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博物院藏梅镠致徐嘉穀札考释_陈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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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研究ˉ087ˉArtPanrama安徽博物院藏梅镠致徐嘉穀札考释文ˉ陈硕[内容摘要］新见安徽博物院藏清代梅镠致徐嘉穀信札一通，是记载了二人与邓石如之间往还经历的重要历史文献。本文充分利用谱牒、诗文集中的相关资料，考订此札作于乾隆五十三年，并对札中涉及的梅、徐家事及其与邓石如交游的细节，加以详细的考证，以期呈现出清中期金石学共同体中的一个生动片段。[关 键 词］梅镠徐嘉穀邓石如信札清中期书法、篆刻大师邓石如（1743—1805）经由梁巘（1727—1785）介绍，入江宁梅镠（1734—1797）府，进而系统取法秦汉以降金石铭刻的经历，因被包世臣（1775—1855）写入大名鼎鼎的《完白山人传》中，得以广为人知。不过，梅氏诗文、书迹传世者寥寥，邓氏亦不以著述为务，后人虽可借由传世文献及故宫博物院藏《石交图》（图1）等，推知二人交谊甚笃，且前者嗜金石、富收藏、广交游，然囿于原始材料的匮乏，无从知晓其间的种种细节，遂只得一再征引包世臣《完白山人传》图1ˉ佚名绘《石交图》，故宫博物院藏中的许多逾实之辞。《中国书画》杂志2022年第10期刊登张飞莺《明末清初宣城梅氏书画蠡探——以安徽博物院藏品为中心》一文，公布了大量珍贵的馆藏资料，其中包含梅镠致徐嘉穀信札一通（图2），乃是极为罕见的梅氏手迹。张文属宏观综论，意在对所涉的各个藏品作精要的介绍，自然不便就此札作专门的研究。故本文聚焦于此，拟通过精确的释文与切当的考证，揭橥其中蕴含的信息。此札文曰：春莫枉存，以久客遄归之故，不能絷维白驹，以永朝夕，然殊追悔之。接手翰，知潭府福祉亨嘉，深慰鄙念。复承雅贶隆仪，儿女辈何克以当诸？惭谢之至！向与石如谈，已悉贤甥贻老之品与学。兹闻泮游之图2ˉ梅镠致徐嘉穀札，安徽博物院藏喜，固不足贺，从此干云直上，绳其祖武，以继家声，以荣戚党，乃私心祷颂有素者也。一函奉寄。往岁办碑帖，尚存二千余文，书札稿查入。娄门之行，所图如愿否？想久已返棹矣。原以为装裱之费，便中望将乌金拓者付来信札上还钤有印章四枚，自右至左分石如去岁生男，以难产而不育，母幸获全，十余副，令裱也。兹承孔客之回，奉上张别为白文方形印“愿君寿”（图3）、白然亦大病。又继以丁父艰故，狼狈之极。文敏墨迹一件、先曾祖书一部，聊以将意。文方形印“汝南梅生”（图4）、朱文方于五月望前过此一宿，而往扬州，云七月尚有书画几种，俟贻老面交，今不及也。形印“芝研审定”（图5）、白文方形印“一杪必至白门。若贻老省试，四哥亲送到此，肃覆，顺候迩安，临风神往，盦四兄大人，回相见一回老”（图6）。结合钤印位置、相与聚首盘桓，一大快也！望之望之！孙愚弟梅镠顿首。文本内容、印章风格与其他相关信札中的九老情笃渭阳，深以前未及晤为怅。兹特家兄、舍弟俱嘱致候。信息，可以大致推断：上述三方白文印俱

