的内心情感需求与自我价值目标。她们非常钟情于男女之间的婚姻爱情矛盾纠葛,对母女、父女之间既冲突对抗,又和谐统一的复杂情感关系也同样进行了精心的描绘与刻画,在批判封建宗法制和男权至上观念方面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在文本中有效地建构起女性的主体意识、家庭和社会的角色意识,卓有成效地颠覆和瓦解了几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①张亚男:《论师陀的长篇小说<结婚>的叙事策略》,载《作家杂志》,2008年第10期12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中唯我独尊、一统天下的男性视角和话语霸权。独特的女性视角,细腻而尖锐的笔触,敏感阴郁的写作风格,使得这些女作家在上世纪的中国文坛上独树一帜。二、童年故乡的“乌托邦”叙事对童年故乡“乌托邦”似的叙事策略的采用,实际上是体现了文学理论上所言的作家向自然和童年的回归。向大自然的回归是中外文学史、艺术史上一种常见的现象,也是作家内心深处的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回归自然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对充满勃勃生机的大自然的向往,对人们无欲无求的自然生活状态,以及人与自然、环境和谐相处,自然、纯净的自然生态环境,由此形成的天人合一的美好境界的追求,实际上寄予着人类回归精神生命家园的固守精神。另外,虽然现代作家大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身处于大城市,但自幼生活于乡村文化背景中,在此不仅可以感受到浓浓的亲情,还有优美的田园风光,而且那些建立在自然经济基础上的知识系统、价值判断、思维方式和美学趣味等传统的意识形态仍然处于幼时所形成的潜意识中,扎根于生命的深处,支配着人们的行为和意识,始终没有退席。这类叙事最典型的莫过于京派作家群,他们对乡土田园美好景色和美好人情人性的皈依与向往,导致他们对故乡的山川景物和风土人情进行了诗化书写,废名、沈从文、汪曾祺是其代表。他们的小说其实是供人鉴赏的小品和诗。在他们的作品中过滤掉了时代赋予的动荡和不安,专写故乡普通人的平凡生活,虽然其问也充溢着这些平凡人的欢乐和苦涩,静谧和忧郁,寂寞和无奈,但作者真正看重的却是诗情和意趣。平凡的人情风俗都是经过了作家主观心理和情感的过滤,是由“内”向“外”的一种投射。故乡在他们的心目中掺杂了很多想象和虚构的成分,对人情风俗进行了艺术化或小说化的处理。“在沈从文这里,湘西就是他想象、虚构、美化、诗性的故乡。跟鲁迅的故乡不同,沈从文的故乡充满了‘桃花源’的气味,漂浮着一种田园诗的气息。沈从文的‘故乡’,是传统知识分子的梦境的真实再现,是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乌托邦。沈从文迷恋自己的‘乌托邦’边城,他把这个城市的污秽都扫掉了,剩下的是唯美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沈从文的写作出发点不是切入社会的深处,对其中的邪恶、不公加以鞭挞、批判,而是塑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造一个想象的精神空间,可以在那里‘诗意地栖息’。”∞故而周作人在《竹林的故事·序》中谈到,废名所写的是“他所见的人生”,“不是实录,乃是一个’‘梦”。这种对童年故乡“乌托邦”叙事也导致了他们的作品淡化故事情节,不看重人物形象塑造,追求诗化和散文化叙事文体。归依自然的文化价值和审美意义,童庆炳、程正民在其主编的《文艺心理学教程》一书中说的很明白:“我们认为,自然的意义与价值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必然、也只能存在于其与社会的关系中。对于人类而言,自然总是与人相关的自然。自然的意义首先表现为对于世俗社会与物质文明的制衡。文化史、文艺史上表现的人对自然的归依欲望总是直接或间接地体现了人对于社会世俗生活以及物质文明的厌恶或反思。”②在这一点上沈从文是其代表。走入城市后,生活的艰难,环境的龌龊,人与人之间的无序竞争、尔虞我诈、道貌岸然,使得沈从文更加留恋无忧无虑的童年和赐予他一本生活大书的故乡美好的山川景色,从而导致沈从文更加厌恶城市生活,向往故乡湘西的淳朴、善良、宁静。沈从文主要采用了两种叙事策略:第一,将湘西理想化、纯净化与乌托邦化,建构“世外桃源”;第二,湘西世界与都市的对照和互文。⑨对大多数作家来说,童年并不是十分美好完美无缺的,但是在他们笔下还是非常令人向往和憧憬的。鲁迅对“百草园”的描写,郁达夫对富春江的憧憬,老舍对北京人文地理的赞美,在此,他们都是作为远在他乡的游子对养育自己的故乡发自内心的真诚赞美。但萧红对“后花园”的描写却并非如此: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后花园景色的变化,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秋日的阳光、翻飞的蝴蝶,脱离世俗烦扰的祖孙二人在此劳作和玩耍,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但是这种叙述却是和批判国民的劣根性相对而写的,在不动声色中采用了后花园与世俗现实的对照和互文。而孙犁的叙事策略又有不同。他把对人性的赞美和对大自然的赞美完美地统一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拆解的整体,整体性地放在摧毁一切的残酷战争背景上,从而形成互文和对照。整个四十年代的乡土小说所呈现出的对童年的追忆和对故乡优美大自然的描摹反衬出战争的残酷,战争对优美人性和美好大自然的践踏和摧损形成一种理想和现实、往日与当下、美与丑、善与恶、虚伪与纯真、健康与病态的对峙。①廖增湖:《沸腾的土地——莫言论》,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4年)②童庆炳,程正民主编:《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32页⑨龙慧萍,张志忠:《从“他者”到乌托邦》,载《湘潭大学学报》,2010年第4期12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回归童年也是现代作家童年体验艺术体现的常见叙事方式。“童年以其天真无邪的赤子之心、纯真自由的人生态度以及感性原始的思维方式而与成人世界有别。这种赤子之心正是作家、艺术家最可贵的,也是他们最明显地区别于其他人的人格和思维特征的。”因此“‘使人类童年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①在人慢慢成长的过程中,童年时期所具备的许多美好的东西如天真纯洁、感性诗意等美好的东西也随着岁月的增长,不管是被社会化,还是被文明化或是被理性化,都将逐渐丢失或异化掉。这种丢失或异化对任何一位艺术家、文学家来说都是一种遗憾和痛苦,因此他们都想在自己的艺术或文学世界中找回童年,找回童真。在这类作品的叙述策略中,作家往往采用诗与小说联姻的方式。鲁迅对重年闰土的刻画是“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故乡》)十一二岁时故乡的景色是“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社戏》)萧红所营造的文学世界,大都是由一种童心所左右,不仅左右着萧红所选择的叙述视野,也左右着文本的情感基调。在萧红的笔下,自己的童年是在后花园中长大的:“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这种蝴蝶极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红蝴蝶,满身带着金粉。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地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据说这花园,从前是一个果园。祖母喜欢吃果子就种了果园。祖母又喜欢养羊,羊就把果树给啃了。果树于是都死了。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园子里就只有一棵樱桃树,一棵李子树,为因樱桃和李子都不大结果子,所以觉得他们是并不存在的。小的时候,只觉得园子里边就有一棵大榆树。①童庆炳,程正民主编:《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33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这榆树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来了风,这榆树先啸,来了雨,大榆树先就冒烟了。太阳一出来,大榆树的叶子就发光了,它们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蚌壳一样了。这些文本中的“诗”是借着天真无邪的孩子眼中的活泼气息所抒发出来的那种单纯之美,通过故事里的千变万化、五彩缤纷,以具有一种童话般的叙述话语表达出来,笔调明朗轻快,重新建立起对童年生活的向往和诗意追求。童话情怀对于生命的怜悯,一般而言是建立于自我的藩篱没有形成之际,然而对萧红而言,显然是在童话般的叙述基调中蕴含的是对过去生活的一种憧憬,是对现实生活悲观绝望态度的一种强烈抗拒。丰子恺对童年生活的向往是通过对现时儿童的赞美实现的。丰子恺是最具童心的作家,其创作经常神游于儿童的世界,自称具有“二重人格”。真正的童心是一种融自身与天地万物之中的生命感,因此虽然身处成人世界,但心境仍然执着于儿童纯洁明净、天真烂漫的世界,为儿童的纯真而倾倒,为儿童步入成人世界而悲哀,为此一生写了大量赞美儿童的作品:《从孩子得到的启示》、《华瞻的日记》、《给我的孩子们》、《儿女》等等。他说“人问最富有灵气的是孩子”(《告母性》),赞美孩子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有比大人真是强盛得多”的“创作力”,有着“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不受大自然的支配,不受人类社会的束缚”,具备“天赋的健全的身手与真朴活跃的元气”,是最具艺术的人生。在他笔下,孩子们见了天上的月亮会认真地要求父母给他捉下来,看见己死的小鸟会认真地喊它活转过来,两把芭蕉扇可以变成脚踏车,逃难却是一次有意义的旅游。他们的天地是那样的广大而自由,充满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欲,他们的性情是那样的率真。这一群小燕子似的儿女在作者的心中“占有与神明、星辰、艺术同等的地位”。哪一般而言,五四初期在鲁迅确立了改造国民性的时代主题影响之下,在作家的笔下,故乡成为破败和愚昧的所在,二十年代乡土作家的创作就体现了这一点。到三四十年代,战争的阴影笼罩在作家的上空,流亡成为他们的无奈选择,饥饿和死亡时时萦绕在他们身边,生存和思乡成了困扰作家们的最大问题,在二十年代被看作封建“牢笼”和旧道德“藩篱”的代名词的家庭,这时成为安稳和温暖的象征;失去了的故乡,虽然曾是愚昧和荒蛮的宗法社会,但①翟瑞青:《现代作家和教育》,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209—210贞12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在此时的作家心中却有着一派和平景象,和暂时无法拥有的血脉亲情一起,这时在作家的心中变得无限美好,从而激起了作家美好的童年回忆,像梦一样一时成为作家心中的伊甸园。对四十年代出现了大批童年回忆小说,钱理群先生这样解释:“正是战争生活中大大强化了的生命意识,更加深刻化的生命体验,唤起了作家对人类及自身生活的起始一一‘童年’的回忆。所谓‘回忆’即是流失了的生命与现实存在的生活的互融与互生;‘童年回忆’则是过去的‘童年世界’与现在的‘成年世界’之间的出与入。‘入’就是要重新进入童年的存在方式,激活(再现)童年的思维、心理、情感,以至语言(‘童年视角’的本质即在于此);‘出’即是在童年生活的再现中暗示(显现)现时成年人的身份,对童年视角的叙述形成一种干预。”哪三、儿童视角的采用在诸多叙事策略中,其中儿童叙述视角的采用,最能体现作家对童年经验的深刻体验。肇始于1911年鲁迅创作的文言小说《怀旧》,“突破了中国传统的全知成人视角模式,引入儿童视角,成为中国现代小说叙事多样化选择的先声。”㈢自此之后,童年视角逐渐为不少现代作家所采用,遂成为一种常见的叙述策略。鲁迅、冰心、凌叔华、萧乾、萧红、端木蕻良、丰子恺等作家都是运用童年视角进行叙事的行家里手,可以说,童年叙事策略也为现代文学史增加了不少亮色。在整个二十世纪,中间虽有间断,但到八十年代西方叙事学理论的传入,这种叙事策略又逐渐繁盛起来。“一般意义上的‘儿童视角’,指的是借助于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调子、姿态、心理和价值准则,诸种文本结构、美感及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定的儿童的叙事角度。”这是吴晓东在《回溯性叙事中的“儿童视角”》一文中对“儿童视角”所下的定义。以此为准,他认为“三十年代萧乾的小说《篱下》以及吴组缃的《官官的补品》等均可以视为‘儿童视角’的代表性文本”@儿童叙述视角的出现有其深刻的原因和历史意义,一是西方叙事文学叙事技巧的影响;二是五四时期“儿童”的发现。五四时期伴随着“个人”的发现,儿童也开始“浮出历史地表”成为人们关注的重要对象。儿童叙述视角的①钱理群主讲:《对话与漫游——四十年代小说研读》,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87页②秦祖辉,王宏根:《从叙述视角论<呼兰河传>的中和之美》,载《名作欣赏》.2008年第8期,第46页③钱理群主讲:《对话与漫游一一四十年代小说研读》,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90页12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采用,使得儿童第一次由大入被动灌输,从处在一种“听”的位置,到拥有了“看”的权利,第一次在文学中拥有了一种主体性的地位。三是五四文学开始追求文学的“真、善、美”,追求“为人生”的文学。对于生活本真面目的揭示和反映成为现代作家的最终追求。卡西尔认为:“在现实主义作家们看来,一件艺术品的性质,并不依赖于它的题材的伟大或渺小。没有任何题材不能被艺术的构成能力所渗透。艺术的最大成就~一就是能使我们看见平凡事物的真面目。”∞能够做到不被道德规范所遮蔽,具有说出皇帝新衣真相的率真儿童成为作家最理想的选择。北大著名学者钱理群先生说:“‘儿童的发现’不仅直接引发了‘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诞生,而且对现代文学的观念,思维方式,艺术表现上都有着深刻的影响。”“‘童年回忆’‘儿童视角’在揭示人的精神世界方面的特殊作用,它提供了人认识自身的新的视角,’也提供了表现人的精神现象的新的艺术手段。”圆作为一种限制叙事的儿童视角,就不可能像全知叙事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视野非常宽泛。儿童视角决定了儿童只对感兴趣的东西进行描摹,并带有儿童的特点:不完整的片段性、想象与幻想性,缺少严密的逻辑性和连贯性,与成人对外部世界的体认方式和路径大相径庭,其视野中的美学风貌更是成人世界中所无法窥视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其思维方式、价值观念和审美情感都有别于成人。毋庸置疑,以童年视角反观童年生活,用未成年人纯净的双眼打量世界有时会使文本带上一种诗意的情感表达,使生活挣脱出成人世界的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和知识经验而呈现出最原始和本真的一面。鲁迅在《社戏》中同样采用的是童年视角,在孩子的眼中饿了就摘豆,有的甚至带头摘自己家的豆子。在他们的眼里还没有“偷”的概念,甚至没有利害冲突,利益之争,门第观念,高低贵贱之分。在这篇儿童视角的小说中,乡亲是那么的纯朴,那么善良可亲,连六伯也不责怪孩子偷他家的豆子。这种书写又是衬托在一片优美的景色描写之中,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审美效果。《呼兰河传》、《后花园》中萧红对后花园的描写,以及对两位后花园主人的刻画,与鲁迅的《社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有异曲同工之妙。萧红笔下的后花园,爷爷带着心爱的孙女在此随季节变化而种植瓜果蔬菜和各类鲜花,由此后花园成为祖孙两代共同生存①【德】恩斯特·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卜海译文}n版社,1985年版.第200页②钱理群主讲:《对话与漫游——四十年代小说研读》,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89页13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曼鼍皇曼曼曼量曼曼曼曼曼曼笪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皇I!!!