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去不回来的日子.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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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些一去不回来的日子 文/姜全政一匹骆驼，迤逦的，噗嗒噗嗒，自胡杨的故乡来。发青干硬的黄土路上，砸出烟尘土屑，还有草木沫。它的眼角含泪，湿漉漉的，满蓄着凄苦，和无奈，眼神一片茫然，不知要瞅向哪里。又瘦，又脱毛，伸着无用的长脖子，像一匹瘦龙。它打量过流星一样远去的自驾车，驻听过呼啸而来的人流。眼前，还依稀残留着昨天的记忆：星光草树，云朵流泉，天风黄沙，烟岚夕照，暮云朝露，暴雨抑或坚冰，森森尸骨，丛丛蒺藜，叮当驼铃……它小心翼翼地挪行，说不定一个差池，一泓水滑，就登时劈腿，要了它的老命……显然它不是黑格尔，不是尼采，不是

2、周国平，不是弘一法师，无法预测未来，焉知冤生何时？孽结何方？太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骆驼。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怀念昔日时光，想起从前。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轻梦一样的情绪，高清图片一样的庄稼地，还有清清的小河，圆溜溜的卵石，黑的肥头肥脑的蝌蚪，屋檐下的蜂房，高柳上的喜鹊窝，墙角犁铧，路边紫花苜蓿，废弃的石磨，碌碡，碾盘，屋后洋槐，窑畔炊烟，麦草垛，打谷场，吱嘎吱嘎响的辘辘，和缠住女人命运的千层底布鞋，麻线绳，泥猴似的农家院鼻涕小伙伴，一串一串的榆钱，以及胃里各种“消化不良”的黑色、黄色、绿色、白色的能填饱肚皮的破

3、玩意……老是梦魇一般，走不出岁月的陷阱，挥不去乡愁的深深浅浅的的影子，慵懒，疏淡，孤独，他想着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这样想着的时候，自个会把自个吓一大跳。他同时记起母亲说过无数遍的陈谷子烂麻子：那时候，母亲刚嫁过来，地主家的金贵千金，一夜间，成了生产队里的壮劳力。挖粪，垫圈，沤肥，割麦，收秋，打碾，开会，上山，下沟，生产队里该有的所有活计，她都不落下。家里，那时候有八旬的祖母，父亲，母亲，大姐，大哥。二姐、弟弟和他，还没有来得及出世。地里活要上心，还有男女老小一家子的针线鞋袜，缝洗磨面，喂鸡狗，娃娃

4、 念书，祖母打嗝放屁等一摊子事务，都要母亲应付得一碗水平。那个时候，父亲早已不敢背着药箱出诊，施展望闻问切的机会，少得像天上牛女见面的密约。他攥紧放羊的鞭子，鼻翼翕动，喉头上下“忽突忽突”，两泡泪眼看就要落下来却终究没有落下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牧羊，打柴，沟岔里黄蒿、白蒿，地垄里芦苇根，丛生的刺蒺藜，横生的洋槐枝，河边的枯柳，风干的蓬草，只要是能塞得进炕洞和灶眼的东西，父亲都不肯放过。羊群歇脚的空隙，他也挖药材：远志，柴胡，甘草，鱼腥草，黄芪，金花银花……，他记得父亲说过，这些草药，虽身处僻野，却心怀天下，好像世间

5、的仁人君子。长在崇山野壑中，能治病救人；煎熬水深火热里，有香气盈怀。草药有补气益脾的，有清热解毒的，有安神益智的，有治肺热咳嗽的，又治脘腹胀满的，听得他头都要大了。幸好他记住了父亲教的地椒收藏，可鲜用可晒干，遇到脘腹胀满、呕吐腹泻、消化不良的时候，在铁锅里煮一把地椒水，健脾行气，利湿通尿。洗净焙干，也是庄稼人的上好茶品。随着他来人世，母亲已降格为辅助劳力，绑着裹腿，膝行跪地割麦子。他慢腾腾跟在后面拾麦穗。攒够了缴上去挣工分。十一二岁那年，在堆着麦草垛子的野地里，一伙半大娃娃跳方玩儿，喧闹声惹来了刘家的大黄狗，其他孩子

6、纷纷作鸟兽散，只有他蹬腿踢脚，单挑大黄狗。屁股蛋子上，被咬下一排血牙印，血珠子顺着裤腿爬成一条肥蚯蚓。他记得刘家那个“假婆娘”，赖病不出工，只在太阳斜了的时候，挑了担子东家进西家出，给队里收集人粪尿。粪笼尿桶，一路走一路洒，风吹臭十里。这“假婆娘”，像个长舌妇，是非杂、闲话稠，飞短流长像归巢的乌鸦叫，翻过院墙，滚落在每一家的檐下阶前，引得各家的饿狗，一次次地扑咬。谁都泼烦着这个“假婆娘”，他的名声就像他收集的人粪尿一样恶臭，须得掩鼻而走，落荒而逃……他记得在有蚊子的夜里，从土炕上爬起来撒尿，白蒿火绳子的红光，萤火虫闪

7、烁的亮点，氤氲着的烟气，墙外河边如鼓的蛙声，高窗里透进来的斜斜的明月光，也曾使他的梦境美得像童话一般。他记起那个秋天里，勾引几个少年人偷偷去公社看电影的细节。一出了门，众人连跳带跑，一口气跑出15里，磕磕绊绊的。电影的精彩现在早已模糊不清，而归途的情景，却让人神往。影影绰绰的是远山，黑黝黝的玉米秆玉树临风；黄豆秧子疯长，黑的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路旁高枝上，说不定就睡眠着白天见过的什么什么鸟。东山顶上早探出半个月亮的贼脑袋，他们上眼皮撕扯下眼皮，脚步声乱得东倒西歪，像酒醉了一样…… 忽然，校园里尖利的电铃声响起来，划

8、破了东方的鱼肚白。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那是南川中学的老师们在路上出操走步了。他也麻利地梳洗一新，整一整头发，随手摁开电脑，出门去了……时间去哪了？怎么谁都行色匆匆？难道商品经济时代人人非得疯狂打拼不可？那么老人呢？孩子呢？是否也要享受这文明时代的“鸭梨山大”？他不免常常想起那匹骆驼，流泪的骆驼，它也要和流浪猫、流浪狗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么？