1美术大观ˉ美术研究ˉ088属梅镠，其余一方朱文印则有可能为徐嘉穀（或其家人）所有。此札的收信人“盦四兄大人”，即徐嘉穀（1734—1804），为曾任山东学政、按察使、布政使等职的徐铎（1693—1758）次子。道光二十六年（1846）刊《盐图3ˉ白文方形印“愿君图4ˉ白文方形印“汝图5ˉ朱文方形印“芝研图6ˉ白文方形印“一回城徐氏宗谱》载其事迹云：寿”南梅生”审定”相见一回老”嘉穀字大田，号盦，南冈次子，国子监肄业生。著有《趋庭文集》《诗集》，待刊行世。为人刚毅果直，练达老成，认仗义，豪侠过人。寿七十一岁。生雍正甲寅六月初十日未时，卒嘉庆甲子五月十八日巳时。至于徐、梅二人之间的关系，则非同寻常。梅镠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撰《皇清诰授通奉大夫山东布政使司布政使南冈徐府君墓志铭》（图7）云：子嘉穀以《状》乞《铭》于其妻之外兄梅镠。镠固辞，不获，乃序而铭之。可知梅镠与徐嘉穀为姻亲，加之二人同岁、皆好金石，平日往还密切，频有书信，自是情理之中的。至于此札的书写时间，即判定札中“去岁”与今年的具体所指，不妨先从其间关涉邓石如的信息入手。梅镠谓邓氏去岁生图7ˉ梅镠《皇清诰授通奉大夫山东布政使司布政使南图8ˉ《盐城徐氏宗谱》卷六“徐荩”条（局部）男而夭折，嘉庆十六年（1811）刊《邓氏冈徐府君墓志铭》（局部），见《盐城徐氏宗谱》卷一宗谱》载其名为“尚保”，惜无夭折的从“已悉贤甥贻老之品与学”以降诸多庆号与世系关系等的记载，应不会出现严重具体时间。又谓邓氏“继以丁父艰”，即贺之语可知，此人应为徐嘉穀之子。《盐的事实性错误；其三，借由札中“向与石其父邓一枝去世，按：《邓氏宗谱》载邓城徐氏宗谱》载徐嘉穀子嗣的情况：如谈，已悉贤甥贻老之品与学”等语可知，一枝的亡故时间为：生一子荩，嗣嘉颖，转嗣翼安三子景梅镠与徐荩其实并不是十分熟悉（至少并不乾隆丁未年（1787）四月廿三日酉时卒，熙为孙。常见），故而后者在近来的若干信息，需享年七十。又于徐荩（1762—？）条（图8）载要依赖邓石如转相介绍——梅氏之于其“贤接下来的问题是判断“丁父艰”一事，其事迹：甥”，大抵是闻名多于晤面的。所以，“贻究竟发生于“去岁”，抑或今年。倘此札荩，字贻孙，号念斋，又号小悟。老”非徐氏的表字，当无疑也。作于乾隆五十二年，则邓石如的“于五月盦子，荷舟嗣子。邑庠，例贡生。投效河工，由此可以进一步简述札中提及的部分望（按：五月十五日）前过此一宿”，去保举拣发直隶候补主簿，署霸州州判。孝家事。邓一枝去世的“四月廿三日酉时”实在过友性生，仁慈情笃，负意气以敦一本，持此札起始处所言，主要是梅镠感叹二近，考虑到从怀宁舟行至南京亦需花费至谦和以厚同人。至为地方董事，以及家庭、人聚少离多，并对其礼赠表示感谢。下面少数日，如此邓石如几无多少“丁艰”守公事，洵多义举培植。生乾隆壬午十二月的“泮游之喜”诸语，关涉徐荩的教育经制的时间，殊悖伦常，亦与梅氏札中的所初六日时，卒道光月日时。历。“泮游”，即“游泮”，在明清时期，言不符。加之从传世可靠的邓氏书迹考察，然上引文本中的“字贻孙”与梅镠札所一般指某人经州、县考试，被录取为生员，乾隆五十三年（1788）有作于扬州者，而称的“贻老”不甚符契。笔者认为，这或是梅、进而入读学宫。考察《盐城徐氏宗谱》中乾隆五十二年无。故而此札应作于乾隆徐家族内部的称呼习俗，或是梅氏的误记。对徐荩的记载，“邑庠”指其曾为县学生，“例五十三年五月十五日迄七月末之间。不论如何，我们应以“贻孙”为徐荩的正贡生”指其曾为不经考试选拔、由援例捐时间既被考出，则可讨论札中的内容。式表字。理由有三：其一，徐嘉穀只有徐纳资财而贡入国子监肄业的生员，二者相较，除上述关涉邓石如的文句，梅氏在信中主荩一子，后者虽出嗣，然家谱中未见过继前者更符合“泮游”的情况。具有盐城县学要谈及了与作为姻亲、同好、密友的徐嘉他人为子的记载，故“贻老”只能是徐荩；生员编年名册性质的《射水芹香集》，于乾穀之间的往还，且多为家事。其间出现了其二，《盐城徐氏宗谱》作为徐氏家族的隆五十三年条载徐荩的名、字（贻孙），三次的“贻老”，可称诸家事的中心人物。核心文献，对诸族人的基本信息如名、字、一面说明了其曾入县学的经历，一面则更