曼曼舅舅曼曼皇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曼蔓曼曼曼!曼曼曼曼曼!毫的空问,是“我”快乐的摇篮。这里不仅有爷爷的陪伴和关爱,更重要的一点是,后花园还充溢着大自然的勃勃生机:一切植物皆自由生长,飞禽走兽来去自然,一切皆是“本色”的,有着明丽耀眼的色彩,天籁一般的韵律。在此,萧红主要是依赖视角和听觉的方式来感受世界,因此就决定了她的写作方式和叙述视点采用儿童视角。这种描写和表现,又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所极力追求的反封建思想启蒙背景下进行的,极大地冲击了人们的审美意识和认知范式,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和阅读感受。“未成年人尤其是儿童未经理性浸染的思维,在本质上是一种诗性思维。呈现于未成年人感知中的世界景观,最能赋予文本以独特的文学性和审美特质。”㈣“众所周知,在发育的初级阶段上,心灵的主要特征就是对感性经验的全面依赖。对于那些幼小的心灵来说,事物就是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接触到的或闻到的那个样子。”④童年视角是作家站在儿童的角度,用儿童的视野和心理,儿童独特的思维方式和认知方式建构自己的艺术世界,也就是借助儿童的认知方式和思维方式进入文本的叙事话语系统,展现儿童世界中不易被成人所察觉,具有原生态意味的生活世界风貌,为被遮蔽的现实人生提供一个全新的观察视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儿童视角实质上是成人自己观察和反映世界的视角的隐喻或者载体,儿童只是承担了外部世界的观察者和代言人的责任。”@对作家来说,这种颇具独特意味的叙事策略,具有非同寻常的叙事功能和文体意义,使文本获得了一种完全陌生化的审美效果。巴赫金曾把傻子、儿童、小丑等人物划归为边缘化人物,以他们的视角进行的叙事被称为边缘化叙事。“从边缘制造文学革命,以边缘体裁小说,颠覆传统的体裁观念;以边缘人物如小丑、傻瓜、骗子等,发挥特殊的形式——体裁面具功能。”④萧红、萧乾、端木蕻良、骆宾基、凌叔华等人的小说可以说承担了这种叙事功能,他们以一个少不更事的儿童视角来观察世问的世像百态,以达到批判社会的目的。《呼兰河传》中“我”眼中的小团圆媳妇和众人眼中的小团圆媳妇是完全不一样的。在“我”的眼中,小团圆媳妇和“我”一样是正常的小孩,只是个子高一些,饭量大一些,到了婆家也非常自然,没有生疏感。但这一切在大人的眼中却是不①张志平:《中国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乡土小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88页②鲁道夫·阿恩海姆,著,滕守尧,等,译:《艺术与视知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219页③王黎君:《20世纪中国儿童视角小说的演变》,载《学术月刊》,2010年7月号④段建军:《西方文论选读》,西北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62页13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正常的。在他们看来,不光个子高不正常,到了婆家,作为童养媳的身份应该知道羞涩,知道内敛,吃饭应该少吃一点,应该善于察言观色。“我”眼中的有二伯、小磨官冯歪嘴子也和成人眼中的人物形象是不一致的,因为在孩子纯真的眼中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萧乾《矮檐》、《篱下》所采用的童年视角都是向世人展现自然状态下和世俗约束中的人情事理的矛盾与冲突。儿童叙事视角突出的是叙事自我,着重表现的是儿童眼中的世界。这一方面突出了叙述者的亲历性,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儿童视角的相对自足有助于小说存留更具原生性和神秘性的儿童经历和体验。另一方面在孩子那里那种还未上升为一种自觉意识,仅仅带有原发性生命体验的感性认识,对问题的看法看似不评判,但实际上却是最具评判价值尺度的评判。如“小团圆媳妇的死”,“有二伯的行为及内心世界”,呈现出儿童的纯真和善良,孩子对成人世界的困惑与不解。在此,以叙事者和亲历者两种视点变换叙述,增加了叙事的真实性和事件本身的荒谬性,孩子的纯真和大人的世故之间也使叙述本身充满了张力,取得了一种强烈的反讽效果。张爱玲曾在散文《造人》中感叹过孩子的眼睛的可怕:“像末日审判的时候,天使的眼睛”。“在叙述性文本中,叙述者是戏剧化了的叙述行为中的一个抽象人格,视角人物则是承担着全部或部分叙述任务的形象。视角人物有时同叙述者高度合一,但绝不是叙述者,其感知范围和认知范围限定了叙述的角度和内容。未成年人尚未或甚少受到成人的理性思维方式、知识系统、价值观念体系等的熏陶、浸染和规约,他们也尚不具备过多说明和清晰解释事件前因后果,人物行为动机的能力。当他们在小说叙事中充当视角人物时,经过其思想意识过滤后呈现出来的生活世界,不可能是条分缕析、井然有序的,只能是混沌一团、鸿蒙一片的,这有助于小说最大限度地把生活世界丰富复杂的原初景观呈现出来。”山但在鲁迅的《孔乙己》这篇小说中,作者采用咸亨酒店的小伙计这-)L童眼光和萧红、萧乾又有了很大不同。这里的儿童虽然是个小孩,但早早地到酒馆做工,自己同样属于被人同情和怜悯的弱者的行列,显然已经加入到看不起沦落到社会底层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的行列之中,已经受到了成年人的理性思维方式、知识系统和价值观念体系的熏陶与浸染,明显地带有了成年人的①张志平:《中国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乡土小说研究》,t}·国社会科学m版社,2006年版,第178—179页13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价值判断方式。说明封建等级思想已经渗透到这个可怜的小伙计的思想意识深层中,意在揭示封建思想的强大和“立人”的重要。英国著名理论家洛奇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说:“确定从何种视角叙述故事是小说家创作中最重要的抉择,因为它直接影响到读者对小说人物及其行为的反应,无论这反应是情感方面还是道德方面。”哪视角在文学作品的叙事过程中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维·什克洛夫斯基认为:“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感觉如同你所见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学童年经验的叙事和童年视角的采用,拉近了作者和读者、作者与作品、作品与读者之问的距离。童年视角在现代小说中的应用具有一个相当显著的特征,即直觉经验的重现与规整意识的消解。这与其说是童年的经验在作者的记忆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迹,还不如说是采用时间上的返回视角兼空间上的下沉视角更符合作者的叙事策略。“回复童年’i(波特莱尔语)所唤醒的那种天赋在更新叙事策略的同时也改写了对世界的认知。童年视角的运用意味着叙事由现在时返回过去时从而获得隐含的历史纵深感,童年尖锐敏感的直觉体验让作者可借童年记忆的叙事直陈人类的生存境遇,并对成人日趋规整僵硬的话语世界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被世故意识化产生解构效应。萧乾自小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这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创伤,所以他的作品取名为《篱下集》,来自于《名贤集》。那里面有一句: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人性的卑琐、残忍和愚顽借助强大的习惯势力的催化得以孳生并成为世间成人世界的集体无意识。只有在童年的视角和情怀里,才可能在母亲的泪光里让环哥产生天真无忧、幼稚纯真的幻想:“他想着黄昏的高粱怎样一仰一俯地向他点首。豌豆地里爬了多少勇敢苗条的螳螂。他想着二秃子快积足了的一百单八将洋烟画片。他想起杜家的大棕驴要下小驴儿了。杜家的猫又快要生养了,还答应给环哥一只小猫呢。他想起这场雨秋瓜要完了。梁家园的枣快熟了吧,该约谁扛了小竹竿去偷呢。”(《篱下》)在文能对迟子建的访谈中谈到对童年叙事视角的看法时,迟子建这样回答:“童年生活给我的人生和创作都①转引自李建军:《小说修辞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06页②【俄】什克洛夫斯基,著,方删,等,译:《作为手法的艺术》,收入《俄国形式主义论文选》,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6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注入了--4中活力,我是不由自主地用这种视角来叙述故事的。⋯⋯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讲,这种视角更接近‘天籁’。”Ⅲ四、介于“纪实”和“虚构”之间的叙事方式对文艺创作来说,虚构非常重要,在一定意义上,虚构可以说是小说的灵魂,是小说的本质,如果没有虚构就不会有小说。但是,虚构绝不是单纯的编造与想象,而要符合生活的逻辑,最终的艺术效果是要给人以真实的感觉。在童年经验渗透和运用的过程中,由于很多作家把自己成长过程中许多真实的生活状态和人生体验熔铸在文学作品中,所以,在作品的很多地方(如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情节、场景等)读者难辨真假,那些熟悉的人情事理常常进入作家的创作视野,成为他们重要的叙事资源和精神上的出发地,并赋予他们灵感和激情,进而成为作家演绎童年记忆、揭示个性体验、展现自我心灵世界的方式渠道。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自传体文学创作也并不是作家对童年生活的简单复制,对个人隐秘体验的沉醉式描摹,而是创作主体通过对童年经历过的某些片段性事件和人物的陈述,揭示人内心深处对现实生活的焦虑和对诸如爱、亲情、自由等美好东西的热烈追求及强烈向往,展现人类隐秘广阔而丰饶的精神世界。因此,作家常常把纪实与想象、生活与艺术相互叠加或交叉,从而使文本呈现出一种介于“纪实”与“虚构”之间的叙事风格。相对而言,在作家的自传体小说中“纪实”与“虚构”的叙事风格更为明显,其中虽然有一定程度的虚构成分,但在其中更大程度上要而且应该含有纪实的元素,因为所谓自传体叙事,就是要以作家的成长经历为线索,可是由于又是叙事性文体,必然有虚构和想象的成分在其中。鲁迅的《呐喊·自序》着重于对自我生命历程的描述,相对缺少细节,有很强的纪实性;而同样讲述个人成长经历的老舍的《正红旗下》虚构的成分则更为凸显,因为在老舍笔下,作为小说的成分,细节的陈述、场景的铺叙、人物的对话比较多,很显然更多的是作者虚构出来的。凌叔华在《古韵》中对家庭复杂关系的描述,对父母亲形象的描写和刻画,以及自己的成长过程及性格的形成;苏雪林在《棘心》中对母亲和祖母形象的塑造,这些对事实的陈述,都存在很强的纪实性。而在另一部分作品中有作者的情绪记忆在其中,承载着作者幼时生活的痛苦或幸福的回忆,但小说的虚构成分也明显占主要部分。如鲁迅的《社戏》、萧红的《呼兰河传》。这些作品均是由一件或①文能,迟子建:《畅饮“天河之水”——迟子建访谈录》,载《花城》,1998年第l期13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多件事情铺展开来,由作者再作细部处理,正如中国画的“晕染法”,泅进其他因素。当然更多的作品是作者独特的人生经历决定了他们独特的心理世界,进而形成了独特的艺术世界。因此,在虚构和想象的艺术世界中,其中一些细节描写、人物塑造、场景的选取等等都含有作家童年时期生活的影子。如鲁迅对寡母抚孤文化现象的一再描摹,老舍对小羊圈胡同的地点选取,巴金笔下的高家大院,曹禺描绘的周公馆;以及他们笔下阿Q、老李、高觉新、蘩漪等典型人物的塑造;还有像周朴园逼繁漪喝药,高老太爷拆散年轻人的情缘等细节。由于作家把这些元素都放进了特定的历史语境中,从而提升了它们文学层面的价值和意义。莫言曾说:“小说家要不要编造?当然要,不编造不是小说家,胡编乱造甚至不是一个贬义词。但怎样编得真实有说服力,这就是对一个作家的考验。这个能力就是用自己的情感来同化生活的能力。⋯⋯同化就是可以把听来的看来的别人的生活当作自己的生活来写。可以把从某个角度生发想象出来的东西当作真实来写。这种用自己的情感经历同化别人生活的能力,说穿了也就是一种想象力。”叫而亚里士多德又说:“一切可以想象的东西本质上都是记忆里的东西”,在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之王宙斯和记忆女神谟涅靡辛涅结合生了9个女儿,她们是分管悲剧、颂歌、喜剧、史剧、音乐与诗歌、抒情诗、颂歌、舞蹈等的文艺女神缪斯姐妹。文艺的父亲是宇宙人生,母亲则是记忆。这些都说明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就普遍认为文学创作和作家的早期记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般说来,不独文艺,卓越的人物总是有超乎寻常的广博的记忆。优秀的作家更是把记忆当作后天创作必不可少的天赋之力。美国作家保罗·塞鲁克斯认为,记忆力,是作家神秘的天赋之功:一个蠢笨的人,记忆力是可怜的,更多的是无情的忘却;一个作家,它的记忆力绵绵不断,永无休止。这一切均始于童年,出于对生活的爱恋。托尔斯泰也说:“孩童时期的印象,保存在人的记忆力,在灵魂深处生了根,好像种子撒在肥沃的土地中一样,过了很多年以后,它们在上帝的世界里发出它的光辉,绿色的嫩芽。”②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莫言认为,“我想一个作家能写什么能怎么写,大概在他二十岁之前就基本决定了。”固对艺术家来讲,形象记忆包括情绪记忆显得尤为重要,因为这些记忆都是个人的,而个性独特对作家来说①莫言,刘颞:《我写农村是一种命定——莫言访谈录》,选自孔范今,施战军主编:《莫言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8l页②艾尔默·莫德,著,徐迟,译:《托尔斯泰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第24页③莫言,刘颞:《我写农村是一种命定——莫言访谈录》,选白孔范今,施战军主编:《莫言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79页13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太重要了。作家应该是善于把早年的经历作为材料存储在内心深处,把生活中的各种图像存放在脑海里,在后天的创作过程中,能够做到“拯救”经验,对记忆重新进行提取和编码,对其进行创作性想象,使其表现为感性的、变形的、可塑的和新鲜的独特艺术世界。生活的真实不等于艺术的真实,真正意义的艺术真实,是作者深刻的生命体验(这种深刻体验正是莫言所说的二十岁之前所决定的东西)。作者笔下所描绘的一切,都必须有充分的、真切的、深刻的内心体验,深刻之极,平常人很难想象,作家只有从内心看到、嗅到、听到、触摸到自己所要描绘的对象时,才有可能把它写好,这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作品的深刻性。这正是一篇作品的灵魂所在,一篇作品如果没有作者的灵魂在里面,就一定不是好作品。好的作品一定是作者最深刻的人生体验和感悟,是触动灵魂的东西,文学作品的虚构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而不是建立在模仿现实生活的层面上。在文学艺术世界里,现实生活的“真”是假象,真象实际上是作者的思想和艺术想象,也就是作品的虚构。因此说,真正的文学家并不仅仅停留在感性和经验层面,而是善于控制情感,合理运用经验,在感性和经验层面的基础一Iv.进行理性的思考和总结,对感性和经验进行技术化处理。这一过程实际上是一种由记忆到心灵幻化(联想)、由感觉到创造性想象的过程。真实是虚构的源泉。正是真实派生出了故事和艺术情节。鲁枢元在《创作心理研究》一书中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对此进行了解释:“情绪记忆与艺术的联想、艺术的想象究其本质而言,并没有绝对的界限。⋯⋯情绪记忆(其中包括对形象的记忆)是想象的低级阶段,而想象则是情绪记忆的高级阶段,⋯⋯如果说,情绪记忆是一种自发的、自然的、散漫的、较被动的、有时是无意识的·tS,理活动;而艺术的想象则是一种有目的的、有定向性的、有意识的、更加积极主动的心理活动。艺术想象是对记忆的加工、改造、重新组合制作。而在情绪记忆基础上展开的艺术想象,往往以灵感触发的形式表现出来。”∞由此可见虚构和想象对作家来说尤为重要,因为“想象可以有效地突破现实真实对叙事话语的强制性规约,改变人们在通常意义上所遵序的真实逻辑,彻底地解放创作主体的精神空间,从而确保叙事严格地维护创作主体的内心真实,使作家的一切艺术理想和审美智性获得充分自由的施展,也使作品真正地成为人类精神生活的①鲁枢元:《创作心理研究》,黄河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6l贞13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生动表达。”