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蒋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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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栓啊！到那边了可得悠着点儿，能混口吃的就行啊，别把自个儿苦着咯！”老娘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对大栓叮嘱道。大栓不住点头，然后看向老娘旁边的二妮子。二妮子也正朝大栓看过来，怀里似还揣着什么。“你把心放稳哩，俺保证把娘给养壮实咯！”说着，二妮子又把一直揣在棉袄里的两个鸡蛋塞到了大栓的手里。此时才将将四点多的样子，天也只是微微亮，还有些微的冷。鸡蛋上却还保有一点点二妮子身上的余温，大栓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二妮子给打断，“到了那边可得踏实点儿，俺和娘就在家等你回来！”不远处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声，“张大栓！你能快点儿不！磨磨唧唧地还要不要赶车了！”“诶！好！”大栓揣好鸡蛋，深深看了二妮子一眼，然后弯腰拎着行李上了拖拉机。“突突突——”坐在拖拉机上，大栓忍住了没有回头去看老娘和二妮子——他怕看到这两个留在家里的女人揩眼泪的样子。到一轮红日暖暖地将大栓全部包裹时，拖拉机已载着他离开了那生他养他的大山，他回头看，看到远处的山笔挺地屹立在那里，巍峨不动。大栓摸了摸怀里早已变得冰冷的鸡蛋，心头一动，把手扩在嘴边，朝着远方的大山喊着：“ 娘！二妮子！俺准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空旷的山谷漾起阵阵回音。“大清早的瞎嚷嚷个嘛劲儿啊你！”开拖拉机的师傅回头瞪着大栓，嫌恶地说道。大栓不吭声，索性把鸡蛋拿出来磕了吃。大概一路颠簸到了第二天早上，几个人才到城里。为了省住旅馆的八十块钱，一下车大栓便拎着行李四处找活干。可人家要么嫌大栓太老实，要么嫌大栓是农村来的，根本不让大栓进去。终于，天快黑的时候，他在一家工地上找到了活儿。工头人好，看他老实巴交的，不仅管吃还管住。就这样，大栓每天都干着轧钢筋，和水泥的活儿，凡是脏活累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留给他干。他竟也干得乐呵。除此之外，每个月他都会向工头借手机给二妮子打电话，村子里就村支书家有电话，收费贵，大栓每次都掐着时间打的，到了还剩几秒的时候就马上挂断。一开始工头还总是乐意借的，但时间一长，工头就不乐意了。大栓只得从每月借一回变成每三个月借一回，再到后来的半年才借一回。转眼竟过去了三年。这三年来，大栓一直老实巴交的在工地干着，毕竟是农民，哪比得上工地上其他人“聪明”，随便动点手脚也就不愁吃喝了。一天，大栓正在轧钢筋。工头突然跑过来，一脸不耐烦地把手机递给大栓。“喂？”大栓把手在衣服上背了背，看着手机上陌生的号码，试探地问道。 “栓子！娘......娘她......”电话那头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是二妮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大栓脑海中升腾起来。“啥，俺娘，，俺娘她咋了？！你快说啊！”大栓焦急地问道，全然不顾顺着脸庞流下的汗水和周围的工人们看他的怪异眼神。“......医生，医生说是突发脑溢血，得赶紧做手术......”二妮子哭着说。轰。这个消息犹如炸雷一般，炸得大栓一下子没了言语。拿着手机的手颓然垂下，他把手机还给工头，竟忘了要挂断，手机那头传来二妮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大栓却如没听到一样，只是慢慢朝板房走去，一双磨得不能再破的球鞋载着疲累的脚，扬起一片沙土。只留下工头在后面咕哝着什么。到了晚上工人们都睡下之后，大栓突然敲响了工头的门。“谁呀这是？！大晚上的敲啥敲！”