2美术研究ˉ089ˉArtPanrama加证实了梅镠此札确实作于乾隆五十三年。札末提及托人回赠徐嘉穀的两件礼亦迥殊于前后句的四字句式。考虑到此三字恰好因换是年徐荩二十六岁。物，其一是清初书家张照（1691—1745）行而分居二页的情况，应当是刻工在刊刻书板时造成下文又言“若贻老省试”，以徐荩的的书法作品，其二是梅镠曾祖父、清初著了漏字。经历而言，应未在是年的“省试”（即乡试）名数学家梅文鼎（1633—1721）的一部著作。⑧《盐城徐氏宗谱》卷一，第47a—49a页。又载于沈粹中有所斩获。至于梅、徐、邓三人是否在以先人的学术著作为礼物，自然无足为异。芬编《清文汇》乙集卷四十三，北京出版社，1995，第南京如愿相聚，亦难断言。不过，以传世而何以会赠送一件张照的作品，似仍有可2026页。说明：此《墓志铭》由邓石如书丹、篆额。邓石如作于是年的作品而言，其在下半年讨论处。《盐城徐氏宗谱》徐铎条载其女⑨邓光祖：《邓氏宗谱》卷三，嘉庆十六年承启堂刻本，的行迹主要是在扬州、镇江一带，尚未见的信息云：第31b页。有作于南京者，故而梅镠热忱期待的“聚三适衍圣公后裔户部主政孔继涵。殀。⑩同上书，第16b页。首盘桓”，有可能并未发生。尔后数语，可知徐、孔二家为亲家。而孔继涑⑪远藤昌弘：《邓石如年谱详考》，《大东书道研究》2007则皆为“祷颂”之辞了。“娄门”本指苏（1725—1791）幼聘张照之女，并得笔法于年第15号，第82—84页。州旧城东门，此处代指苏州，谓徐嘉穀此张照。则张、孔二家亦为亲家。以孔家为⑫《盐城徐氏宗谱》卷五，第67a页。前有苏州之行。纽带，我们似可将徐、张二家视作“沾亲⑬《盐城徐氏宗谱》卷六，第14b—15a页。此札末尾所述家事，因“孙九老”等带故”的远亲。孔继涑与孔继涵（1739—⑭至于“贻孙”是否为徐荩一生一贯的表字，“贻老”有无待考而难知其间的究竟，幸不关宏旨。1783）为同族、同辈的孔家士人，且皆好金可能是其某一阶段所曾用者，限于原始材料的阙如，颇可关注的是梅镠委托徐嘉穀收集拓片以石之学。作为孔家姻亲且熟稔金石书画的本文无从做更多的讨论。装裱的表述。“原以为装裱之费”的二千徐嘉穀，自应对张照的书法多有了解。而⑮司沛增辑：《射水芹香集》卷上，道光二十六年奎文堂余文（合白银二两有余），可以装裱多少梅镠的回赠，似应包含了投其所好的用意。刊本，第47a页。值得注意的是：是书于徐荩之名右侧作品？清中期艺术家奚冈（1746—1803）安徽博物院藏梅镠致徐嘉穀札虽只有注明“捐”字，说明徐氏入县学亦非经由考试选拔这一于乾隆四十年（1775）致黄易（1744—寥寥三百余字，但呈现出梅、徐与邓石如三常规途径。1802）札中的所云，恰是极为直接的参照：人交游过程中的一些生动细节，具有不可⑯远藤昌弘：《邓石如年谱详考》，第83页。册子价计一两二钱，锦套价四钱。细替代的历史价值，应当受到研究者的重视。⑰“情笃渭阳”一语，典出《诗·秦风·渭阳》“我送舅氏，纸裱画共七帧，每幅价一钱八分半。共银可以预见，随着相关原始材料的进一步公曰至渭阳”，后世一般用以表示甥、舅之间的情谊深厚。二两八钱九分半，作钱二千零廿六文。开，邓石如研究与清代“碑学”乃至金石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卷六，艺文印书馆，显然，如果梅镠将从徐嘉穀那里获得学研究，都会因此取得新的、真正的进展。2001，第246页。梅镠既用此典，则涉事双方自应具备甥、的十余副“乌金”拓片送交装裱，并不太本文为山东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邓舅的关系。