够文学文本是一种话语实践的产物,它既不同于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行为和经验,也不同于空中楼阁似的空想,它是创作主体带着明确的艺术理想和审美目标,返回自己真实的内心世界,尽管是通过对普通人日常生活和情感的讲述,但是展示的却是自己心灵的真实,因此文本也同时具备了特殊的审美功能和认知功能。因此想象是“产生于现实的、虚构的和想象的之间合三为一的关系。它是现实与虚构的混合,并由此而启动既定的与想象的两者的相互作用。”罾为此,即便是自传体文学也不可能完全是纪实性的,而应该是“纪实”与“虚构”的结合。①洪治纲:《主体性的弥散》,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年版,第56页②金惠敏:《在虚构和想象中越界——£到沃尔夫冈·伊瑟尔访谈录》,载《文学评论》,2002年第4期13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四章童年经验在作家创作中的呈现(下)第一节审美情感:亲历性感知方式和情感体验的外化作家童年时期所经历的事情定会在作家稚嫩的内心留下震颤灵魂的记忆,这些难以忘怀的记忆也将形成一定的情绪积累集聚于作家的内心深处,从而形成深层次的内心体验,进而成为作家后天进行文学创作的情感基调。现代作家的审美情感生成一般来说是由两种因素所决定,一是由现代作家在特定时期所处的外部社会环境所决定;一是由现代作家个人早期生活经历所形成的心理反应图式和反映结构所决定。也就是说,由于有了作家最早的心理图式和反映结构,审美情感就有了一种最基本的情感基调。一方面在审美情感生成过程中,新的环境刺激和作用必须同化于由先前经历所构成的心理图式和反应结构中,将所有新的刺激元素整合到原有的审美情感结构中,亦即同化的过程;另一方面在此过程中,原有的图式结构也要受到这些新的刺激的影响而发生改变,即顺应过程,从而产生一种能够顺应原有情感结构的新的审美情感体验。也就是说,正是由于审美情感生成是这样一种同化和顺应的双重建构过程,审美情感的表达便具有了一种生生不息、持续不断的特点。它不仅是一种共时性的存在,而且还有历时性的发展。我们要研究审美情感的内核,识破其体验的奥秘,共时性研究与历时性研究都是不可缺少的。如果说共时性研究是一种横向研究的话,那么历时性研究就是一种纵深研究,从纵深去发掘审美情感表达的深刻内蕴,童年经验便是这纵深的连环索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假如把人的一生比作是一只放飞的风筝的话,那么童年经验就好似那根放飞者手中的牵线,它引导和制约着每个人今后一生的思维、情感和言行等的发展轨迹。列夫·托尔斯泰曾对艺术的本质做过这样的界定:“艺术起源于一个人为了要把自己体验过的感情传达给别人,于是在自己心里重新唤起这种情感,并用某种外在的标志表达出来。”@一、现代作家情感体验的自然生成法国著名现象学美学家米盖尔·杜夫海纳认为,情感先验“是主体中最深的①【俄】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46页13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东西,正如它是审美对象中最深的东西一样。”@只有在审美经验活动发展到表现世界和创作主体的情感相互照应的逻辑阶段时,艺术作品才能够达到最完美的状态,因为只有这一阶段可以显现出文学艺术世界的统一氛围与创作主体情感的整体观照,由此可见,创作主体在文学作品中倾注的情感成为二者结合的契机㈢。五四时期个性张扬和人性解放的“人的文学”观念的确立,就决定了现代作家主要是以自身的亲身生活经历作为创作的素材,而不是像传统作家那样依靠外在于自身的间接生活经验进行文学创作,因此现代作家的创作心理动机己经摆脱了外在于自身的“教化”“娱乐”目的,以及传统的“温柔敦厚、含蓄蕴藉”的情感体验方式,而是挣脱了传统道德观念对创作主体自我情感的控制与束缚,“从自身的生命存在和精神存在状态出发,来倾吐自己独特的生命感受与精神欲求,来诉说自己对人生的切身感悟与体会。在这种倾吐和诉说中,他们不是作为生活的旁观者来讲述、解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而是作为生活的亲历者来表达自己生活的痛苦、思想的困境、感情的抑郁和心灵的孤独。”@现代作家创作的这种亲历性感知方式,和直接面向生命存在的创作实践,就决定了现代作家的文学创作带有很强的情感体验,一定会在文本中通过故事或人物注入自己或悲或喜或怒或伤的情绪,使之成为创作主体情感的意义载体,自由抒发自然情感和欲求。正如俞平伯在《冬夜·自序》中所宣称的:“我不愿顾念一切做诗底律令,我不愿意受一切主义的拘牵,⋯⋯我只愿随随便便,活泼的,借当代的语言,去表现出自我,在人类之问的我。”幽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童年经验作为现代作家成长过程中一种累积性的内在情感体验也会作为一种情感潜流随着创作的延伸广泛地进入文本世界,从而形成作品叙述的情感基调。正像古代文论家刘勰在其著作《文心雕龙》中所言“情者文之经”。童年经验作为一种深层次的情感体验,事先早已经过了作者的思想、情感积淀而成为作者生命中的_部分,是作家未执笔之前就已经存在于作者生命中的元素,只是之前在儒家文化的控制中,被束缚和压制在狭小的道德牢笼之中,最终无法熔铸到作品的素材呈现、人物形象塑造,通过文学作品传达给读者。只有到了现代时期,这一自然情感体验才在现代作家笔下得到自由抒发和表达,赋予意义世界中的各种要素,进而形成了作家作品的情感①米盖尔·杜夫海纳,著,韩树站,译:《审美经验现象学》,文化艺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484页②尹航:《重返本源和谐之途》,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32页③季桂起;《中国小说创作模式的现代转型——论“五四”小说“心理化”的精神艺术世界》,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54页④俞平伯:《冬夜·自序》,亚东图书馆,1923年版,第l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基调。这种情感基调也将成为架设创作主体与欣赏主体之间的一座天然桥梁,使二者之间产生对话成为可能。老舍在《事实的运用》一文中强调说:“小说,我们要记住了,是感情的纪录,不是事实的重述。我们应先看出事实中的真意义,这是我们所要传达的思想;而后,把在此意义下的人与事都赋予一些感情,使事实成为爱,恶,仇恨,等等的结果或引导物;小说中的思想是要带着感情说出的。⋯⋯小说是些图画,都用感情联串起来。图画的鲜明或暗淡,或一明一暗,都凭所要激起的情感而决定。干峰万壑,色彩各异,有明有暗,有远有近,有高有低,但是在秋天,它们便都有秋的景色,连花草也是秋花秋草。小说的事实如千峰万壑,其中主要的感情便是季节的景色。”①在此,老舍强调的就是现代作家寄予作品中的审美情感。故而王安忆曾明确表示:“我判断作品的好坏从不以深刻、价值观念的先锋性为标准,而看是否情感饱满。”②一般而言,现代作家的创作会呈现出一种比较稳定的情感和情绪,审美情感形成本身就是建立在一定的生活经验、理想愿望的基础之上的。童年时期是奠定作家文学创作情感基调的最重要阶段。一般而言,快乐的童年会使作家的作品充溢着一种明朗和欢快的情感基调,忧伤的童年则会导致作家在作品中倾注沉郁伤感的情绪。对一部分现代作家来说,童年是在一种舒适的环境中度过的,童年给了他们无限快乐的时光和美好的记忆。长大之后,随着阅历的不断增加,他会把这种快乐和美好加深与延长,形成文学作品中的一种掩饰不住的亮色,和对真善美的强烈追求及完美呈现。如孙犁、冰心、沈从文是其典型代表。可是大部分现代作家却是在不幸和痛苦中长大成人的,形成了内心缺失性童年经验。在他们看待周围的人和事时,犹如戴上了有色眼镜,世事万物都罩上了一层阴影。因为儿童是渴望自己适应周围的环境的,当儿童发现周围的环境对自己的成长来说困难重重,甚至充满了敌意,那么儿童就会失去勇气,情绪上就会呈现悲观主义色彩。如鲁迅、郁达夫、曹禺、庐隐、艾青、张爱玲、梅娘等是其代表。二、现代作家情感体验的多样表现在现代作家中由于幼年承受母爱的不同在作品中呈现出欢快和伤感两种截然不同的审美情感的作家,最典型的莫过于冰心和庐隐。冰心是现代文学史上最①老舍:《事实的运用》,收入《老舍论创作》,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93页②转引自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个案批评》,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222页14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幸福的一个,身为女孩,却没有因此而受到父母的歧视,反而得到了父母无微不至、至纯至性的亲情和关爱。在充溢着浓郁的“弑父”情绪的五四时期,虽然冰心也有“弑父”倾向,但更多的是歌颂神圣无私的伟大母爱,颂扬母女一体的幸福,以及家庭的美满和谐,作品呈现出一种欢快明亮的基调。而自幼缺少父母之爱、被视为灾星的庐隐,无爱的童年给了她极大的精神创伤,成年之后尽管母亲极力补偿,也无法弥补庐隐内心深处所隐藏的伤害,因此很容易接受悲观主义哲学:“因为我正读叔本华的哲学,对于他的‘人世一一苦海也’这句话服膺甚深,所以悲哀便成了我思想的骨子,无论什么东西到了我这灰色的眼睛里,便都要染上悲哀的色调了。”叫“我简直是悲哀的叹美者”固因此其作品始终笼罩着一层悲哀的色彩,充溢着一股浓浓的哀伤情调,像一只受伤的大雁低低哀鸣,无助而凄凉。《海滨故人》中那撕肝裂肺的情感创伤震撼着读者的心灵,即使在写好友石评梅的作品《象牙戒指》中也要借主人公沁珠抒发自己的悲哀心境:“在我心底有凄美静穆的幻梦,这是由先天而带来的根性。”‘我是生于矛盾,死于矛盾,我的痛苦永不能免除。”她的同学和朋友苏雪林曾这样谈庐隐在渴求爱情时的急迫心情:“少时既失父母之爱,长大后又常受命运的摆布,一个热情人处于这样冷酷环境,好像一株玫瑰花种在冰天雪窖,叫它怎样可以蓓蕾?她创痛的心灵要求爱情的慰藉,正等于花之需要阳光的温煦呢。”@由于庐隐自幼缺少和家人情感上无障碍沟通和交流,心扉始终关闭,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内一山世界。不仅导致了庐隐性格上的偏执,而且导致了她的作品更多地虚构自己,带有更明显的自叙传性质,在叙述方式上喜欢采用日记、独自、书信的方式。与庐隐的“感伤和悲哀”类似的是童年同样没有得到父母之爱的艾青。自幼被送人抚养的艾青,虽然也得到了养母的博大母爱,使他获得了对土地、对农民的深深的依恋之情,但是与家人的隔膜、父母亲情的缺失深深地伤害了敏感诗人的心,它就如一块无法触摸的伤疤时时折磨着艾青的艺术神经,致使他的作品蒙上了一层沉郁悲凉的情绪。作品带有悲凉沉郁情绪的还有自幼失去母亲的曹禺,童年没有得到充分母爱滋养的郁达夫。这些人的抑郁情绪虽然有时代的影响,但更主要的是作家童年时期一些痛苦经历的左右所致,从而使他们的作品失去了明丽的亮色。①庐隐:《庐隐自传》,上海:第一出版社,1934年版,第74页②庐隐:《庐隐自传》,上海:第一出版社,1934年版,第91页③苏雪林:《关于庐隐的蚓忆》,载中国现代文学馆编《中国现代文学百家·苏雪林代表作——棘心》,华夏出版社,2009年版,第225页14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路翎的外公家曾是苏州巨富,路翎的生父虽然是个开诊所的医生,但却是招赘女婿,这在中国文化中,是被人非常看不起的,故而在路翎两岁时自杀身亡。之后生母徐氏改嫁,路翎随母姓。因家贫和战乱,只念到中学,靠继父的关系断断续续做小职员谋生,过着半流浪的生活。这样复杂曲折的童年经历可以说给路翎带来了极大的创伤性记忆。童年时期路翎又经常耳闻目睹舅妗一辈为争夺家产,而闹得鸡犬不宁,这不仅为他日后创作著名长篇小说《财主底儿女们》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而且也给幼小的路翎留下了痛苦的生活记忆和悲哀的情感积累。路翎曾向胡风倾诉自己内心的悲哀:“在小学的时候,我就有绰号叫拖油瓶,我底童年是在压抑、神经质、对世界的不可解的爱和憎恨里度过的,匆匆度过的。我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很早熟,悲哀是那么不可分解地压着我底少年时代,压着我底恋爱,我现在二十岁。”(《胡风路翎文学书简》)李洁非在《路翎底气质》中,从“知人论世”的视角人手,以大量的篇幅讲述了路翎复杂的身世,在对所有信息进行梳理、编码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童年的特殊经历,导致了路翎创作中自始至终涌动着的苦闷,这种苦闷不是沉默的,而是带着破釜沉舟的果敢在自我的救赎之路上喷薄而出。①因此,不仅在长篇小说《财主底儿女们》中以童年生活经历为原型塑造了众多成功的人物形象,反映了封建大家庭成员之间勾心斗角,互相残杀的过程,而且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始终充溢着一股近于残酷的灵魂的拷问与“歇斯底里”的变态情绪,常使读者痛苦不己。用胡风的话说:“路翎所要的并不是历史事变的记录,而是历史事变下面的精神世界的汹涌的波澜和它们的来根去向,是那些火辣辣的心灵在历史命运这个无情的审判者面前搏斗的经验。”曾实际上反映在这部作品中,作家的创作过程就是作家本人和现实生活的肉搏过程,是作家本人用真实的爱憎去深入观察并反映生活的情感结晶。在湘西这个充满着生机和活力、入与自然和谐相处、环境优美的大自然的怀抱中无拘无束成长起来的沈从文,成年后离开自己的自然生长之地,离开了充满诗意的生命原乡,在沉重的社会现实环境中,优美纯净的乡村记忆和龌龊沉闷的现实生活构成了沈从文自我与世界、理想与现实两个截然分明的文学世界。沈从文对故乡的描写与对城市的表现自然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情感对比。城市环境的嘈杂、肮脏与湘西风景如画的自然美景无法比拟,城市人龌龊、猥琐、尔虞我诈①李洁非:《路翎底气质》,载《钟III》,2008年第6期②胡风:《青春底诗》,选自《胡风选集》第一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4页14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内心,也是湘西苗族人天然、淳朴、宽广坦荡的胸怀所无法想象的。所以在沈从文的文学世界中,天然地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艺术和情感世界:一个是自然和人和谐相处、亲密交融、共荣共生,充满灵性和神性,充溢着真善美的理想世界;一个是在所谓的现代文明关照下,人城对立,人的内心充满了孤独,人与人之间互相隔膜,充溢着欺骗、倾轧,以及假恶丑的现实世界。作者时常为“乡场中那一派空气,一阵声音,’一分颜色”Ⅲ而陶醉,因为那是一个童年记忆编织成的理想之梦,因此在情感的记忆里无限放大了那~份陶醉,同时也从另一方面照出了残酷的社会现实。对此有人这样评价:“按照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沈从文对于城市生活现实的不满来源于记忆中的童年乡村生活经验,已在一定时空距离之外的乡村与身在其中的城市生活空间形成反差,儿童时代的满足所带来的乌托邦式的幻想和记忆成为他摆脱现实焦虑的一剂良药。”@因此,在充溢着权力、腐败、规约和束缚的城市空间中无法找到情感寄托的沈从文,只好把湘西作为沟通自己生命审美感受的精神客体,用诗一样的语言和形式来建构自己的心灵栖息地和情感艺术世界,寄托自己的美好理想。黑格尔曾说:“艺术对于人的目的在于是他在对象里寻回自我,自然美只是心灵美的反映。”@同是成长在清末民初这一特殊时代北平的“旗人”后代,蒙古族的萧乾和满族老舍,在童年时期遭遇了物质匮乏,过早地体味到生活的艰辛,人情世态的炎凉,共同经历了幼年丧父,靠勤劳、善良、要强的寡母把自己抚养的人生历程。由于同为辛亥革命时期共同驱逐的“鞑虏”一列,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遭人歧视和排挤,为此精神上也遭受了严重摧残和压抑。相同的经历形成了他们相同的性格心理:自卑、硬气,不服输的性格,这种宁折不弯的性格使得二人在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一一1966年采取了极端的方式:老舍选择了跳湖,结果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萧乾选择了吞服安眠药,后经人抢救躲过了一劫。这种性格也使得隶属于不同文学派别的他们的作品也同样具有相同的内容和艺术品格。不但有老舍的《我这一辈子》,萧乾的《我这两辈子》,而且他们的作品内容都关注北平市民阶层,关注社会底层,把洋车夫、寡妇等弱者作为他们的描写对象,作品格调都隐藏着一种沉郁和悲悯的调子。①沈从文:《我上许多课仍然不放F那一本大书》,收入《沈从文自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37页②张立新:《“成长”的焦虑:沈从文自我与世界的分裂与弥合》,载《社会科学》,2008年第8期③转引自朱光潜:《醒方美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587页14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我生在一个穷蒙古人的家里,先头还挂龙旗。