屋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大栓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敲门。“行行行我的祖宗喂!别敲了别敲了！”只听得工头穿衣挪步的声音。半晌，门打开。“大晚上不睡觉吵吵嘛呢！”包工头打着哈欠嚷着，见是大栓，更是没一副好脸色，“你来是干哈哩。”“老，老板，俺跟你商量个事儿你看中不......” 大栓低头看着脚说道。“说。”工头不屑。“嘭”的一声，大栓双膝跪倒在地。这一举动着实把工头吓得不轻。“老板，俺实在是没法子了......俺娘突发脑溢血......得动手术......”大栓顿了顿，用袖子揩了揩泪水，“俺知道，老板你是好人！那动手术得要五万块，俺在老板您这儿干了这三年，也就攒了四万块......”工头一愣，“所以你是想找我借一万块钱？”大栓点点头，“俺不是白借的，俺再给您打一年工，不要钱......”“这......”工头迟疑了，一万块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他一下子也拿不出来。“您，，您要是不借俺就不走了！”大栓衣服誓要拼命的样子。“我手头也没这么多现金......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让你弄到给你娘做手术的钱......就怕你不愿意......”工头摸着下巴，竟笑了起来。“只要能给俺治病，让俺干啥都愿意！”大栓眼睛一亮，赶紧答应。“那好，你回去换一身衣服，换好了跟我去见一个道上的朋友。”工头笑得奸诈，只是大栓没看出来。半个小时后。 收拾好一身行头的大栓跟着工头来到了酒吧。酒吧里，灯红酒绿，昏暗灯光，迷离眼神中的彷徨，犹如那飘忽不定的魅影，无方寸。大栓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想往回走，却被工头一把拉住，带到了一个包间里。包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名字的味道，几个衣着暴露的男女正衣衫不整地坐在沙发上调笑。一个身上纹着各种刺青的中年男人坐在他们中间抽着烟。见工头和大栓进来了，那男人一笑，招呼工头过去坐。“上次的货不够用？”中年男人笑着对工头说。“不不不够了够了，这次小弟来是想给哥哥介绍一个想入伙的人。”说完，工头给大栓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大栓本来有些抗拒，但被工头一瞪便也只好过去。“还不快叫龙哥！”工头厉声说道，然后又扭过头来对中年男人赔笑，“是山沟沟里来的，不比哥哥手下的人聪明，可这人老实，肯干！”中年男人把大栓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打了个哈欠，对身边一个穿黑色西服的人小声说了些什么，黑色西服的人点点头，出了包间。“叫什么名字？”他吐出一串烟圈。“龙，龙哥，俺叫张大栓，俺娘突发脑溢血，得动手术，俺，俺没钱，老板说龙哥你能帮我！”大栓闭着眼，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龙哥只是笑笑，没说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大栓。大栓被盯出了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穿黑色西服的人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黑箱子。“六子，把货拿给他看看。”龙哥对他说道。六子点点头，走到大栓跟前，把箱子打开。“认识不？”龙哥问大栓。大栓正看着这箱子里一包包白色粉末出神，龙哥一问，他直摆头，“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哩，龙哥，这，这啥啊，能吃不？”大栓摸着头憨笑道。“六子。”龙哥向六子使了个眼色，六子便带着工头出了包间，“这是货，你见过才怪。行，以后你就跟我龙哥混！你娘那我会让人把钱送过去的。”“诶！谢谢龙哥，俺一定扎扎实实地跟着您干！”大栓高兴地应道。听了大栓的话，包间里的人都笑起来，龙哥也笑。只是笑得似乎有些怪，大栓也跟着他们笑，虽然并不懂他们在笑什么。第二天，大栓便被龙哥派去跟六子一起送货。