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与中共革命中国现代思想史上的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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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77期（民國101年9月），1-16©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五四與中共革命：中國現代思想史上的激化**張灝大家好！今年是五四的九十周年，也是共產主義革命成功六十周年。這雙重紀念的來到，使我們想到中國現代史上這兩件大事之間的關係。在中國學術界、知識界，這向來是一個極富爭議性的問題。今天我想在此從現代思想發展的角度去作一些探討。大致而言，學術界對此課題多年來有兩個看法：一派主要是從自由主義的觀點來看，認為中共革命成功，在思想上代表五四思想傳統的歧出與斷裂；另一派是中共左派人士與一些文化保守人士，他們各從不同的價值觀點，認為中共革命在思想上承繼與發

2、揚了五四精神。在我看來，這兩派看法都有一些問題。他們的問題癥結是忽略了五四思想的複雜性，特別是它的發展性。這裡所謂的「發展性」是指一種貫穿五四思想的激化趨勢。我認為：認識這一激化趨勢是了解五四與中共革命思想之間關係的鑰匙，這也是我今天這篇演講的主題。在進入主題以前，讓我對激化的觀念做三點說明。第一，激化是指對現實世界做全面徹底的否定。第二，它相信有一個與現實世界對照的至善完美之理想世界，反映一個烏托邦主義的心態。第三，它相信靠著人的意志與力量，特*2009年12月10-11日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舉辦「九十年來家國：1919‧1949‧2009」國際學術研討會之主題演講稿

3、，由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研究員林志宏博士協助校訂。**中央研究院院士、香港科技大學人文科學部教授退休-1-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七十七期別是政治的力量，可以在未來實現理想世界。綜合以上這三點，激化可以說是代表一個理想主義的轉化意識。這份轉化意識在中國現代史上發展起來，變成一股潮流、一番氣候，是在五四時代，特別是在五四後期。但是要想認識這激化趨勢在中國現代思想發展中的全幅意義，我們的視野絕不能僅侷限於五四，必須往前推，推到1895以後的二十年，也就是我所謂開啟現代思想的轉型突破時期。然後在這個視野裡，追究中國知識分子如何面對與回應當時出現的空前「雙重危機」。什麼是雙重危機？

4、首先是政治危機。1895年以後，清王朝所面對的內外威脅急遽升高。簡單地說，外在威脅如帝國主義的侵略，已由慢性的帝國主義升高到急性的帝國主義，直接威脅到中國作為一個國家的生存，這就是當時報刊所謂的「瓜分危機」。同時，內在威脅也有很大的改變。1895年以前，內在的威脅主要來自於社會底層的農民動亂；1895年以後，開始出現了上層菁英階層對清王朝的離心背棄。不論是改革派或革命派，他們不僅對政府施政表示不滿，也開始質疑與挑戰清王朝制度的基礎與道德威信，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懷疑它的正當性。這種背棄與挑戰終於在1895-1911年這一段期間，促使傳統政治秩序的基本體制「普世皇權」由動搖

5、而瓦解，中國由此陷入空前的「政治解體」危機。同時菁英階層對於西方文化衝擊的回應，以當時「體用」的說法，也開始由「用」的層次上升到「體」的層次。也可以說，文化震盪與侵蝕已由中國文化的邊緣進入核心。這核心就是傳統中國儒家思想以天人合一為標誌的宇宙觀，與以三綱五常為代表的基本價值觀的二元組合。這裡我需要提醒大家，這套儒家的核心觀念從唐宋以來，已經逐漸滲透到佛、道二家的基本思想，代表傳統中國人基本的公共信仰與價值取向。因此，在1895年以後，它的動搖與解體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文化深層危機。面對這政治與文化雙重的危機，知識分子的回應是1895年以後陸續出現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意識型態，

6、也就是後來泛稱的主義。這些意識型態與主-2-五四與中共革命義逐漸形成一套話語（ideologicaldiscourse，簡稱主義話語），籠罩著中國現代思想史的發展。這主義話語在結構上常常有兩個特徵：第一，它是一套實然認知與應然價值觀的綰合；第二，它有一個三段結構。一方面是針對當前的問題與現實世界做一番描述與分析；另一方面是對未來的理想目標提出一套構想；聯結於二者之間是由現實通向理想目標的途徑與方法。就這兩個特徵而言，主義話語與傳統宗教精神結構頗有類似之處。這絕非偶然，因為正如我方才的提示，1895年以後傳統核心觀念解體，造成人們在價值觀與世界觀上失落與迷惘。為了填補這一方

7、面的認知與價值取向的需要，主義話語應運而生，由此也開啟了中國現代的「主義時代」。我現在要強調的是：主義話語從一開始出現就有激化的趨勢。但這趨勢的真正展開則是我剛剛提到的五四時代。一個重要指標就是當時所謂的「過激主義」的散布。在五四時代，過激主義主要是指無政府主義與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五四以前，從甲午到1915年大約二十年間，只有少數幾個報刊如《新世紀》、《天義報》與《衡報》等，是專門宣傳無政府主義。五四運動開始後，情形則大為改觀，特別是五四晚期。據一個初步的統計，在1923年間就有六十多種刊物，屬於無政府主義運動。這些刊物不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