可等我懂事,就挂起五色旗啦:汉满蒙回藏。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三等公民。上学时候,给同学追着喊过不少声“达子”,而且是个穷得曾断过顿儿的达子。我老早就在民族上有过挺深的自卑感。要是查我早年的履历,我不但没敢填“蒙族”,连籍贯都不敢写“北京”。我填过大兴、通州,考辅仁时候的假文凭写的甚至是“广东潮阳”。我这民族真相还是五七年“竹筒倒豆子”硬倒出来的。十岁以前刚学织地毯的时候起早贪黑,一个月才挣一块钱一一我居然用我这辈子头一笔工资给正咽气的苦命妈买了个水果罐头(见《落日》)。我挨地毯师傅打,上课挨老师打,回家挨堂兄打。可越打我越横了心,非活出个样儿来不可。’其实,骨子里我是自卑的,可这自卑成了我的一根鞭子。一一萧乾《我这两辈子》八旗后代在民国初年所遭遇的民族歧视,以至于导致整个群体的边缘化和贫困化,使老舍和萧乾深深地感觉到精神方面所遭受到的摧残和压抑,物质的匮乏,生活的艰难所带来的内心的自卑。萧乾提起“早年的往事,犹如一碗酸甜辣苦威.的菜汤,有一种难以代替的风味。又是它像是远方吹来的一支儿歌,温存而又委婉,恰似春日杨柳稍在脸上拂过;有时又像是一场噩梦,仿佛看到自己孑然一身踏过一道独木桥,四面虎狼都在睁大眼睛,张开血口,等待吞噬。”贫穷使二人过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生活的不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悲哀,与因穷而无法求学,还不得不经常饿肚子的痛苦经历,促使他们把过多的笔墨寄于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物身上,洋车夫、巡警、暗娼等,对他们的情感并没有像鲁迅那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是抱有深深的同情和无尽的哀伤。每当展现他们的辛酸生活时,就好像“用手感伤地抚摸着自己的童年”∞。老舍在《月牙儿》中塑造的母女并没有一般人对暗娼这一职业的厌恶,反而在整部作品中充溢着一种为求生存无奈被逼为娼的辛酸之情。写主人公“我”的父亲去世后,母女俩相依为命,母亲为能养活女儿用尽了包括改嫁在内的一切抗争办法,而最后不得不靠做暗娼来维持生活,女儿在一番不甘的挣扎之后也踏上了母亲的老路,养活母亲,最后入狱的故事。为了活着,善良、单纯,对未来有着美好希望的女儿曾努力找事做,极力回避走母亲的老路,可残酷的现实最终使她彻底绝望了,是无情的现实使一个曾经纯洁善良、正直倔强的女性失去了自己,同时不幸①萧乾:《中国现代作家选集:萧乾(自序)》,台湾:钟馗出版有限公司,1987年版14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命运也使她对这个地狱般的世界有了清醒的认识,“我所做的并不是我自己的过错”,这是作家对穷苦女性悲苦命运的真情展示,更是对黑暗社会的无情揭露。这一点在《骆驼祥子》中同样体现出来。作家对虎妞的塑造是从外貌的老丑到个性的泼辣、厉害、粗鲁,相比野蛮、粗俗、自私、霸道的虎妞而言,作家反而把做暗娼的小福子塑造成了善良、温顺、体贴、孝顺,具有典型的传统优秀品质的女性,情感取向中,我们明显可以感觉到老舍对虎妞的厌恶和不满,对小福子的悲悯与同情,认同之情的天平显然向小福子这边倾斜。老舍曾说:“随着我对这社会认识的加深,这些暗娼走向毁灭的原因,除了社会因素之外,⋯⋯她们身上也有着我的泪和恨。”①老舍不仅童年受穷,在他成为作家之后,还常常为生计而苦恼,他非常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安定的环境和心境当一个专门的“写家”,然而,现实常常事与愿违。能证明这一点的是2010年第2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发表的刘涛新发现的老舍佚文《没法不“差不多”》:我没有多么大的“才气”,只好不过汇编几套也还热闹的故事而已。可是,编故事也需要编的时间与改的时间,不能像蒸窝窝头似的一揉就是一个。编的细,改的细,出来的ig:)L,不用说,也就细。故事即使毫不出奇,到底是加细作出来的。火着心要这么办呀,只有这样似乎才对得起人。哼,事情可不凑巧。咱上有老母,下有子侄,中间还有咱自己,大家还都长着嘴!是一起都饿杀,好叫我去编两套体面的故事呢?还是心那么一软,而只去顾嘴,不管文艺呢?不好解决。像我这样不高明的人,自幼就饿怕了,简直不敢拿“穷而后工”作自家的标语。咱不是阔公子,准知道穷就不会工,要不然,也早工过一半回了。我由穷中体验出来的,倒是饿了就发晕,不能写文章。等等再说吧,文艺事小,饿死事大;要是世上的人全迷信穷而后工,大家都一直绝食写文章,人还死绝了呢,哪里去找文艺?“差不多”就“差不多”吧,且教老母多吃一口有肉丝的菜吧。地道俗人,我晓得,不必等先生们骂。@但贫穷使得老舍和萧乾更加维护做人的尊严,因此他们都严格保持传统士大夫的气节。老舍不仅在《四世同堂》中塑造了祁天佑这位“士可杀而不可辱”的①舒乙:《老舍》.燕山出版社,2003午版,第207页②刘涛新发现的老舍佚文:《没法不“差不多”》,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从刊》,2010年第2期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小商人形象,塑造了钱默吟宁折不弯的知识分子形象,而且老舍以自己最后投湖而死进一步证明了对尊严的看重和维护,同样在文革中萧乾也选择了自杀的方式来对待残酷的现实。民族身份的歧视,使得二人对自己被边缘化的民族身份讳莫如深,不敢在文学作品中毫不顾忌大胆地体现出来,但他们却有着比一般人更加强烈的国民意识和国家观念,有着更加浓烈的爱国之情和优患意识。《四世同堂》作为抗战文学最有实力的作品,作家倾几年之力来表现小羊圈胡同里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北平沦陷之后如何惶惑偷生以至于最终走向抗争的道路,实际上作家“在热切地呼唤全民投身于抗战救亡的同时,在表现小羊圈胡同苦人们的惶惑、偷生与奋起抗争之问,仍然显示了对他们不得已的生存处境的深切同情和充分理解。表现了对国家没有给予他们国民的待遇、国民的意识而严重的时局又向他们要求着国民的观念这种可悲现实的深切义愤,也表现了对这些苦人奋起抗争的义勇的热情歌颂。”∞老舍说:“我的脾气是与家境有关系的。因为穷,我很孤高,特别是十七八岁的时候。”罾清末旗人社会地位的沦落和残灯末庙似的旗人社会,“旗人既忘了自谴,也忘了自励”的生活情境,使得老舍孤独的内心又增添了难以排遣的民族忧患意识,在“我昔生忧患,愁长记忆深”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滚滚横流水,茫茫末世人”的无限感慨,因此,“生活和时代环境将抑郁加给老舍,而又不允许他以明确的方式发散出来。这种心灵的阴影,与家庭生活中的败落的感受一起,汇成了一种浓重的沉郁。”@在贯穿始终的创作中老舍对代表旗人文化的北平市民文化进行了审视和批判,揭示出中国文化所潜隐的民族劣根性,呈现出老舍作为满族后代对国家命运的深情关注和忧虑。幼年受过禅学熏染的废名,绝大部分作品是以家乡黄梅的人、事、自然和风俗作为自己创作的素材,是一曲曲远离尘世侵扰通向宁静禅境的田园牧歌。《竹林的故事》、《菱荡》、《桥》都是远离现实人生和当代社会问题的,几乎找不到作家对于现实社会人生的哀愁或者揭示。所描绘的几乎就是一幅幅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代表作小说《桥》中的史家庄,处处是“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式的平和宁静,人们男耕女织、知足常乐,人性淳美,古风习习。小林、琴子、细竹均天真无邪、纯朴自然,他们和睦相处,丝毫没有情人与情敌之间的种种猜测、怀疑与争斗。废名用简洁而空灵的语言和恬静的情感为我们提供了一幅①古世仓.吴小美:《老舍与中国革命》,民族出版社,20(35年版,第39页②老舍:《我的创作经验》,《老舍文集》,第15卷,人民文学m版社,1999年版,第291页③古世仓,吴小美:《老舍与中国革命》,民族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页14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幅静美的水墨画,却并不引导人们去着力思考社会现实问题。他曾说:家乡的“‘自然’对于我是好的,家在城市,外家在距城二里的乡村,十岁以前,乃合于陶渊明的‘怀良辰以孤往’,而成就了二十后的文学事业。”∞故乡的风土人情,尤其是故乡“观心看净”的宗教氛围和禅学思想使他心中充溢着一种诗意和空灵寂静,让他的文章中浸润着风俗美、风景美、人情美,却不寄予跌宕起伏的情感波澜,因而别有韵味。可以说,故乡绍兴给了鲁迅极为复杂的情感,并赋予他表现故乡的两幅笔墨和两个截然不同的艺术视角。十二三岁之前的绍兴在鲁迅的内心深处以及笔下是美好的,是充溢着生机和活力的,笔调是轻松舒展的。长妈妈的愚钝可爱,三味书屋中读书和画画的乐趣,百草园的草虫花鸟,以及各种好吃的蔬菜瓜果。集中带给读者视觉美感的当属于收在《呐喊》小说集中的《社戏》,其中机智可爱的小伙伴,朦胧的江南夜色,皎洁的月光,满披着红霞像虚无缥缈的仙山楼阁一样岸边灯火中的戏台,像一条大白鱼驮着一群孩子在浪花里翻滚的航船,宛转悠扬的晚笛,弥散着蕴藻之香的碧绿的豆麦,潺潺的流水,江边的渔火,都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种轻松愉快的情调始终飘荡在文字中间。那时的江南水乡人性淳朴,人们善良友好,和睦相处,儿童自由活泼,乐于助人,就连鲁迅后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农民,在这篇小说中也没有一一点迂腐、麻木的迹象,生活其乐融融,农村也不存在等级分明、长幼有序的不平等制度。是一幅真正的江南美景图。然而到了家庭变故之后,鲁迅的艺术表达就成了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形式和另外一种审美情感。在察人观物上,都罩上了一层悲观灰暗的色彩。且不说故乡在创作主体的心态上呈现出一幅灰暗衰败的景象,《在酒楼上》S城一派破败的景象:“深冬雪后,风景凄清,懒散和怀旧的心绪联结起来,⋯⋯寻访了几个以为可_以会见的f日同事,一个也不在,早不知散到那里去了,经过学校的门口,也改换了名称和模样,于我很生疏。不到两个时辰,我的意兴早己索然,颇悔此来为多事了。”我“所住的旅馆是租房不卖饭的,饭菜必须另外叫来,但又无味,入口如嚼泥土。窗外只有渍痕班驳的墙壁,帖着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铅色的天,白皑皑的绝无精彩,而且微雪又飞舞起来了。”先前很熟识的小酒楼,一石居也是“狭小阴湿的店面和破旧的招牌都依旧”。笔端流露出的是一种沉重、压抑、郁闷的气氛。①废名:《黄梅初级中学同学录序三篇·之三》,载《大公报·星期文艺》,1936年l1月17日14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被故乡文化所驱逐的鲁迅笔下的“鲁镇”、S城、山阳(绍兴古时被称之为山阴,故而在《孤独者》中用山阳)小城,都指涉的是童年生活过的绍兴。被亲戚、族人本家倾轧与欺辱的悲愤情感,在鲁迅作品中常常体现。《祝福》中,死了丈夫的祥林嫂,被大伯收屋,被婆婆卖到山坳里,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在《孤独者》中,死了父亲的魏连殳,幼年时期就遭受到族人逼迫他在让出老屋的契约上画押的悲惨境遇,现在,已经拿定主意不娶妻的魏连殳,又被堂兄逼着硬要把儿子过继给自己,其目的也是为了抢占寒石山老家的破房子,直到魏连殳生病临死前哑了喉咙不能说话,族人还不放过,千里迢迢从老家寒石山赶来强迫他说出自己的存款。这一点是和鲁迅童年时期被族人欺辱和冷落有很大关系。魏连殳对族人的憎恨,正是鲁迅内心情感的艺术表达。正是因为童年时期在从小康人家落入困顿的过程中充分感受到底层人民生活的不幸,故而在对底层民众塑造的过程中充溢着一种深深的怜悯之情。所以对这类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形成了极为鲜明的情感对比。童年时期平桥村的小伙伴、闰土、阿长,后期的则有成年之后的闰土,与当年的敏捷精悍相比,乱蓬蓬的须发,苍白衰瘦的长方脸,颓唐,眼睛也失了精彩,面貌显然颇有些改变。还有虽有行动却变得格外迂缓的吕纬甫,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穷酸、落魄,被人戏弄的孔乙己,死了儿子一嫁再嫁最终在除夕的鞭炮声中冻饿街头的祥林嫂,还有单四嫂子、阿Q、狂人、魏连殳、夏瑜等等,他们生活的环境沉闷、压抑,让人喘不出气来,甚至充满了灾难,危机四伏,时刻都有生命之忧。更为可悲的是作者并不仅仅从强者对弱者、尊对卑、大对小这一单一顺序进行个人危机处境的陈述,还有强与弱、尊与卑、大与小的联合,如咸亨酒店里的小酒倌对孑L乙己,周围孩子对魏连殳,阿Q对小D、阿胡的态度,等等,他们常常形成一个庞大的社会联盟。庞大的社会群体对弱小个人的围困与攻击局面的形成,是和鲁迅成长过程中遭族人排挤孤立无援所形成的对“无爱的人间”感到真诚恐怖的悲观主义愤激情绪有直接的关系。父亲长期患病致使鲁迅为了给父亲治病找药和抓药所忍受的屈辱,以及父亲的死在此也同样赋予了鲁迅以复杂的内心情感体验。父亲这一文化保护层的丧失,导致鲁迅兄弟和母亲“孤儿寡母”遭周围人的欺凌,是他塑造祥林嫂、单四嫂子、八一嫂、眉问尺母亲、夏四奶奶等形象的直接动因。早年父亲逼鲁迅背书直接导致鲁迅反对封建父权和家长制,在《社戏》和《朝花夕拾》中流露出对父亲强制自己背书的反感,进而写出了《我们怎样做父亲》等名篇,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当然也同样左右着鲁迅因父子之情对父亲怀有无法割舍的爱,从而使鲁迅毅然决然地选择学医意在医治像他父亲那样被贻误了的病人,在自己的创作道路上写出了倾其所有买一个不能治病的“人血馒头”导致华小栓最终身亡的《药》这样的名作。出身于封建大家庭的巴金和曹禺,自幼看惯了家庭中出现的罪恶和丑陋现象,对封建大家庭中的专制制度深恶痛绝,因此在表现封建家庭的崩溃和瓦解方面表现出的态度和情绪非常决绝。巴金在《家》中塑造了一个黑暗无比,充满肮脏和血腥,不知吞噬了多少年轻人性命的高家。又在《憩园》中重构了一个家败人亡,妻离子散的杨家,如今“憩园”的新主人姚国栋虽然有一定的现代知识和观念,但如不及时调整自己,管教儿子,难免不重蹈杨老三的覆辙。曹禺把《雷雨》的舞台设在“能引起人的无边噩梦似的老房子”周公馆;在《北京人》中设置了一个“全是黑暗同龌龊”“原是个可怕的桎梏”的士大夫家庭;《原野》中的焦家是个阴森恐怖,充满仇恨的“阎王殿”;《家》表面上看来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上是充满了“明争暗斗空气”的大家庭。两位作家的作品出现了如此密集的封建大家庭形象,而且都是令人窒息的“狭的笼”,是黑暗腐败,充满罪恶的“魔窟”。作家用这种心态和情感塑造的一个又一个封建堡垒,和作家对自己家庭的情感认知和切身体验密切相关。他们不像张爱玲那样对张家曾拥有的繁华和地位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艳羡。在没落的封建大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张爱玲,自幼看惯了家庭中复杂的人事纠葛,以及人们用尽心机勾心斗角,也难以摆脱日趋没落的社会现实,因此她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情感来叙述一个个悲凉的故事,其作品不仅有着苍凉的氛围,如暗淡的黄昏、阴森可怕的月夜、嘈杂无序的都市、封闭衰败的公馆,畸形的性爱、无爱的婚姻、扭曲的人性、颓败的人生,作品中还蕴含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悲凉之感。这一切都源于童年家庭生活氛围的影响。出生于上海大都市又是一个封建化和西洋化畸形交织正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的家庭的张爱玲,这样的家庭环境和文化氛围使她过早地成熟,父母婚姻的不幸,自幼才女天分的外显,形成了她怪异顽强的性格和自立于世的人生态度,这对其创作心态的形成和审美情感的表达产生了直接影响。由此可见,随着五四新文学“人的文学”的建立,人的心灵世界大大拓展和解放,文学艺术形式的自由多元,也为作家表现自身的情感体验、审美感受,进14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行艺术想象提供了广阔的艺术空间。胡风谈到:“经验材料通过作家的血肉追求而显示出了它的潜伏的内在逻辑,作家的理解和感情态度又被那内在逻辑带来了新的内容或变化,这才达到了主观和客观的统一,产生了作品。”∞萧红这样表示:“一个题材必须要跟作者的情感熟悉起来,或者跟作者起着一种思恋的情绪。”②当代作家张抗抗曾言:“文学艺术长久的生命和魅力,依然在于信守和表现你自己所感悟的真实。”@正是出自作家这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和真实的内涵丰富的情感所形成的审美体验,才使得作品具备了打动人心的艺术魅力,避免了抽象空洞的说教。第二节文学语言:地域文化的缠绕和童年经验的赋形五四文学革命是以废除文言倡导白话开端的,新文学的实绩之一,就是用白话文代替了文言文。