黑色的面包车上，连玻璃也是黑色的。六子负责开车，大栓和另外一个叫七妹的女孩就坐在后面看着货。他们走的路挺偏，只容得下一辆车过，所幸一路上并没有别的车来抢道。六子和七妹都不苟言笑，大栓也只得闷头不说话。 经过一座山的时候，大栓不经意地一瞥，竟然以为看到了自己家那座大山，赶紧把车窗打开，想要多看上几眼，却被六子和七妹大声呵斥着关上了窗，他不解但也不敢问为什么。不能打开窗户，大栓就趴在窗户上往山上看，好像能看到老娘和二妮子一样，不知道是黑色的窗玻璃隔着的原因还是怎么，大栓看到那些山上的树都成了鬼魅一般向他张牙舞爪，远方的山变得迷茫而看不清。这趟货送得挺顺利，龙哥对大栓很是赞赏，额外给大栓了一千块钱做奖励，临走的时候还塞给了大栓一包白色的粉末，说是大栓脸色都变差了，拿这个回去补补，还叮嘱大栓一定得记得吃。大栓用那一千块钱买了部手机，剩下的钱全都寄了回去，又给二妮子打了个电话，这回，他俩说了很久都没急着挂，二妮子问大栓啥时候回去，他说过年就回去，又说到了老娘，上回做了手术后，老娘恢复得很快，说到这，大栓对龙哥很是感激。挂了电话后，大栓突然想起了龙哥的叮嘱，就把那包白色粉末拿出来，兑水喝了，他只觉得恶心想吐，头昏脑涨的，就跟发烧了一样。又过了一阵，慢慢好了过来，果然觉得精神好多了。后来每次走完货龙哥都会给他一包这东西，他也一直没问这是什么，只是每次回家都会特别想要吃这个，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又过去了半年。大栓老实，走的货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龙哥也信任他，总是交给他来，半年下来，大栓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在道上也有了一点名声。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那白色粉末是什么，有一次清点货的数量时出了问题，给龙哥打电话也没人接，他就直接去龙哥家里找他，上楼的时候却听到了龙哥与六子的对话，原来龙哥给他的竟然就是大麻。但后悔也晚了，他已经有瘾了，离不开那玩意儿了。 就像是陷入了泥沼中一般，等发现时已经晚了，再无法出来。又过了段时间，二妮子竟然主动大了电话过来，大栓很是欣喜。“栓啊，娘，娘听人说啊，你现在干的都是些不正当的玩意儿......”是老娘的声音，“娘知道，你都是为了让我和二妮子过上好日子......咳咳......你听娘一句劝啊，别干傻事啊，娘跟二妮子啥也不缺，就盼着你能好好的啊......”听了老娘的话，大栓的声音哽咽了，他不住地应着，并发誓不干了。可当他把辞职不干的想法告诉龙哥时，龙哥却只是笑笑不说话。“龙哥，这些月来你对俺好，俺都知道！俺说过要好好报答你的，可俺也答应过俺娘，不能做犯法的事啊！”大栓恳求着，本以为龙哥会继续不说话。“好，要退出是吧，行，再给哥送一趟货，这趟货很重要，换别人我不放心，送完回来我就让你走。”龙哥笑着拍拍他的肩。大栓点点头，回去了。心头却是一阵酸楚，刚刚他不是没看到，龙哥对六子使的眼色，那分明是要杀他灭口的意思。这夜，他没有睡，而是把所有的积蓄都用一个信封装起来，并写上了二妮子的名字，然后又拨弄了一会儿手机才睡。第二天，六子早早地便来接大栓，大栓笑了笑，然后上车。一路上仍旧是无言，大栓把窗户打开，六子竟然没阻拦，任由大栓望着窗外的山出神。 到了一处悬崖拐角处，六子突然停下来，说车胎好像没气了让大栓下去看看，大栓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却在打开车门的瞬间停下了，“怎么还不下去？！”六子问。大栓没回答，六子侧过身来推大栓，却没有推动。这时，大栓突然发动汽车，向悬崖开过去。速度太快，六子还没反应过来，车已经冲下了悬崖。娘，二妮子，俺对不起你们......这是大栓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车冲下悬崖的那一刻，大栓好像又看到了那座山，那座有家的山，依然是屹立在那里，毫不动摇。第二天，当地警察局收到了一条匿名短信，上面清楚地指明了一个贩毒团伙所窝藏的位置，警察当即行动，一举缴获了数种毒品，并将全省通缉的毒贩给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