以此札出现的人物而论，似仅有徐荩与梅镠可能依照奚冈信中“一两二钱”的单价与石如与清中期艺术史研究”（2020GN067）、二人符合。然后者三次称其字为“贻老”，此处突然改工本割裱成册，而应只采取一般性的装池山东大学文学院科研项目“邓石如年谱新编”作“孙九老”，不易解释。抑或是另一位与梅、徐相识而已。虽然如此，梅镠笃好金石的形象已的阶段性成果。的孙姓且行九的亲旧，限于材料，无法做进一步的研究。经显露无遗。事实上，梅氏作为乾嘉时期注释：姑识于此，以质高明。金石学共同体中的重要参与者，至少在黄①包世臣：《艺舟双楫》卷六《完白山人传》，载《包世臣⑱薛龙春：《黄易友朋往来书札辑考》，生活·读书·新知易的眼中，是可以与袁枚（1716—1798）全集·〈中衢一勺〉〈艺舟双楫〉》，黄山书社，1994，第三联书店，2021，第48页。并称的南京地区的代表性金石家，若其于430—431页。⑲薛龙春：《黄易友朋往来书札辑考》，第480页。乾隆五十九年（1794）致李鼎元（1749—②关于此图的研究，参见陈硕：《成为“典范”：晚清时期⑳赵绍祖：《琴士诗钞》卷七《族弟孙年自北归，以御制1812）的信中云：邓石如书史地位之建构》，《文艺研究》2021年第5期，十鼓并周宣十鼓及张得天所书韩昌黎〈石鼓歌〉拓本南京：……有梅八兄名镠，文清公（按：第147、151—153页。见赠，慨然念旧，遂赋此诗》，载《清代诗文集汇编》，梅瑴成）之少子，既精家学，尤好金石，③张飞莺：《明末清初宣城梅氏书画蠡探—以安徽博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第432册，第704页。问之无不知。南京溧水学中有《潘校官》物院藏品为中心》，《中国书画》2022年第10期，第60页。㉑“孔客之回”一语，应典出《论语·阳货》中阳货归孔汉碑，江宁府学有吴《天玺纪功碑》，句④此札曾部分刊于周梦庄：《邓石如年谱》，华正书局，子豚一事，这里引申指回赠。借由此札前文“接手翰容城外有吴《葛府君碑》，摄山有梁碑三种，1988，第28页。唯收文不全（只有“向与石如谈”迄“一……复承雅贶隆仪”可知，徐嘉穀此前有来札与礼赠，易俱有拓本矣。大快也”一段），释字亦有讹谬，后来虽不乏引用者，然故而梅镠在这封“回信”中提到了回赠的礼物。参见阮赵绍祖（1752—1833）亦有诗称赞其尚未见到有据信札原图而加以专门研究的著作。元校刻：《十三经注疏·论语注疏》卷十七，艺文印书馆，引领当地研讨金石的风气，云：⑤上海图书馆藏邓石如致徐嘉穀札及诗稿等相关材料2001，第154页。忆昔秦淮偕众英，半千阁上飞清樽。之上，亦钤有此“芝研审定”印。㉒《盐城徐氏宗谱》卷五，第41b—42a页。风流绝世佳公子，都官之后白衣孙。⑥关于徐铎在山东的任职经历，参见陈硕：《新见梅镠、㉓梁同书：《频罗庵遗集》卷九《谷园孔君家传》，载《清手持一卷展向我，秋蛇春蚓相屈伸。邓石如致黄易信札三通考略》，《中国书画》2017年第代诗文集汇编》第35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第四座无言并愁绝，有客起叹君不贫。6期，第14页。130页。三十万钱遂轻掷，不知谁人献至尊。⑦《盐城徐氏宗谱》卷五，道光二十六年立本堂刊本，第（陈硕，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助理研足可反映彼时金石学者对梅镠的认同。66b—67a页。说明：引文中“认仗义”一句文义不明，究员，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艺术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