不仅把“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引入了作家的创作中,而且出现了一大批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白话口语的基础上,吸收外来词语中的有用成分,或者文言文中的营养,创造出精美简洁、富有艺术表现力现代文学语言的著名作家。鲁迅、老舍、赵树理、孙犁、萧红等作家的出现对现代文学语言的丰富和发展都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对此钱理群先生在谈论冯至的《伍子胥》的语言时进行了概括性的总结:“这显然是一群环境、背景、文化修养、风格⋯⋯都很不同的作家。尽管有着不同的语言资源:有来自‘童年(自然)生命’的回忆的(萧红、骆宾基等),有来自市民文化的(老舍等),有来自农村民间文化的(赵树理、孙犁等);相形之下,冯至的学院背景,更多的从书本中获取资源,是较为特殊的;但在日常生活中的白话口语的基础上,创造出富有艺术表现力的纯净的现代文学语言的目标与努力,都是惊人的一致。”④一、地域文化的缠绕地域对语言有着非常直接且重要的影响。语言作为地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作家极力表现和追求的重要方面,并且语言作为一种文化前结构,深①胡风:《关于解放以来的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胡风全集》第6卷,第二辑,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笫215页②萧红:《现代文艺活动与“七月”》,转引白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567页③张抗抗:《大江逆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08页④钱理群主讲:《对话与漫游——四十年代小说研读》,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299页15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深打上了地域文化的烙印,先在地制约着使用者的思维逻辑和情感价值。正如当代作家莫言所说“故乡对作家是一种限制。⋯⋯所谓故乡的限制,我觉得更是一^种语言的限制。一个作家的语言有后天训练的因素,但他语言的内核、语言的精气神,恐怕还是更早时候的影响决定的。我觉得我的语言就是继承了民间的,和民间艺术家的口头传说是一脉相承的。第一,这种语言是夸张的流畅的滔滔不绝的;第二,这种语言是生动的有乡土气息的。”Ⅲ这就证实了新文学初期语言学家刘半农的看法:“我们作文作诗,我们所摆脱不了,而且是能运用到最高等最真挚的一步的,便是我们抱在我们母亲膝上所学的语言:同时能使我们受最深切的感动,觉得比一切别种语言分外的亲切有味的,也就是这种我们的母语。这种语言,因为传播的区域很小,可以严格地收缩在一个最小的地域以内,而又不能独立,我们叫它为方言。”@并且认为方言是文学产生审美力量的重要因素,因为最能代表地方口语和白话语言的民间歌谣的“好处,在于能用最自然的言词,最自然的声调,把最自然的情感发抒出来。人类之所以要歌唱,其重要不下于人之所以要呼吸,其区别处,只是呼吸维持实体的生命的,歌唱是维持心灵的生命的。”@作家一般都会运用他所熟悉的地方语言进行文学创作,每一种地方语言都会有特定的语言规范。然而,日常生活语言不能作为文学语言直接进入作品,它必须经过作家的锤炼和加工,作家需从人们的唇舌问吸取创作的灵感,对它们进行再发现和再创造。因此,被公认为语言文字最见功力的汪曾祺曾言:“我以为语言具有内容性。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是技巧。探索一个作家气质、他的思想(他的生活态度,不是理念),必须由语言入手,并始终浸在作者的语言里。语言具有文化性。作品的语言映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养。”④孙犁在谈文学创作的《文艺学习》一书中也谈到语言的重要性:“从事写作的人,应"-3像追求真理一样去追求语言,应-3把语言大量贮积起来。应当经常把你的语言放在纸上,放在你的心里,用纸的砧,心的锤来锤炼它们。①莫言,刘颈:《我写农村是一种命定——莫言访谈录》,选自孔范今,施战军主编:《莫言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83页②刘半农:《瓦釜集·自序》,选自鲍晶:《刘半农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96页③刘半农:《因外民歌译·自序》,选自鲍晶:《刘半农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19贞④王彬彬:《孙犁的意义》,载《文学评论》,2008年第1期l51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重视语言,就是重视内容了。一个写作的人,为自己的语言努力,也是为了自己的故事内容。他用尽力量追求那些语言,它们能够完全而又美丽地传达出这个故事,传达出作者所要抒发的感情。怎样洗炼呢?就是从这些口头的话里面,洗刷那些偶然的、一时的部分;洗刷那些不确实的、紊乱的部分;洗刷那些发音不准确的部分;洗刷那些和人民日常的语言不一致的部分。反过来说,就是保留那些常说的,明确简洁的,发音响亮的,有声有色有灵魂的语言。孙犁在1985年《再谈通俗文学》一文中又谈到:我在这里要谈的事,无论是“通俗文学”或是“正统文学”,语言都是第一要素。什么叫第一要素?就是说,文学由语言组织而成,语言不只是文学的第一义的形式;语言还是衡量、探索作家气质、品质的最敏感的部位,是表明作品的现实主义及其伦理道德内容的血脉之音。而作家的语言必然地要受童年生活环境的影响。凌宇说“读汪曾祺的小说,你会为他的文字的魔力所倾倒。句子短峭,很朴实,像在水里洗过,新鲜、纯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7。”汪曾祺的语言,除了受到沈从文和废名的影响之外,还与家庭生活环境、江南高邮的地域文化环境分不开。祖父对唐诗的喜爱,父亲对绘画的热衷都会让汪曾棋自幼沐浴在一种含蓄典雅诗化的古典文化氛围之中,形成了~种爱慕美、追求美、捕捉美的淡泊从容、睿智诙谐的文化心态。地方的方言土语,以及清新自然的地方风物和水乡泽国水的滋润,都让他在语言表现上尽量做到简洁利落,不事雕琢,追求一种自然美。对地方口语进行加工提炼时,尽量保持民间语言的生动鲜活、丰富多彩的原始状态,形成了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效果。“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穗。紫红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飞远了。”(汪曾祺《受戒》)这里动静结合,颜色多样,五彩缤纷,既有视觉,又有触觉,好一派秋后景色。“这地方的忙活是栽秧、车高田水,薅头遍草、再就是割稻子、打场子。这几件重活,自己一家是忙不过来的。这地方兴换工。排好了日期,几家顾一家,轮流转。不收工钱,但是吃好的。一天吃六顿,两头见肉,顿顿有酒。干活时,敲着锣鼓,唱着歌,热闹得很。其余的时候,各顾各,不显得紧张。”15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III————————————————,,——————————Il(《受戒》)在此,作者把口语运用得干干净净、简洁利索、透亮清澈。汪曾祺的语言可以说是性情和学养的自然流露。既是作家淡泊宁静的性格所致,又是和作者所受的家庭熏陶和自身修养分不开。杨义也把吴组缃看作艺术功力颇深的作家,认为其艺术功力之一就是地方风物和乡音土调的融合,对其小说语言的击赏:“方言土调,村俗的譬喻,精彩的炼话,俯拾皆是。作家的本事在于把村俗的乡音土调点化为滋味十足的文学语言。”∞无论是吴组缃还是沈从文、汪曾祺,这些“长期生活于特定的文化环境和语言环境中的作家,在写作时自然而然动用在他头脑中贮存的熟知的语言符号,按照一定的结构方式加以编码,以确保表达的逻辑性和流畅性。”@不但生动地再现了幼时的文化环境,而且显示出典型的地域性语言痕迹。由于出身的卑微和地位的低下,赵树理和老舍都写出身低贱土生土长的小人物,作品中的人物说的都是小人物应该说的话,虽然都带有鲜活、通俗、幽默的特点,一般人读他们的作品都能强烈感受到平易畅达,通俗易懂,但由于童年所受文化氛围影响的不同,其语言风格截然不一样。老舍是典型的“京派”作家,其作品京味浓郁,带有浓厚的北京市民文化色彩,而赵树理的作品则山西乡土气息浓厚,其语言俗白、质朴,符合农民的身份特征,二人的语言风格显示出巨大的文化、地域、身份等方面的差异。老舍自幼沐浴在北京下层市民文化圈子当中,几百年问孕育而成的北京市民文化和市民语言浸润着老舍,使他对市民日常生活中的语言烂熟于心,生活的低微与贫贱,使他对人生抱有诙谐滑稽的态度,其中又不乏机智和幽默,以缓解生活的酸辛,再加上他对代表着市民文化的民间文学如北京地方戏曲、鼓词、曲艺的热爱,民间通俗文学中的语言和北京市民的语言经过他的悉心加工、提炼、打磨,随之形成了老舍充满市民文化智慧和神韵的语言风格:清脆快当、字正腔圆、晓畅易懂,作者也成为带有北京文化底蕴和北京白话内在美感的语言大师。出生于山西农村的赵树理,由于自幼沐浴在农民群体中间,对地方方言土语了然于心,父亲又是当地农村出了名的地方戏曲说唱艺术表演者,赵树理自己也曾参加过农村的说唱艺术团体,因此他创作出了既通俗易懂,又生动活泼、风趣有味的文学语言,无论是描景状物,还是抒情写意,都能言尽其妙,达到了一种通俗化、民族化、艺术化的艺术效果,其语言则是地道的山西语言和山西地方民间说唱艺术的高度融合,具有浓厚的山西农村气①杨义:《巾国现代小说史》(第二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389页②李贞:《(儿女英雄传>的文学语言审美》,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9年,第5页153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息。这种语言特点主要是由其农村出身,长久的乡村生活积淀、乡土氛围熏陶等先决条件综合作用而成的。如在《小二黑结婚》中谈到三仙姑爱涂脂抹粉的打扮像“驴粪蛋上下了一层霜”,具有幽默风趣的浓厚山西地方风味。对二诸葛的迷信、迂腐,用了“不宜栽种~‘恩典恩典”,用“米烂了~‘看看仙姑”来表现三仙姑的泼、赖。在语言运用方面不但在人物对话上,而且在一般叙述的描写上,都是口语化的农民口中的语言。同时还善于通过人物的语言展现人物的心理。例如:二诸葛打发大黑去后,仍然低头细细研究方才占的那一卦。停了一会,远远听着有个女人哭,越哭越近,不大一会就来到窗下,一推门就进来了。二诸葛还没有看清是谁,这女人就一把把他拉住,带哭带闹说:“刘修德!还我闺女!你的孩子把我的闺女勾引到哪里了?还我⋯⋯”二诸葛老婆正气得死去活来,一看见来的是三仙姑,正赶上出气,从炕上跳下来拉住她道:“你来了好!省得我去找你!你母女两个好生生把我个孩子勾引坏,你倒有脸来找我!咱俩人就也到区上说说理!”两个女人滚成一团,二诸葛一个人拉也拉不开,也再顾不上研究他的卦。三仙姑见二诸葛老婆已经不顾了命,自己先胆怯了几分,不敢恋战,少闹了一会挣脱出来就走了。二诸葛老婆追出门来,被二诸葛拦回去,还骂个不休!这是一段三仙姑与二诸葛老婆之间极具农村生活气息的“吵架”场景。赵树理把两个女人之间吵架缘起、吵架过程、吵架过后的整个过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同时还把二诸葛的息事宁人,三仙姑的故意找茬,二诸葛老婆的气急败坏的心理特征鲜明生动地呈露出来,既简短精炼,生动形象,又表意准确,体现了赵树理驾驭语言的能力和把握故事叙述技巧的能力。这不得不归功于赵树理对农村语言的体验和沉淀,若没有长时间的农村生活阅历,很难写出这样贴近农民生活的语句。同样写人物,老舍在《离婚》中写书生气十足的老李:“穿上最新式的西服会在身上打转,好像絮着二斤滚成蛋的碎棉花。”再请看老舍长篇小说《离婚》中的一段被杨义称为“堪称描绘北京四合院老太太的口味的绝笔”,足以和《红楼梦》中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与贾母的一番对话相媲美的一段文字:“壶放着吧,明儿早晨再给我。还出去不出去?我可要去关街门啦。早睡惯了,一黑就想躺下。明儿倒水的来叫他给你们倒一挑儿。有缸啊?六个子儿一挑,零倒,包月也好;甜水。”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老李要想赶上老太太的话,有点像骆驼想追电车,“六个子,谢谢,有缸,不出去,上门。”忘了说,“你歇着吧,我去关门。”“孩子们可真不淘气,多么乖呀!”老太太似乎在要就寝的时候精神更大。“大的几岁了?别叫他们自己出去,街上车马是多的;汽车可霸道,撞丧哪,连我都眼晕,不用说孩子们!还没生火哪?多给他们穿上点,刚入冬,天气贼滑的呢,忽冷忽热,多穿点保险!有厚棉袄啊?有做不过来的活计,拿来,我给他们做!戴上镜子,粗枝大叶的,我还能缝几针呢;反正孩子们也穿不出好来。明天见。上茅房留点神,砖头瓦块的别绊倒;拿个亮儿。明儿见。”这是张大哥帮忙刚把老李的家眷从乡下接到北京,租住在马老太太家的第一个晚上,老李一家人刚睡下,房东马老太太在关街门之前发现新来的房客老李一家没有水喝,于是便提来一壶开水,同时又交代了一系列生活的常识,这正是生活在北京文化氛围中的北京市民为人处事的特点,是北京文化长期孕育的结果。言语中充分体现了北京小市民待人接物所特有的热心肠,又带一点絮咧。既有文化地域特色,又有个性化特点。一句“老李要想赶上老太太的话,有点像骆驼想追电车”,又显示了老舍的幽默风格。这绝不是赵树理笔下的农民语言,也绝不可能是上海这个现代大都市中小市民的语言。正如杨义所评价的:“这段话真切、准确而又生动地传达了一个慈祥的房东老太太以识途老马自居,对新来的乡下房客毫不见外,待人接物颇带点母性的亲切、抚爱和絮叨。她谈锋甚健,欲走又停留,谈吐长而不重复,断又在延续,期间有嘱咐,有关照,有提醒,有指教,有承诺。她熟悉家事的针头线脑,讲起来巨细无遗,礼貌周到,热情中不失谦逊,谦逊处又毫不做作,大有北京中下层市民知情达理,礼多人不怪之风,所用的又是清澈如泉水的北京话。”①另外像沙汀对四川口语、人情世态的灵活表现,得益于他幼年丧父之后,十二三岁就跟随作为川西北哥老会地方组织首领的舅父,经常出入于县城、小城镇和乡村之间,传递消息,运送武器,非常熟悉川西北农村腐败的基层政权、土豪劣绅、帮会组织、三教九流,熟悉他们的语言和心理,为此能够运用非常准确的语言反映他们的心理特点,呈现这一地域的乡风民俗,以及农村沉闷阴郁的人生形式。代表性的作品就是《在其香居茶馆里》。在沙汀的作品中经常出现四川所特有的风俗文化场所“茶馆”和在茶馆里存在一种特有的办事方式“吃讲茶”。这篇作①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半,第221页15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品故事发生的地点就是在汇聚三教九流容纳各色人等的其香居茶馆。小说把圆龙镇上两个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一个是联保主任方治国,另一个是大哥是全县极有威望的耆宿,舅子是财务委员的邢幺吵吵,放置在人员汇集的茶馆中撕破脸皮进行相互谩骂甚至殴打,演出了一场狗咬狗、丑态百出的喜剧,韵味十足,乡土气息浓厚。莫言说:“上帝给了你能够领略人类感情变迁的心灵,故乡赋予你故事、赋予你语言,剩下的便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谁也帮不上你的忙。”∞作家们正是在用童年时期习得的故乡语言,讲述着故乡人所发生的故事,感悟着故乡人的情感心理变化的过程中,逐渐成熟着,呈现出自己的作品风格和个性特征。二、童年经验的赋形“语言是文学表达的一个根本性问题,但表达什么、怎样表达却并不是由语言本身所决定的,它往往与作家的精神立场、表现对象等内容联系在一起,或者说,语言作为一种符号,它同样包含着文化的意蕴。语言一旦与作家的精神、情感、文化立场联系在一起,它就成为一个有意义的‘话语世界’。”④也就是说,作家的语言会受到多方面的影响,作家的语言既受到地方文化的影响和制约,还受到作家童年经验的挟制和左右。尤其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人的发现”张扬了个人意识和个性精神之后,五四文学改变了传统文学“诗言志”、“思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审美情趣和艺术原则,强调用自然本色的白话语言和自由舒展的文体抒发人的自然情感、世俗情感、个性情感,是人的情感的自然流露和宣泄,因而打乱了原来传统的语言秩序。如俞平伯所宣称:“我不愿顾念一切做诗底律令,我不愿受一切主义底拘牵,.⋯”我只愿随随便便,活泼的,借当代的语言,去表现出自我,在人类之间的我。”固从客观上来讲,地域文化影响了作家的前文化结构,而从主观上来讲,作家的语言品性总是为创作主体的气质和个性所规定,使文学语言成为一种超越公共语言直逼生命本源的尝试。正如A·P。鲁利亚的理论对我们的启示:“语言的优劣高下一方面取决于言语活动主体深层心理结构的丰富、充实与否;一方面取决于言语活动主体把这种深层结构转换成表层结构的能力如何。”∞由此可见,①莫言:《会唱歌的墙》,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222页②《刘半农:民间的语言自觉与价值自觉》,载《文艺争鸣》,2004年第4期③俞平伯:《冬夜·自序》。亚东图书馆,1923年版,第l页④鲁枢元:《创作心理研究》,黄河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61页15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现代白话文学语言的形成除了特定地方语言的形式与结构,以及运用语言的技巧的制约,最终还要和作家沉淀萦绕在心里深处的情绪和情感、经验与感受有关。但是“文学言语活动中语言创作并不是语言自觉地向’内在情感聚拢、迎合的单向活动,相反,文学语言是内在情感在语言形态上的自我赋形、自我言说。”①文学语言如果能够把内在情感最自然的情感表现和最简洁的地方语言联系结合在一起,就会达到一种情感真挚、自然易懂、明了顺畅的艺术效果,形成有价值、有意义的文学艺术世界。因此不同情感经历的现代文学家的文学风貌会在其文学作品语言表达上得以展现,丰富的童年经验造成了作家各具风采的独特语言风格。童庆炳在《文学概论》里谈到:“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文学的媒介。语言的组织运用,既是文学作品得以具体存在的形式,也是作家精神、情感的载体。”所以说“文学语言的奥秘远不在作品表面的篇章词句之问,而是更为隐蔽地存在于诗人、作家对于语言操作运用的心理活动之中。语言,文学语言,作为一种信息的载体,一种特殊的符号系统,它只是一切艺术感觉、审美情趣、文学理想的负荷者,我们的文学语言研究有必要把探杆伸到文学家的心灵中来。”㈤巴金幼时母亲“爱”的哲学和大哥所遭受的非人摧残,直至身亡,导致他对家族制度怀有强烈的憎恨,笔下的文字犹如脱缰的野马,酣畅淋漓,包含着青春的激情,具有浓烈的感情色彩,给人以强烈的震撼。相反,由于严格的家庭教养和教育环境等原因,梁实秋、凌叔华和杨绛的语言则显得比较节制、理性。自幼受到母亲刚强性格影响的丁玲,在语言方面表现为直自酣畅的特点,用这种语言来细腻刻画人物心理。而在祖父那里获得了一生情感支撑的萧红,在生命的最后岁月里,用充满诗性的散文化语言,凭着对感觉和直觉的极度敏感,把自己的生命情感体验熔铸在对个人生命历程的回忆中,进行一场生命独自,呈现着~种由祖父赋予自己的“童趣”视野所建构而成的单纯稚朴之美。在《呼兰河传》中一方面通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的眼睛,运用一种轻松活泼满含童稚气息的语言,把对呼兰河的愚昧落后和后花园的勃勃生机的直观感受感性地表述出来,呈现出散文化率真稚拙的语言之美。而这种充满诗意的语言表达却是和萧红寂寞的童年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童年的寂寞无爱,促使萧①潘华琴:《“立象尽意”:内在情感的自我赋形》,载《中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4期②鲁枢元:《创作心理研究》,黄河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73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红把兴趣旱早地转向了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后花园的花草虫鸟带给她了无限的快乐和温馨。“花开了,就像花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另一方面,这种自然界中万事万物的自由生长和繁华热闹又是和家庭的寂寞荒凉相对而言的。在作品当中作者不仅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诉说着一句话:“我家是荒凉的。”而且在作品第三章的开头和文章的结尾,萧红使用的语言几乎一模一样:“呼兰河这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而且这里的句子显然有重复使用的嫌疑,显得絮叨和多余,对此有人说:“就是这‘多余’与‘无所指’的语言,将萧红-t3灵中那种刻骨铭心的忧郁与感伤表达得淋漓尽致一一在萧红的一生中,唯一给予她无私的爱与庇护的,就是她童年记忆中的祖父。这是萧红在饱受感情折磨与战乱之灾、身心俱感憔悴之时,对爱的回味,对痛苦的咀嚼。这充满稚气的重复而‘多余’的话语,包含着多少温馨的记忆与悲凉的感受,而唯有这种复沓的絮语,才能表达作者心底深厚的情感。”“回返往复的节奏,使作品有了一种缠绵悱恻、哀怨凄丽的意蕴,令人荡气回肠。”①这里的评价非常中肯。有的评论家在评论冰心时说,“语言风格是文学的表达方式,实际上是人的精神心理和情感态度的外化。”“有什么样的生存体验就会有相应的语言风格,⋯⋯由于冰心心里流淌的是无尽的爱,在爱的导引下,生成温婉、质朴、清新而流利的语言文字。”②确实如此,相比而言,与冰心同时期登上文坛并双双齐名的庐隐,因其童年的不幸遭遇,和冰心清新典雅、自然空灵、平和温婉的语言特点相比,其语言呈现出凄婉、哀怨、感伤、迷茫的情感色调,常常将感叹、疑问、反问、呼告等多种不同语气的句子排列在一起,借以表达复杂多变的感情,很少有平静淡定的陈述句。庐隐代表性作品《或人的悲哀》,用书信的方式和第一人称的口吻表现亚侠因长期心情抑郁而失眠、心脏病发,无论多么优美的环境都无法调节她的心情,延缓她的病情,最终跳湖自杀。下面是她临死之前的一段告白,非常能体现庐隐的语言特点:“更深人静,万感丛集!虽没死的勇气,然而心头如火煎逼!头脑如刀劈,剑裂!我纵不欲死,病魔亦①郭海霞:《萧红文本:生命之在的诗意裸露》,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②王本朝:《基督教与中国文学的现代性体验》,载《甘肃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15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将缠我至于死呵!死神还不降临我?是在等不得了!这时我努力爬下床来,抖站的双腿,使我自己惊异!这时窗子外面,射进一缕寒光来,湖面上银花闪烁,我晓得那湖底下朱红色的珊瑚床,已为我预备好了!云母石的枕头:碧绿青苔泥的被褥,件件都整理了!⋯⋯我回去吧!唉!亲爱的母亲!嫂嫂!KY⋯⋯再见吧!”再看冰心的《往事四》:“江水伸入田垄,远远几架水车,一簇一簇的茅亭农舍,当几个农妇挑着担儿,荷着锄儿,从那边走过之时,真不知是诗是画!”这段写于1931年的文字洗练整洁、清新淡雅,呈现出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同为绍兴周家的公子鲁迅和周作人,虽然都是现代白话的高手,用语简洁、凝练,但是由于鲁迅自幼经历了家庭败落、丧父等一系列生活打击,生性耿直、敢说敢做敢当、脾气倔犟。坚韧顽强的鲁迅,常以最犀利的眼光来看待别人,以最敏感深邃的思想洞察历史和现实,鲁迅的语言冷峻、深邃、凝练、锋芒毕露,具有思想的穿透力。有时作品中的氛围和人物命运,都让读者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沉闷紧张与压抑。相比而言成长道路比较平坦的周作人的语言平和、优美、委婉,简洁凝练、质朴本色、淡而有味、圆润有力、舒缓、自然、冲淡、隽永,文笔中透漏出一种从容悠然,略带闲适趣味的情趣,这与他的处世哲学、生活趣味有关,这是由于父亲似的鲁迅对他实施了最大可能的保护,使他免于遭受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得以获得平和的生活和学习心态,形成散淡自然的语言风格。而与赵树理同时代出现的孙犁在童年时期母爱的滋润下,在滹沱河和白洋淀水波的养育下,其语言风格也呈现出优美静雅、明丽流畅、温婉抒情的特点。小说《白洋淀》开篇成为现代文学语言表现的典范:“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自然优美诗一样的语言编织出简洁逼真、充满生机和活力而又意蕴丰富的艺术世界和纯美画面。尤其是孙犁对水生嫂和水生之间包蕴着丰富细腻的感情活动的对话的描写,值得让人细致揣摩和深入体会,这是孙犁特殊的成长和情感经历磨砺出来的。赵树理写乡村争斗和矛盾,无论是乡绅和15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农民之间阶级斗争,还是父子、母女之间的家庭矛盾,都略带一点残酷或残忍。而孙犁却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写出了人间的一丝暖意和生活的些许情趣。一般而言,童年生活就是有一些小挫折和烦恼,如果基本上能够得到父母的关爱和良好的家庭教育,那么他们不仅性格中正平和,而且在语言运用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清新典雅、自然流畅、情理兼备。女作家如冰心、凌叔华、杨绛、林徽因如此,男作家如孙犁、沈从文、梁实秋亦是如此。如果说孙犁、冰心清秀靓丽充满诗意语言的形成主要得益于家庭亲人之问情感的滋养,那么,沈从文和废名的语言则主要是故乡文化和故乡大自然的馈赠,是家乡的山山水水,优美人性和人情,以及充溢着神秘色彩的宗教文化赋予了他们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创作灵感,也使得他们的语言倾向于表现纯朴、自然、健康、优美的人性,并用最质朴自然的方式表达美的意境和人生,带有恬淡、含蓄的诗意美和充满灵性与神秘色彩的审美韵味。正是因为对故乡和亲人怀有深深的爱和割舍不断的情感,才使得他们创作出优美的文字:“因为我活到这世界里有所爱,美丽,清洁,智慧,以及对全人类幸福的幻影,皆永远觉得是一种德性,也因此永远是我对它崇拜和倾心。这点情绪同宗教情绪完全一样。这点情绪促我来写作,.不断的写作,没在厌倦,只因为我将在各个作品各种形式里,表现我对于这个道德的努力。”④有的作家还善于用色彩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意绪。孙犁的“红”,曹禺的“黑”,艾青和张爱玲更是使用色彩的行家里手。如果说孙犁笔下多次出现的红色呈现的是他童年生活的幸福与美满,曹禺和艾青笔下的黑衣服和黑土地体现的是他们母爱丧失所致的话,那么,张爱玲对浓艳色彩的热衷,并且善于将声、光、影、色大胆地融合在一起,犹如她的穿着打扮一样,夸张惊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其实,作为出生在一个曾经辉煌繁盛的大家庭里的张爱玲,曾有的繁华热闹、声色犬马都停留在她的童年记忆里,难以忘却,无法释怀。就如谈到有着显赫名声的祖父母时,沦陷时期的《对照记》中:“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我爱他们。”多年之后创作《小团圆》时仍然是“她爱他们。他们不干涉她,只静静的躺在她血液里,在她死的时候再死一次。”可以说,曾有的富丽堂皇和后来的孤独苍凉形成的鲜明的对比,使敏感的张爱玲生出难以摆脱的无奈和悲凉,只好用充满独特魅力的语言文字如繁复的意象、新奇的①沈从文;《(篱下集)题记》,1933年12月13日16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譬喻、华丽的辞藻等来表达自己无以言说的人生感悟。如“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夜里在床上看见洋台上的月光,水泥阑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横卧在那里,浴在晚唐的蓝色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经太多了,墓碑一样沉重的压在心上。”(《小团圆》)这样的语言文字只会出现在张爱玲的笔下。对此张爱玲在《天才梦》里说:“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黄昏’、‘婉妙’、‘splendour’(辉煌、壮丽一一笔者注)、‘melancholy’(忧郁一一笔者注),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病。”相比而言,童年不太幸福的萧红则是在五彩缤纷的后花园和祖父的爱护中感受到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和温暖情怀,因此在她的《呼兰河传》与《后花园》中极力渲染和呈现后花园的色彩斑斓和草长莺飞,实际上在此萧红是想用这种亮色来掩饰自己无以抚慰的悲凉心情,因为这个家是荒凉的:“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虽然萧红是作为第一个孩子降生在这个二三十年没有出现过小孩子的院子,然而并没有被视为掌上明珠,给这个富裕家庭带来热闹的气氛,因为她是女孩,由此招致父母和祖母的厌恶。亲情的缺失让可怜的萧红只能到后花园和苍老的祖父一起享受大自然的馈赠,或者去堆满杂物且黑暗的后房中寻求快乐。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天真烂漫的心理描写,少不更事的儿童形象塑造,散文化的语言和散漫简略的文字,明媚亮丽的色彩和萧红孤独凄楚的内心形成了强烈对比,更加衬托出她内心无法排解的孤独与悲戚。如果说张爱玲的文字呈现的是一种世纪末无力回天的苍凉之感的话,那么,萧红的文字呈现更多的则是隐藏于欢快明亮调子下的悲凉凄婉。由于不同的地域文化和不同的早年人生经历导致现代作家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语言风格,因此他们对语言的不懈追求不仅使本土的“民间语言”获得了审美品格,而且使语言具有了“主体性”的独立意义,他们用风格各异的语言构筑了自己风格独特的思想艺术世界,从而使现代文学显现出了不同的艺术风貌、艺术魅力和审美意味。“文学是语言的艺术。语言是一个民族文化的传承之舟。文学是使一个民族语言保持持久生命活力和魅力的重要载体。”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代作家不仅为中国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而且为民族文化的传承付出了艰辛的努力。①陈歆庚:《谁是“谋杀”文学的“元凶”?》,载《文学自由谈》,2010年第6期16l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第三节艺术风格:童年生活的面影和环境文化的制约林白曾说:“风格不应该是一种外部的东西,不应该像杂耍那样的东西,是可以追求的一个结果;它应该是从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慢慢生长出来的东西,从童年成长的背景成长出来,是一个自然生长的结果。”㈣确实如此,就拿同在现代文学史上崭露头角的女性作家来说,她们的作品风格如同她们的性格一样,是在童年成长的不同历史背景的孕育中形成的,呈现出千姿百态、迥然有别的艺术风格特点。冰心的清新,凌叔华的淡雅,苏雪林的睿智,庐隐的激烈,丁玲的火辣,杨绛的智慧,萧红的悲凉,梅娘的凄楚,张爱玲的苍凉,等等风格特点,均能看出作家童年时期生活的面影和环境文化对他们的影响。在父母双亲的疼爱中长大的冰心,形成了典雅柔和的性格特征,自然在其作品中体现出入与人、人与自然一派和谐完满的艺术景象,其作品就如它们的名字“繁星”“春水”一样,具有清新、温婉、晶莹剔透的艺术格调。自出生之日起就没有得到母亲和家人的爱的黄庐隐,一直和自己不幸的命运相抗争,童年痛苦不堪的回忆和倔强的性格,不仅使她的作品自始至终充溢着一种感伤的格调,而且也使她不断地把表现视角转向自我,注重内心的情绪和感受,在叙事方式上采用了“抒情自传体”,即“大多取材于自身经历,倾吐一腔真情。”学不仅成名作《海滨故人》中的露莎就是作者自己,在其他大部分作品中都能找到作家自身的影子。在庐隐看来“文学创作是重感情,富主观,凭借于刹那间的直觉,⋯⋯情之所至,意之所极,然后发为文章。”@因此庐隐的作品还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在豪门望族中长大但却有少许不幸的童年经历的凌叔华,温良贤淑母亲的管教,居高位而通文墨的父亲的赏识,达官贵人的耐心熏陶,不同凡响的教育经历,形成了凌叔华“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淡雅如菊、典雅蕴藉的性情格调。凌叔华的笔触疏淡清逸,像她那些寥寥数笔勾勒的梅兰竹菊、秋水远山,轻描淡写却神韵毕现。和凌叔华有着相似风格的是杨绛。相比而言,杨绛更加充满智慧,现代著名评论家李健吾曾这样评价她:“杨绛不是那种飞扬躁厉的作家,正相反,①转引自张均:《小说的立场——新生代作家访谈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杜,2000年版,第248页②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研究》,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页③庐隐:《庐隐散文精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90页162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她有缄默的智慧。唯其是有性静的优美的女性的敏感,临到刻画社会人物,她才独具慧眼,把线条勾勒得十二分匀称。一切在情在理,一切平易自然,而韵味尽在个中矣。”①仔细分析,杨绛自幼成长的家庭和凌叔华有很多相似之处,父母都非常有教养,但相比而言,杨绛的父母关系更加平等和睦,相处起来更加幽默充满智慧。“沉定简洁是杨绛作品语言特色。看起来平平淡淡,无阴无晴。然而平淡不是贫乏,阴晴隐于其中,经过漂洗的苦心经营的朴素中,有着本色的绚烂华丽。干净明晰的语言在杨绛笔下变得有巨大的表现力。”②因为是女孩在苦水中泡大的萧红,深切体会到女性生命的坚韧和内心无法排遣的痛苦,靠着祖父给予她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书写出生命旅程即将终结时最华丽的篇章,靠一些“边缘叙事”,把自己内心的凄楚悲凉蕴涵在充满诗性魅力的文字冰山之下。相比而言,几乎同时出现的另一位同样自觉关注女性生存命运和性别意识的女作家丁玲,由于母亲的影响,渐渐突破三十年代仅仅局限于女性世界的狭小格局,在四十年代不仅把女性的生命困境放在了宏大的政治叙事语境中,还把艺术视野扩展至更广阔的题材表现领域,视野开阔,气势恢宏,建构起文本的大叙述格局。童年父母婚姻生活的不幸和亲情的缺失,使得张爱玲对人生、对爱情、对婚姻、对家庭有她自己独特的感受。在她笔下出现的大都是从腐朽的旧家庭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芸芸众生,不仅缺少亲情和爱情,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被利益腐蚀的千疮百孔,作品中充溢着苍凉之感,而且更不是三四十年代战争背景下左翼作家笔下的革命者形象,为此,相对于那些追求国家宏大历史叙事的作家和作品来说,张爱玲通常从普通人事里用犀利辛辣的笔法翻检着人性深处的污浊:自私、卑琐、冷漠、虚伪、扭曲、变态,对此,张爱玲有她自己的美学追求和审美风格:“我发觉许多作品里力的成分大于美的成分。力是快乐的,美却是悲哀的,两者不能独立存在。⋯⋯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少人性。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昧,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而同样有着不幸童年生活经历且早熟的梅娘,虽然也早早①孟度:《关于杨绛的话》,收入《钱钟书、杨绛研究资料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661.662页②林筱芳:《人在边缘一杨绛创作论》,载《文学评论》,1995年第5期③张爱玲:《自己的文章》,收入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四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84页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地懂得了人生的不幸和烦恼,女性的哀怨和痛苦,谴责男性对女性的轻视与始乱终弃的欺骗行为,认为这些是造成女性痛苦的主要原因,揭示女性痛苦的根源是男女地位的不平等,女性地位的低下。不过由于父亲的爱赋予了梅娘生活向上的积极情感,从而使得梅娘的创作充溢着一种饱满的青春激情,对青年女性的内心世界表现得细腻生动,具有强烈的感染力。一般都认为,老舍的幽默得自于英国幽默大师狄更斯对他的影响,但是,外因都是通过内因而起作用的,对老舍来说,最关键的是他具备了接受这种审美风格的心理基础,也就是宋永毅在其专著《老舍与中国文化观念》一书中所谈到的“这首先是因为狄更斯的幽默与他早期个人性格、审美修养正好吻合。老舍从小因穷而‘好骂世’,市民阶层的温情哲学决定了他取‘笑骂’的方式,‘残灯末庙’式的旗人社会又提供着层出不穷的笑料,这就形成了他‘酸笑’、‘冷笑’的个性。”因为家贫,老舍过早地离开学校步入了社会,接触到纷繁复杂的人生世相,形成了“一颗饱经风霜而又失去了‘高深思想’的奔溢激情的中年人的心,自然只能对人生发出无可奈何的酸笑和玩世不恭的自嘲了,而幽默正是‘自尊与自笑自卑的混合’。”∞这一点,在老舍《我怎样写<老张的哲学>》里可以得到证明:“假若我专靠着感情,也许我能写出有相当伟大的悲剧,可是我不澈底;我一方面用感情咂摸世事的滋味,一方面我又管束着感情,不完全以自己的爱憎判断。这种矛盾是出于我个人的性格与环境。我自幼便是个穷人,在性格上又深受我母亲的影响——她是个愣挨饿也不肯求人的,同时对别人又是很义气的女人。穷,使我好骂世;刚强,使我容易以个人的感情与主张去判断别人;义气,使我对别人有点同情心。有了这点分析,就很容易明白为什么我要笑骂,而又不赶尽杀绝。我失了讽刺,而得到幽默。据说,幽默中是有同情的。我恨坏人,可是坏人也有好处;我爱好人,而好人也有缺点。‘穷人的狡猾也是正义’,还是我近来的发现;在十年前我只知道一半恨一半笑的去看世界。”②老舍难以自禁地在其自传《序诗·昔年》中感叹:“我昔生忧患,愁长记忆新;童年习冻饿,壮年饱酸辛。”出生时就差点被冻死,出生不久因母亲没奶,靠吃浆糊加糕干面勉强活下来,因为家贫身体很弱,还因为家贫无法上学,等等。这些愁苦的记忆难以从记忆深处抹去,从而使得他反复在其作品中描摹,而且曾多次谈到幼年的穷苦生活对他性格的影①宋永毅:《老舍与中国文化观念》,学林出版社,1988年版,第74页②老舍:《我怎样写<老张的哲学>》,《老舍文集》,第15卷,人民文学m版社,1990年版,第156页164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响:“因为穷,所以做事早;做事早,碰的钉子就特别的多:不久,就成了中年人的样子。”①可见,正是穷人出身的特殊经历赋予了老舍极为深刻的内心情感体验,才导致他形成了这样一种叙事风格。因此,老舍说:“风格不是由字句的堆砌而来的,它是心灵的音乐”㈢。作家的创作往往不可能仅仅具备一种单一的艺术风格,而是包容着不同的美学风格和审美趣味,呈现出丰富复杂的审美形态。鲁迅、周作人、老舍、巴金、沈从文、艾青等众多作家均是如此,他们往往用多副笔墨,表现自己对生活的感知,体现复杂多变的情感,只不过有主有次而己。但是他们的这种多变风格实际上也是和他们的童年经验有着密切的关联。端木蕻良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在一望无际的科尔沁旗大草原上成长起来的端木蕻良,在其创作中形成了两种艺术风格:一种是主导性的粗犷、阔大、沉郁而厚实的风格。主要蕴藏在早期描写大草原的野性,土匪的奸淫掳掠杀人越货的匪性,还有农民粗犷的性格的《科尔沁旗草原》、《大地的海》等作品中;另一种是温馨典雅、缠绵悱恻的风格,主要集中在《初吻》《早春》等四十年代创作的作品中。对此钱理群先生有这样的评价:“其实,端木蕻良的两幅笔墨,是由他的生活经历、教养所决定的。如作家自己所说,他的生命‘是降落在伟大的关东平原上的’,那‘奇异的怪忒的草原的构图,在儿时,常常在深夜的梦寐里闯进我幼小的灵魂里’(《大地的海》后记);另一方面,作为科尔沁旗草原上拥有一二千垧土地的豪门巨室曹家的公子,端木更是在仆婢成群的温馨的女儿国里长大的,他对于《红楼梦》的终身迷恋,首先是建立在亲身的生活与生命体验上的,从小就有的贵族的生活经历与教养,形成了他的精美的艺术趣味与感觉,这与前述阔大雄奇的旷野情怀几乎是同样深刻地融进了他的灵魂与生活中的。以后在大学的学习中,他又接受了革命理论,用以‘分析’他所熟悉的‘草原上所有的社会的结构’,并得出结论:‘构成科尔沁旗草原大地上的三大动脉,就是一土地资本,二商业资本,三高利贷资本’,其中最崇高的、支配一切的是土地,土地的握有者,特别是大粮户,‘便做了这社会的中心’(见《科尔沁旗草原》后记)。用这样的理性把握调动他原有的生活积累,就产生了《科尔沁旗草原》等作品。”固其忧郁、孤独的性格按他自己说的:“这种忧郁和孤独我相信是土地的荒凉和辽阔传染给我的”,“在人类的历史上,①老舍:《我怎样写<赵子日>》,《老舍文集》,第1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71页②老舍:《言语与风格》,载《宇宙风》,1936年第31期③钱理群主讲:《对话与漫游——叫十年代小说研读》,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180页16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地。仿佛我生下来的第一眼,我便看见了她,而且永远记起了她。⋯⋯土地传给我一种生命的固执。土地的沉郁的忧郁型,猛烈的传染了我。使我爱好沉厚和真实。使我也象土地一样负载了许多东西。当野草在西风里萧萧作响的时候,我踽踽的在路上走,感到土地泛滥出一种熟识的热度,在我们的脚底。土地使我有一种力量,也使我有一种悲伤。”尽管“土地”赋予了端木蕻良厚重的生活累积,并激起了他抒写她的强烈愿望,然而毕竟不善于按照某种理念去编写故事,他所擅长的是他真正熟悉的却是幼年生活过的贵族家庭中的种种生活经验和创伤性记忆,这种生活体验和创伤性记忆远远大于对农民或土地的生活感受。《初吻》和《早春》创作的成功,是作家真正回到属于A己的童年生活记忆的结果。自称“乡下人”的沈从文,在用“乡下人”的眼光看待患着“现代文明病”的城市和充满鲜活生机和魅力的湘西世界时,体现出了两种截然有别的艺术风格:一种是对于乡村充溢着温情和诗意的田园牧歌式的抒情小说,一种是对于城市文明病态怀有强烈反感和厌恶之情的批判揶揄的讽刺小说。对此沈从文在《习作选集·代序》里作过明确说明:“请你试从我的作品里找出两个短篇对照看看,从《柏子》同《八骏图》看看,就可明白对于道德的态度,城市与乡村的好恶,知识分子与抹布阶级的爱憎,一个乡下人之所以为乡下人,如何显明具体反映在作品里。”童年时故乡的山水和人情不仅养育了他,使其获得了深刻的生命情感体验,让他终生难忘,而且赋予了沈从文丰富的创作素材,如诗如画的风景,善良淳朴、美丽多情、诚实勇敢的人们,潺潺的流水,船只往来如梭的河流,成为他永久的童年生活记忆,并形成他强大的创作动力和源源不断的创作资源。也正是因为对田园乡村的极度热爱才使得他更加看不惯甚至厌恶城市的病态相,在对待城市和知识分子题材时,采用了批判讽刺挖苦的艺术风格。因此两种艺术格调在沈从文这里形成了两峰对峙的艺术局面,甚至影响到他采用语言句式的不同。时代背景的不同也同样会导致作家创作风格发生变化。周作人前后时期的创作风格大不相同,前期的浮躁凌厉和后期的平和冲淡形成鲜明对比。对周作人来说,他后期的审美追求归于平和冲淡。虽然有前期的浮躁凌厉风格的出现,那是由于文学革命初期,席卷全中国的反封建启蒙风潮掀起了他性格中潜隐的“叛徒”的一面。凭他对传统文化典籍的深刻认知,和常人相比,他对封建思想有更深刻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的认识,对人道主义文学有着更敏锐的感受,因此在五四新文化运动高潮时期,独领风骚。但以他整体性格而言,童年时期大哥鲁迅父亲般的保护,让他免受了生活之苦,因此无法感受生活的艰辛与磨难,没有在家庭败落过程中巨大的生活落差中造成深刻的心理创伤,为此形成了他骨子里中正平和的一面。于是周作人缺少了对人生世事的深刻感悟,无法产生鲁迅式的深刻人生体验,因此也就不可能磨砺出鲁迅那样的敏感性格和责任意识。不像鲁迅愤世嫉俗,也同样缺乏鲁迅直接面对现实,关注下层民众疾苦,以及自我反省的精神和强烈的忧患意识。人生感悟的不同,显然也导致了二人与民众距离的远近不同。周作人坚持的是知识分子的精英立场,缺少正视现实的勇气和力量,在大是大非面前无法正确地把握自己,只是从书本里找寻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虽然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因时代的需要显现出他的才气和敏锐,但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落潮,他那种锐气也随之消沉下去。他思考问题的角度仅仅是人自身,很少与社会、时代结合在一起。所以一旦五四新文化运动高潮过去,他那种追求闲适生活情趣的中正平和的态度就开始显现,逐渐由“叛徒”转向了“隐士”,由原先激烈的评判传统文化与现实社会的态度逐渐归于平和甚至平寂,从谈论时事到少谈时事,直至最后不谈时事而热衷“闲适”,把创作注意力转移到草木虫鱼、风花雪月和趣闻轶事的小品文方面,从而完成了创作风格的大逆转。何其芳在赴延安前后作品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由之前的情感细腻舒缓,风格浪漫奇美,具有很高的审美意味,到解放区之后,努力向工农兵靠拢,文风由浓丽的抒情转向质朴简单的书写,开始变得简单粗糙,渐渐失去了对美的审视和观照。这种在不同时代背景下发生的风格骤变,实际上也有作者童年时期的影子。童年时期的何其芳,尽管也有母亲和姑姑们充足的关爱,衣食无忧的家庭生活,让他日后对童年充满了美好的回忆,但是,父亲对他所实行的封建专制家长似的管束,也使他形成了孤僻内向、少言寡语、难以自立的性格。在前期平静单纯的学生生活,山东莱阳、老家万州和成都教书期间理想与现实发生尖锐冲突时期,何其芳都把文学创作指向自我内心,探寻自我内心的强烈感受,在古典诗文的深刻影响下,形成了他早期柔美绮丽、冷艳精致的文风。“其诗文词语乖农丽而不乏清畅,意象繁密而善雕琢,唯美至情,冷艳而精致,在青年读者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正如他自己所说:“由于生活的空虚,思想的忧郁,因而多偏于艺①黄万华:《中国现当代文学》,Jlj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58页167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术上的琢磨。一篇又一篇,就像绘制得很精美的图案,其中有调合的色彩,精练的语言,有带着涩酸味的闪光的哲理,有诗一般撩人心弦的抒情。”①在延安,军民一心热情高涨的抗日情绪和明朗自由的民主气息,尤其是毛泽东的赏识,让这位在暗夜里歌唱着心灵忧伤的多情敏感诗人,终于找到了情感上的归属,一改往日冷艳哀凄的梦幻色调,开始迎合解放区简单明了的创作风格,用口语化的语言、简单的生活场景,直接表达和抒发内心的情感。对此,贺仲明先生认为,“在精神上,他始终在寻找这一个依靠,寻找着一个精神‘父亲’的引导。具有强大精神魅力的毛泽东无疑就是这样一个精神‘父亲’,使他不自觉地依靠,丧失掉自己的精神独立。”罾鲁迅的冷峻,郭沫若的豪迈,巴金的激情,曹禺、艾青的沉郁,赵树理、许地山的朴素,朱自清、孙犁的清新雅致,李劫人的凝重,沙汀的沉重阴郁,也都呈现出童年记忆和故乡地域文化特征对他们内心深处情感世界的冲击和对他们艺术世界构成的影响。巴金尽管父母早逝,但他早年却从母亲那里得到了充足的爱,以至于他可以把这种爱扩展为一种广泛而深广的情感。巴金在回忆童年时期的生活时这样说:“最先在我的脑子里浮动的就是一个‘爱’字。父母的爱,骨肉的爱,人间的爱,家庭生活的爱,我的确是一个被人爱着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先生就是我的母亲。我已经说过使我认识‘爱’字的是她,她使我知道人问的温暖,她使我知道爱与被爱的幸福。她常常用温和的口气,对我解释种种事情。她教我爱一切的人,不管他们贫或富,她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持的人。”在得到爱和温暖的同时,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其信念和价值观念。“因为受到了爱,认识了爱,才知道把爱分给别人,才想对自己以外的人做一些事情。把我和这个社会联系起来的也正是这个爱字,这是我全部性格的根基。”@童年时期母爱不仅影响了巴金性格的形成,而且影响了他的创作风格的形成。正是获得了“爱”这一人类最宝贵的情感,才使巴金看到封建大家庭的罪恶所在,愤激于封建大家族对人性的摧残与扼杀,要大声喊出自己对这一制度的“我控诉”,行文中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激情绪,呈现出强烈鲜明的爱恨情感。尽管在四十年代风格上趋于深沉,但在《憩园》中所呈现的批判封建大家庭罪恶的情感指向还是显而易见的。在“文革”之后新时期对丑恶现象的批判和对自我心灵的剖析,其直自和袒露的①王琪玖:《何其芳延安时期的诗歌创作》,载《陕西教育学院学报》2001年第3期②贺仲明:《暗哑的夜莺——何其芳评传》,南京师范人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27页③巴金:《巴金六十年文选》,一k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525—526页168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文风实际上也是早期风格的延续。郁达夫与孙犁一样,出生于中产之家,日子虽然清贫,但还能勉强维持下去,童年时期也经历过冻饿之苦、病痛之虞,和孙犁相比,由于缺乏充足的家庭之爱,三岁丧父,父爱缺失,母亲因为生计长期在外,又无法给予郁达夫充足的母爱,致使他们二人在感悟生活的方式和态度上判然有别:一个淡定沉着,一个感伤自卑,进而导致他们在作品的表现风格上也同样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孙犁的清丽、含蓄与郁达夫的沉郁、直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郁达夫在《悲剧的出生》一文中这样写自己出生后的不幸遭遇:“儿时的回忆,谁也在说,是最完美的一章,但我的回忆,却尽是些空洞。第一,我所经验到的最初的感觉,便是饥饿:对于饥饿的恐怖,到现在还在紧逼着我。生到了末子,大约母体总也已经是亏损到了不堪再育了,乳汁的稀薄,原是当然的事情。而一个小县城里的书香世家,在洪杨之后,不曾发迹过的一家破落乡绅的家里,雇乳母可真不是一件细事。四十年前的中国国民经济,比到现在,虽然也并不见得凋敝,但当时的物质享乐,却大家都在压制,压制得比英国清教徒治世的革命时代还要严刻。所以在一家小县城里的中产之家,非但雇乳母是一件不可容许的罪恶,就是一切家事的操作,也要主妇上场,亲自去做的。象这样的一位奶水不足的母亲,而又喂乳不能按时,杂食不加限制,养出来的小孩,哪里能够强健?我还长不到十二个月,就因营养的不良患起肠胃病来了。一病年余,由衰弱而发热,由发热而痉挛;家中上下,竞被一条小生命而累得筋疲力尽;到了我出生后第三年的春夏之交,父亲也因此以病以死;在这里总算是悲剧的序幕结束了,此后便只是孤儿寡妇的正剧的上场。”而孙犁在《母亲的回忆》一文中这样淡定地写自己的不幸童年:“我生下来,就没有奶吃。母亲把馍馍晾干了,再粉碎煮成糊喂我。我多病,每逢病了,夜间,母亲总是放一碗清水在窗台上,祷告过往的神灵。”不同的家庭环境造就他们各自独特的内心世界。“在现代文坛上,废名是一位具有独立精神人格的作家和学者。他的创作向故土回归,对宗法制农村文化采取静穆的审视,运用中国传统的释道并结合西方的技法进行重新关照,极具探索性、实验性,富有前卫意识和个性化色彩。”④_废名创作风格的形成,固然有其恩师周作人的影响,在其恩师周作人的影响下,由最初的悲愤逐渐走向平和,开始了向生命本源的回归。然而,故乡文化的影响在①刘增人:《中国现代文学期刊史》,新华出版社,2005年版,第152页169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此不能不说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废名的家乡湖北黄梅,自古便是佛教圣地,家乡的自然山水、民间文艺、净土氛围,深深地陶冶着废名的性情。在现实碰壁之后,废名自然而然的要求回复自己的精神本原求得心理的平衡。早期小说带有诗意,因而沈从文认为,“在作者的笔下,一切皆有最纯粹农村散文诗形式出现”∞,如诗如画,情景浑融的特色。在诗化的意境中,笔下的人物不但返璞归真,简直已经超凡脱俗。着重描写民间古朴之风、亲和之气、人性之善、人情之美。洗练的写实和细致的描画:“不但那农村少女动人清朗的笑声,那聪明的姿态,小小的一条河,一株孤零零的长在菜园一角的葵树,我们可以从作品中接近,就是那略带牛粪气味与略带稻草气味的乡村空气,也是仿佛把书拿来就可以嗅出的。”固与废名有相近风格的是汪曾祺。汪曾祺之所以受到沈从文和废名的影响,也是因为早年生活经历形成了接受他这些作家的心理基础。汪曾祺在苏北水乡高邮度过了他的童年生活,他不仅有一位酒后痛诵唐诗的祖父,还有一位生活极有情趣的父亲,春秋佳日常常打开画室,有着高雅的闲情逸致。用林斤澜先生的话说“从小开始的‘琴棋书画’的熏陶”,昆明八年,西南联太精神导师沈从文的熏陶,以及西方的翻译小说,不仅使他的语言锤炼得更简洁流畅、浑然天成,而且形成了清新自然抒情性的艺术风格。他自己也说过,我没有写过重大题材,没有写性格复杂的英雄人物,没有热烈富于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他说“但这是我的生活经历,我的文化素养,我的气质所决定的。”特殊的经历、学养,形成了汪曾祺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关注生活的方式。①沈从文:《论冯文炳》,收入《沫沫集》,上海大东书局,1934年版②孟实[朱光潜]:《桥》,载《文学杂志》,第l卷,1937年7月,第3期170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II结语“童年经验对现代作家创作的影响及其呈现”是我在进行2003年立项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母爱主题和儿童教育”研究时发现了它的研究价值。由于时间和篇幅的限制,本研究仅仅选取了出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活跃于20世纪上半叶的现代作家作为研究对象,探讨童年经验对他们创作的影响,以及在他们创作中的呈现,从文艺心理学的角度对现代文学进行发生学意义上的研究,有意识地对中国现代文学中出现的多位作家的创作与童年经验有关的文学生成现象加以全面系统的考察。童年经验大面积地进入文学创作领域,是伴随着五四时期“人”的发现,作家的主体意识开始在文学作品中确立而出现的一种文学创作现象,体现的是“文学是人学”的五四文学创作理念。与古代作家相比,现代作家的创作心理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们摈弃了古代作家“文以载道”思想观念,开始关注自我,关注内心欲求,关注自我与外在世界的关系,为此,童年时期的内在需要和动机,童年时期的情绪和心境,伴随着他们的成长记忆进入他们的创作视野,成为影响他们创作的重要因素。实际上这种文学现象的出现,标志着中国文学具备了新的文化性质和审美特质,也是中国文学步入现代化轨道,体现现代文学现代性的一个重要方面。,由于时间关系和自身理论水平的不足,本研究还有很大的局限性,有些方面还有待进~步深入和拓展,还应该进一步强化其理论研究基础,完善理论研究体系,个案研究还可以把更多的现代作家纳入进来,进行更加充分深入的发掘,研究范围还可以扩展到新时期之后当代作家这一群体。因此,还有更加广阔的研究空间和研究前景。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参考文献著作类:【1】童庆炳:《维纳斯的腰带一~创作美学》,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2】童庆炳,程正民主编:《文艺心理学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3】赖声)q-《赖声川的创意学》,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41【德】汉斯一格奥尔格·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51【英】弗吉尼亚·伍尔芙:《论小说与小说家》,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53页[61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7】季桂起:《中国小说创作模式的现代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81翟瑞青:《现代作家和教育》,国际文化公司出版,1999年版【9】翟瑞青:《二十世纪中文学中的母爱主题和儿童教育》,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lOl鲁枢元:《创作心理研究》,黄河出版社,1985年版【11】滕守尧:《审美心理描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12】B·英海尔德,tt·辛克莱,M-博维尔,著,李其维,译:《学习与认知发展》,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131李其为:《破解“智慧胚胎学”之谜》,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14]【奥地利】阿尔弗雷德·阿德勒:《理解人性》,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151莫言:《莫言散文集·会唱歌的墙》,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161【美】克雷奇:《心理学纲要》,文化教育出版社,1982年版【171【法】丹纳,著,傅雷,译:《艺术哲学》,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181张瑞英:《地域文化与现代乡土小说生命主题》,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19】班固,著,颜师古,注:《汉书·地理志》,中华书局,1997年版1201【唐】杜佑:《通典·州郡典》,中华书局点校本,1988年版121】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22】阿德勒,著,黄国光,译:《超越自卑》,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5年版[23】徐岱:《边缘叙事:20世纪中国女性小说个案批评》,学林出版社,2002年版【24】凌叔华,著,傅光明,译:《<古韵>一一凌叔华的文与画》,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版[251张志平:《中国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乡土小说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1261谭桂林:《转型与整合~一现代中国小说精神现象史》,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一【27】宋永毅:《老舍与中国文化观念》,学林出版社,一1988年版【28】钱理群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北京大学出版社,i997年版[291张定璜:《鲁迅先生》,李何林,编:《鲁迅论》,陕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301夏志清,著,刘铭铭,等,译:《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31】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32】赵园:《地之子》,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页【33】杨匡汉,孟繁华,主编:《共和国文学50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1341赵家鐾主编,胡适选编:《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台北市业强出版社,1990年版【35】洪子诚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五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36】孔范今,旌战军主编:《莫言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37】曹书文:《家族文化与中国现代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版1381林毓生:《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198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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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91张瑞英:《蓬勃张扬的生命强力——四川现代乡土小说中的强势人物形象分析》,载《东方论坛》,2007年第2期【101殷国明:《早期经验对作家创作的影响》,载《广东社会科学》,1989年第1期【11】卢建红:《中国现代作家的故乡叙事一一师陀的还乡之旅》,载《西北师大学报》2006年第6期【12]季红真:《恋乡与怨乡的双重情结》,载《文学自由谈》,1993年第l期【131刘雨:《心灵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一作家的故乡记忆与艺术的精神还乡形式》,载《文艺争鸣》,2002年第5期【14]叶永胜:《理性与情感的两难——家族文学的背反叙事心态》,载《东方论坛》,2005年第6期【151袁国兴:《中国现代文学初期女性作家“自叙传”小说的“少女情怀”和“病态叙事”》,载《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3期【16]陈龙:《自传性:现代女作家“女性写作”的途径》,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7年第1期【17】张立新:《“成长”的焦虑:沈从文自我与世界的分裂与弥合》,载《社会科学》,2008年第8期【18]张亚男:《论师陀的长篇小说<结婚>的叙事策略》,载《作家杂志》,2008年第10期【19】秦祖辉,王宏根:《从叙述视角论<呼兰河传>的中和之美》,载《名作欣赏》,2008年第8期【20】王黎君:《20世纪中国儿童视角小说的演变》,载《学术月TJJ)),2010年7月号[21】王彬彬:《孙犁的意义》,载《文学评论》,2008年第1期175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致谢1991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当时再也没有了报考博士的想法。当历史的脚步将要进入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读书拿学位又成了每一位高校教师竞相追逐的目标,但是这时的自己已经很难再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捡拾起荒芜了多年的外语,攻读博士学位开始成为梦寐以求的奢望。2010年,当儿子也要迈入大学门槛的时候,这一夙愿终得实现,奢望变成了现实,母子二人同时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这一切要得益于恩师郑春教授的一再坚持,得益于孔范今教授和刘悦坦的鼓励。人过不惑之年再攻读博士学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女人而言。家庭和事业、德州和济南,经常搞得身心疲惫,恨分身无术。很惭愧没能很好地利用山大优越的教学资源和图书资源,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没能潜下心来仔细地聆听老师们的谆谆教诲,感悟老师们深厚的学养。感谢郑春老师、黄万华老师对我这个经常旷课学生的宽容。不过郑春老师态度的谦和黄万华老师治学的严谨都让我获益匪浅。感谢张学军老师、贺仲明老师对论文提出的宝贵修改意见。由于经常不在学校,很多事情都需要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的刘进水老师时时想着单独通知,在此也非常感谢刘老师平易近人和不厌其烦的态度。当然我还要感谢身为农民却一直支持我的学业的年届八十的父母亲,他们是我长期求学、不懈努力的坚强后盾。176 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攻读学位期间发表的主要学术论文目录1.《童年经验与现代作家审美基调的生成》,载《理论学刊》,2013/1(122—126),(CSSCI)2.《中国现代作家童年经验艺术世界的意义生成》,载《齐鲁学干|J》,2012/4(148-151),(CSSCI)3.《童年经验和萧红的文学创作》,载《山东社会科学》,2012/8(40—45),(CSSCI)4.《童年经验和现代作家的故乡书写》,载《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2/4(42-50),(C、类核心)5.《草根意识家国政治现实情怀一~论赵树理的文学创作》,载《德州学院学报》,2012/3(卜6)6.《不同的童年迥异的艺术世界——庐隐与冰心比较》,载《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1/2(48—54)7.《现代作家和编辑职业的互动关系研究》,载《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10/6(146—151),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出版业》,2011/58.《少数民族身份对老设和沈从文文化视角构成的影响》,载《民族文学研究》,2010/2(CSSCI)9.《长子文化背景下的鲁迅和周作人》,载《河北大学学报》,2010/2(CSSCI)10.《沈从文、老舍和左翼文学关系疏离原因探析》,载《社会科学研究》,2010/6(CSSCI)177 学位论文评阅及答辩情况表专业技术是否博导姓名所在单位、总体评价※职务(硕导)论黟乱!;_孕席跌A文。J,评阮棚名捌弁。’l阅篪办;孕汤C人铭(∥川i勿锻莎曲太多。抑迁,毯jbZ协瓠矿夏孔山六互狎殳氏l专业技术是否博导姓名所在单位职务(硕导)主席寥耘烈矿瓠考轰琴、歹侈青.氓砻答苍彻铋兹琴、凸台,.,zf7笼长乓一’I,辩磊埘。瓢维孑、山赢沁涮f7红委IV员委‰研l狲扩&丐,、山乐代3会张炳荔耙罗、山备、食吾成员2j瓤l钐反以屯凡争员^雅^口女711己多一洲扎妒答辩委员会对论A答辩秘书缕南封答辩日期矽f;’ff,事口文的总体评价※备注※优秀为“A”;良好为“B”;合格为“C”;不合格为⋯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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